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无辰公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综]名满天下》 本文将于6月18日入v,届时三合一大章奉上。然后谢谢宝宝们的支持,我会更努力的写文哒~ 另外,本文已设置防盗,v章购买比例50%,防盗48小时,如果有符合条件的宝宝们看不了,请重新刷新一下~谢谢宝宝们~ —————————————————————————————————————— 新晋国际影后杨雪猝死在影后颁奖台上,死后绑定晋江小分队的声望系统,任务是穿到各个时代收集声望、名满天下! 本文无cp或偶尔世界1v1,感情线如何全凭感觉,这里先挂言情 PS:1、此文意在苏爽,不求逻辑,女主别名苏炸天、美如画,雷者慎入。 2、民国篇为民国抄书流,巨雷。看民国篇的宝宝们请一定要看第一章作者有话,谢谢~ 3、作者尽力日更,固定每晚20:00更新,20:00没有则当天无更。 4、此文非正史,瞎扯,勿考据 5、虽然非正史,但毕竟本文是历史向小说,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真人真事,希望宝宝们看见后觉得熟悉也不要感到奇怪~谢谢~ 谢谢宝宝们支持~谢谢~ 内容标签: 女强 历史剧 快穿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雪 ┃ 配角: ┃ 其它: 1.民国1 杨雪是在一片静默中醒来的。 一阵尖锐的刺痛后,她的脑子里紧接着便又是一片混乱。等到最后,才终于交织出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 而那些记忆……不是她的。 抬眼扫视周边,狭小的房屋里,浓郁而陈旧的英伦气息扑面而来。而陈旧的沙发上,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个面容俊秀,却面露嫌弃的青年。 青年将几张轻薄的纸摆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那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无心去知道。她只知道她的心里不断的闪烁着的一个名字——章嘉芬。 如果这个名字还不足以让你知道是谁的话,那么她的小名——佑亦呢?那个被著名诗人抛弃的前妻章佑亦呢? 杨雪悄悄的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轻轻一叹,著名诗人……许章序,字——恣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刻她分明还站在柏林电影节的颁奖台上,成为新晋国际影后,下一刻她便猝死在了颁奖台上,成了这只能从历史上才能了解一二的“旧式女人”身上。 如果可以,她也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 她偷偷瞥了瞥墙上的日历,上面却印着——民国九年12月03日…… 民国九年,换算一下,便是1920年了…… 如果准确的时间也可以是梦中的捏造,那么—— 她忽然又悄悄用指甲刺进自己的手心,霎时疼得钻心。 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她极为清醒,自然知道不会有人同她开这样的玩笑。所以,这是真的,也只会是真的。她辨无可辨。 但眨眼,她却又忍不住坏心眼的想,自己的死将会怎样被粉饰登上今日头条呢?#新晋影后过劳猝死领奖台#?#惨无人道!史上最惨影后#? 【建议宿主先应对对面许恣慕所提出的离婚提议】 忽然,一行字在杨雪的脑海中响起。 下意识的,杨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许章序,她的“丈夫”。果见他的神情已经极为不耐,她想,若非还等着自己的答案,他一定会愤然离去的! 心下叹了口气,她装着记忆中章嘉芬般迟疑的模样,缓缓伸手,拿起桌上那几张苍白的纸,看着那首先映入眼帘的 “离婚协议”四个大字。 这会儿,她方知晓这是两份离婚协议书,而这离婚协议上面的内容,无非便是些什么“无爱之婚姻无可忍,自由之偿还自由”及“彼此前途无限,彼此有造福人类之心”之流。 手渐渐握紧了手中的离婚协议,杨雪用力咬着下唇,她按照章嘉芬的性子给出了应有的反应。 这个男人,莫名消失一个月后,才从伦敦托好友送来一句冷漠的口信给嘉芬——“愿不愿意做许家的媳妇,而不做许恣慕的太太?”他在明确的告诉章嘉芬,“许恣慕不要她了。” 彼时的她不过是一个思想传统的“旧式女人”罢了,所以,她没有办法去回应他,去答应他。 而没有得到章嘉芬的回应的许章序,等再回到这所偏僻的小公寓时,便是要同她协议离婚,也便是现在。 曾经的章嘉芬也想问,他究竟知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女人若是和男人离了婚,被诟病的永远只会是女人?说什么离婚,在这样的时候还从未有人离婚的年代,离婚的女人同被休弃有何区别? 但章嘉芬不明了,杨雪却是明了的,所以,她明白,他是知道的…… 杨雪曾饰演过电视剧《人间四月》中的章嘉芬一角,她向来是一位合格的演员,为了准确把握人物,她曾完整的了解过章嘉芬的一生,她又如何会不知道此刻国内新引进的离婚新法? 许章序他……不仅是为了她心中的那抹白月光——林慧茵女士,也是为了成为中国第一个离婚的男人…… 而他回国后登报的那一纸“离婚声明”,则更是成了章嘉芬被那个时代嘲讽羞辱的利剑,成为了毕生束缚在她身上的囚牢! 可是即便如此……此刻的杨雪心里却仍然是快活的。你若是要让她一直同许章序保留婚姻关系,或许她才真的是需要头疼了。 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杨雪终于抬眸直视着许章序的眼睛,“我可以同意离婚,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许章序的神情既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诧,亦是一种意料之中的自得与鄙夷。他拿过身旁早已备好的木箱,放在身前的桌上,“你放心,只要你同意离婚,这一千大洋便是你的。” 杨雪的心里暗暗讶异,许家每个月里都会寄来三百大洋用作许章序的学习经费和两人的生活费,但他每次领到了钱,便都只会给章嘉芬二十大洋用作生活经费,其余的都拿去花了。她着实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存下一千大洋。 但也是这时,杨雪才又忽而想起,这个时代后来对章嘉芬的诟病,还有一项“花费无度”。 不觉地,她心中嗤笑起来。她并不知道家境富裕的章嘉芬花的钱多些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这章嘉芬如今成日里随着许章序缩在这沙士顿的节衣缩食才是真的不正常。 面上声色不显,杨雪的面上已然没了唯唯诺诺的模样,反倒故作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除了这一千大洋,我还要你不准将你我离婚之事登报,此事由我选择时间,亲自登报。”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尤其热爱登报,像是什么小猫小狗的走失、七大姑八大姨的吵架也会登报。但既然一定是要登报的,那么至少,她想把这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这……”许章序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杨雪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顿时感到为难。 杨雪也不急,便由得他去想。她知道许章序一定是会同意的,哪怕是为了他的林慧茵女士,他现在正疯狂的爱慕着她。 果然,许章序没过许久,便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许章序虽是对爱情极不靠谱,但他的承诺却是可信的。 杨雪见他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中一安,方才故作颤抖的拿起了他早就准备好的钢笔,娟秀而郑重的签下了——“章嘉芬”。 许章序直勾勾的盯着杨雪落下了笔,行云流水的签完了名,禁不住捧起属于他的那一份离婚协议,欢天喜地的向杨雪道着谢。 杨雪看得出来,哪怕是算上了章嘉芬嫁给他那一刻开始,也只有此时,他的眼里是真正的摆着她的身影,他是真正的在对着她笑。 但他怎么看她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手里已经握住了这一纸协议。 悄悄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杨雪望着他,以一种章嘉芬在他面前从未用上的坦荡目光:“你去给自己找个更好的太太吧。” 得了这句话,许章序便捧着那份离婚协议,狂笑着不管不顾的冲出了这狭窄公寓的大门,甚至连背影都舍不得多停留几秒,便消失在了杨雪的眼前。 他是去干嘛了? 她都不用问便知晓。 他是赶往伦敦寻他的白月光去了。 杨雪再无顾虑的松了一口气,软软半卧在沙发上,低垂着眸,在心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回应,她只是在问。 2.民国2 杨雪再无顾虑的松了一口气,软软半卧在沙发上,低垂着眸,在心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回应,她只是在问。 【宿主你好,晋江系统分队001号声望系统为您服务。】 又是一串字浮现在她的面前。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系统是什么?杨雪便是再不通世俗,在那网文泛滥的年代里,她即便是没看过,却总也听过。 而这自称系统的家伙的意思,大约是作为一个系统,它需要寻找一个宿主,在不同的朝代以一种职业身份,名扬天下,走上人生巅峰。当然,它还说了它原本是想找个男人的,只不过是在寻找宿主的过程中,却刚好与猝死的自己相匹配绑定。 杨雪并不反驳,因为正如系统所言,无论是哪个时代,男人的身份总归是比女人吃香的,想要完成系统的任务,自然也是男人更为容易。 【不过……宿主也不用担心,你的智商情商能力都是符合条件的】 杨雪头痛的揉了揉额角。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去什么各个朝代备受推崇。名声、金钱,她都已经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过了,她本便已走上人生的巅峰。 只不过,她却在人生最辉煌的一刻猝死了。 所以,说到底,其实她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只要她还想活着。 【恭喜宿主回答正确。】 【请宿主你看看你手上的东珠手链。每一颗东珠变成正红色都代表完成一次任务,等你完成了所有任务,系统将自动将你送到你的世界的平行世界】 对它口中的平行世界并没有什么期待,正如她走上演艺之路不过是为了扮演不同的人生一样,如今,不过是换个世界扮演一段完整的人生罢了。反正到哪活着不是活着?反正只是活着。 醒了醒神,她方想起要为自己做足打算,便状似无意道:【我的任务,是名扬天下。那么系统你呢?你能为我完成任务提供什么样的帮助呢?】 【宿主很聪明,希望宿主在执行任务时,也能这样聪明】 【作为任务执行者,系统可以为你提供抽取技能的机会哒。你有三个任务世界可以抽取一次技能。】 技能? 其实,即便系统没有任何的帮助,她也会认真执行任务的,恰好她想,恰好它要。说起来,反而是她该感谢它给了自己这样不同的人生。 答应接受任务后,她方才半低垂着眸,开始认真思考起了章嘉芬短暂的一生。 章嘉芬至死都是这些自诩风流先进的文人口中的“旧式女人”,可谁又知道她何其想打破这名为“传统”的牢笼?甚至这样的情绪,在许章序消失的那一个月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只可惜—— 命运却始终没有给她改变的机会,他让杨雪接替了她的未来。 懒懒的动了动,杨雪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她是个认真的人,既然决定了要做,那么她便一定要做得漂亮! 站了起来,她寻进了许章序那虽然小,却被收拾得整齐干净的书房里。可是,她却无心去称赞与感叹这样的整洁——这是自己身上的这双手日日夜夜收拾的成果。 缓缓走到许章序的那些书架前,无论是作为杨雪,抑或是作为章嘉芬,她都是第一次认真的去看他书架上的那些书,却发现那上面摆满了济慈、雪莱和泰戈尔的诗集,只在那些诗集的下面,她才发现了一些许章序从前学经济学时候的书。 只随意的扫了两眼,杨雪便又走到了许章序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拉开他书桌上的抽屉,却发现一个木盒被精心安置在其中。 好奇的将那木盒取了出来,她将那木盒的盖子打开,却看见了许多的信件都被珍藏在那木盒里。 打开了那些信件,她才知晓,原来这都不过是些林慧茵与许章序互诉衷肠的情书罢了。甚至,为了防止被章嘉芬知晓,两人从来都是用英文来交流情思的。 说来难道不讽刺?许章序与他的白月关竟是在章嘉芬收拾干净的书房中互通情书。章嘉芬的辛苦付出,全为他人做全了嫁衣。 杨雪嗤笑着将手中的信件都丢回了那木盒中,心中轻嘲,任林慧茵如何才情动人,任后人怎样为她辩解,任她的子女如何否认,都无法抹煞她林慧茵曾在十六岁之时,与有妇之夫许章序纠缠不清的事实。 但可惜的是,在这个时代,人们只会称赞林慧茵和许章序的“爱情”。 这个年代的人们对于改变的渴求激进的可怕。他们渴望突破传统,迫切的渴望。他们称赞才子与洋派女郎的自由恋爱,哪管才子是否已有婚姻。他们毫不同情他们口中的“旧式女人”,甚至称赞抛弃旧式女人的人是突破了传统的束缚,哪管“旧式女人”被抛弃后是死是活? 在这样一种极端的病态下,面对着封建制度下的极端压迫后的极度反弹,他们尽管嘲讽着旧式女人,又哪肯听她们的半句辩解? 杨雪垂下了双眸,心中极为平静。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改变这种常态! 她想,她是再没有办法去像章嘉芬从前那样生活了,却也同样无法像历史那般循着未来的轨迹。她既需要寻求改变,也需要备受世人推崇。 而在这个文人备受推崇的年代,再没什么比成为一个文人更好的法子了。 所以,她要回到中国去!她不求能用手中的笔去解放受尽歧视与鄙夷“旧式女人”。她只需要用手中的笔去改变社会常态,去受人推崇。至少,让所有人知道,她——章嘉芬,才是真正的思想开化! 杨雪是个行动力极强的女人。 打定了主意后,她便直直走出了书房,回到了章嘉芬和许章序的房里收拾起了行李。 可是,等真的到了房里,她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即便是衣物,章嘉芬也仅剩了一些平时舍不得穿的精致旗袍还好好的叠在衣柜里。 杨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直观的体会到,章嘉芬记忆里的“生活拮据”究竟是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地步,她究竟为许章序付出了些什么。 无奈,那些或褪色或磨损严重的衣裳,她是不准备要了,便只好挑出一条素色的旗袍换上后,便将其他的旗袍都随着许章序留下的装着大洋的木箱放在了一起。 将木箱放在身边,杨雪又重新将身子都窝进了沙发里,在心中同系统交流道:【系统,这个世界的技能,现在可以抽取吗?】 【可以】 系统的话在杨雪的脑海里转化成字符消失后,杨雪便感到脑海中蓦地出现了一个转盘。 转盘不停的在转动着,良久才停了下。转盘上其他的技能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能看见转盘上的指针指着的那个技能。那是—— 3.民国3 转盘不停的在转动着,良久才停了下。转盘上其他的技能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她只能看见转盘上的指针指着的那个技能。那是——“兵器小能手”。 兵器小能手?她想,她需要解释。 可是还没等她问出来,系统便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般,道:【“兵器小能手”——以后不管摸到什么兵器,宿主都可以融会贯通】 这着实是个好消息。以后不论什么时候,她也总算是有了自保能力。只是—— 杨雪漫不经心的拨动着皓腕上洁白莹润的东珠,问道:【从前的章嘉芬可不会耍什么兵器,若是我突然会了,岂非容易遭受猜忌?】 【宿主不用担心。关于宿主拥有的能力,即使原身原本不会,系统也会使之合理化哒】 【你的意思是,只要是我会的,那么在别人眼里,这便本该是原身应该会的?系统可以模糊人的意志?】 【没错】 这样便是最好,以后倒是省了她再去为自己“见不得人”的技能作遮掩的功夫。 杨雪嘴角泛起一抹清浅的笑意,提起了放置在脚边的木箱,便向着这紧闭着的窄小公寓的门走去,她准备要离开了。 可是,还没等她亲自拉开这道门,这道门便又自己响起。 她知道,是有人来了,或许,她甚至还可以猜到来的人是谁。可是无奈,她只能先替那门外的人打开了门。 果然,门外的人她认识。更准确点说,应该是章嘉芬认识。 那人一身讲究的西服同许章序一般无二,而章嘉芬之所以认识他,也不过是因为他是许章序的好友罢了。 曾经,许章序曾邀他的这位好友郭虞裳到两人的公寓同住。许章序倒也并不是为了让他,陪来到沙世顿后人生地不熟的章嘉芬聊天解闷,而是他自己不想与章嘉芬大眼瞪小眼的独处。 只是,自从许章序第一次带林慧茵回到这公寓后,他便再也不管不顾的离家了,紧接着,郭虞裳也很快离开了。但先前提过的,曾为许章序带话给章嘉芬的,却也正是这个郭虞裳。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恣慕不是回来了吗?” 刚看见杨雪的时候,郭虞裳还是很有些感到惊艳的,在恣慕的家里借住了这么久,他还从未瞧见过章嘉芬打扮得这样光鲜过。虽只是一条普通的素色旗袍,但你却不能说这样是不美的。 可是,等他再看见她手中拎着的木箱时,他才惊觉不对。 但杨雪却没有先回答他,反是笑了笑,径自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记忆中向来唯诺的章嘉芬怎么忽然一下变得这般自信了?郭虞裳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拿起了折放在西服口袋中的信件便递到了杨雪的身前:“前几个月时,你托我寄去巴黎的信件,有了回信。” 信件? 狐疑着将手中的木箱放置在了脚边的地板上,接过了郭虞裳手中的信,入眼便瞧见了信封上端正写着的“吾妹亲启”四个大字。 一瞬间,脑海中记忆的闸门好像被拉开了,杨雪这才想起,几个月前章嘉芬在收到郭虞裳带来的口信后,的确曾写下一封信件托他寄给她远在巴黎的二哥章君勉。 许章序当时的一句话让章嘉芬明白了自己终究会成为被抛弃的那个,于是,为摆脱这样的窘况,无奈之中,她也只能向她的二哥求助。 杨雪打开了信封,取出信封里轻薄的信纸,信眼扫去,那信上起头的第一句便是:“章家失去许恣慕,如丧考妣。” 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也不过是写了些“但凡才子总有一些异于普通人的特性,恣慕风流潇洒,爱交朋友,你切莫束缚他”,以及“佑亦你身为梽摩之妻,当务之急乃孕育子嗣。离婚事宜,你还需好好回旋”之流。 他一直便只管说“章家失去许梽摹”,却毫不提章嘉芬再跟着许章序会有怎样的委屈。若是如今收到这封来信的人还是章嘉芬,想来她的心也该是凉个一半了。 捧着手中的信,信上章君勉的字仍一如章嘉芬记忆里那般力透纸背,但内容却也让人有如针扎。若非这封信的到来,她险些都忘了,章嘉芬还是有家人的,且她的家人是有那般的喜欢着许章序,甚至超越了章嘉芬本身。 杨雪嗤笑着将纸张撕碎,揉成一团,随手便扔在了一旁。章家失去了许恣慕如丧考妣?那若是失去了章嘉芬呢?失去了章嘉芬,莫不是便皆大欢喜了? 郭虞裳显然也是猜出了信里的内容兴许是不大好,也知道自己的好友着实是对他自己的妻子极为苛刻,便皱了皱眉,好心道:“恣慕这些日子兴许是忙,所以回不来,你若有事,也尽可来寻我帮忙。” 他这话虽是真心的想要帮助杨雪,却也不乏为他的好友掩饰的味道。杨雪自是也知道他的这层含义,于是便重新拎起木箱,对着他似笑非笑道:“我猜你并不知道我已经同许恣慕离婚了。” 说罢,又好似故意般抬头看了看墙上悬挂着的古老钟表,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唔,或许就在一小时之前?” 郭虞裳愣了好久,怎么都不敢相信。恣慕想要同他妻子离婚,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行,而让他真正难以置信的,是她竟然同意了。 可这些疑问,他始终是问不出口的,沉吟了许久,只好像是普通朋友的寒暄那般,轻轻的问一声:“那你现在准备去哪儿?” “啧,当然是回到我的祖国。” 她向他歪了歪头,蓦然笑得狡黠。却在话音刚落下的一瞬,他还在怔愣的时候,拎着手中的木箱,走出门去,穿过他的身旁,让他眼睁睁的瞧着自己渐渐消失在楼梯间的拐角处。 走出了这栋偏僻破旧的公寓,杨雪连瞧都不愿多瞧一眼,直直的便向着港口寻去。 没有一丝犹豫的买好了回到中国的船票,她直到登上了那航行着的巨轮,感受到胸口中阵阵的窒息烦闷,才感觉到,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背倚着船栏,杨雪忽然定睛在眼前的玻璃窗上,好似发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般,感兴趣道:【系统,章嘉芬这身子怎么好像和记忆里的不大一样?】 不是说五官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五官仍旧是那五官,却变成了几近完美的精致。 【宿主所在的原身的容貌值都将以宿主的容貌值计算】 系统以极精简的话语回答了杨雪的问题。 杨雪笑了笑,心间隐隐多了几分喜悦。 的确,毕竟谁不希望自己长得更赏心悦目些呢? 更何况,一张漂亮的脸蛋,似乎也为她的任务增添了一分筹码——谁又忍心去责难一个美人呢?一个备受伤害的美人。 眨了眨眼,她转过身,望着身下茫茫的海水,只觉得对未来的期待又多了几分。 4.民国4 民国十年元月一号,杨雪终于站在了中国的土地上。 原本,她是想直接前往沪上的,可是,在收到章君勉的那封信时,她的心里忽然便改变了主意——她要先回一趟湖苏省的宝山县——章嘉芬的故乡。 她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既然占了章嘉芬的身子,哪怕这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毕竟是占了。所以,关于离婚一事,她总是要回来给个交代的。 但也仅仅是交代一声了,她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未来交放到他人的手里——即便没有任务。 站在章宅前,杨雪定了定神,终于走进了章家三进的宅子里。家里的老管家李叔本便许久没见过府里的二小姐,更何况是如今容貌愈美的杨雪了。 一时间,李叔愣了许久,等杨雪终于忍不住唤了他一声“李叔”后,他才回过神来,欣喜的领着杨雪,穿过了那片熟悉的花园,走进了后院。 还没走进屋里,管家便开始欣喜的高声喊道:“二小姐回来了!” 刹那,章嘉芬的妈妈冯氏的院子里传来一阵骚动。杨雪刚踏进屋子里,便见一身着锦衣的华贵妇女正在一名佣人地搀扶下,激动的从原本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是,等杨雪刚从院子外走进来时,她却又有些迟疑了。或许,也不只是她,她的待客室中的其他人也是。 “……佑亦?”瞧着身着一袭暗红牡丹旗袍的杨雪,冯氏甚至都有些不敢唤她。她记得,她的佑亦好像没有这样的气韵,也没有这样的美。 杨雪见状,不过是浅笑,贝齿微露,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而后,又是一阵的惊叹静默。杨雪也不在意,只径自打量着屋里的其他人。其实也没有其他人,不过是章嘉芬的嫂嫂和姐妹们罢了。 一眼扫过,她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只在扫过章嘉芬的大姐的时候,才稍稍顿了顿。 若要论起来,其实当初该嫁给许章序的人不该是张嘉芬,而应该是章嘉芬的大姐。只不过当时章家请来的算命婆给其的批注却是,不能早嫁,需等二十五岁之时方能出阁。于是,这份婚事便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当时年仅十三岁的章嘉芬的头上。 或许是因为成了人家口中久未定亲的“大姑娘”,杨雪总觉得她脸上的神情带着三分的刻薄,望着自己的眼神中,也带着几分的艳羡和嫉妒。 “佑亦,你回来了,恣慕呢?恣慕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此时的冯氏也回过了神来,见着杨雪的身旁并没有跟着许章序,便张口问道。 瞧,她不问她的女儿这些年过的怎么样了,也不问女儿怎么毫无征兆的便自己跑了回来,她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她的女婿怎么没有跟着回来。 杨雪嘴角的弧度丝毫没有变化,脑中好好的思忖了一会儿,正准备回答她的问题,却又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听说佑亦回来了。” 随着话音进入,所有人都向着门口望去。 来人身穿一身西服,戴着一副眼镜,眼神却炯炯有神,正是章嘉芬的四哥——章嘉熬。而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章嘉芬的父亲和她的八弟——章禹久。 莫名的,杨雪的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样也好,一次性解释个清楚,免得日后反反复复的解释。 几人都在冯氏的屋子里落了座,杨雪也并不预备隐瞒,轻轻柔柔的便说了一声:“我已经同许恣慕离婚了。” 平地惊雷!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被这个消息给炸的回不了神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或许,他们不敢相信的是,竟然会有人同意与这样一个才子离婚。 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除了章禹久。 章禹久只比张嘉芬小了两岁,如今也有十八了,但他却是许章序的狂热粉丝,他不知道曾为大才子许恣慕是自己的姐夫而骄傲过多少回,所以此时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他,自然也是出奇的愤怒。 “你为什么要同姐夫离婚?!”他不自觉的提高了声线,对杨雪怒目而视。 他过于尖锐的目光,惹得杨雪不适的皱了皱眉,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的不耐:“我离不离婚,跟你有什么干系?难道我还需要给你一个解释不成?” 章禹久闻言愣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而也是此时,忽然一个青瓷茶杯清脆脆的碎裂在杨雪的脚底下。 她愣愣的看了看已然四分五裂的茶杯和四溢的茶水,再抬起头看,便见章父满脸沥青的怒容,“你给我滚过来!谁准许你离婚的?!” 他还是这般脾气暴躁呀。 章嘉芬的记忆里,他便永远都是这般——窄窄的脸孔,高高的颧骨,生气是便会提高嗓门,将东西从屋子里的这头摔到屋子的那头。并且,在他的面前,她是一定要懂得如何进退的,那是非常讲礼数的。 就好像章嘉芬从来就不敢用“你”字对他称呼,所以她从来不会说“你要不要来杯茶?”而一定要说“爸爸要不要来杯茶?”否则他的脾气又会暴躁起来。 但可笑的是,他在他的病人面前,却常常扮演着一名脾气甚好的大夫。 此时,章禹久像是找到了后援般,得意地向杨雪抛了一个眼神,站回了章父的身后。他们就好像审判者一样,审视着杨雪这名“罪人”,冰冷愤怒的离奇。 “我平常是这么教你的吗?你告诉我,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冯氏直皱起了眉头,“我教你嫁人之后,要谨守妇道,一切定要听从夫君的。你便是这么做的?” 想了想,冯氏又冲着杨雪嫌弃似的摆了摆手中的帕子,“你现在快些去请求恣慕的原谅,我们章家可养不出一个能和夫君离婚的姑娘。” 瞧,这便是章嘉芬的母亲了。 章家的孩子共有八个男孩儿和四个女孩儿,可在她的眼里,其实她只有八个孩子,只有男孩儿才是她的孩子。 只有家里生男孩儿时,她才让佣人将他的脐带收在自己藏在床底下的坛子里;生女孩儿时,她就把她的脐带埋在屋子的外头,因为女孩子一长大成人,很快就要离开娘家,所以没必要把一个外人的脐带留下。 理所当然的,章嘉芬便成了那个外人。或许在她的眼里,还是许章序这个“半个儿子”还更重要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岂毁伤,孝之始也。”杨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后,忽而缓缓开口道,“这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所以在我受到伤害之时,我第一个想得到的,便是你们的安慰。”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杨雪又接着说:“可是我想我错了,在你们的眼里,究竟是章佑亦是你们的女儿是你们的妹妹姐姐,还是许恣慕是你们的儿子是你们的弟弟哥哥,你们竟然将我都弄糊涂了。” “甚至连二哥也是这样……”杨雪一副受伤委屈的模样,眼泪想流却不敢流,“当我遥遥的大洋的彼岸寄信向他求助时,他的回信竟是‘章家失去许恣慕,如丧考妣’!我才是他的妹妹啊!” “当初那个舍不得我疼痛,让妈妈不要为我缠脚,说是以后嫁不了人便一辈子养我的哥哥去哪儿了?” 杨雪满目沉痛的望着眼前所有的人,却只得到了他们如出一辙的震惊与怔愣的神情。 她的心中其实极为满意这样的效果,但眸光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望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却一脸不赞同神色的章嘉熬道:“” 5.民国5 她的心中其实极为满意这样的效果,但眸光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望着一旁一直没有说话,却一脸不赞同神色的章嘉熬道:“四哥又是怎样看待我的离婚呢?我同你为我挑的博学的丈夫离婚了,你是不是也以为,我违背了你所教我的‘人前的得体’?” 章君勉和章嘉熬都曾在章嘉芬的人生里以自己的方式给了她不少的关怀,不同的是,章嘉熬总是指点她怎么样在人前有得体的行为举止——他总是关心外人怎么看她,或许,这是因为她是少有的拥有天足的女人。 而章君勉却叫她不论外在的行为如何,都要尊重自己内在的感受。 杨雪只是没想到,两个如此疼爱自己妹妹的人,到了最后,在对待这个问题上,竟然并无什么区别。 而此时,听到了杨雪那字字含血的诘问的章嘉熬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他向来沉稳,头脑冷静,习惯深思熟虑,可到了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杨雪说的,也正是自己想的。 可是,也是因为她的这一番话,他才猛地想起,是呀,她才是他自小疼宠到大的妹妹。其实也不只是他,此时的冯氏、章父和章禹久也才想起来,她才是他们的家人。 章嘉熬沉吟了许久,忽然道:“离婚之事,便这么算了吧。只是五年之内,你都不要再和其他男子交往过甚了,免得外面的人以为,是我章家的女儿不检点,犯了七出才被休弃的。” 章父此时的怒火也稍稍降了下来,好似慷慨怜悯般,对着杨雪冷声道:“老四说的没错,既然离了婚,你就先回来住着,等过个几年后,再让你妈妈给你重新谈门亲事。” 这可真好笑。她难道还应该感谢他们的慷慨吗? 这么想着,杨雪便也不再准备隐下唇角的讽刺了。她嗤笑道:“或许,我真的该谢谢你们……” 许是也没注意到杨雪唇角的讽意,以至于她的话才刚刚起了个头,便让他们的神情俱是一松。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至少,是你们让我如此真切的体会到,原来,在中国,最不值钱的,便是女人。” 果然,他们的神情都是瞬间变了,那些本就正襟危坐着的女眷们,则更是颤颤兢兢了。 只是,杨雪却没有预备就此停嘴,她仍在径自问道:“你们以为我便会就此屈服吗?” “不,我不会!”杨雪仍然笑靥如花,但此刻,不会有人怀疑她语气里的坚定,她的眼神太坚定了! 忽而,她如炬的目光猛地一松,伴随着轻松的,还有那些女眷们一直悬在半空的心。 杨雪柔柔的望着冯氏和张父,轻声道:“我不会留下来的,之后的日子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会前往沪上定居。你们知道的,那里离这儿不远,坐火车,一个小时便到了。以后若遇到了什么事,你们也尽可以来寻我。” 说完,又像是承诺般,她郑重道:“我希望你们明白,你们永远都是我的亲人。” 终于,她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章家是章嘉芬应该担上的责任,此后自然便也是她的责任。她说过的,她不是喜欢逃避责任的人。 此行目的达成,杨雪也没了再留下的打算,便转过了身,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在众人还自呆傻的目光中,盈盈走出了门外。 但还没走多远,她便听见了屋里一声重重的响声。 啧,真疼。 杨雪禁不住缩了缩脖子,这般响亮的,用手掌怒拍木桌的声音,让她都忍不住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想着,她脚下离开的步伐也越来越快了。 坐上了开往沪上的火车,杨雪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到达了沪上。而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法租界租下一所房子。那是这个年代的沪上面积最大、治安最好,也最繁荣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一块大洋购买力极高,杨雪逛了许久,竟发现普通的平民房竟只需两块大洋到两块五角,而一栋小洋楼也不过是十五块大洋左右。 杨雪是个惯于享受的人,是那种决计不愿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想也没想的,她便将一栋有花圃有秋千的、家具等装饰齐全的小洋楼租了下来。且一次性,便付好了一年的租金。 甚至,她还为了生活得更舒爽些,还在自己的房里和书房里铺上了毛茸茸的地毯,准备了能舒适地躺着边晒着阳光边看书的躺椅。 除此之外,杨雪便是请了一位佣人吴妈来做工罢了。吴妈是受了天灾流亡到沪上的,也没有什么儿女亲戚的,索性也不想要什么工钱,只需杨雪让她住在这小洋楼里,给些每日里的开支罢了。 杨雪虽拗不过她,却也仍是坚持每个月里要给她两块大洋,让其自己给自己添置些东西。 等一切好不容易都安排妥当了,杨雪才终于有心思思索起自己的任务来。 坐在书房里,杨雪摊开了让吴妈新定好的几样报纸。发现其中大多是什么《沪上日报》、《沪上晚报》以及什么《新沪日报》之流。而真正要说是让杨雪眸光陡然变亮的,便是那引领报刊文化的《申江新报》了。 这个时候的人们,读报的习惯便是由《申报》而开始的。其名气自然也不与其余的报纸等同,所谓“将天下可传之事,通播于天下”,这恰好是她想要的。 几乎不用考虑,她便想好了要向《申报》投稿。她也不需要担忧自己的文章会不会被放置,她只知道,连阿猫阿狗走丢都可以登报,她的文章怎么就不能了? 放下手中的报纸,将崭新的稿纸在红木书桌上摊开,杨雪给钢笔汲满了墨水。她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她该写些什么才好。 曾经,她是说在她进入影视业成为演员之前,她念的本科是q大的中文系,对于民国文学史的情况多少也有些了解。 这时候中国文坛的新旧文学之争,自五四运动之后,基本上已尘埃落定,白话文已然变成了如今新文学中渴求转化的写作主流。 所以,原本她最该担忧的文言文与白话文之间的问题,倒是成了次要。最主要的,反倒成了她要写些什么了。 6.民国6 最主要的,反倒成了她要写些什么了。 她说过,她是个乐于享受的人。所以,哪怕是为了任务,哪怕是在登顶之前,她也仍然是更乐意去选择让自己活得舒坦些。 杨雪拿起笔忽然在稿纸上重重的写下了“女性意识”四个大字。 她想,没有谁是愿意一辈子去做谁的附属品的。 假如女性意识不崛起的话,恐怕她头上的那顶“许恣慕前妻”和“旧式女人”的帽子还须得担很久。甚至,她还可能因此而一直被嘲讽和讥笑。 只是想想,杨雪便已忍不住把两弯秀眉都蹙到了一块儿去。 她不求能唤醒这天下所有女人的思想,但正如她一开始所想的——最起码,她要证明,她才是真正的思想解放,她要比任何人所认识到的,要深刻得多。她,须得是这个时代最特别最明亮的。 考虑再三,杨雪最终还是选择了将李碧华的《青蛇》作为她此生文路的开端。 而用这部以离经叛道、天马行空、颠覆传统的笔法,大胆的演绎史册传奇的荒唐真相,既写白蛇沉溺爱情不可自拔的传统女人形象,又写青蛇的女性意识苏醒过程的著作,来作为她表达思想的首作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杨雪的记忆力奇好,曾经身为演员时,她的记忆力便曾让她事半功倍。而对于她曾细细品读过的《青蛇》,哪怕如今事已经年,她却仍旧记得十之八,九。 回想着《青蛇》的情节,杨雪扯出一张新的稿纸,细细斟酌后,首先写下的,便是这本书的书籍介绍—— “这是一个关乎‘勾引’的故事。小青、素贞、许仙、法海,他们四人之间情感纠葛、恩怨缠绕。原本的姐妹之情、男女之爱、佛门之法,都变得不可分,也分不开了。这是一个关乎于‘荒唐’的真相……” 写着写着,杨雪手中的笔蓦然间停顿起来,好像忽而间,原本书中里的所有人,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鲜活起来—— 幡然醒悟的小青、执迷不悔的素贞、留有凡心的法海……和懦弱贪婪的许仙…… “呵” 写着写着,杨雪笑了起来。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女人尽如白素贞,而这个时代的男人也尽分法海和许仙两种。当然更多的,是许仙这样面容清俊,腹有诗书,却懦弱贪婪的男人。但,也往往是这样的男人,总叫如同“白素贞”一样的女人割舍不下。 抬笔,杨雪在这稿纸上,为这简介,写上了最后一句话—— “我杀给你看!笑声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的回荡……断角的独角兽,失去灵魂的生命,玉树琼枝化作尘烟……什么是一生一世?这是许仙自创的笑话。” 这是小青杀了许仙时的场景,也是小青真正思想觉醒的证明。放在简介里,恰合她的心意。 思绪上涌,没有停顿,杨雪眨眼间便将这小说原有的内容在脑海中修饰的更符合这个时代。有如神助般,她文不加点的在稿纸上飞快写下了这个故事的伊始—— “我今年一千三百岁。住在西湖一道桥的底下。这桥,叫‘断桥’。 断桥之上,总有来自各方的游人,踩着残雪,在附庸风雅,发出造作的赞叹感慨之时,每每都将住在桥底的我和姐姐吵醒。 其实,西湖本身并无内涵。既不懂思想,也从不汹涌,简直是个白痴。却竟然赢得了骚人墨客的吟咏,说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真是可笑。 我在西湖的岁月里,不曾如此诗意过。如果可以挑拣,但愿一切不曾发生过……” 文章的伊始,一切从头说起。五百岁的小青遇上了一千岁的素贞,初出人间之前,她们遇见救济世人的法海,来到人间之后,她们遇到了清秀俊朗的许仙。 主角很少,故事也很短。统共不过十万字的小说,短短一个下午,杨雪竟然已经足足写了将近一万字。 “但,难道这场游戏中没有牺牲?我心中也有一点委屈,我并没有爱他,这不过是一个各行各路的男人,在色、诱之际,难道不必动用精神气力的?——我的‘得到’是‘失去’。银子给了,人走了,他也并没有爱我。想起来,不过是一个莽夫。” 这正是第三章的结束。是小青第一次色、诱许仙的失败,却也是她第一次略略的看清许仙,看清他的——“贪”。是呀,哪有男人是不贪的?别说男人,女人也是。 杨雪放下了手中的笔,伸了伸懒腰,并不预备再写,反倒愣愣的打量着自己方才写下的文字。 平心而论,杨雪的书法还不错,只不过她写的大都为简体字罢了。 幸而此时的中国正是提倡简体字的时候,人人都呼喊着抛却繁琐。如果杨雪此时写的尽是繁体字,反倒是与当今的文坛显得格格不入了。 做好了最后的检查,杨雪用一个大信封将文稿好好的装封了起来,便直接拿去寄往了《申报》的编辑部。 剩下的,便只是等了。她毫无担心,她在等着《申报》的回信。 由于《申报》的报社就在沪上,所以很快的,杨雪的文稿便被《申报》收到了。 《申报》的副主编是个叫林升的中年人,熬了好几年后才终于熬到了副主编的位置。按理说,到了他如今的位置,已经是不怎么需要审稿了的,但编辑部的人今天却反常的将一篇文稿送到了自己的书桌上,说是拿不准能不能刊登。 拿起了桌上的文稿,看着小说的名字——《青蛇》,林升的眉头首先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是讲妖魔迷信的? 还没开始看,林升便不由的已经在心里有些否定这本小说了。如今正是打击封建思想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会写妖精这些东西的? 但出于职业操守,林升还是决定看下去,毕竟这小说要是写的不好的话,也不会被送至自己的面前。 果然,看到简介时,他的眉头便已经有些松开了。若是说的白素贞和许仙的神话故事便还好些,毕竟是流传千年的佳话。 而真正吸引林升看下去的是简介的最后一句话——“我杀了他。”杀了谁?许仙?为什么要杀了许仙?还有,究竟“许仙自创的笑话”是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林升便这样看了下去。看到白素贞在小青面前的自视甚高时,他不由讥讽“愚昧!”;看到白素贞沉湎爱情时,他又不屑“无知!”;看到许仙贪婪银钱时,他却又只能叹道“人性”。 不知不觉,他便已经看完了这一万多字的文稿,却仍似意犹未尽。而也只一刹那,他才忽然惊觉,这《青蛇》里的人物竟与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如此不同,或许,这小说本身就是对现今社会状态的一种缩写? 7.民国7 不知不觉,他便已经看完了这一万多字的文稿,却仍似意犹未尽。而也只一刹那,他才忽然惊觉,这《青蛇》里的人物竟与神话故事里的人物如此不同,或许,这小说本身就是对现今社会状态的一种缩写? 不得不说,这是一本很新颖的小说,这不是写男人的小说,不,它写了,只不过……它是为了女人而写的…… 如此的笔力娴熟,张弛有度,这究竟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林升看着那飘逸清隽的字体,又翻回了文稿的第一页,疑惑的看着那“章佑亦”三个字,或许……这仅仅是一位擅长写作的新潮女郎……? 当然,不论如何猜测,林升最后还是决定邀约这位作者来到报社,当面交谈。 杨雪收到林升的信时,已然离她寄信的那天过去了两天。而对于林升面谈的邀约,她自然也是欣然答应了。 第二日,杨雪应邀来到了报社,同时,她还带来了小说后面的五万多字的稿件。 敲了敲林升办公室的门后推开,杨雪道:“林主编你好,我是章嘉芬,也是《青蛇》作者——章佑亦。” 林升闻言,立即从身前的书桌上抬起了头,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热情的跟杨雪握手,笑道:“我没想到,《青蛇》的作者如此年轻美丽。” 可不是年轻吗?这具身体还未满二十一呢,再加上她愈发细腻的肌肤和娇美的容貌,她还能老到哪里去? 低头浅笑,杨雪并不答他。随着他落坐在这办公室里的西洋沙发上后,拿出了带来的稿子说:“这是《青蛇》后续的一部分内容,还请林主编过目。” 林升见她直入主题,也不介意,接过了文稿,笑道:“那就恕我怠慢了,待我看完稿子后再与您详谈。” 林升读稿读得极细。这五万字的文稿加上先前的一万多字,已然是这篇小说的一大半了,而无论是四个主角见谁与谁的感情纠缠,经过这绮丽的刻画后,却都是让林升眼前一亮。 正如这小说的简介那般所说——“原本的姐妹之情、男女之爱、佛门之法,都变得不可分,也分不开了”。这位章小姐的文学功底,由此也可见一斑。 林升合起了稿子,叹服道:“先生大才,《青蛇》比之当下文学小说,的确写出了新意。” 先生…… 凡是有才之人,皆称先生…… “林主编谬赞了。”杨雪虽是在谦虚推脱,但嘴角勾起的弧度,却丝毫没有变化。 林升也不在意,在他看来,文人总清高,杨雪绝不是他所见过的最孤傲的那个。笑了笑,他主动为她介绍起了如今中国的稿费情况。然后才说道:“我给先生的小说每千字一块大洋,先生看如何?” 依他先前所说,如今在这种报纸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人很多,所以稿费普遍为每千字八角到两块大洋,只有像鲁讯这样几乎站在文坛顶峰的人物,稿费才可达到每千字三块大洋以上。 所以,于杨雪这么个一点名气都没有的新人来说,这已然是个比较高的价码了。于是,也没了什么讨价还价的心思,杨雪点头:“可以。” 不过,等到这小说火了以后,杨雪其他的小说要涨价,那便是肯定的。彼时就算杨雪不说,报社这边也会主动提起,因为他们得用高薪来把杨雪套住,免得其他报社跑过来挖作者。 拿着林升结给自己的六十多块大洋,杨雪给他留下了地址后,便提出了告别。 瞧,赚钱也没什么难的,她不过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已足够许多车夫工人忙活大半个月了。知识就是财富,这句话在民国这个时期,体现得淋漓尽致。 走出了报社,杨雪收了收心,握紧了手中的大洋,坐上了停在一边的黄包车上。 黄包车靠的是人力的拉扯,走的并不快。幸而她也不急,权当是花费了些时间散了散心。 只是,黄包车还没走多远,她忽然瞧见前方的一处房屋前聚满了人,隐约中,甚至还看见了好些的警察持着枪,围住了那房屋。 杨雪心中好奇,便叫停了那拉着车跑的壮汉,问道:“前面那是怎么回事?” 壮汉放下把车的扶手,便蹭蹭的跑进了人群里替杨雪去询问去了。而他再跑回来时,却是满脸的不在意,习以为常的冲杨雪摆了摆手:“前面没什么事,就是那新青年社出售什么《阶级斗争》的什么书,被法捕房强行闭社了。” 说着,又重新把起了扶手,蹬蹬蹬的跑了起来。反倒是杨雪,不知道为什么,仍侧着头看了那人群许久,都收不回神来。 思想解放……谈何容易……? 当然,这不过是件小事,看看便也忘了。这个世道,无论是繁盛还是污浊,不是什么事,都能够太过计较的。 管他城头的旗帜如何变幻,普通人关心的还不是自己的生活?他们想着的也不过是吃饱穿暖,要是还有些闲钱,便想着去喝喝茶玩玩乐儿,谁管他城西城东晚来风? 杨雪也是这样,若真要说起来,她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小说的连载时间些。 先前同林升谈论过的,虽然这本《青蛇》并不长,但按照往常惯例,却也定是每期连载不得少于万字的。是以,两人最终协商定下,这本《青蛇》以每期万字连载,总共连载十期,十天便也连载完了。 除却已经交到林升手上的六万多字的文稿,她还差着将近四万好几的稿子呢,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闲事? 回到了自家的小洋楼里,杨雪也没急着要赶稿子,反倒是舒心的悠闲了好几日,才恰恰好的赶上了二月末交稿。 而她的稿子才刚交上去不久,她的《青蛇》便开始在《申报》上正是连载了。 阳春三月,沪上的天气已经开始渐渐的暖和起来。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有那些闲来无事的人们还搬着矮凳凑作一团聊着闲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快步走来,他身上挂着沉甸甸的邮包,扯开嗓子喊道:“送报了,送报了,定了《申报》的快来领报纸了!” 8.民国8 那些定了《申报》的人们,拿到了报纸,都习惯性的先翻翻自己正在追着的连载小说,等看完了那些,才有兴致翻开其他的新连载的小说。 他们翻着翻着,忽然间就看见了《青蛇》。他们也大多都如林升的第一感觉一般,第一眼便只以为这是篇写什么牛鬼蛇神的小说,匆匆扫了两眼后,直接翻过。 而真正有心情将《青蛇》看下去的,除了那少数的向来喜爱留心文学新秀的文人,便只有那些整日闲来无事的妇人和女郎们了。至于其他人,即便是闲暇时间,或许他们也更乐意去用些什么武侠小说、情、色小说来打发时间。 是以,《青蛇》连载的开端并未激起什么巨大的水花。但即便如此,杨雪却分毫不急。她总有这样的自信,只要是真正读过这本小说的人,便再不会舍得放下。譬如林升。 所幸结果也正如她所料,随着好几期报纸的连载,她开始渐渐收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是的,不只是沪上,还有其他各个城市的——《申报》是各地都有发行的。 那些当初被视作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忽然变成了这好几日来拉动了《申报》销量的主体。这就好像,恍然之间,所有的女人都成了这名叫“章佑亦”的作者的追捧者。而这追捧之风,不过是在沪上最盛罢了。 《青蛇》连载的第十天,盛爱宜早早便起了床等着今日的《申报》。等着等着,无聊之际,她便又觉得好笑——整个大沪上,想来再不会有人能猜到,向来以见多识广、伶牙俐齿闻名大沪上的盛家七小姐,竟也有这般着急迫切的模样。 但她可不觉得这是耻辱,甚至还有些隐隐的骄傲——她可是从《青蛇》第一次连载起便跟着追了起来的人。现在九期过去,任谁都大可去瞧瞧,如今大沪上的名媛夫人里,有谁是不追着这《青蛇》读的? 甚至还有些夫人小姐想仗着自己家的权势,直接向报社要来所有的文稿呢,只不过却是没人成功过罢了。也幸好是没人成功,这才让所有人都能静静地等着连载,这要是谁得逞了,那这大沪上便就有得闹了。 想着想着,盛爱宜又觉得想这些没意思,只好重新寻来了先前连载过的九期《青蛇》,重新品读了起来。 平心而论,初时读到这篇小说之时,仅仅是当做消遣罢了,哪怕是发现了这作者的笔力深厚,她也只是不深不浅的叹了一句“文采真好”罢了,并未有其他。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说在她心里的地位竟好似渐渐的变了,她不再只将这当做消遣,反倒前所未有的急迫的渴求着新的连载。 这本小说,与神话中的白蛇与青蛇太不一样了! 小说里写的,白蛇曾经说过:“任何男人跟我斗智,末了一定输,因为我比他们老一千岁,根本不是对手。”可是到了最后,她却义无反顾的栽在了许仙的手上,她在小青面前的骄傲与不屑,在许仙面前不堪一击。 也正如书中所写,好像白蛇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明白——“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每个女人都以为男人只爱她一个,其他的都是逢场作戏。” 是的,在这本书里,许仙不仅爱了素贞,还爱了小青。这个男人不仅贪财,还花心。除了一张俊俏的面容,他究竟还有什么是值得素贞去爱的?难道真如小说里写的“谁说一见钟情,不是出于色相?” 仅仅因为容貌,便值得一个女人去反复装痴作傻吗?盛爱宜看到这里,忍不住去想自己若是白素贞,会不会也是像她一样?可怕的是—— 她会! 或许,到了那样一个时候,已经不再只是容貌的问题了,也不仅仅是爱情的问题。她的一辈子都已经放在那个男人的身上了,她已是合该和这个男人过一辈子了。所以,这恐怕也是——“从来都是许仙胜过白蛇,哪管她有千年道行”的原因。 恍然间,她好像明白了,这个白素贞,莫不是在影射这天下的女子?那么小青呢?作为主角的小青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莫名的,她想看下去,很想!急切地想! 想看,也就看了。老实说,一开始她是有些失望的。小青竟然爱上了许仙?她怎么会爱上许仙?她难道要同白素贞姐妹共侍?盛爱宜有些生气,她甚至宁愿,小青继续去勾引法海! 盛爱宜气冲冲的接着往下看,当看见白素贞和小青的姐妹之情最终几近于无,这份本来就不大平等的感情,总算是在一个男人身上烟消云散。 可是,也正是因为这份决裂,盛爱宜终于看到了小青与天下所有女人的不同—— 终于有那样一日,白素贞放下了她的骄傲,承认了她不如小青,承认了她抢不过小青。她哭着求小青把许仙让给她,她说,她怀孕了。 而小青呢?盛爱宜原本以为小青会像所有后宅里的女人那样,就像斗胜的公鸡般,自得还来不及。但是,她并没有。她选择了放手。她说:“——姐姐,我决定了,他是你的。” 她为什么会放手?盛爱宜很茫然,可看到了小说的后面,她却又忽然明白了—— “容易互相猜忌的不是爱情。” “爱一个人可以没有尊严,太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犯贱。” 小青从来不想把自己变成如同白素贞那样的人,所以,她先说了放手。 而也正是此刻,盛爱宜才终于明白了小青的不同,所以,她才那样震撼。原来,小青内心的想法竟是那样的——“只恨女子由来心浅,平白便点缀了众生,抬举了男人。” 怪不得,她可以轻易的说放手。 可是,第九期的更新却到此戛然而止了。后面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盛爱宜迫切的想知道。这样与众不同的女人,这样与众不同的小说,穷尽一生,她又可以见得几回? 合上手里往期的报纸,她又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天色,看见那暖阳发起已带暮色后,才忍不住放下了些心来。她知道,今天的报纸快要到了。她也知道,这大沪上所有的名媛夫人,都在等着这一份迟迟未来的报纸。 9.民国9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爱宜终于拿到了最新一期的《申报》。报纸一到手,她便立即拿回了自己的闺房里,心迷神往的翻到了《青蛇》那一面读了起来。 小青的放手,让白素贞和许仙貌合神离般,仍旧勉强着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们那样的“幸福”却是让以斩妖降魔为己任的法海不能容忍,所以,他将许仙带回了自己的金山寺里。白素贞自然要去救他,却自私的以上百年的姐妹之情,恳求小青的同往。 可是,在金山寺的那一场大战中,白素贞和小青却败的惨烈。就像这个时代的女人斗不过社会的桎梏,她们同样也斗不过法海。 之后,小青带着白素贞逃了,却又被许仙给寻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法海。是他,背叛了她们。他是为了这红尘,为了这所谓的“自由”。 小青要杀了许仙,白素贞却拦住了她。她说,一夜夫妻百夜思,任凭他反复地变卦,她又反复地原谅——无论她多口硬说着:“不要他不要他!”到头来,她还是原谅他。一切都是枉然。到了最后,成了小青枉作小人。 直至被法海收进雷峰塔之际,白素贞也只是凄凄的说:“小青,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 但往后的白素贞会变吗?盛爱宜并不这样认为。一个人若想要改变,那么他早就可以改变了。早前白素贞分明已经看透了许仙的为人,却也只是装疯卖傻,她分明是不想改变! 嗤笑着看了下去,最终,白素贞还是被收进了雷峰塔,而小青则在悲痛之际,用力的用手中的剑刺死了一旁懦弱的许仙。 对于许仙的死,正如书中所写—— “我笑了,啊!我终于坚决地把一切了断。 我杀给你看! 笑声在寂寂的西湖孤零零地回荡,在水面反射,在柳间鼠窜,直冲这暑天的苍穹。 一切都过去了。断角的独角兽,失去灵魂的生命。玉树琼枝化作烟罗。 什么一生一世? 这是许仙自创的笑话。” 小青真正的醒悟了!她挥手斩断了这一切的纠缠!她清楚的看透了一个从来没人敢想的真相——凭什么女人非得要死要活的爱着一个男人?!凭什么所有悲剧的结局,都是女人离不开男人?!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对女人不公平! 直到了此时,盛爱宜才是真正的看懂了简介里所写的,究竟是些什么。 忍住心中的感叹,她只想先看完结局—— 故事的最后,是小青好像看透了世事般等着法海也来收她,可法海却竟然丢下了手中的盂钵,慌乱而匆忙的跑掉了——他放了小青。 谁说法海不会动情?你瞧,他对他动心的对象如此偏爱。这,就是男人! 一瞬间,盛爱宜的心里千回百转,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 这篇小说里太多层意义了!看到最后,谁又敢说法海不像那些对宛如白素贞般的“传统女人”极为苛责的“新青年”?他如此偏爱小青这般的“新潮女郎”!他竟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去无情的要求白素贞断情! 可是,小青却又与时下的“新潮女郎”们并不相同。这就好像是以往所见的那些皆似惺惺作态,唯有小青才是真正的思想得到解放。或者,也可以说,思想解放的,是那位赋予了小青生命的——章佑亦先生。 这一日,像这般受到震撼的女子,绝非盛爱宜一个。 一日之间,杨雪在天下女人之间名声大噪,这也直接导致了,第二日报社送来的信件堆满了她的书桌。 杨雪好心情的,一封封的拆开了书桌上的信件,上面大都写这些,什么“先生怎么会想起来写这样的小说?”“先生的思想真是新奇!”之流。 只拆了十几封,她便也没了继续往下看的心思。想来,剩下的信,也与这些内容差之不离了。 将这些信件清理好放在一个柜子里,看着重新干净了下来的书桌,杨雪心情尚好的取出了稿纸铺在了桌面上。 本来,她也没指望能用一本书,便使得女人们的思想完全转变。那么多的文人,花了上百年的时间,都没让国人的思想完全转变,更何况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了。此时,能用一部《青蛇》,引起女人们的共鸣,她已然是不胜欣喜了。 而在看了这些信件后,她心中的欣喜便有些更甚了。起码,她知道接下来她要写些什么了——她要将章嘉芬的经历,以自传的形式改编成一篇短篇小说。 她并不介意让天下人都知道这具身体的过往。她不仅要在这个时代活下来,还要活得开心,活得坦坦荡荡。她不信,在有了《青蛇》之后,她仍旧对那些讥讽与谩骂毫无还手之力! 拿起钢笔,将笔尖落在纸上,杨雪甚至不用多作思考,直接便先写下—— “我有两个名字,按辈分排的大名——章嘉芬,和陪伴了我从生命的开始直到现在的,几近用了二十年的小名——章佑亦。 很多人都问我,是什么让我写下了《青蛇》?我想,我应该是要给你们一个答案的。 在过去的二十年的人生里,我曾经有过一段婚姻——一段从来由不得我来选择的婚姻。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的那位‘丈夫’了,那么,便叫他‘许先生’吧。” 手中的笔顿住,杨雪开始在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以往的章嘉芬同许章序相处时的种种—— “在嫁与许先生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早在第一次看见我的照片时,他便将对我的不屑表达得那样彻底,他说:‘真是个乡下土包子。’是的,我正是时下文人们所鄙夷的‘传统女人’,正是被讥讽毫无自尊却又总被践踏尊严的——‘旧式女人’。 当然,对于这件事,我也是在嫁给许先生的某一天后,才终于知晓了这个他对我鄙夷的来源,知晓了这个家里下人们对我轻慢的原因。 彼时从下人嘴碎的闲聊中偶尔听见的我,毫不自觉的任那方才还谦卑的捧在手心的茶杯,重重的砸在地上,我也知道,在那同时,那一声也砸在了我的心里,疼痛落了满满一地。你瞧,我在这段从来不对等的婚姻里,活得那样的如履薄冰。” 杨雪将章嘉芬此生的种种都化作了文字,付与最真挚的感情,书写在这薄薄的纸上,就好像,仅仅是这几张薄纸,便承载了章嘉芬短短的一生。 “哎” 她叹了口气。她并不是容易多愁善感的女人,可每每想到许章序和章嘉芬的家人,她却总忍不住有些心中郁郁。也正是因为这些郁闷,她才会在写完与许章序离婚和被家人嫌弃逼迫之后,略略疼惜悲凉的加上了一句—— “彼时的我,就像是夏天过后,那把被收在一旁,无人问津的,秋天的扇子,凄凉的异常。” 在这短短一万多字的描写中,她并未刻意去添油加醋,因为她相信,许章序同章嘉芬的家人的冷酷与绝情,早已不必她再刻意去多做些什么了。所以,她更多的,还是想去阐述她的转变。 她说:“我再不愿去做那把秋天的扇子了,也不要去做我的《青蛇》里的白素贞,更不愿去做那些被竞相追捧的所谓的‘新潮女郎’。 我就是我。我合该是小青,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懂得真正的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挣开束缚。从此以后,我的尊严再不必去乞求谁来给我——自尊,是只有自己,才能给予自己的。我再不要将自己的所有都牢系在任何男人的身上! 所以,这一次,也不是他来恳求我放了他自由,只不过是——我自己放过了自己。” 画上最后的句号,杨雪细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给文章起名为《不做秋扇》。 落下了笔,嘴角的笑意开始明朗起来,她只觉得,这一生,从此刻开始,尽是明朗。 10.民国10 总体不过三万多字的短篇小说,交到了林升的手上后,很快便被安排着刊登在了报纸上,同时被刊登在小说一旁的,还有一张不甚清晰的,杨雪的照片。 那是林升在收到了杨雪的稿子后带来的一名相馆里的青年拍的。林升说:“这既然写的本身就是先生你自己的故事,那还不如就在旁边刊登上你自己的一张相片。以先生的相貌,必定更利于提高知名度的。” 杨雪欣然同意。既然有捷径可以让她更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何乐而不为呢?当然,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忘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这篇《不做秋扇》里,我有提到,我已经同我的前夫——许先生离婚了。在离婚之际,我阻止了他要在全国登报的行为。同时,我也答应了他,总有那么一天,我会亲自将这个消息刊登出来的。”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利用着许章序那仅存的愧疚才得到的刊报掌控权。 看着一贯只作温和神情的林升禁不住露出的吃惊神情,杨雪抿唇轻笑:“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这个社会对女人并不公道。这么久没有将这个消息刊登出来,我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罢了。”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但我想,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将它公之于众了。就将这许先生期待已久离婚声明,刊登在《不做秋扇》的下面吧。我总要让他知道,不光他一个人想做中国离婚的第一人,我章嘉芬同样想!” 也不光他一个人想做天下文人的表率先驱,她也同样想迎风挥舞女人崛起的旗帜! 眼里的凌厉似不屑也似无畏,杨雪绝不知她此刻的笑美得入骨:“假如天下文人非要来攻讦我,便让他们尽管来吧。他们不是瞧不起‘传统女人’,追捧‘新潮女郎’吗?我也定要让他们瞧瞧被人看不起的滋味儿!” 干着欺负女人的事,却又想要女人自立自强,得了便宜还想在世人面前卖乖,天下哪来的这样的好事?真当天下全是他们男人的天下吗? 林升终究敌不过杨雪浑身的气势,再加之实在是没有辩驳的理由,最后还是同意了。而他同意后的结果便是,这刊着《不做秋扇》的这一期的报纸发行后,在全国各地引发了轩然大波。 第一时间来看这篇《不做秋扇》的人,自然是那些作为“章佑亦”的追捧者的女人们和那些品读过《青蛇》并深感兴趣的文人们了,当然,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些从各个女人和文人那里听过章佑亦的名声的男人,和那些被照片里绝美的女人吸引后才来品读的人。 初读这篇《不做秋扇》的开头时,不同的人,应当是有不同的感悟的。就像向来跟风鄙夷“传统女人”的文人们或许开始意识到“传统女人”的不易,也像是那些本来就是所谓的“传统女人”们的悲伤的共鸣。 但不管这些人感悟是多是少,至少,所有人都该知道了一件事情——没有谁是愿意一生下来就做那所谓的“传统女人”的。没有人教过她们如何去做“新潮女郎”,她们从出生开始,学的便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她们也没想过,竟会有那样的一天,她们会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而遭受鄙夷歧视。而此刻,就算她们想要开始改变,又有谁愿意去帮助她们引导她们呢?也许,她们只要一出声,得到的便只有一句句辛辣的讽刺。 这些全是所有读者所读到的,《不做秋扇》里的,章佑亦笔下的自己。就像她在《不做秋扇》里写的那样—— “我没有裹过小脚,但在许先生的眼里,或许我的整个人,我的所有思想,都像是被裹过的小脚那样,浑然与‘封建’合为一体。所以,他从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因为这是小脚和西服之间,永远跨不过的隔阂。” 几乎所有的,与章嘉芬有着相同经历的“传统女人”们,都在悲叹着自己仿佛被遗弃的命运,也几乎所有的,那些正在读着这篇小说的“新潮女郎”们,都好似自己高人一等般的,可怜着这样的“传统女人”。 可当她们一同往下读下去的时候,她们才发现,她们之前所有的想法都是错的。原来,“传统女人”也可以不必是“传统女人”,甚至这样的变化都用不上任何人的帮忙。原来,“新潮女郎”也不一定就是“新潮女郎”,她们表面上自诩思想解放、行为自由,可骨子里,她们同样以男人为依靠。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思想解放呢?张幼怡说:“这个世界,本身便是男人一半,女人一半的,为什么非得要女人去依靠男人?为什么不能女人同男人一起携手共进?这个世界,本不该歧视女人的。” 所以,这作者才会在最后写道:“最终,其实是我自己放过了自己。” 这样的思想言论,一时间竟在各地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在看见这篇小说下的《章佑亦、许恣慕离婚通告》后,尤其是在知晓与之离婚的正是时下的大才子——许恣慕后,愈演愈烈。 这场风波,已远远超越了《青蛇》所带来的影响。 倚靠在自家小洋楼一层的沙发里,杨雪手中拿着今日送来各份报纸,瞧见上面对自己或称赞或贬斥的言论,竟有些哭笑不得。 在这场风波中的争论之中,所有人的意见无非也就是分作两种——赞同的,和不赞同的。 但出乎杨雪预料的,赞同的人竟多是本身便自诩先进的文人和学生们,他们说,白活数十载,知道了今天,才真正明白了“女性独立”的真正含义。 而那些不赞同的人,除了维护男人社会的思想封固的人外,反倒是那些许多被生活磨得毫无反抗意识的女人们。 当然,实在忍受不了命运摧残而想要跟随杨雪崛起的“传统女人”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是不多罢了。绝大多数的,还是在心里默默向往着如杨雪这般生活的,却毫无勇气做出改变的女人。 将那些报纸看完,杨雪还发现,竟还有人将她与祸国的褒姒妲己之流比肩的,说她是要祸乱天下秩序,是要亡天下的女人。而出此言论的人,仅仅只是因为她刊登在《不做秋扇》一旁的那张照片罢了。 默默将手中的报纸收了起来,她只觉得颇有种世事不遂人意之感。但她却也不后悔,想要名满天下,她是不可能不见人的,早些和晚些,大体上也并没什么分别。 【宿主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自从与杨雪将任务规则说清楚后的系统便很少再说话了。用它的话说,任务期间,系统是不宜对宿主多做打扰的。 杨雪闻言,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回道:【唔,接下来兴许是写散文的要多些~】 毕竟,现下的情况,若想写些什么来获取更多的支持与认同,那么散文和短篇小说则绝对是最好的选择。那些连载时期过长的长篇小说虽说影响巨大,却又哪有散文这些见效得快呢? 【总之,宿主心里有规划便可】 说完,它便又消失了,丝毫没有要与杨雪闲聊的打算。 11.民国11 那场被杨雪称之为“女权思想”的风波,已经在整个中国浩荡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却丝毫没有要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消弭的迹象,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这个章佑亦,究竟还能写出怎样的言论。 但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杨雪其实对自己的下一篇作品并没有做好什么打算。虽说已经决定了要写些散文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的,但具体要写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至少,在拿到今天的《沪上日报》之前,她并不知道。 这是三月末的一天清晨,正值杨雪还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的红木桌前懊恼的时候,吴妈忽然便敲开了书房的门,送来了今天刚到的《沪上日报》。 杨雪放下了手中迟迟落不下的笔,接过了吴妈手中的报纸,微笑着目送吴妈走出书房后,她才拿着手中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在看这份报纸之前,她只是为了消遣,在看了这份报纸之后,她的脑海中露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下子,又要乱了。” 在这份《沪上日报》的首页,整份报刊最显眼的地方,刊登着一个时下正热的新闻——《许恣慕、章佑亦离婚通告》。刊登者是——许恣慕。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一篇跟在杨雪后面刊登的离婚声明的话,那是不足以让杨雪多加关注的。真正让杨雪注意到的,其实是许章序那首同离婚声明一齐发表的新诗——《笑解烦恼结——送佑亦》。 在诗的结尾,他写道—— “如何!毕竟解放,烦恼难结,烦恼苦结。 来,如今放开容颜喜笑,握手相劳; 此去清风白日,自由道风景好。 听身后一片声欢,争道解散了结儿, 消除了烦恼!” 他的喜悦之情跃然于纸上。杨雪也知道,他是为了他的自由、为了他的林慧茵女士而欣喜。但或许是出于她的小心眼,她竟总以为这是许章序对自己的回应,总以为这是许章序在对章嘉芬炫耀自己的快乐。 假如仅仅作为一名旁观者,杨雪绝对会禁不住发自内心的赞叹许章序的才华,但赞叹的前提,绝对不是在她还顶着章嘉芬的身份下。 揉了揉太阳穴,她随手将这份报纸丢在书桌的一旁。说真的,在读过这样一篇新闻后,谁还有心情去看报纸上的其他内容? 不过,也幸好是有这份报纸吧,起码,她还可以写些尚算回应他的文章。这样,也算是满足了那些还在等着她新作的人了,对吗? 自嘲着重新拿起刚才放下的钢笔,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忽而闪缠绕出许许多多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方神思清明的在稿纸上落笔—— 《谢谢你,离开我》 严格说来,她是极喜欢张小娴的,同时也极喜欢张小娴的散文集《谢谢你,离开我》。但她此时想写的这篇散文,绝不是简单的想要直接照搬这部散文集里的任何一篇。 这是她对许章序的回应,她是真正的想要以“章嘉芬”的身份,去感谢他的离开。 眨眼间,她已想好如何落笔,但也正是此时,吴妈却再次敲门走了进来。 “先生,家里来了个自称是您哥哥的人来找您。” 吴妈称呼杨雪为先生,那是在偶然一次中得知了《申报》上得知了一篇文章是杨雪写的后,她便坚持要如此称呼杨雪了。而在此之前,杨雪也从不知,吴妈竟然也是文人们的崇拜者之一。 可是...... 哥哥?章君勉?章嘉熬?他们怎么回来?杨雪听了吴妈的话后,少有的愣起了神来,她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找自己的。 的确,在刚搬进这栋小洋楼时,她曾记下地址寄到章家,但以章父的性格,应该是会连看都不曾看,直接便丢出门外去的吧? 想着,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怎么就非得是章父收到她的信呢?怎么就不能是章家的其他人了?而她既然已经将地址寄了过去,等章家真正来人了,她还能不见不成? 重新放下了笔,杨雪有些可惜的瞧了瞧那张摆在桌面上,还没来得及写下开头的稿纸,悠悠站起了身,还一会儿才随着吴妈一同下了楼,到了一楼的客厅去。 来的人是章君勉。那个身着一身西服,满身书生意气的男人,正是那个对章嘉芬说章家不可失许恣慕的人——章嘉芬的二哥。 章君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杨雪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向他走去。 这是杨雪第一次打量章君勉,但也只一眼,她便觉得这人与许章序真是相像极了。不是说性格方面有多相像,只是那份气韵有几分相似罢了。 优雅的落座在他的身旁,沙发的一端,杨雪笑着先开了口:“二哥怎么会来?我还以为爸爸会直接丢掉我寄过去的信呢。” 许君勉闻言,也是会心而又儒雅的笑了笑:“信是大哥收到的,他也只告诉了我们几个兄弟,连妹妹们也没告诉,我们都不敢告诉爸爸。” 果然。 杨雪还是笑,却没有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其实没有想过章嘉芬的家人还会来找她,尤其,是在《不做秋扇》刊登过后。 章君勉好像也是感受到了两人之间若有似无的隔阂,便假意打量了几眼杨雪,笑道:“这些日子我来沪上办公,顺便想来看看你。但现在看来,你在沪上生活的很好。” 他这话,杨雪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她是该说她离开许章序后生活得很好,还是该说离开章家后生活得很好?好像不管怎么说,在面对着眼前的人时,都是不大合适的。 幸好章君勉这话本身也只是自己有感而发的感叹罢了,面对杨雪的沉默,他也只不过是顿了顿,很快便转开了话题。 “前些时候,我读过《青蛇》,是无意中看到你的名字后才读的,但读着读着也就一直读了下去。老实说,我开始没敢想那是你写的,即便那上面写着你的名字。直到后面再读到那篇《不做秋扇》后,我才敢肯定,原来,这些真的都是你写的……” 所以呢?他这是什么意思?单纯是想表达对她能写出那样的小说的不可置信,还是想表达些其他什么?杨雪不动声色的拿起吴妈端上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佑亦,其实我是很想来跟你说一声抱歉的。抱歉我当时给你的信给了你那么大的伤害,我承认我当时也是你笔下的‘自视甚高的文人’之一,但在读了你的作品之后,我才发现,在这件事上,你是对的,你才是我们张家人。” 忽然,章君勉开始向她道歉,反倒把她给吓了一跳,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等她回过了神来,却又听见章君勉正皱着眉,沉沉的问她:“佑亦,我们没有在你最无助绝望的时候帮助你,反倒将你从身边推离,你是不是很恨我们?” 杨雪闻言,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恍然间笑了出来:“有什么好恨的?” 但想了想,她又笑着补充道:“若说没有怨是不可能的……” 12.民国12 但想了想,她又笑着补充道:“若说没有怨是不可能的,在那样一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唯一能指望的,正是你们——我的亲人……” 杨雪的话音拉得很长,让章君勉的心都忍不住跟着悬了起来,可杨雪没有去关注他,只是低垂着头,浅浅笑了笑,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望着章君勉的眼,道:“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不只是你们,当时,若是有人知道我竟会同一名大才子离婚,定然也会认为是我疯了,不是吗?” “我看得很清楚的,这是中国千年来的思想所给世人留下的烙印,怨不得你们。或许,我现在还得感谢你支持我,感谢你支持我打破这时代的壁垒?” 杨雪玩笑似的调侃着章君勉。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做的本身就只是“唤醒女权”,如果真要去计较与她对立过的人,那么几乎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她的对手,她是计较不过来的。至于家人的身份,她本身也不是真正的章嘉芬,从始至终就不存在什么原不原谅的问题,有些事情,笑笑也就过了,是没必要再去计较的。 况且,她说的也是真的,章家的兄弟,或从商,或从文,但大体而言,都是些有社会地位有名望的人,得到他们的支持,绝对要比得到一个普通人的支持要有用的多。 章君勉悄悄松了口气,好像是自己终于干完了一件什么纠结已久的事情,心情不自觉地舒爽了起来,也自然有了些聊天的心情。 他看着杨雪唇角始终不变的笑意,忽然问道:“佑亦,假如我想同沈氏离婚,你怎么想?” 也没什么特别的,他只是很想听听他这个妹妹的想法,很想听听这个几乎可以称为“新女性”的女人的想法。 但他的问题问得太突然了,不得不让杨雪愣了一愣,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这个问题是在询问她的想法。 而至于章君勉为什么会想要问她这个问题呢?或许只是因为沈氏也是一个“旧式女人”罢了。但与许章序不同的是,章君勉从不像许章序那般冷酷,他即便从不爱沈氏,但他起码给了沈氏应有的尊严。 而沈氏也从来不与章嘉芬相同——哪怕是“旧式女人”之间,也是各有不同的。章嘉芬性情温顺恭俭,而沈氏却是个势力尖酸的刻薄女人,她只在章君勉和章父夫妇面前恭顺。 只是,再如何说,沈氏到底还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女人...... 种种思虑的最后,都化成了这一句话。杨雪叹了口气,先是似猜测般的问了一句:“你有了心仪的人?” 章君勉默然,但杨雪却知道,这大概便是事实的真相了。抿了抿唇,她道:“我倡导的是女性主义,我希望的是女性自主走出‘传统’的牢笼,但显然,二嫂她从未走出过这个牢笼。” 像是怕章君勉误会,杨雪没有停顿,立刻接着道:“当然,我并不是一个极端的人,我倡导女性的解放,并没有想要女权超越男权的想法,我要的是平等。所以,按理说,作为男人,你是有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权利的。哪怕是对许恣慕,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跟我在一起会感到不幸福,感到窒息的话,我想我还不会如此看低许恣慕他。但我如今的确是看低他,却不过是因为他在与我的婚姻里爱上了其他的女人罢了。假使他真的不想被束缚,一开始,他就可以拒绝与我结婚的。可他娶了我,却在与我结婚后爱上了别的女人。 二哥,除了没有他那般冷酷外,现在的你,和当初的他有什么分别?当然,对于他没有想用三妻四妾来恶心我,我是感到感激万分的,哪怕他可能只是为了不让他真正心爱的女人受委屈。” 张君勉张了张嘴,想要为他的“爱情”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辩起。 杨雪不在意的笑了笑:“二哥,我想告诉你的是,爱情并不是婚姻的唯一,婚姻里你所背负的还有责任。当然,我也知道,两厢勉强的婚姻会使两房都感到痛苦的,那么,就请你多给二嫂一些时间吧,在她真正想通之前,也在你感到对得起这段婚姻之前。” 章君勉默不作声的沉思着点了点头,显然是将杨雪的话给听了进去。 杨雪也不去急他,任他自己去想。本来嘛,她也只能是提提自己的看法,别人要怎么做,总要等他自己去想透。 “我知道了。”良久,才像是想起要对杨雪回应般,章君勉应了一声。然后,又紧接着道:“我今天来,是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的,恣慕回来了,现在就待在沪上。”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杨雪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笑道:“唔,我已经猜到了,今天的《沪上日报》我也看到了。” 显然,章君勉也是知道报纸上的事情的,现在看见杨雪并不在意,便放下了心。他看了看腕间的表,忽然站起了身,道:“我本来就是来看看你的,现在看着你过得很好,便也放心了。待会儿我还约了人谈事,现在便要走了。” 见状,杨雪也礼节性的站起了身。陪他走到了洋楼的门口,嘱了他一句无事可常来,并写给了他家里前些日子才安上的的电话号码后,便目送着他离开了。 等到再也看不见章君勉的身影后,杨雪才悠悠坐回了书房里的书桌前。 伏在书桌上,杨雪拿着笔,感到脑海中有些矛盾。本来,她只是想写些对许章序的回应,对他的一些做法的看法,顺便再呼吁一下“女权思想”的解放的。但在见过章君勉后,她想写的内容忽然有些变了。 她的初衷是让这个时代的女人懂得反抗,懂得这个世界并不单是属于女人的,但她想要的仅是男女平等罢了,她并非是要女人们将一切不幸福的原罪都归于男人的身上。 女人真正的解放,应当是意识到自己思想的错误后,寻求改变,而非将一切都归罪在男人的身上,期盼男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回心转意。 这样的女人,变与不变其实都并无实际区别,她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那部分,只能听到自己想听的那部分。如果有一天,这样的女人被抛弃,或许,她不会去同情,甚至还会讥讽其“咎由自取”。 是以,关于这篇《谢谢你,离开我》的散文,她不想去深究男人的问题,只想说明一个道理——想要幸福,你得先学会改变。 心中大概有了些想法了,杨雪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到—— “” 13.民国13 心中大概有了些想法了,杨雪拿起钢笔,在稿纸上写到—— “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从前我没想过,但现在,我开始思索。而我所得到的答案,无非是女人较之男人,是感性而又懦弱的。” 杨雪的思绪其实很清楚,女人大都是极其感性的,也大都是极其向往爱情的,那么,她就从这方面入手吧。只要抓住了要点,打动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并不难。 “曾几何时,或许是过去,也或许是现在,你正为一个人肝肠寸断,苦苦咬着牙爬起来,挥泪奔跑,却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看他是否还在看着你。你多么希望他在看着你,你所有的奔跑都是为了他。” 这个时代,如同章嘉芬的女人是那样的多,她们大都拥有着一段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在结婚之前,她们甚至可能都从未见过她们未来的夫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短短十二个字,几乎是她们一生中所信奉的人生信条。 可是,只有在嫁给现在的那些“新青年”后,她们才会发现,她们的思想在这个家庭中显得那样的不合时宜,她们与她们的丈夫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哪怕她们穷尽一生去追赶他们的步伐,去赶在他们的身后展示自己的贤良,却也犹如站在宇宙的一端遥望银河。 如果有人问,这样一直的付出,她们难道不会累的吗?那么杨雪可以告诉你,这是很累的。可就算累又怎么样呢,她们从不愿敞开胸怀的去爱自己,比起离婚来说,她们更乐意一直这样累下去。 当然,这也是她们自以为是了。难道她们情愿隐忍着这样的婚姻,她们的丈夫便也会隐忍吗?男人们大多会像许章序和章君勉那样,用离婚来作为这样一段包办婚姻的结局。 那么女人们最后的结局又该是怎么样的呢?自怨自艾?抑或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强加在男人的身上,然后企盼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过头来爱你? 不!这些都是不对的!杨雪真正想的女权思想,应该是女人自己自立自强的,是女人自己给予自己最大的爱意的,是女人真正的从封建思想中解脱自己的! “或许大多女人在得知自己即将被抛弃的那一刻,都是绝望且迷惘的。像是我,我曾经也不明白,为什么许先生非得要与我离婚,难道是我还有哪里不够好吗?可后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无论你有多么好,世上总会有不爱你的人。 所以,不是我不好,甚至我可能好到已经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可他却仍然要同我离婚。他不爱我,他只是不爱我,所以可以对我的一切视而不见。 当然,或许你读到这后,仍然感到悲痛,你想说那你该怎么办?你不是无辜的吗?他凭什么就要抛弃你?那么我得告诉你,或许你的那个‘他’也是这样想的,他凭什么要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的后半生?” 真相往往是疼痛得刺人的,但杨雪却并不介意用真相去刺痛所有的女人。本来嘛,谁也不能无私到为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去奉献出自己的一生。女人或许可以,她们从小的封建教育使她们从骨子里接受了这样不对等的付出,但男人却是很难做到的。 既然如此,那难道身为女人就注定没有出路了吗? 杨雪轻轻抿了抿唇角,手中的钢笔疾速飞舞着—— “我常常禁不住思考这个问题:女人的归宿是什么? 是一个丈夫,一段婚姻和一个家吗? 上一代或者再上一代的女人总是这样告诉我们。 然而,要是婚姻不愉快,要是两个人的感情早已经支离破碎,家不成家,那个当初的归宿还是归宿吗?归宿真的只能是另外一个人吗? 女人的归宿为什么不可以是梦想和自由?不可以是她追寻的东西?不可以是她的信仰和信念?不可以是她坚持的理想? 归宿当然也可以是一段美满良缘,或者以上的全部。” 写着写着,她忽然停下,半晌,才接着写道—— “放手吧,在知道他不爱你的时候,在双方都感到无比疲倦的时候,你亲自去说放手吧。保留你在他面前的最后一丝骄傲,去同他道别吧,去寻找你的归宿,去完成你的梦想,或者……去等一个真正的爱你的人。 就好比我,在离开了徐先生后,我才发现,我其实并不适合做个循规蹈矩的传统女人——我是自由放任派。 也许不是因为我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洒脱,而是我知道,婚姻也许可以经营,而爱情是经营不来的。千辛万苦的经营,倒不如等待一个人,他爱你就好像你的天命。 然后,终于有一天,等你过上了你想过生活,你才会恍然明白,一个女人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完全取决于她做了怎样的选择。而等到了那一天,你才会明白,此刻的你,有多感谢当初的他,离开了你。” 收笔。 杨雪只觉得,她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这样了,她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呼唤“女性思想”的觉醒。最后的最后,究竟有多少女人能过挣脱这时代所赋予的枷锁,便全看个人的领悟了。要知道,这世上总是不缺执迷不悟的人的。 懒懒伸了个懒腰,杨雪起身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嘱咐了一声让林升派人来拿稿子后,便略显疲倦的倚靠在沙发上,她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 老实说,她不可能一直都只写关于“女权主义”的作品的,“女权主义”这个题材再受追捧又如何,这个题材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哪怕她将其写得再如何出众有名,却也仅仅是能享受到女人的追捧和思想先进的男人们的支持罢了,仅此而已。 而她需要的,却是天下人的追捧,不仅是女人,还要有男人。但显然,光只写拥护女权的这个题材,她的目标是很难达成的,她需得写些其他的题材,来赢得男人们的追捧。 转眼,杨雪又悄悄送了口气,也幸好她选择了以维护女权主义的作品来开启她此生的文路,否则,光是“女人”这一个身份,便足以叫她连出头都难,更遑论赢得追捧了。 也不知想了多久,直到洋楼的大门被敲响时,她才恍恍惚惚的回过了神,去给来人开了门。 来的人正是林升派来取稿的人,但他这次来却不仅仅是来取稿的,同时也是来送一封请柬的。 杨雪挑了挑眉,收下了请柬,并没有去看,而是将稿子递给了他并送他离开后,才打开了那请柬。 请柬是进驻在沪上的法国领事会的会长夫人送到报社的,请柬上明确的写明了邀请杨雪在这周的周末参加她在法国领事的官邸所举办的沙龙。 这份请柬来得突然,却并没有让杨雪感到意外。 如今的她,确实也算得上是文人圈里的新贵了。 沙龙是音译自法国话的salon。巴黎的名媛贵妇们,经常把自家变成社交场所,举办各式各样的宴会,邀请一些社会名流和各行各业中一些极为出色的人,大家一边喝茶一边听曲儿,无拘无束的随便聊天。 将手中的请柬收好,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参加这次的沙龙邀请了。 14.民国14 4月3日,周末。 《谢谢你,离开我》已经在赶在了三月份的二十九号发表在了《申报》上。而这篇散文的发表,直接诱发了3月30日的广粤妇女集会。在那一天,广粤的千余名妇女联合集会,要求男女平权。 这是中国妇女第一次掀起的女权运动。 如此看来,杨雪在这其中发挥的作用不可谓是不大的,哪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分明是在沪上进行的创作发表,却反而迎来了广粤的一场“墙内开花墙外香”。 但是,当她收到报社带来的,这场集会的组织人寄来的信件时,她的内心竟稍稍升起了些许的自豪感。她只须知道,从此,女人们再不该是毫无地位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未曾白费就可以了。 在杨雪胡思乱想之际,黄包车很快就停在了法国领事的官邸。 杨雪盈盈从黄包车上走下,随手给了几角钱,便跟着一名法国管家,进入了客厅。 今天,她其实是有些来晚了的,她也是在走进客厅时才发现,客厅内已经聚集了好些许的人,且大多都是她曾在报纸上所看见过的名人。 而也是这时,一名40多岁,打扮华贵的外国女人忽然热情的向着杨雪迎了上来。她礼节性的抱了抱杨雪,笑得极为灿烂,用着蹩脚的中文道:“哦,天哪!你一定就是章佑亦小姐了,你和照片上一样的美!” 杨雪其实并未特意迎合洋人的口味而去穿上洋装,反倒只如平常一般,穿着一身极为素雅的鹅黄色旗袍,除此之外,便是为了不太过寡淡,而戴了一幅圆润的珍珠耳坠罢了。从来,外国女人也是对中国的服饰热爱不已的,只不过是中国人美不自知罢了。 扬起一抹尚算明媚的笑,杨雪贴心的放缓了语速:“夫人也美得惊人。” 这位法国领事夫人海丽,在听到了杨雪的赞美后,脸上的笑便更深了几分。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是不喜欢别人称赞自己的,尤其,是在被一名本身就很美丽很有魅力的年轻女性赞美之后。 当下,海丽便拉着杨雪介绍起来这次沙龙的参加者。杨雪也是这时才终于弄清楚来的人里,既有英国领事夫妇和美国领事夫妇,也有沪上名流和各行各业的翘楚。 海丽在介绍完后部分较为重要的宾客后,很快便去与其他的客人寒暄了,而杨雪也在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后,便随手拿过一杯酒,独自寻了一个小角落坐了下来。 也并不是她在这样的场所中放不开,她只不过是觉得,现在的她身份有些尴尬而已。在场的人中,光是她所瞧见的那些文人,便有许多都是许章序的友人。依她来猜,想必许章序也是会来参加这场沙龙的。 原本尚好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乏味,杨雪只好软软的靠在沙发上,无聊的打量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不断寒暄的人们。 “你就是章佑亦先生?” 忽然冒出在耳边的清脆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杨雪微微抬首,恰好看见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优雅又爽利的坐在了她的身旁。 嘴角微微衔笑,杨雪轻轻道:“盛小姐?” 盛家七小姐盛爱宜她是知道的,近代大沪上最大的资本家盛宣怀的女儿,大沪上最顶级的名媛之一。可是,她找自己有什么事呢? 杨雪话音未落,谁知盛爱宜却好似喜不自胜:“先生也知道我?” 迎着杨雪疑惑的目光,盛爱宜连忙笑着解释道:“我是先生的读者之一,也是先生的追捧者之一。” 说着,她又偷偷笑了笑:“当然,整个大沪上的名媛夫人都是先生的追捧者。” “噗嗤” 杨雪看着盛爱宜那副犹似后世的小粉丝的神情,经不住发笑。可当她再细细打量周遭的时候,却发现盛爱宜说的没错,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目光的确是若有似无的向着自己这边扫来。甚至有些活泼的,还在被杨雪发现后,俏皮的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盛爱宜毕竟是一位名媛,稍稍平复了下内心的激动,等着杨雪打量完后,她才扬着一抹深浅适宜的灿笑,道:“先生分明与我同岁,却真是好有文采。当初我刚读《青蛇》的时候,便很想结识先生了,先生让我看到了一个极为不同的世界。” “那……你现在不是认识我了吗?”杨雪少有的显露出少女的一面,开玩笑似的向盛爱宜眨了眨极为好看的眼睛。 盛爱宜霎时愣了愣,她没想到杨雪会有这样的反应,在她的想象中,杨雪便该是向她先前所看见的那样,清清浅浅的模样,一看便是极有气质极有内涵的女人。当然,她并不是说她现在所看到的杨雪不好,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杨雪更为鲜活了。 一时间,盛爱宜笑得更开心了:“是,先生说的是,我现在可算是认识先生了。” 女人间的友情来得就是那样的快,或许仅是一个有趣的话题,或许仅是一件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便足以让原本并不相识的两个女人感到相逢恨晚。 杨雪和盛爱宜间的友情便是来得这样快。 杨雪从未想过要在这个时代做一位独行侠,她深知,人,是需要朋友的。哪怕是能在彼此失落的时候,给彼此一个简单安慰也是好的。所以,在她的刻意的经营下,没一会儿,她便和盛爱宜以“佑亦”“爱宜”相称了。 也幸好盛爱宜并不是一个难相处的人,她在和杨雪混熟后,便笑着调侃道:“佑亦,如果你的大名也叫佑亦就好了。你瞧,我俩是同一年生的,你叫佑亦,我叫爱宜,我俩听起来多像是一胞的姐妹。” 说罢,她又忽然打量了杨雪两眼,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哎哎哎,还是算了,和你这样又美貌又有才的女子做同胞姐妹,可不得自卑死我去?!” 杨雪闻言嗤笑,毫不示弱的反击道:“也不知道是谁,整个沪上可就知道她是顶级名媛呢!” “啧——” 盛爱宜刚出声,话还没来得及反驳,却又被忽如其来的喧闹给憋在了嘴里。 门口也不知道是来了谁,原本各自寒暄的人们竟开始暗暗地将视线往杨雪的身上集中。 隐隐的,杨雪心中产生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果然。 门口的来人也似是注意到人群的不同,将视线投递到了杨雪的身上。而穿过那层层的人群,杨雪遥望的目光却正好与他相对。 仅一眼,杨雪便首先错开。抬起手上的那杯酒,不紧不慢的轻轻抿了一口。 来的人,是许章序。 15.民国15 许章序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尴尬般,满脸惊喜的向着杨雪所在的角落走去。 他定定的站立在杨雪的面前,几番打量,笑道:“佑亦,看样子,你生活得很好,我险些都不敢认你了。” 说罢,又补充道:“啊,对了,你的作品我都看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你过上了你想要的生活。” 他叫她佑亦,他定论她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说他为她感到高兴—— 哈,真可笑,他凭什么为自己感到高兴?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章嘉芬,哪怕她根本就不怨他不恨他,但在她的想像里,哪怕算不上仇人,但至少,也该是个心有恶感的陌生人。反正,他们是不该寒暄的。可是—— 他打破了她的想象。 杨雪支起身子,站了起来,却并没有回答问题,反倒是越过许章序的身子,向他的后方打量了许久,良久,才故作疑惑道:“咦,林小姐怎么没有同你一起来?” 许章序显然没有想到杨雪会问他这个问题,但他也不是个笨人,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杨雪并不想与他多作交谈的征兆。 于是,许章序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有些疏远了,没了突兀的惊喜,只剩了一抹礼仪的笑:“她并没有与我一同回国。哦,对了,我还有朋友在那边,我先过去了。” 杨雪随意的点了点头,便任他去了。 重新落座,杨雪瞧着盛爱宜还在支着脑袋在发愣,便伸手推了推她,好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盛爱宜偏过头,望着杨雪不解的眨了两下眼睛,犹豫道:“我瞧不出他竟是那种人。”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许章序。盛爱宜的意思是,没瞧出许章序是那般冷酷的人,不论是从他的诗里,还是从他的人里。 杨雪了然的点了点头,好似在思考着要怎么说一般,盯着远处正与友人笑谈的许章序,目光有些悠远:“你读过许恣慕的诗吗?” 盛爱宜看着杨雪,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生怕她会感到伤心。 但杨雪却不甚介意的又问:“很美对吧?” 这一下,任杨雪表现的再如何无所谓,盛爱宜却是再不敢动作了,她做不到去在一个被抛弃过的女人面前盛赞她的前夫。 望着她隐含担忧的神情,杨雪一个忍不住便笑了出来,但笑的背后,她的心底,其实还暗含些许暖意。 “你大可以不必顾虑我,因为哪怕是我,也是不能说他的诗是不好不美的。抛开身份,平心而论,其实,我也很喜欢他的诗。” 低垂额首,杨雪接着道:“曾经有人评论他说:他饮酒,酒量不洪,适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尔打麻将,出牌不假思索,挥洒自如,谈笑自若;他喜欢戏谑,从不出口伤人;他饮宴应酬,从不冷落任谁一个。” 杨雪抬眼,望向盛爱宜,陡地笑了出来:“这么看来,他其实是个十分随和潇洒的人,对吗?” 盛爱宜没有回答她,她也不在意,依然笑道:“爱宜,他只是对我冷酷而已——” 想了想,又觉得用词不当,便补充道:“唔,曾经的我。他只对他不爱的妻子残忍。你瞧,当我离开了他,他同样可以与我笑谈。” “我不明白。”盛爱宜十分诚恳道。 杨雪笑着啐了她一声,正预备为她解答,却又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前响起。 “章小姐?” 奇怪的声调,蹩脚的中文,站在杨雪身前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少女。 这是美国领事夫妇的小女儿艾玛,方才海丽有为她介绍过的。 杨雪站起身来,直面着她,柔声问道:“艾玛小姐有什么事吗?” “最近老是听身边的人说到章小姐的事。张小姐应该也知道,我们美国极其崇尚自由,所以我也十分佩服张小姐的独立自主。”艾玛极其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良久,才切入主题:“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章小姐,可以吗?” 杨雪愣了愣,却还是礼貌的道:“艾玛小姐请问。” 艾玛的脸上溢出一抹极热烈的笑,极其吃力的问道:“听说许先生是章小姐的前夫,我想问问章小姐再次和前夫见面,是什么样的感觉?” 真不客气! 这洋人少女问的大胆而又大声,一下子便将整个聚会的人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唯独这少女还好不自知般,一脸好奇的望着杨雪。 也是此时,洋人少女的母亲——美国领事夫人,也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人,忽然大声的用英文呵斥少女,让少女赶紧停下,不要再闹。 但少女却也用英文同美国领事夫人争执了起来。 她们都以为杨雪听不懂,但事实上,杨雪却听得极清晰。那少女说——我就是想看看那个中国女人,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真的主张女性独立自主。 “呵” 寂静的大厅里,杨雪缓缓地笑了出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那对洋人母女是,许章序也是。 “再次相见是什么感觉?唔,我得好好想想。”杨雪一出口,便是极其标准的伦敦式英文,她隐晦的用行动在像她们表达,别把任何人看成一名傻瓜。 “噢,亲爱的,你的英文说的可真好,让我倍感亲切。”同样注意着这边的英国领事夫人忽而惊喜道。 但杨雪却只是俏皮的向她眨了眨眼睛,便故意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对着那有些惊讶的洋人少女道:“我有什么感觉呢?或许只是——哦,天哪,我终于不是谁谁谁的妻子,而只是章嘉芬了。” 艾玛皱了皱眉,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不恨他?” 说着,又有些迟疑:“难道,你还爱他?” 杨雪嗤笑了一声:“这位美丽的小姐,我想,像爱与恨这样具有极强烈的感情的单词,并不适用于我和我的前夫,这样的感情都太过多余了。我们只是为了彼此的自由和快乐而选择分开。从此,许恣慕是许恣慕,章嘉芬是章嘉芬。” “那你看到别人追捧许先生,你不生气和沮丧?”面对着镇定自若的杨雪,艾玛忽然有些泄气。 但杨雪却是看了看身旁同样站了起来的盛爱宜,忽然道:“就在刚刚,我也跟盛小姐谈到了这个话题。我想告诉她的也是这样,许恣慕是真正有才华的人,所以,他会有他的支持者,我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但同样的,我也有我的追随者。他写他的理想,我说我的抱负,我们并不矛盾,我为什么要悲伤和沮丧?” “好吧,章小姐......”艾玛有些垂头丧气,总算是认输了,“我承认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而感到抱歉。” 16.民国16(修) “好吧,章小姐……”艾玛有些垂头丧气,总算是认输了,“我承认您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性,我为我对你的怀疑而感到抱歉。” 聚会里,来的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听得懂英文的,所以,大多也都听懂了杨雪和艾玛之间的谈话。剩下的一些听不懂的,经过旁人的翻译,便也都听懂了。 老实说,虽然他们有些不满这位洋人少女对自己国家的女性的刁难,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是满足了他们的好奇心。 面对着有些颓然的艾玛的道歉,杨雪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下了。她并不是一个爱斤斤计较的人。 牵着盛爱宜的手,杨雪拉着她向着方才开口的英国领事夫人的位置走去。 “夫人,介意我们来参与你们的话题吗?”好似没有感觉到萦绕在自己身边的目光似的,杨雪对着英国领事夫人笑得温和。 英国领事夫人是和一些其他的各国贵族们坐在一起的。她听见了杨雪的请求,直接就站了起来,亲自邀请杨雪和盛爱宜落座:“当然可以,亲爱的。” 因着英国领事夫人的邀请,其他的贵族们自然便也不对杨雪和盛爱宜抱着怎样的疏离。她们很自然的便融入了他们之中,虽然她们仅仅只是时不时的同他们碰一杯酒,并不怎么说话。 各国的贵族们都在向其他人畅谈着自己国家的趣事,而令杨雪感到好笑的是,他们之间的交流,竟然是他们各自都极其蹩脚的中文。 也没心思去同他们谈些什么,杨雪悄悄地同盛爱宜聊着自己的话题,并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谈到了哪里。但,这就好像是出乎他们贵族的礼仪般,他们的教养是不容许他们在任何一场饮宴中,忽略任何一个人的。 “章小姐和盛小姐对俄罗斯了解吗?”一名俄国的贵妇——诺娃忽然便笑得一脸和善的对着杨雪和盛爱宜问道。 “抱歉,我并不是很了解。” 盛爱宜以往二十年的人生里,从来也没离开过大沪上,除了教导她的英文老师,宋蔼龄和宋子文,从来也没谁与她提及过国外的世界。但即便是他们,他们提得最多的也是美国,并未说过俄国,是以,她只好对着诺娃抱歉的笑了笑。 倒是杨雪在听到诺娃的问题后,笑道:“稍稍有幸了解过一些。” “是吗?”诺娃一下子也有些兴奋起来了,在中国,遇见一个对自己国家有所了解的人,其实是十分不易的,所以她的话题也一下子都放开了些。 她想了想,对着杨雪问道:“张小姐,你对俄罗斯的叛乱怎么看呢?好像现在的中国人,都很赞同哪一场叛乱。” 诺娃口中的叛乱,自然指的是俄国的十月革命。 杨雪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她没想到诺娃会问她这样的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算是牵涉到政治了,虽然、并不是中国的政治。但即便自己表现得再如何不同,自己不也只是个女人吗? “女人”这件事,倒并不是杨雪妄自菲薄,而是大多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罢了。所以,对于诺娃的这个问题的提出者,杨雪其实是惊喜且感激的——她给了她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咳咳,”杨雪稍稍坐直身体,带着些许的抱歉,道:“俄国的那场革命,我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想说,这是必然的结果……” “那是叛乱!绝非革命!” 杨雪话音还未结束,诺娃便下意识反驳道:“想要推翻原有的政权,推翻沙皇的统治,怎么可能会是革命?!” 诺娃尖锐的声音有些大,惊得这聚会的客人们再一次将视线聚焦在了杨雪的周围。只不过这一次的视线聚焦,却恰恰好是杨雪想要的。 俄国十月革命已经成功了将近五年,引起西方社会的极大惊恐,但相关研究却只停留在表面上,因为就连苏联自己都还在探索中前进。 此时即便杨雪只是想说些浅显的原由,但只要是关乎这场革命的,那便都是会引起众人关注的。 所以,现在已经不仅是诺娃和其余的贵妇们在听杨雪说话了,连不小心路过的一名年轻的中国男士也不禁停下脚步,极感兴趣的问道:“不知道章小姐有何高见?” 杨雪不急不缓的低垂着头浅笑:“彼得大帝以来,俄罗斯的国土得到了空前的扩张,但经济以及生产力却始终跟不上国内的需要,甚至,其国内经济还要依靠农业来拉动。先生以为如此将会如何?” 那位男士点头道:“经济和生产力的落后,同样会致使国家落后。” “没错,经济和生产力的发展是一个国家发展的根本。”杨雪同意了那位男士的观点,紧接着他的话道:“那么,俄罗斯的人民又会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杨雪将她所知道的那些都娓娓道来:“他们靠农业拉动经济,但俄罗斯的广阔土地却没有足够的农民来开垦。贵族们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便直接开始圈养了人力,只求首先满足自己的所需,无视平民的需求。中国有一句古语,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贵族与平民的关系长此以往,矛盾日益加深,自然而然便会有革命运动应运而生。” “加之彼时各国的世界大战仍在进行,普通平民人人都期盼着和平,为了促使战争的结束,也为了不参与战争,自然会掀起革命。”说到这里,杨雪便算是用极为精简的话语,概括了十月革命兴起的原因。精简,却直中要害。 当然,众人显然也都被杨雪的话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随着杨雪的话点头,甚至也不由自主的想听杨雪接着讲下去,连一直未同杨雪交流过的英国驻华领事都忍不住问道:“那请问您又是如何看待我们英国的呢?” “英国?”杨雪微微一怔,良久才轻笑着道,“英国不是曾有一名经济学家这样描述吗?——北美和俄国的平原是我们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罗地海是我们的林区,澳大利亚是我们的牧场,秘鲁是我们的银矿,南非和澳大利亚是我们的金矿,印度和中国是我们的茶叶种植园,东印度群岛是我们的甘蔗,咖啡,香料种植园,美国南部是我们的棉花种植园。所以,你们称自己为‘日不落帝国’。” 看着英国领事自豪的点了点头,杨雪神思有些飘远,忽而道:“实际上,在我看来,英国的兴起是开始于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的。” 回过神来,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这是一位伟大的女王,她的远见卓识和开明宽容是英国繁荣兴盛的重要原因。” 或许是杨雪的语气太笃定了,令那位一直便没有离开的男士忍不住发问:“为什么?” 正值众人探究疑惑的眼神中,杨雪抱着对伊丽莎白一世的极大敬意,蓦然笑道:“在这位女王的治世生涯里,这位善于协调各种关系的女王,没有滥用自己的权力和威望,终身节俭,从不轻易战争。” 没有喘一口气,杨雪接着道:“她严守《大宪章》,从不轻易加税,不跨越皇权,给了国家宽松的环境发展经济;她有着长远的目光,鼓励航海,使得英国最终取代西班牙、荷兰成为海上霸主;她为了维持权力的平衡和英国的独立,终身未嫁......在她的一生中,王权的扩展始终控制在议会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给了英国极大的发展的余地。” 这位女王的一生,是伟大的,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了解几分的,但她具体伟大在哪里,她为英国的发展做出了怎样的贡献,却被杨雪简单的分析所囊括,使得在场的许多人士都眼前一亮。 杨雪满意的笑了笑,转言道:“当然,除了拥有一位伟大的统治者外,英国同时还拥有了一位伟大的科学家——牛顿。水为什么往低处流?太阳为什么要升起落下?当人们还在对这个世界抱有畏惧之心时,他强势的宣告着世界:自然界,是有规律的。他为人类敲开了新的一扇门,他使曾经匍匐在大自然脚下的人类,终于大胆的抬起头来,理性的打量着世界。他点燃了工业革命的开端,使世人清楚的看到——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说到这里,杨雪就连自己也禁不住一阵唏嘘:“殖民扩张和海外市场的成熟,使各种商品的需求量越来越大,以手工工场为支撑的生产能力变得捉襟见肘。当瓦特最终以万能蒸汽机解决了最核心的动力问题后,英国工业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全面展开。” “当然,如果仅此而已,英国不会有如今的地位。英国最重要的变革,并非是一种仅仅停留在技术层面的变革......” 17.民国17(修) “当然,如果仅此而已,英国不会有如今的地位。英国最重要的变革,并非是一种仅仅停留在技术层面的变革,而是一种能大大提高效率的新的生产生产组织形式产生了。”杨雪说着,自己的心里竟还颇有些感慨。 而对于这一点,不用杨雪细说,英国领事自己都已经很清楚了——从18世纪末开始,英国的各个行业相继实行了工厂化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古老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都在发生改变。整个英国仿佛形成了一个被源源不断的力量推动着告诉运转的链条,而这股力量—— 英国领事皱着眉深思道:“亚当·斯密的《国富论》。” 可是,显然那位一直听的很入迷的男士还十分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杨雪没有直接回答他,她知道,不仅是他,其他还有很多人都还不明白。所以,她仅仅对他安抚的笑了笑:“《国富论》是一份十分神奇的文稿,它使得工业化不再停留于发明机器和制造产品的阶段使其真正对社会发展产生了革命性的意义。” 杨雪不紧不慢的道:“如果说,牛顿为工业革命创造了一把科学的钥匙,瓦塔拿着这把钥匙开启了工业革命的大门,那么,亚当·斯密则是挥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为工业革命的推进缔造了一个新的经济秩序。而整体来说,比技术革新影响更深刻的,是经济社会运行规则的变化。” 说的有些累了,杨雪便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缓缓饮尽,良久才总结道:“一个帝国的崛起,要以科学技术、统治者决策、文化氛围等为基础,缺一不可。要成为一个帝国绝非易事,但大英帝国是个很好的例子。” 杨雪的话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赞同,但却只有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盛爱宜最先反应过来,满目向往的赞叹道:“佑亦,你真棒!” 盛爱宜的话同样使得众人都回过了神来,也使得众人都纷纷应和,但同样的,她也使得众人对杨雪的兴趣更浓了。 才被打击完不久的艾玛立马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大声问道:“那我们美国呢?美国怎么样?” 实际上,当今格局,是英国日衰,反是从英国殖民地中独立的美国日盛。是以方才杨雪其实是并未就着英国领事的话,讨论英国如今的格局,反是讨论了英国的崛起。而现在,她自然也不好在众人的面前再讨论格局问题,她只能同样从崛起的部分入手。 杨雪想了想,忽而道:“在我看来,美国崛起的第一基石是《独立宣言》。” 她的话停了停,思考完之后才接着道:“《独立宣言》显而易见的目的在于向世界阐述联合殖民地脱离大不列颠的理由。从更真实的历史意义上说,这毫无疑问是一种反叛。于现在的中国,‘突破传统’,是所有反叛的理由,而年轻的美国要与古老的不列颠剥离同样也需要理由。于是,他们要用一种政治哲学来当挡箭牌、轧路车,扫除障碍,但他们或许不知道,这样的一套政治哲学将来竟会成为使美国式的自由、民主扫荡全世界的‘坚船利炮’。” 沙龙里的诸位都在面面相觑,只觉得杨雪说的极有意思。就连原本因为身份问题而对美国人提出的问题大感尴尬的英国领事夫妇,都忍不住想听下去。 杨雪无暇去顾及他们,继续道:“杰斐逊在《独立宣言》第二段第一节阐述了一段令无数后学末进为之倾倒、为之迷醉的理论。即是五条基本原则: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让渡的权利;这些权利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保障这些权利,人们建立政府,政府的正当权力来自被统治者的同意;当任何形式的政府破坏了这些目的,人民有权也有责任改变或推翻它,以便按照以上原则重新组建政府。” 说到这里,杨雪总算是呼出了一口气,声音微微提高:“这就是美国建立的价值观——人权至上,人民有生存权自由权,有呼吸新鲜空气、引用新鲜水源、居住的权力。有建立政府的权力,当政府违背了这一原则的时候,有重新组织政府的权力。为了保证这一权利,人民可以合法的持有枪支,这是宪法赋予的权力!” 杨雪向来平静的心湖微微起伏,她清楚地知道,无论是在现在,还是她所生存的那个时代,这都是至高无上的价值观制度。即便先进的英国也实行的是君主立宪制,其它国家有些是封建君主制度,有些是立宪制度,亚洲也是如此。但从这一刻,便埋下了美国领导世界的种子。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来:“尤其,是在那一场世界战争过后,美国成为了真正受益者,一跃而成为世界的头号经济强国和军事强国。它在世界各国的眼皮子底下,真正的崛起了。” 众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杨雪,没有人再去打断她的说话。整场沙龙,好像一瞬间就变成了杨雪的个人展示舞台,而杨雪自然便也是在这静寂中越讲越顺畅。 实际上,她说的这些内容在她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并不稀奇,只不过是对于二十世纪初的人们来说格外新颖深刻,让人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罢了。 那位一直静默着的男士听完了杨雪对于俄、英、美三国的分析后,问道:“章小姐是怎样看待英国和美国的强大的呢?难道俄国之后也将发展成英、美那样的存在?” 俄罗斯的事情,现在还不大好说,十月革命的余波并未过去,她此时如果承认了这男士的话,则会自动被认为承认十月革命的作用。下一刻她就会被当做赤色份子,哪怕她只是一个女人。 杨雪狡猾地笑道:“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所有的结果,我想,只有时间才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此时,那位男士不再想刁难杨雪,反倒双眼炯炯有神的望着她,请教道:“那么章小姐,你认为我们中国的未来又会如何发展呢?” 杨雪闻言,稍稍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只是暗含拒绝意味的笑了笑:“抱歉,这位先生,我也只是略略谈谈自己的拙见罢了,政治上的那些事,我还是不大懂的。” 看着那位男士没有得到答案而有些沮丧,杨雪并没有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她看得很清楚,领先时代半步的,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的,是疯子。她想,她还不大愿意去当疯子。 但是,原本她以为这位男士没有从自己这得到答案,便会自行离去的,谁知,他却又忽而来了精神。 他对着杨雪道:“章小姐,忘了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说月报》的编务,我叫沈得鸿,字雁冰,笔名是矛盾。” 他热情的向着杨雪伸出手来,杨雪愣了好半晌才想起要将手给搭上去。她没想到,这位男士竟然是著名的文学家矛盾。 松开交握的手,沈得鸿极为热切的道:“章小姐,关于方才的言论,我诚恳的请您为《小说月报》撰稿。” “噗嗤,”看着沈得鸿急切的模样,杨雪实在是觉得有些好笑,却仍是极为婉转的道,“沈先生,我想我方才的言论并不适合刊登在《小说月报》之上。” 沈得鸿闻言愣了好久,半晌才反应过来。正如章小姐所言,自家的报刊刊登的全是小说,的确是不合适的。 惋惜的叹了口气,他方朗声笑道:“让章小姐见笑了。” 沈得鸿虽没有成功让杨雪为之撰稿,却是一下子提醒了聚会中的各路编辑,使得他们纷纷向着杨雪的方位拥来,甚至已经开始竞起了价码。 一直与好友站在一起的许章序,心情忽然有些复杂,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错过了些什么,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有那么一刻,他想上前去同杨雪再好好聊聊,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放弃。他不是听不明白杨雪和洋人少女艾玛之间的谈话。他知道,她不想再同他产生任何的练习,而他自己,也不愿去惹人嫌。况且,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也并不愿意去细究。至少,就现在来说,他还是满意自己的生活的现状的。 “大家安静会儿。” 杨雪并不知道许章序在想些什么,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无意于让这场沙龙泡汤,便开口组织了在场的各位编辑间的喧闹:“各位不必争执,我的一切文稿都是以《申报》为先的。唯有《申报》不与刊登,我才会考虑其他报刊的。” 见大家终于平静下来,杨雪方松了口气,面朝法国领事夫人海丽抱歉道:“夫人,我今天有些累了,看来不能等到宴会结束了。” 海丽闻言,行至杨雪的面前,轻轻抱了抱她:“哦,虽然很遗憾,但我看你确实是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记得以后常来就可以了。” 杨雪回拥了她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转过身,看着在听到自己要离开时便已站了起来的盛爱宜,杨雪也轻轻拥了她一下,道:“你知道我家的地址和电话,多来找我,我还靠你带着我熟悉沪上呢。” “噗嗤,”盛爱宜一下便笑了出来,“好,这就交给我了。” 杨雪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跟周围的人们浅浅示意了一会儿自己的歉意,方才盈盈离开。 18.民国18 “先生,我真是越发庆幸当初是由我们《申报》发表了您的小说。”林升握着杨雪已经撰成了文稿的《浅谈俄、英、美三国》,一股难言的自豪自心底油然而生。 那日《申报》派去参加沙龙的编辑已经将沙龙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于他了,他现在正为自己当初的“慧眼识英雄”而感到自豪,同时,也为与杨雪交好的是自家的《申报》而感到庆幸。 杨雪见状,便笑着推脱道:“林副主编和《申报》向来给我的待遇便是极好,如今我投桃报李也是应当的。” 实际上,林升给杨雪开出的条件确实不错,如今杨雪的长篇小说已然提高到每千字三块大洋的价码了,而这篇《浅谈俄、英、美三国》,林升更是给了八块大洋予以刊登。 于杨雪而言,在那日的沙龙聚会上,这篇文稿无论是交给哪一家报社,都会得罪其他的报社。倒不如哪一家都不给,直接托付给自己的老东家,既不会得罪任何谁,还拉拢了林升和《申报》,留下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咚咚咚” 敲门声乍然响起。 霎时,杨雪和林升同时抬头向门口望去,恰好瞧见了吴妈小跑着到了门口开了门。 等到来人的身影出现在杨雪的面前时,杨雪才有些惊讶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问道:“咦?爱宜,你怎么会跟沈先生一起来了?” 来的人正是盛爱宜和沈得鸿。 若只是盛爱宜来,那倒是不稀奇,自那日沙龙过后,杨雪本只是随口开的一句玩笑话,却是被盛爱宜给实行了个彻底。接连好几日来,除了偶尔一起参加洋人贵妇名媛间的小聚外,她都要来寻着杨雪出去玩儿好几圈,且每日里都有些不同的花样。 可今日里,奇就奇在,同她一起来的,竟还有自沙龙过后杨雪便再未见过的沈得鸿。 盛爱宜熟门熟路的直接走到了杨雪的身边坐下,顺手便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清茶:“今个儿可不是我要来拉你出去玩儿的。是沈先生找到我说要找你有事谈的。” 沈得鸿有些不好意思的小鸡啄米般点了几下头,羞涩道:“是……是有些事情要找章小姐谈的。” 见状,林升便自觉地拿好手中的文稿站起了身来,挂着一抹适宜的温和笑意,向杨雪提出道别:“章先生,既然你还有事,那么我便不再打扰了。” 见杨雪同样也微笑与他道别之后,他又向盛爱宜和沈得鸿都抱歉的点头示意了会儿,便径直离开了。 在所有人的目送之下,关门声响起,林升已经离开了。 杨雪收回目光,对着还站在一旁的沈得鸿道:“沈先生有什么事先过来坐下再谈吧。” 沈得鸿点了点头,便走到了林升方才所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坐在沙发上,沈得鸿想了许久,也没想到该怎样对杨雪开口。说实话,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很善言谈的人,但近日的话他又不说不行,否则,他定是要为错失人才而感到伤痛的。 沈得鸿自顾自的纠结了许久,杨雪和盛爱宜便在沉默中等待了许久。好半晌,沈得鸿终于忍不住沉沉的叹出口浊气,浑似豁出去般试探着问道:“章小姐可知道今年元月正式成立的文学研究会?” “沈先生是想让我加入文学研究会?” 沈得鸿也没想到,他思索了好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提起的事,他才刚起了个头,杨雪便了解了他的来意。总算是泄了一口气,沈得鸿如释重负道:“依章小姐之才,何不为中国文学献一份力,加入到文学研究会中来?” 杨雪并没有迅速的回答沈得鸿的话,反倒是软软的靠在沙发上,半低垂着眸,细细思考起来。 关于文学研究会,无论是在杨雪那个时代还是当下的这个时代,杨雪都是了解几分的——这是中国的新文□□动中成立最早、影响和贡献最大的文学社团之一,其中包括了许多后来对中国新文□□动有卓越贡献的人物。甚至,今年元月份,文学研究会成立后所发表的那份《文学研究会宣言》及《文学研究会简章》,杨雪都还有略略看过。 大体而言,加入文学研究会对她来说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一件事,她并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只是,若是加入了文学研究会,此后她的作品则必定是要向文学研究会的刊物倾斜的,但是,要知道她正好就在刚刚才卖了《申报》的面子,她是不好从《申报》断稿的。 皱了皱眉,杨雪最后只好深感遗憾道:“沈先生,其实我是极愿意加入文学研究会的,只不过......就在前不久的沙龙聚会中,你也亲耳听见过我说我的文稿会优先考虑《申报》。” 杨雪本来以为这事这样便是成不了了,谁知沈得鸿此刻倒是极爽朗的像杨雪摆了摆手道:“章小姐是有情有义之人,我甚是惊喜佩服。章小姐若是加入我们文学研究会的话,自然也可以将文稿发在《申报》上,只需将诗歌和短篇小说之类的文稿,发在我们文学研究会下的刊物上便可以了。” 禁不住挑了挑眉,杨雪合着盛爱宜都极惊诧的看着沈得鸿。要知道,杨雪从未发表过任何一首诗歌,甚至,自《不做秋扇》过后,杨雪也再没有发表过任何一篇短篇小说。现在的她,写得最多的,实际上正是随想、散文或者其他。 沈得鸿给杨雪的权限可真是宽得不能再宽了,此时再不必他多说,杨雪也知道现在来邀请自己入会的他是抱着怎样的诚心的了。 “沈先生盛情难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放下所有的顾虑,杨雪总算是松了口应允道。 而得到了杨雪应允的沈得鸿此刻喜不自胜的站起身来,向杨雪伸出手道:“真是太好了,我在这里正式代表文学研究会,欢迎章小姐的加入。” 见状,杨雪也笑着伸出手与之交握:“日后还请沈先生多多指教。” 此时,沈得鸿也不再羞涩,十分自然大方的对着杨雪道:“以后便同时文学研究会的一员了,我们也不必弄得那般生疏。日后你便直接称呼我雁冰,我直接称呼你佑亦,可好?” “自然。”杨雪点头称是。 “诶,这可算是喜事,佑亦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出去庆祝庆祝?”一旁原本瞧得津津有味的盛爱宜见事情总算敲定后,便尝试着提问道。 果然,说到底她还是来找自己出去玩儿的! 杨雪好笑的望着盛爱宜:“那你说去哪儿庆祝?” “唔……”盛爱宜闻言便假作思考起来,好一会儿才将自己早就相好的去处给说了出来,“要不我们便去共舞台吧,也不知道露兰春今个儿会不会登台。” 此时,沪上正是京剧时装戏、连台本戏风行之时,而露兰春呢则是时下擅演时装戏的京剧名角,如今沪上里的各种报纸都登有其俏影玉照,杨雪也得见过几回,如今既然爱宜提出来去看看,那么当做是长长见识也好。 于是,杨雪便道:“也好。” 说完,杨雪又回过头问沈得鸿:“雁冰呢?雁冰可要同去?” “去瞧瞧也好。”既然盛爱宜已经说了这是庆祝,那么沈得鸿当然也得答应了下来,否则便是不通情理了。 19.民国19 杨雪和盛爱宜、沈得鸿到共舞台的时候,是在晚饭过后,台上的伶人们早已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杨雪随着两人找了个包厢坐下,耐着性子看完了一出戏后,始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便略有些心不在焉的发起了呆来,只有盛爱宜和沈得鸿两人还看得有滋有味。 按理说,杨雪是不应当对戏剧感到乏味的。她还未摘得影后桂冠之前,曾饰演过一代名伶,将越剧的魂,习了个七八分。戏剧之中总有相通之处,杨雪喜欢越剧,自然也不该讨厌京剧,她如今看不下这戏曲,实在是这京剧时装戏难以入眼。 民国成立之前,京剧便开始流入到沪上,之后渐渐形成了以沪上为代表的其他各地的京剧艺人,而他们演的京剧大都是些京剧时装戏,也称“海派京剧”。 海派京剧于时下之人而言,是勇于革新创造,是反应现实生活的艺术,但在杨雪看来,这却是追逐噱头、华而不实的商业化表现。即便还未看过传说中的露兰春所演绎的戏段,她也仍敢断言,这是她决计不愿再看第二遍的戏剧。 “唉,露兰春今日里还是没有登台。”盛爱宜兴致勃勃的看完了一场戏后,方才为今日为得见露兰春而感到遗憾。 她话音落了没多久,沈得鸿便叹了口气,接上了她的话道:“说起来,前日里的事情都还没过去,她等不了台也是自然的。” 杨雪和盛爱宜听了这话,俱是深以为然。 这沪上的上流圈也只有那么大,只要稍稍吹了些什么风,很快便会传遍整个上流圈。杨雪整日里和盛爱宜这么个顶级名媛待在一起,自然也是什么都知道一些。更何况,前日里青帮三巨头之一的黄金荣和浙湖都督卢永祥之子卢筱嘉在共舞台闹出的动静并不小,恐怕不止上流圈,整个上海滩都该传遍了。 据爱宜所言,黄金荣向来极捧露兰春,这共舞台便是他为了捧露兰春而搭建的。且他平日里用过晚饭后,总要带上一帮的手下来到荣记大舞台,分踞四座,为露兰春叫好。 而浙江都督、军阀卢永祥之子,大沪上出名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卢筱嘉,向来喜好看戏,也喜好美女,他在看见报纸上大篇幅介绍的露兰春后,便在前日里轻车简从的专程前往共舞台看露兰春的戏去了。 听说,彼时戏未开场,卢筱嘉就让手下拿着一些礼品去邀约露兰春戏后相见,却被露兰春推说有约给拒绝了。谁知道偏巧这一天露兰春一不留神,讲一段戏文唱走了板,正好卢筱嘉心气不顺,便在包厢里喝了倒彩。 彼时黄金荣正在喝茶看戏,忽然听见一声倒彩从隔壁包厢传来,气得暴跳如雷,马上派了人过去给了卢筱嘉两个大嘴巴。当时卢筱嘉见黄金荣人多势众,自己只有两个保镖,便忍了忍离开了。 谁知道就在昨天,黄金荣正在如往常般看戏之时,卢筱嘉忽然带了十几个便衣军人悄悄溜进了正厅包厢,用手、枪顶着黄金荣的脑袋,架了他就走,到了今天都没放人。 这共舞台本是黄金荣为了露兰春而搭建,现今捧自己的人都被抓起来了,露兰春自然没心情、也不敢再登台演出了。 杨雪没劲的站起了身来,正预备同盛爱宜和沈得鸿一道离开,便见门忽然被推开,走进了十几个人。 十几人中,打头的是两个身着黑色长衫的男人。一个个子矮些、眼神凌厉的中年男人,一个身子挺拔、容貌清俊的温和青年。 看样子,这两个黑衫男人是主子,其余的人都是这两人的手下保镖。 “听说最近盛名的章佑亦章先生来了共舞台,我和二哥恰好来涨涨见识。不过,倒是真没想到章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如此貌美。” 青年一来,如炬的目光便直接盯着站在最后的杨雪。 他的笑犹如清风拂面,哪怕杨雪知道此人可能是来者不善,却也只得谨守“出手不打笑脸人”的守则。只一眼,杨雪便清楚,这个男人,绝不简单。 面上也挂上一抹清浅的笑意,杨雪问道:“不知道先生找我何事。” 她说得那样笃定,她笃定青年来寻她是有事的,她不信这样的男人会做任何没有目的的事情。 果然,他们来是有目的的。只不过,说出口的人却不是他,而是那位一直缄默着的中年男人。 “没错,这次我们来的确是对章小姐有事相求,还望章小姐同我们走一趟。”中年男人看着杨雪的眼神是柔和的,但他的话里话外却都毫无“请求”之意,满满当当的都是一种“命令”的意味。 青年好像也察觉到中年男人话语中的不妥,便抱歉道:“章先生真是对不住,我二哥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千万别跟他计较。” “哦,对了,”好似恍然大悟般忽然介绍道,“章先生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杜月笙,这位是我的二哥——张啸林。” 怪不得这样的蛮横了,原来这是上海滩的两大巨头啊。杨雪不免嗤笑道:“呵,杜先生多心了,我还是不敢同两位计较的。” 杜月笙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对杨雪的话语和语气感到不适,但他可以猜到,杨雪是对他们的出现感到不悦了。 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受影响,杜月笙道:“还请先生同我们走一趟。” 杨雪暗中打量了会儿杜月笙和张啸林身后的保镖,又想了想自己身后身体并不健壮的两人,只好叹了口气,再问道:“我必须去?” “必须。” 杜月笙的回答掐灭了杨雪心中的最后一丝幻想,无奈,她只好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盛爱宜和沈得鸿道:“你们俩先走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佑亦,你这说的什么话,关键时候,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抛下你走?” “佑亦,有我在,他们是不敢对你怎么样的,我倒要看看,谁感动盛家七小姐?” 沈得鸿和盛爱宜同时皱着眉出声,拒绝了杨雪的要求,弄得杨雪心里难得的腾升起一股暖意。 明媚的笑容乍现,杨雪道:“好了,我没事的,我知道他们要带我去做什么,不会涉及我的安危的,我没那么笨。你们快些回去吧。” 说着,杨雪便再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推着他们穿过杜月笙一行人,及至了包厢的门口。 “你真的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盛爱宜还是不放心的问着,沈得鸿虽是不问,但他绷紧的神情,望着杨雪就一直没放松过。 “我保证!我保证行了吗?” 得到了杨雪的保证,盛爱宜才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些心,望着杨雪良久才道:“我明天去你家找你。” 她明天再去她家检查她的安全。 说完,她便准备走了。转眼瞧了瞧沈得鸿还有些犹豫的神情,便二话不说的拖着他一块儿走了。她不是不担心杨雪,她只是知道,杨雪虽然看起来好说话,平时你找她,她也不大会拒绝你,但是,凡是她做出的决定,却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她没办法帮她,还不如如她所愿,自行等着。 20.民国20 盛爱宜和沈得鸿已经走远,杨雪缓缓转过身,面向着杜月笙和张啸林,收回了那抹明媚的笑意,轻轻道:“走吧。” 杜月笙看着杨雪冷淡的面容,在心中暗自可惜,却面不改色的笑道:“走吧。” 和张啸林并排走出包厢的门,杜月笙一边领着路,一边略略好奇的问着杨雪道:“你真的知道我们要带你去哪里?” “嗤,”杨雪嗤笑道,“为了黄金荣先生,除了卢筱嘉,你们还会带我去见谁?” 杜月笙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先生,你真的很聪明。”的确,卢筱嘉喜好美色,章佑亦如今又盛名“民国第一美人”,为了大哥,他们确实只能是带她去见卢筱嘉。 一阵弯弯绕绕,他们并没有走出共舞台,而是在另一间包厢面前停了下来。 杜月笙转过头来笑问:“怎么样?你没猜到卢筱嘉现在就在共舞台?” 杨雪没理他,他也不生气,只嘱咐了保镖们看好杨雪,便同着张啸林一同推开门进去了。 他们在里面同卢筱嘉谈了些什么,杨雪在门外听不大清楚。反正,她是在杜月笙大喊了声“来人!”之后,方才被请进了包厢之内。 甫一进包厢,杨雪便看见了离得最近的,始终站着的杜月笙和张啸林。撇过他们不看,杨雪这才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卢筱嘉,和他身边同样略显壮观的十几位保镖。 而也是在杨雪进来之时,卢筱嘉一瞧见杨雪,便立马满脸惊喜的站起身来迎接:“原来真是佑亦先生来了。” 别人第一次见她,要么叫她章先生,要么叫她章小姐,唯有卢筱嘉是叫她佑亦先生的。如此,无形之间,他便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首次见面的人要亲近些,却又不会太过分,不会令人生厌。平心而论,卢筱嘉长得的确清俊,与人相处也很有一套,怪不得他性子花,还能被评为四公子之一。 杨雪微微含笑,颔首道:“听说卢少爷最近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害得我不得不走这一趟。” 她在说到“不得不”三个字时,咬字极为用力,眼神也若有似无的落在了杜月笙和张啸林的身上。 谁知,她只是随意的发了下牢骚,卢筱嘉却是有些较真的皱起了眉头来:“他们强迫你了?” 说着,便大有一番要让自己的保镖同杜月笙等人闹翻的意味儿,浑然没有想到,正是由于杜月笙和张啸林的强迫,才使得杨雪同他相见。 “呵呵呵~~~” 杨雪被卢筱嘉的作态逗得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怪不得有那么多的女人明知道卢筱嘉有那样多的红颜知己,还仍然对卢筱嘉痴心以对。只是—— 这也仅能让她笑笑罢了。 “咳咳,”一手握拳,放置嘴边假意咳了咳。好歹是来了,既然答应了帮忙,即便不满,她还是会做。杨雪试探着笑道,“卢少爷不如给我一个面子,将黄金荣先生给放了?” “行!” 卢筱嘉二话不说的就答应了,爽快的简直令人咋舌,当真是有了一种,可以为了美人而不管不顾的感觉。 立时,杜月笙便和张啸林相视一眼,满意的笑了笑。谁知,也是同时,卢筱嘉便将身子转向两人,道:“本来,我是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了黄金荣的,这世上还没有谁是敢扇我卢筱嘉嘴巴子的!” 杜月笙闻言也不担忧,卢筱嘉既然已经答应了放人,那么剩下的无非就是开些条件了。他只需听着他要开什么条件就可以了。 果然,那卢筱嘉只是稍稍顿了顿,便道:“今天看在佑亦先生的面子上,我可以放了黄金荣。你们只要拿三百万的款子来赎就是了!” 听到这里,杜月笙总算是松了最后一口气:“卢少爷放心,钱的事都不是问题,只要你肯放了我们大哥,明天我们便可将赎款送到你的府上。” 杨雪挑了挑眉,看着杜月笙的模样,再次坚定了心中对于这人不简单的想法。你是很难见到那样的人的,哪怕他在做着求别人的事,哪怕他此刻的地位看起来是略下一等的,但你却偏偏察觉不出来,反倒觉得他才是被求的那一个,他的气势不弱半分。 回过神来,恰好瞧见卢筱嘉让杜月笙明日拿钱赎人,杨雪便插口道:“杜先生吩咐我的事我已然做好了,卢少爷也答应将人给放了,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告辞了?” 卢筱嘉此时的反应极快,立马便道:“佑亦先生,不如我送你?” “不用了,卢少爷还是有缘再见吧。” 杨雪笑着婉拒后,再没有给卢筱嘉献殷勤的机会,直接便转身走了。对于她无意的人,无论那人是否对她认真,她都会拒绝得毫不留情。 终于可以回去了。 杨雪走出了共舞台,吐了口浑气,心情总算是舒爽了起来。 说实话,她其实是极想得开的那类人。先前的她,确实是有些恼火的,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利用,更何况他们来见她的方式是那样的令人不愉快。可是现在想想,这个世上,谁与谁不是相互利用?只不过是这份利用被得知时,难免令人懊恼。 可是……看得再透又能怎样呢?心里还是不舒服啊…… 杨雪低着头,不知怎么就笑了笑。等她抬起头时,便见一辆看起来极新的老式小汽车停在了她的面前。下一秒,朝向她这边的车门忽然被打开了,露出了坐在另一侧的杜月笙。 “今天真是麻烦先生了,我送你回去吧。” 从她今天第一眼瞧见他起,他好像就一直是这个表情没有怎么变过。 浅浅一笑,杨雪也没拒绝他,就着已经打开了的车门,直接便坐了进去。 “你讨厌我?” 杨雪自上车起,便一直没有说过话,未免让气氛太过沉寂,杜月笙只好问道。 但他的问题却另杨雪有些想发笑。对于他这不个人,不喜是有的,却也还算不上是讨厌:“杜先生言重了,讨厌之说,无从谈起。” “我以为你不会坐我的车。”杜月笙又笑了笑,同杨雪似开玩笑般道。 杨雪便也以玩笑般的语气回道:“杜先生今日既然请了我帮忙,难道送我回家不应当?” 杜月笙终于也忍不住从鼻子里哼着气,笑得更开心了些:“自然应当。我只是以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家的住址。” 这一次,杨雪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住址什么的,其实也不必太在意,他若想知道,即便她不说,作为青帮三大巨头之一,他总有办法去查到。他若不想知道,即便她告诉他,他也不会在意。况且,他需要知道她的住址做什么?总不会再来她家胁迫她一次吧? “就停在这里吧。” 前面就是她的家了。 杨雪喊停了驾驶位的司机后打开了车门,走下去后方才道:“杜先生,谢谢你了,再见。” 说罢,她便关上了车门,向着自家的小洋楼行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杜月笙低声的呢喃了一句:“有点意思。”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栋小洋楼里后,他才对着司机道:“回去吧。” “是,先生。” 21.民国21 那夜过去之后,盛爱宜第二天果然早早便同着沈得鸿来到杨雪家了,好不容易确认了杨雪真的一点事都没有,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杨雪则是在感动的同时,也为自己拥有了两个真心相交的好友而感到开心。所以,也怨不得人说开心起来,小日子自然也就过得快活了起来—— 自《浅谈》发表之后,杨雪的名声又再一次在各地大噪,而这一次,人们终于不只是将杨雪看作是一个或为新女性代表、或为挑战社会秩序的人了,他们是真正的将杨雪看作是一个有思想的人——一个毫不弱于男人的人。一时间,杨雪的追捧者疾速增加,不只是女人,这次也多了许多的男人。 杨雪终于松了一口气,“女人”这层身份的壁垒被打破后,她后面的路走起来便会容易得多,于是,她也不着急再去写些什么新的文章,反倒是时而同盛爱宜出去闹闹,时而又同沈得鸿探讨一下新生作者,然后再偶尔参加个聚会什么的,怎么快活怎么来。 其实,杨雪感觉这样的生活挺好的,该乐呵的时候就乐呵,想写些什么的时候便写些什么,就好像她的一切时光都是归她掌控的,那样的自由。 又一个周末,杨雪被英国领事夫人邀请去打郊外的俱乐部里打网球。 第一时间,她想到的便是给盛爱宜打电话,但她没想到的是,盛爱宜竟然是不去的,她说她的英文老师那一天要来授课。真是稀奇,整日里都见她跑到自己这儿来,她还真是以为是非常得闲的呢。 挂断电话,没办法,她只好自己前去赴约了。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没有同盛爱宜一同去参加聚会。 第二日。 早早的,杨雪的小洋楼前便有一辆福特轿车停了下来——这是英国领事夫人派来接杨雪的。因着杨雪那一口极为流畅的伦敦式英语,也因为杨雪的性子极易相处,她与杨雪的关系倒是处得极好。 她们所去的网球场是在沪上的郊区,处于一个俱乐部之中,占地总共有三百多亩,是外国的显贵们经常休闲和开舞会狂欢的地方。 当然,中国的有钱人自然也可以光顾这里。比如青帮的那三巨头,就特别喜欢来这边的马场骑马散心,或是那些文人们,也偶尔邀请朋友来俱乐部聚会谈心。 说起来也好笑,在动荡不安的中国,似乎只有在这些洋人们的地盘才能享受片刻清静。 网球场一侧的休息室里,三国领事们原本正在交谈,可英国上海总领事夫人丽恩不经意的望了一眼门外后,便满脸笑意道:“噢,章来了。” 她松开了自家丈夫的手臂,站起身来,笑着向门口迎去。 杨雪走刚走进休息室,便见三大驻华领事夫人都向自己拥了上来。她十分懂得洋人的礼仪,便都一一同她们拥了拥,以示礼貌。 “亲爱的章小姐,我真为上次沙龙中我的女儿对你的冒犯感到抱歉。”美国上海总领事夫人瑞娜在与杨雪的拥抱松开后,忽然抱歉道。 “上次沙龙中又发生什么吗?抱歉,我有些记不大清楚了。”杨雪笑着同瑞娜眨了眨眼。 “噢,章,你真可爱!” 娱乐圈沉浮多年,她并不大是个喜欢给人难堪的人,她极懂得怎样与人相处,就像现在,不过三言两语间,她便赢得了瑞娜的好感。或许,这也是系统选择她来进行任务的原因之一。 “好了,瑞娜,章是不会介意的,”海丽拉着杨雪往里走,热情的为她介绍道,“章,这是我丈夫艾瑞,这位是英国驻沪总领事罗杰你上次见过的,还有美国总领事保罗你也见过,这位是沪上的警察厅厅长徐国梁。” 最后,她才开玩笑似的道:“最后这两位,张你一定不需要我介绍,听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卢和杜可都是绅士呢。” 海丽口中的卢和杜,便是卢筱嘉和杜月笙。 杨雪这才想起,杜月笙为人温润处事圆滑,是经常受洋人邀请参加小聚的,只不过是之前她参加的多是外国名媛贵妇之间的小聚,才未曾在聚会中遇见过他罢了。至于卢筱嘉,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种聚会的,他今日既然来了,难免她会揣测他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好!” “你好!” 杨雪并未因为卢筱嘉和杜月笙的在场而改变神色,仅是无视了卢筱嘉的满面惊喜和杜月笙深难解意的目光,与众人分别握手后,便去换衣间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方便运动的服饰。 等她换好了衣服之后,才同众人一同前往网球场场地。 三国的领事夫人们都同自己的丈夫走在一起,徐国梁与卢筱嘉间的恩怨颇深,便同杜月笙走在一起,到了最后,反是卢筱嘉走到了杨雪的身旁。 卢筱嘉与杨雪保持在一个并不会让杨雪感到厌恶的位置里,满脸关切的问:“佑亦先生,你会打网球吗?” “并不是很会,不过,可以来学学也挺好的。”杨雪虽是不愿让卢筱嘉浪费精力在自己身上,却也不会刻意的疏远他,谁知道这些“人上人”会怎样苛责拂了他们面子的人。 “那你待会儿在打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免得被球砸到。”卢筱嘉像是皱了皱眉,好似极为杨雪感到担忧,深怕杨雪受伤。 杨雪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一众人很快就走到了网球场,杨雪眺望着那宽阔的场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便站在一旁同众人一同做起了热身活动。 杨雪作为演员,各类戏都演过,其中演某一现代戏之时,作为千金,是有拍过一场网球戏的。所以,对于网球,她也是粗粗略懂一些的。但也仅此而已了,她总不会因为自己演过什么便将什么都学个精通的,她刚刚并不算是骗了卢筱嘉。 热身结束后,英国领事夫人撇过头看了看杨雪笑道:“章,走吧。” “好。”杨雪同她点了点头,便与她一同并肩走到了网球场上。 22.民国22 按照他们的意思是,大家一起来打双人比赛。两人一队,互相对抗。 各国领事夫妇们自是一队,警察厅厅长徐国梁和卢筱嘉间隙颇深,不可能组队,便同杜月笙组在了一起。最后,杨雪则自然而然的和卢筱嘉成为了一队。当然,卢筱嘉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甚至颇有些求之不得的意味。 杨雪从未真正打过网球,她既不懂得如何进攻,也不懂如何防守,拦截向她飞去的球的时候,拦得略显笨拙。可是杨雪却并没有感到泄气,反而越玩越兴奋。她的体力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不比这里的大半人差多少,在渐渐熟悉起来之后,也已经渐渐的能拦下些球了。 科等整场比赛打完,杨雪的队伍还是以7:5的极小差距惜败,实在是杨雪在第一节扑空的球太多了,才给了对方队赢的机会。 “抱歉,刚刚是我拖你后腿了。” 大祸一块儿休息的时候,杨雪大方的向自己卢筱嘉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先生,你学得真是太快了,希望下次我们还可以一起打球。” 卢筱嘉本人自是表明了自己并不在意,但令杨雪没想到的是,那个一直未曾与自己交谈过的徐国梁竟然也回了她的话。 或许是因为各自派系的原因吧,只要是卢筱嘉感兴趣的,徐国梁总爱去争一争。但按她自己来说,她其实并不愿意和任何一个组织的人走得太近,不论是军阀还是帮派。这个时候团体与团体的斗争实在太多,所以无论是杜月笙、卢筱嘉还是徐国梁,她其实都不愿交往过甚,她不想以命相搏。 浅浅笑了笑,并没有将徐国梁的话当做一回事,杨雪仅出于礼貌的回道:“是吗?我也希望下次还可以一起打球。” 说罢,杨雪便主动同身边的领事夫妇们谈起了天,说起了她对他们国家的一些看法和观点,很快便引起了众人的惊叹。 卢筱嘉就在杨雪的身边看着杨雪与众人谈笑风生的模样,只觉得杨雪不仅貌美,不仅才华出众,就连社交能力都如此优秀。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杨雪如此的与众不同,与他平常所交往过的女人不同。一时间,他看着杨雪的眼神更为炙热了。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杜月笙的眼里。 在俱乐部吃过午餐后,众人都预备散了,毕竟领事们都还有事务要办。可卢筱嘉却像是终于找着了机会般,不断的问着杨雪想去哪里玩儿,需不需要他为她引路之类的。 杨雪被闹得有些烦了,便颇为不耐的撇过了头,恰好瞧见杜月笙也正预备离开。便立时走到杜月笙的面前,皱着眉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 之后方才转过身对着卢筱嘉扬起一抹灿烂的笑,道:“卢少爷,抱歉,杜先生早先便已经与我有约了。” 卢筱嘉闻言,盯着杜月笙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他虽是都督之子,却也不能无缘无故的便架人走,至少,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的拒绝了自己而架一个身份极高的人走。 没有办法,他只好对杨雪笑道:“那么,佑亦先生和杜先生先玩好,下次我们再约。” 说罢,他便离开了。只不过,杜月笙却铁定是被他给记上了一笔。 杨雪看着卢筱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听着汽车离开的声音,心情甚好的偏过头,正好看见了杜月笙满眼似笑非笑的神情。 也不觉得尴尬,杨雪蓦地笑了出来:“呵,杜先生,你利用我一次,我利用你一次,这很公平。今天之后,我们两清。” 杨雪笑着走出了大门,可到了门口她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那是在网球场旁边的马场门前,一名美国的中年人和一名中国青年站在一块儿。美国人是这俱乐部的管理者,而青年则是想来俱乐部谋取一份工作的。显然,中国青年的英文很好,因为他听懂了美国人的拒绝,也听懂了美国人的谩骂,他在骂他——“没用的中国猴子”。 杨雪一瞬间便对这没教养的美国人感到厌恶。她本来想直接走上前去的,可她却从她所站在的角度看见了很新奇的一幕——青年低垂着的双眸中,充斥着不屈,叫嚣着不满与愤怒。 说起来,杨雪也感到很无奈,在现在的中国,几近八成的人,在遇到洋人后,便忐忑得连话都不敢说——哪怕这个洋人本身也只是一个下人。 可这名青年,杨雪看得很清楚,他极想反抗,可难得的,他又懂得隐藏懂得蛰伏。 真像我! 杨雪不得不想起看前世的自己。她极少想起前世的自己,那段经历是极不美妙的。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一个偏僻的乡村,一个并不完整的家里。她血缘上的母亲是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杨雪的父亲究竟是谁。 杨雪十四岁那年,她带着杨雪嫁给了村里一个出名的中年混混。混混对她和杨雪都不好,经常是拳脚相加的。但如果仅是这样,那是不足以让杨雪如此痛恨他的。他所给予杨雪的噩梦,是他在她十六岁那年,醉酒过后的侵占!而她的母亲,竟然为了不被打骂而选择了不闻不问,她无视着杨雪的呐喊,转身而去。 或许,人在绝望之时真的是有潜力的,极度的惊慌里,她摸到了身旁那个从混混手里落下的酒瓶,重重的砸向扑在自己身上的混混的脑袋。 之后,他昏了过去,她逃了。她偷了几千块钱,逃出了那个“家”,逃出了那个山村,去到了北京。刚到北京的时候,她仍然是止不住的噩梦。可越是这样,她便越想要让自己活得更好! 也是这时,她遇见了她的经纪人,她是极感谢自己的经纪人的,哪怕从此之后,她还未成年便开始沉浮在娱乐圈。可是,即便如此,光鲜与黑暗的背后,她仍然凭借着自己的坚韧的毅力考入了q大的中文系。当初的她有多落魄,彼时的她便有多风光。 而那对人渣,已经不需要她亲自去折磨他们了,自然有想赢得她的青睐的人们将他们带到她的面前。她曾经说过的也都做到了,她曾经的苦痛,要他们拿后半生的苦痛来跪着偿还。 他像她! 杨雪看着在美国人离开后仍站在原地的青年人,再次在心内坚定地感叹道。 走到青年人的身旁,杨雪目光有些悠远:“很多中国人都认为自己本来便该仰视洋人的,他们认为这便是命。可是什么是命呢?命又该有谁来规定呢?谁又应该比谁更高贵呢?” 青年人抬头望着她,眼中的不屈还没有完全的消散,却又转变为了疑惑。 杨雪从自己的手包中,拿出一个小布袋,其中有十几枚大洋,笑道:“这些给你。” “为什么帮我?” 眼前的人,他自然认得,是现在正炙手可热的女文人,可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在这么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年代。 “我不相信命,也没有谁可以掌握我的命,我的命在我的手中。”杨雪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而后才忽然笑道:“就当是我突如其来的善心吧,保持你的那份倔强。” 说完,便转过了身。 杜月笙就站在她的身后,她也不知道他在自己的后面听了多久,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示意般点了点头,便径自坐上了海丽给她派的车。 她想,她知道自己该写些什么了。 23.民国23 命,什么是命?生而为女是命?生而为中华子女是命?谁规定了谁的命?谁生来高贵,谁生来卑贱? 嗤,她,从不信命! 杨雪笑了笑。 坐在书桌前,她只觉得此刻自己的责任重大。从前她没想过一定要改变谁,只想要一切顺其自然。可今天,她忽然想打破这样一个怪圈——她要使国人重新捡回自己的尊严!使国人敢于与环境、与“命”抗争! 她相信,她可以打破国人对女人的看法,可以使女人自尊,自然也可以使国人自尊! 给钢笔汲满墨水,她的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想法了,她至今还记得那年看见那本书时的震撼。《悟空传》——一部讲述了悲剧英雄孙悟空以及唐僧等人对命运抗争的小说,一部通篇弥漫着思考的小说。 《悟空传》其实同《青蛇》很像,都是以流传百年的神话人物作为主角的小说,并都是以颠覆性的事实揭露了一个真相。杨雪相信,《青蛇》过后,不会再有人因为主角是鬼神而直接跳过自己的小说,尤其是在现在自己的《浅谈》正大热之时。 当然,两者不同的地方也很明显——《青蛇》是女人对男人的反抗,《悟空传》是人们对环境的反抗。并且,《悟空传》中主角的结局其实并不那样美好,但即便如此,杨雪也从未想过要隐瞒在反抗的过程中会有人牺牲的真相,哪怕现在的她如此渴望激起国人的那根反骨。 笔尖落在稿纸上,杨雪首先想到的仍是先为《悟空传》写下简介—— “纷纷落叶飘向大地,白雪下种子沉睡,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星图不断变幻,海水中矗立高山,草木几百代的荣枯,总有一片的迎风挺立,酷似它们的祖先。怎能忘了西游?” 短短的一小段字,杨雪好像写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写。她一点儿也没写出“反抗”这一主题,倒是写了世界万物代代轮回,哪里是个终点?她的想法很简单,反抗命运是没有定数没有结局的,反抗与否,她想全让读者们自行领会。 “四个人走到这里,前边一片密林,又没有路了。 ‘悟空,我饿了,找些吃的来。’唐僧往石头上大模大样一坐,说道。 ‘我正忙着,你不会自己去找?……又不是没有腿。’孙悟空拄着棒子说。 ‘你忙?忙什么?’ ‘你不觉得这晚霞很美吗?’孙悟空说着,眼睛还望着天边,‘我只有看看这个,才能每天坚持向西走下去啊。’ ‘你可以一边看一边找啊,只要不撞到大树就行。’ ‘我看晚霞的时候不做任何事!’” 在《西游记》里向来深受读者喜爱的孙悟空,在《悟空传》里着墨最多,却是从一出场就已经迷失了本性——他被抽取了记忆。他的体内活着两个灵魂——一个失忆的、迷茫的、只为加功德分而西游取经的孙悟空,一个是个性张扬、不拘束缚、备受妖界崇拜的齐天大圣。 “女子忍痛抬起头来:‘我不会记错,我记得所有的事,会永远的记住……没想到我等了五百年,等的却是死在你手中,我们终究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孙悟空举起棒来…… ‘在我死之前,我要问你一件事。’那棒下的人说。她抬起头来,‘忘记了一切,是不是真的就没有了痛苦?’” 正如现今人们怀疑着自己和自己面对的世界,茫然的向世界探索,欲求生存一样,孙悟空也一直怀疑自己所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一切。是成为曾经自由自在却被自己遗忘的“齐天大圣”,还是做一个神仙要求的保护唐僧平安西天取经的“赎罪者”?是为了自由和未来反抗,还是忘记自己,听从命运的安排?这正是杨雪想问的问题。 写写停停,杨雪将其改了又改,只为使其更为深入人心,更能切合她的旨意,以至于到了日暮西垂,她也仅勉强写完一个章节。 杨雪没有再勉强自己,便停下了笔。 《悟空传》的篇幅并不长,仅有十五万字,二十个章节而已。当然,这也有杨雪并不愿写过长的小说的原因——像这样的小说,时间拖太长未必是件好事,还不如趁着她如今正盛的名声,将《悟空传》推到热浪的□□。 当然,为了顺利乘上《浅谈》的东风,杨雪还是早早的便在一个星期之内完成了之后的三个章节的文稿,交到了林升的手里。 现在,杨雪所写的文稿已然是不用审核便可刊登了,所以,《悟空传》很快便被安排着开始连载。只不过,与以往连载《青蛇》时不同,杨雪已经不再急于成名了,为了让自己更轻松些,她主动向《申报》邀请了两日连载一章的要求。 而于《申报》而言,一名与自己亲近的、对自己大有裨益的成名作者,对自己提出了一个并不算过分的要求,自然是应当答应的。 两厢作用,直接便导致了《悟空传》发表之后所引起的民众讨论。 《悟空传》刊登之日,哪怕《申报》已经早有预感,多印了许多份,却仍旧被一抢而空。除了一直以来便定了《申报》的人,大多都是冲着《申报》所打出的“章佑亦新作”的旗号而买的——《浅谈》所带来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哪怕没有人肯相信这所谓的《悟空传》可以超越“四大奇书”之一的《西游记》,却仍然耐着性子读了下去。但是,也是读完《悟空传》的第一章的同时,几乎八成的人都开始对杨雪感到失望。 他们大都承认《悟空传》的简介的确诱人,却又认为这第一章节便无头无尾的,丝毫看不懂作者写了些什么,可读性并不高。他们认为,杨雪辜负了他们的期盼。 一时间,类似于“文坛新锐章佑亦先生江郎才尽”的说法在各个城市喷薄而出,而这种说法,在下一章并未在第二天连载和杨雪的不回应态度之下愈演愈烈。 但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对杨雪一票否决,他们还在期待着杨雪给他们带来的转折。哪怕他们一直对杨雪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打从心底里的,他们还是愿意相信杨雪的,或许,这是因为杨雪以“女人”这一身份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而杨雪,则是在创作的休息之余,抽空同沈得鸿参加了一次文学研究会之间的聚会。也是到了这时,她方知晓外界对自己新作的众说纷纭。 她也没反驳,仅是对在场的文人淡然笑道:“在第二天到来之前,我永远不相信结局,哪怕此时的情形,有多让人惊慌。” 24.民国24 故事连载到第二章的时候,那些叫嚣者的流言并未消退,仍旧在四面八方流传着。 直到连载到第三章的时候,忽然之间,许多人都沉默了,他们感到自己仿佛从杨雪的作品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像一个优伶,时哭时笑着,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这悲喜是自己的,还是一种表演。很多人在看着我,他们在叫好,但我很孤独,我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中,我幻想着我在一个简单而又复杂的世界。那里只有神与妖,没有人,没有人间的一切琐碎,却有一切你所想象不到的东西。但真正生活在那里,我又孤独,因为我是一个人。” 幽静的咖啡厅里,轻缓悦耳的钢琴独奏声跃入耳里,沈得鸿却是一脸慨然的合上了手中《申报》,叹道:“佑亦此番话说出了多少人的心声!现今的国人,谁又不像个优伶,面上覆着一层撕扯不掉的伪装?真是可悲!” 不愿再想下去,沈得鸿晃了晃脑袋,强行打起精神,双目晶亮的问起杨雪:“佑亦后面的文稿应该存了不少了,能否让我一睹为快?” 杨雪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沈得鸿一下,端起身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故意反问道:“雁冰可是真的想看?” 沈得鸿纠结得五官都快拧到了一块儿去,好半晌才颇为不舍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给我看了!” 他怕自己一睹为快之后,剩下的便是满心感慨,却又无人可说。与其心中憋闷,倒还不如随着众人的步伐,慢慢等着《申报》的连载算了。 “噗嗤”杨雪被沈得鸿的模样逗得发笑。 她拿出手帕拭了拭嘴角并未喷出的清茶,平息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沈得鸿正色道:“今日将雁冰邀约出来,我其实是有一事想要邀请雁冰帮忙的。” “佑亦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大可直言,我若能帮你,便一定会帮!” 沈得鸿与杨雪的私交甚好,且杨雪从未如此直白的请求过他的帮助,此时杨雪亲口相求,若不是还有仅剩的一点儿理智,他甚至有些想直接应下了。 杨雪见状,也不扭捏,直奔主题说道:“我同林升日前谈好,想发行新的报纸为《申报》的兄弟报。我所结交的文人里,只与雁冰你最熟,所以,哪怕我知道你还为《小说月报》做着编务,却仍旧想请你担任这份新报的总编辑。” 气氛蓦地安静下来,沈得鸿一边思考着,一边沉声道:“佑亦,发行一份新报并不容易。” “我自然知道。”杨雪浅浅笑开,拿出自己一早便带在身边的一份策划书,摊开道,“雁冰不若先瞧瞧我做好的策划?” 沈得鸿拿起杨雪放在自己面前的策划书,只见策划上最开头的地方便写着一行大字——《中国公报》之办报方针: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 仅仅十二个字,就已经牢牢抓住了沈得鸿的眼球。 这办报方针正是此时民国的办报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如果真能做到,则必当引起当今社会的一场极其震撼的动荡! 沈得鸿神色激动,详细询问道:“佑亦,这‘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该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杨雪意料之中的笑了笑,气定神闲道:“雁冰,何谓《公报》?秉天下之大公。何处有真相?《公报》统统写予你看。当然,要办到这一点,则必须遵守以下几点:不结党,不依附任何党派,严守政治中立;不谋取私利,决不能收钱帮任何人说话。” 喘了口气,杨雪接着道:“最重要的一点——不能卖国。洋人做得好,我们可以夸,洋人侵犯中国利益,我们必须如实报道。不做卖国求荣之事,不做卖国求荣之人。” “好、好、好!若真照这个标准来办报,则当真是天下绝无仅有。”沈得鸿听得激动,忍不住拍着桌子赞叹起来。甚至因其动作闹得有些大,而惊得周围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连原本正在演奏的钢琴曲都被迫停了下来。 杨雪笑着扯了扯激动的近乎是跳了起来的沈得鸿,道:“我现在的想法是,等我的这篇《悟空传》连载完成之后,便可开始将《公报》给办起来了。至于为什么非得是《悟空传》之后,我便暂时不向你透这个底。我想说的是,若是雁冰你肯来做《公报》的总主编便是再好不过了。” 杨雪话落的瞬间,沈得鸿忽然有些遗憾的泄气道:“佑亦,‘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这样一句话,是天下所有的报人毕生的追求。但实不相瞒,我已经不符合做这样一份报纸的要求了,早在今年年初我就加入了沪上共产主义小组,今年七月,我们的党派就要成立了。” 杨雪愣了愣,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半晌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在看矛盾的介绍时,确实是看见过矛盾是中国gc党最早的党员之一。 回过神来,杨雪随即也跟着叹了一声:“唉,这可有些难办了。若想真正做到大公无私,这几点要求则是必定要遵守的,且便必定是要为《公报》寻找一位信得过的总主编的。” 沉吟了好一会儿,杨雪见沈得鸿也一脸的愁眉苦脸,显然也是想让《公报》尽早办起来的样子,杨雪便安慰道:“办报一事尚且不急。与其随便找了个靠不住的人,倒还不如沉下心来,仔仔细细的寻个人来得好。所以,你也别在这跟着着急了,今日回去后,好好为我物色些人才便是了。” 沈得鸿慎重地点了点头:“若说人选……佑亦,其实我这里真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只不过……” 杨雪皱了皱眉,“那人是谁?雁冰直言便好。” “胡适。”沈得鸿定定道。 她总算是知道他为什么要犹豫了。原来,他想向自己举荐的,是许章序的挚友。 沈得鸿见杨雪没有说话,便接着努力道:“佑亦,抛开恣慕而言,适之此人却是合适。他做人向来是认真的做事,严肃的做人,且极有能力。我知道你并不是一名过于计较的女性,否则也不会同意我邀请恣慕也加入文学研究会。” 实际上,沈得鸿对每一名有才的文人都是爱惜的,所以,除开杨雪不谈,他其实与恣慕的关系也挺好,只不过是相较而言,与杨雪更为亲近罢了。但在他心里,就像邀请恣慕入会时,佑亦说的那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即便佑亦从不与恣慕在私下见面,但佑亦也不曾刻意为难过恣慕。所以,佑亦本当是个看得清时局的人。 当然,这一切,杨雪自然也想到了。沈得鸿其实说的没错,大局当前,她自然懂得什么为重。更何况,她本身便从未想过要与徐章序为难,自然更不会与他的好友为难。 杨雪洒然的冲着沈得鸿笑道:“雁冰这般不信任我?我可也没说直接推拒,我只是认为,胡先生此时并不在沪上,而是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我无法与之相谈罢了。” 沈得鸿这才松了一口气,喝了口茶道:“这些都不用担心,等会儿回去,我便去信给他。” “好。”杨雪笑意盈盈的应了下来。 25.民国25 南京高等师范学校。 妻子江冬秀忽然拿来两封信,笑道:“沪上那边又来信了。” “先拿来给我瞧瞧吧。”胡适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接过了妻子递到手边的信。 拿过信件,胡适首先瞧了瞧两封信的信封,这才点了点头,晓得了一封是雁冰寄来的,一封是恣慕寄来的。 首先打开沈得鸿的信,信的开头无非是“适之近来可好?”的问候,胡适将其直接略过,继续细细的看了下去—— “佑亦之名,适之定然听过,其虽为女人,却才思敏捷,为人正气。自然,我与其关系甚好。今日,佑亦寻我为她新创办的《公报》做总编辑,奈何我实在是有心无力,深感遗憾。幸而,我知适之之才,便想将你引荐与佑亦,不知适之心意如何……” 胡适看到沈得鸿来信的原因后,禁不住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想什么,雁冰是知道自己的,自己是只做有自己真正喜欢的旨意的报纸。 往下看去,果然便见雁冰提到了这所谓的《中国公报》的创办意义。 胡适看得极细,可越看却越是止不住的心胸舒畅,抚掌道:“好好好!好一个‘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这分明是我一直想办的报纸!雁冰果然懂我!” 民国文人大多口号喊得响亮,但却鲜少有付诸实际行动的。胡适却是个务实派,想到了就要去做、就要去研究。他向来致力于实事,如今好不容易瞧见了自己感兴趣的新报,尤其又看见了雁冰再三强调的“定然办到秉天下之公!”后,便再按捺不住心内的瘙痒。 只是……创办人是章佑亦……胡适忽然间又有些犹豫。看着信的最后那句“盼回复”久久下不了决心。 叹了一口气,胡适又打来了许章序的信,看着起头的那句“吾友安康”仍是止不住的郁闷。但渐渐往下看了下去,胡适脸上的喜悦却又渐渐变得溢于言表—— “佑亦与《公报》一事,雁冰已与我提及。《公报》的创办,我同样渴望,若非我身份尴尬,适之,我也想参与其中。是以,适之大可不必过多思虑,请直接答应佑亦和雁冰的邀请吧。佑亦非小肚鸡肠之人,我亦绝非斤斤计较之人。” 望着许章序那句“盼适之尽早抵达沪上”,胡适总算是不再犹豫,拍了拍大腿便站了起来,对妻子江冬秀兴奋道:“冬秀,快去准备准备,我们这两天便去沪上定居,我待会儿便去学校递上辞呈。”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江冬秀问道。 江冬秀是典型的传统女人,与胡适的婚姻,也是典型的包办婚姻。但她比别人幸运的一点,是胡适并未向其他的青年一样毁掉婚约,而是选择了继续维持。 她读过章佑亦先生的文章,也无比庆幸自己所嫁的是胡适。当然,就婚姻这一点而言,她还是感谢章佑亦先生的,是她教会了自己学会自尊自爱。就好像,从前的自己只敢唤适之为“夫君”,是决计不敢唤他的字的。 是章佑亦先生教会了她“婚姻理当是平等的”。如今,当也明显感受到,这段婚姻的维持,早已没了初时的艰辛。 胡适粗粗向江冬秀解释了几句,江冬秀便没再多问,直接去为自己一家四口收拾起了行李。在刚听到胡适谈到章佑亦时,她便没了意见。 见妻子去收拾起了行李,胡适也没闲着,直接坐到了书桌前,取出稿纸,疾笔写下辞呈。这并非他太过冲动,而是这份《公报》对他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交上了辞呈,收拾好了行李,胡适片刻都不想耽搁,给沈得鸿和许章序都发了一份电报后,便同妻子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坐上了前往沪上的火车。 他们一家抵达沪上的时候,是许章序和沈得鸿一同来接的。在他们的帮助下,胡适一家也很快便在法租界安顿了下来,与杨雪安排了见面。 “章小姐,我只有一个问题,关于《公报》你所说到的那些,是否真的可以做到?要知道,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报纸要真能办成,恐怕没有军阀能够容忍。” 甫一与杨雪见面,胡适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好,而是将自己在火车上思考了许久的问题直接提了出来。但也正是因此,杨雪这才大感沈得鸿并没有向自己推荐错人。 “这个问题,胡先生大可不必担心,”杨雪笑着低头,“实不相瞒,《公报》作为《申报》的兄弟报,背后靠着的有《申报》积攒已久的名声。且在我多日的经营之下,其背后还有各驻华领事馆和卢都督之子卢筱嘉的支持,他们会尽量维护周全。” 各驻华领事馆和卢筱嘉的名字一出,胡适便忽然有些泄了气:“若真是依靠着他们,这办报方针便形同儿戏,怎么可能不徇私?” “先生所言不然,”杨雪摇了摇头,道,“洋人、军阀、国人,三方互相制肘,《公报》既取得了三方的支持,便没有一方是敢对《公报》轻易出手的,即便《公报》说了他们的坏话。” 这便是她经常参加聚会,稳固人脉的原因了。 “当真?”胡适仍旧有些怀疑的问道。 杨雪极肯定的点了点头:“我可以与先生签下协议,先生只要觉得哪里有违办报方针,便可随时辞职走人。” 胡适终于忍不住喜上眉梢,“好,就这么说定了!” 杨雪笑了笑,这才切入了此次与胡适见面要说的主题:“《公报》报社归属《申报》报社之下,办报费用五万大洋,《申报》报社出四万,享六成利,只分红,不参与报社管理与经营。我出一万大洋,享二成半的利,担任报社社长一职。先生以劳力享一成半的利,担任总编辑一职。” 说完利润分成与职务安排,杨雪又道:“由先生与我共同组成社评委员会,研究时事,商榷意见,决定主张。最终稿件由先生执笔并修正,若你我意见不同,则该报道不予刊发,如何?” 胡适听完后大为放心,他从杨雪的话语中得知了自己也有报道的决策权,自然也就不怕这份报纸被谁加以利用。 点了点头,他道:“我没意见,不过我们的什么时候开始刊发呢?” “在我的《悟空传》连载完之后。”杨雪回答道。想了想,却又补充道,“那是最好的时机。这期间,还需先生同雁冰一起为报社物色些人才,寻些记者和作家。当然,关于许恣慕先生,我并无意见,先生大可自行安排。” “那好。”胡适一口答应了下来,也没多问些什么。与杨雪的一番话中,他已经开始信任杨雪了。 26.民国26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 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 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当这句话出现的时候,全民都疯狂了!一股前所未有过的豪迈自心底油然而生。自由!自由!!这样的渴求,从未如此刻一般在他们的心底激荡过!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非要等到《悟空传》连载完之后再办《公报》了。” 这样对杨雪感叹着的,是胡适和沈得鸿。但不止有他们,现在,所有读过《悟空传》的人都算是能窥觑到她写下这部小说的用意了。 而那些曾经捎以最为恶意的流言,总算是全部停息了。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着后续的连载,都开始对《申报》上的两日一连载感到不满,纷纷将建议信寄往了《申报》的报社。 当然,它们最后的归处,却是杨雪的书桌。 杨雪将那些信件一一收拾好,统统收拾在了一个柜子里。按现代的话说,她大约便是人们口中的窥屏狗了,她偶尔闲时,总爱将读者的来信翻出来瞧瞧,却鲜少是有回复的。 她是一个极矛盾的人,她在乎着喜欢自己的人,维护着自己的追随者,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去予以回应,只好更好的做好自己,这和她前世在娱乐圈的状态是极其相似的。 彼时,几乎所有人都说她情商高,系统也这样说,因为她总能同圈子里的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仅仅是因为她是一个脾气足够“好”,一个不大爱与人起争执的人罢了,她算不上是长袖善舞。 回过神来,杨雪便没再多想,赶紧将安置信件的柜子关好,便向着楼下的客厅走去——先前吴妈已经上来告诉过她了,盛爱宜正在客厅等她。 初听时,杨雪还有些晃神——盛爱宜已经许久都没来找过自己了。 “原来你还记着我呢,我还以为你想着自己玩儿,都不知道把我给跑到哪儿去了呢。”杨雪一走进客厅,便笑着调侃着盛爱宜道。 “你说什么呢!” 盛爱宜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反对着杨雪调侃的话语,但杨雪却仍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若是以前,自己这般说她,她定是不依不饶的,但今日,她却并没有要同自己纠缠的想法。 杨雪瞪了瞪眼睛,凑到盛爱宜的面前使劲打量,清初的瞧见了她脸上的两片红霞,好笑道:“我便说你今天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恋爱了~” 盛爱宜被杨雪这么一调侃,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哼哼道:“你要是再调笑我,我就再不找你玩儿了!” “咳咳,”杨雪握拳在嘴边,假意咳了咳,总算是正经了些,似笑非笑的问道,“我不打趣你,不过,到底是哪位才子摘取了大沪上盛七小姐的放心,你总该让我知晓知晓吧?” “是我的英文老师宋子文。”盛爱宜低了低头,羞涩道。 杨雪了然,并未多说什么。在这个时代,老师和自己学生谈恋爱的例子,数不胜数,她也并未觉得盛爱宜同自己的老师谈恋爱有什么不妥。 “老师他是从美国回来的,知识极为渊博,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的……”盛爱宜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己的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悦,恨不得将所有的美好的词语都用来形容自己的恋人,恨不得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那样的幸福。 杨雪没见过宋子文,所以也不知道该怎样评判,她只能笑着同盛爱宜说了一句“恭喜”,然后又看着盛爱宜欣喜得不能自已。 实话来说,在盛爱宜年轻的时候,杨雪其实还挺乐意她多经历一些的。经历得多了,懂得多了,自然便懂得如何让自己幸福了!当然,她也希望宋子文便是爱宜此生的天命,她衷心的祝愿着。 “好了好了,不说我了。我倒还想说说你呢,你现在呀,可真是让天下人竞相追捧的对象呢。”盛爱宜总算是恢复了常态,对杨雪道。 “我有什么好说的?”杨雪也跟着笑问。 盛爱宜看着杨雪,忽然叹了一口气,道:“说真的,佑亦,即便我已经用上了我所有的想象力,我猜到你会在文坛站得很高。但我仍没想到你的眼界竟如此广阔……” 顿了一顿,盛爱宜思考着该怎样说才好,半晌才道:“此时,所有人都盛赞你,但佑亦,我却并不想这样。当初你想唤醒女人,那只是中国的问题,但现在你想唤醒国人,这却是影响到世界格局的问题。佑亦,我想不到那么远,想不到国人是否应该反抗,但佑亦,你是我此生的挚友,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 盛爱宜的意思,杨雪很清楚,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知道自己想唤醒国人已经不单单是是国人自己的事情了,她将会受到洋人的敌视,她很明白。这些日子以来,洋人们的聚会里,他们对自己若有似无的疏远,她看得很明白。但她更明白的,是她知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利益的牵扯。在她与洋人们利益并不对立之时,洋人们与她亲近;在她与洋人们利益冲突之时,他们仅是与她疏远,而非直接打压她,都已然是要多亏她多日与他们打的交到了。 “爱宜……”杨雪少有的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她鲜少有这样的经历,有这样一个人会对她说,她想不到那样远,她只想要她的平安。而杨雪感到有些难过的是,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拥有自保能力的,但她好像注定要辜负这一份她极想挽留的担忧了。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杨雪还是笑了笑,扯了一个只能用来唬人的理由道:“爱宜,人这一辈子,总有些梦想是要亲自去实现的。我为什么想要提高女人的地位?因为我有想要实现的梦想。爱宜,这些梦想比我的命重要的多。” 盛爱宜看着杨雪的眼神有些复杂,她知道自己左右不了杨雪做下的决定,只好眼神闪了闪,笑着转移了话题:“好吧好吧。说起来,虽然你写的是《悟空传》,明明孙悟空才是主角,但偏偏我却最喜欢玄奘。” “他们是不一样的。”杨雪点了点头。 虽然都在寻求“打破”,但一个是目标鲜明的,一个是迷茫的,怎么会一样呢? 何来佛?何处有佛?打破。何来有?何处是无?放下。无可无不可,无不可无可。这,才是玄奘——世间无佛。 她是玄奘,其他人尽是孙悟空,她知道哪里是错的,知道哪里应该改变,她与他们,相似却不同。 27.民国27 《悟空传》的结局出来时,各个城市的大街上鲜少有走动的人,他们都拿着手中的报纸,立即翻阅起来,片刻也舍不得耽搁。可是,等他们真正的看完了那样的结局后,他们却无由的感到了一股沉重,直直的,砸向心底。 曾经,他们以为玄奘可以反抗“天命”,成全自己心中真正的佛法,但后来,玄奘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孙悟空可以反抗“天命”,自成齐天大圣,但后来,孙悟空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猪八戒向“天命”低头了,哪怕他的内心嗤笑着这样的“天命”,但他终究低头了,或许,他可以成全自己与阿月的爱情?但后来,猪八戒死了…… 曾经,他们以为沙悟净向“天命”低头了,或许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官复原职?但后来,他百年心血,转眼成空。他没死,却险些疯了…… 所以,章佑亦先生的这本小说究竟是想要写些什么呢?反抗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他们的退路在哪里?他们究竟该不该反抗?他们沉重的心情的背后,是迷茫。 然而,也正是在所有人都屡不清思绪的时候,许多早已成名的文人们都纷纷刊发了写有自己对《悟空传》的感想与看法的文章。而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来自鲁讯的那一篇文章。 杨雪拿着这份沈得鸿送来的报纸,翻到最近引起了一阵纷纷扬扬的,据说是鲁讯先生亲笔的文章,细细读了起来—— “此时离《悟空传》刊发结局的日子,已经过了许多天了。我原想早早便说出我的看法,却又感到一阵茫然。 后来,我也看了许多其他的解读,方才终于肯定,解读这本书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过程,这其中究竟怎样,一定要看了才知道。我拿起往期的《申报》,复又再读一遍,内心仍然激荡,仍然感到动容。独自体会许久,我这才有了提笔写下些什么的底气。” 纤细的柳眉不自觉的往上挑了挑,她没想到,竟然连现今文坛的领军人物——鲁讯先生都会这般盛赞《悟空传》。 含着些许的得意,些许的漫不经心,杨雪往下看了下去。可是越看,她的神情便忍不住越认真。直到看到最后,她才终于不得不肯定道:鲁讯是真正的看懂了《悟空传》!也真正看懂了她重新赋予《悟空传》的含义!—— “想起一个词,叫‘宿命’。这是一场宿命的轮回,也是一场宿命的抗争。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总有一些你想或不想的结局,想要让你承认,这所有的一切,不过全是‘命中注定’!可是,操控你命运的人是谁?高高在上的‘神’?满口仁义道德的‘佛’?总有一天,你才会明白,他们所维护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们想要的,是你们的臣服。他们要你们不敢反抗,他们将其称之为‘命’。 想起一个词,叫‘光阴’。五百年前,五百年后,物是人非,时过境迁,能留下来的还有什么?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要在光阴的逝去中泯灭?是不是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都要慢慢在光阴里消散?是不是长久的光阴教会了你低头,让你再也抬不起来? 宿命的轮回,光阴的流逝,究竟还要不要反抗?就我所见,很多人都在迷惑。但其实,小说里早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世上不是每一次反抗都会成功,宿命是一场轮回,反抗同样也是一场轮回,在无知的未来里,总要有那么一次的反抗,是会成功的。这个世上,没有五百年不变的微笑,也没有五百年不变的想法,但始终不变的,是你我骨子里天生流动在血液里的骄傲! ‘若天压我,劈开那天,若地拘我,踏碎那地,我等生来自由身,谁敢高高在上?’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愿我们所有人都是‘齐天大圣’。” 杨雪默默的放下报纸,心内思绪弥漫着莫测的欣喜。她为有人能正确解读《悟空传》而欣喜,为解读《悟空传》的是时下极具影响力的鲁讯而欣喜,也为自己迅速增长的影响力而欣喜。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抑制住有些躁动的心情,她能想到的,仅仅是自己接下来该走哪一步。 按理说,她原本是应该要写一篇文章来回应世人,向大家解释自己写下《悟空传》真正的含义的。但鲁讯的这一篇文章出来,杨雪便有些不大想写了,在她看来,鲁讯已然将《悟空传》的精髓都写了出来了。 那么,按照原先的计划,《悟空传》连载结束之后,便该是正式创办《公报》了。 《公报》的准备一事,胡适和沈得鸿在这些日子以来,已然是准备得甚是妥当了。报社的地点定在了《申报》报社不远处的一栋小楼房,租金较为便宜。职员方面,也都安排得差不多,已经开始上班,开始为《公报》的第一期排版了。甚至,就连其中的文章,胡适和沈得鸿都已经找到了自己多年的好友来为《公报》撰稿。 当然,为《公报》撰稿的文人中,有许章序,胡适一早便向她提及过了,是她不大在意。在她看来,是否征用许章序的稿件,只在于其稿件是否有利于《公报》,与她本身无关。 而得知了杨雪想法后的胡适,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杨雪提出了唯一的一个要求——他希望杨雪能为《公报》写出一篇足以与《悟空传》一较高下的文章。不一定是小说,但质量上一定不能低于《悟空传》。这就好像是一场比赛的看点一般,杨雪写的文章的质量至关重要。 其实,杨雪是应该答应胡适的。毕竟办报这一事是她亲自提出的,但到了最后却是胡适和沈得鸿一手包办了《公报》的事物,反倒是她像是游手好闲一般,只顶了个“社长”的由头。所以,她应该是是要答应胡适的这个要求的。 可胡适的要求确实也是有些刁钻,毕竟无论是自己写出还是想出一篇高质量的文章都是极为困难的——她总有一个习惯,她写的东西,总想要符合时宜。 不过,到最后,杨雪稍稍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胡适的这个要求。她想趁着自己的名声响亮之时,将《公报》推广出去,想趁着《悟空传》提出的旨意,让众人将《公报》视作中华崛起的希望,又怎么能不再写出一篇高质量的文章呢? 这就好像一颗定心丸,她写的越妙,便越利于《公报》发展,越利于华人觉醒,越利于她完成自身的任务! 而至于写什么……她其实是有些想法的…… 杨雪忽然叹了一口,只觉得有些东西,她好像是再难避免过去了。 28.民国28 日光微暖,穿透薄薄的云层,倾洒在大地上,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人群开始来来往往,去往各自不同的终点。这是新一天的早晨,六月的一个早晨。 “卖报啦,卖报啦,章佑亦先生首办《中国公报》,想看的都快来买啦!”一位少年戴着一顶稍稍老旧的帽子,骑着一辆略略生锈的自行车,缓缓从街上驶过。他从自行车上空出一只手来,往自己身上斜挎着的大大的背包里,拿出一份报纸,不断挥舞着,大声吆喝着。 “哎,章佑亦先生创办的报纸?给我来一份吧。”一名原本正预备去上班的青年忽然停下了步子,拦住了少年的自行车,掏出几个铜板,道。 “给我也来一份。” “我也要!” …… 围着少年的人越来越多,直接就造成了原本宽敞的街道变得堵塞拥挤起来。他们,都是想要买《中国公报》的人,同样,他们也都是冲着“章佑亦”这个名字去买的。 他们甚至都不清楚什么是所谓的《中国公报》,但只要有“章佑亦”这三个字,便足够他们去买来一看了。这,便是这个时期的人们对文人追捧的方式——满满一袋子的报纸,一瞬间便一抢而空。 拿着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公报》,一名穿着中山装的青年走进了他平日里最爱去喝早茶的茶馆。如果杨雪在这里,她会认得出来的,这名青年正是她在马场所遇见并帮助的那人。 茶馆里此时已经有许多人了,可青年的进入却还是被一直守在柜台的茶馆老板给发现了。青年是茶馆的常客了,他一进来,那茶馆的老板便笑眯眯的唠着家常道:“蒋先生,您早,您这拿的是什么报纸?” 蒋中正对着老板打招呼般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半举起了报纸,道:“哦,这是《中国公报》。” “《中国公报》?”茶馆的老板听见这名字皱了皱眉,大感陌生,“倒是听过天津那边有《大公报》,没听过有《中国公报》的。” 老板说到这里,忽然了然的问道:“这是新办的?” 蒋中正一边点头承认一边答道:“这是章佑亦先生新办的报纸,我买来看看。” 老板见蒋中正提到了“章佑亦”,便不觉得奇怪了。一来,这章佑亦先生正是这一年来大受追捧的文人,其作品俱是有深刻意义的,大家争相观看,并不奇怪。二来,这蒋芥时蒋中正先生向来便是章佑亦先生的追捧者。常来茶馆的人,都是知道这一点的。 这个年头,能够读书识字的人,其实还并不多,毕竟封建王朝才刚被推倒不久,所以大部分人其实是看不了报的,只能听听识字的人将报上的文章给念出来。而蒋中正便是这段日子以来,给大家念报的人。 蒋中正在茶馆呆的时间其实并不久,毕竟他也是要工作的,所以他能给大家念得文章也并不多。且他这人,向来是只念自己感兴趣的文章的,其他的自己随便看过了便也就过了。可唯有章佑亦先生的文章,他是一定要念的。 他一日里就念那么两三篇文章,只要其中有章佑亦先生写的,他便必然是要念的,久而久之,茶馆的人便都知道“蒋先生是章佑亦先生的追捧者”这一事实了。 蒋中正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往四处瞧了一眼,看着众人都朝着自己这边看来,便知道大家都已经在等着自己给他们念报了。 收回眼神,不急不缓的点了一壶茶和一小碟花生,蒋中正这才把报纸举在自己的眼前,聚气沉声道:“这是章佑亦先生新办的《中国公报》。这是第一期。这报纸上首先写的便是其办报方针——‘秉天下之大公,予真相以大白’。” 蒋中正先是将《公报》上印在首面的《公报之办报方针》给念了一遍,意料之中的瞧见了茶馆里的人怔愣起来,甚至连他自己也是,毕竟他至今还从未见过有哪一家报纸是能真正做到“公正”的,向来以“公正”著称的《大公报》也没有。甚至,还有大部分报纸都沦为了军阀手中的利器。 这《公报》将话说的太死了! 念完《办报方针》后的第一时间,蒋中正几乎和茶馆里的所有人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着这句话。但是,也仅是一瞬,他又选择了相信。他相信的并非报纸本身,而是创办这报纸的人——“章佑亦”。如果当真向自己想的那样,她和自己是一类人,那么,自己便是真的该相信她的。 蒋中正忽然想起了自己在洋人的俱乐部外看见章佑亦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但当时的他却很狼狈,是真的狼狈。原本他应该是要出任粤军第二支队司令驻闽,应该极风光的,却因为受粤军将领排挤,他只能离职滞居沪上。 他怎么能不怨?他也自矜身份,但如果当真如此,他所要直接面对的,便是生存问题。所以,他只能忍。他去洋人的地方想为自己谋得一份较为宽裕的工作,却没想到直接便遭受了羞辱。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只能“忍”。 当然,他很感谢那时章佑亦先生的解囊相助,但是,他如今这般推崇她,却绝非是因为她的帮助。于他而言,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推崇一个人的人,他自己本身便是一个极有野心极能隐忍的人,他推崇她,不过是因为她的那一句“我不信命”罢了。 眸中的神色有些诡谲,蒋中正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从自己的思绪给拉了回来,重新放在了报纸上。 或许是因为这是章佑亦办的报纸吧,也或许是因为这份报纸里的文章本身便写的很好吧,他第一次念了不止两三篇文章,而是念了报纸上将近所有的文章的一半。这其中有著名文人矛盾的、有胡适的、有许恣慕的、有周作人的、有朱自清的…… 这些文人大多数都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也大都是已然成名的文人。当他们一同出现在《公报》上,为公报撰文写诗时,所有人便很直观的直接感受到了《公报》的力量。 蒋中正挑了好些文章来念,但大都挑的都是那些以极犀利的言辞,写下中国现况的文章的。几乎所有有能力思考的人,都在思索着当今中国的出路,他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他才会如此偏爱此类文章。 可是,这么写篇章读了下来,虽然他承认这些文人写的的确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不够。还不够好!提出的问题还不够尖锐!提出的解决方法还稍显苍白! 叹了一口气,蒋中正也没再多做纠结,便又翻过了新的一页。这是报纸的最后一页,上面印着的,是章佑亦先生的文章。 打起精神,他一边看着一边念道—— 29.民国29 打起精神,他一边看着一边念道—— “《公报》的第一次发行,适之和雁冰以极其强烈、不可抗拒的态度请我写下一篇文章。可是,我该写什么?我想了很久。最终,我决定写一写我的、同时也该是所有人的一个梦想,我将其称之为——‘中国梦’。” 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开头,仅仅是直接点出了这篇文章要写的内容罢了。蒋中正几不可见的偏了偏头,继续往下念道—— “1912年,中华民国正式成立,宣告着中国上千年的封建王朝的终止。这对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犹如带来希望之光的硕大灯塔,恰似结束漫漫长夜禁锢的欢畅黎明。 然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必须承认国人还没有得到真正解放和自由的这一悲惨事实。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生活在封建的镣铐和殖民的枷锁下,国人的生活备受煎熬。十年后的今天,国人就像生活在物质充裕的海洋中的一个孤岛。十年后的今天,洋人在中国的国土上肆意风流,国人却蜷缩在社会的角落里低头谄笑,并且意识到自己才是这片故土家园里的流亡者。今天,我在《公报》里这下这篇文章,就是要把这种骇人听闻的真相公诸世人。” 文章念到这里,蒋中正其实大约是知道这篇文章是要说些什么了。假如,他先前所念的几篇文章将当下时事写得略显无力的话,那么,章佑亦先生便是真正将所有伪装一概撕碎,只将血淋淋的真相留给世人看。 或许,读到一篇好的文章,他该是喜悦的——事实上,他的心里确实有些躁动,但是,或许也是因为马场的那一面之缘,他的心里其实有些担心章佑亦先生这下这篇文章后的安危的。他不大愿意看见这么一个有才学、眼光犀利、观点读到的人才遭受不测。 但是,仅此而已。 蒋中正一边往下看一边念,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了跌宕起伏的个人情感。他承认,他确实是被这样的一篇文章调动了身体内的所有情绪。 这篇文章写得的确很对! 这个社会是不平等的,男人和女人不平等,贵族和百姓不平等,文人和文盲不平等……最可恨的,是国人与洋人间的不平等。民国成立之初所宣称的“解放、自由、平等”,就好像国家所给予的一张空头支票,沦为了一个笑话。 “当我们决定改革时,我们必须保证向前进,我们不能让历史往回倒退。当然,或许也有人会有疑问,或许是国人,也或许是洋人,他们会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满足?’ 只要国人仍然遭受军阀或洋人或任何人难以形容的野蛮迫害,我们就绝不会满足。 只要国人的自我和尊严还没有得到满足,我们就绝不会满足。 只要我们的孩子被剥夺在和平美丽的国土上快乐成长的权利,我们就绝不会满足。 只要中国仍然有一个国人不能自由欢唱,只要中国有一个国人认为他生活在剥削压迫中,我们就绝不会满足。 不!我们现在并不满足,我们将来也不满足,除非正义和公正犹如江海之波涛,汹涌澎湃,滚滚而来。” 这是一篇极上口的大白文,茶馆里的人听的明白。可这篇文同时也写得极好,完全足以感受文章作者的腹中笔墨——她让看的听的所有人都感同身受! 此刻,不仅蒋中越发感到心中郁郁难平,茶馆里的大半人也听得心中愤愤。他们或许写不出这样的文章,可他们却清晰的了解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民国建立后,他们开心吗?是的,他们开心过,他们以为自己迎来了暗夜过后的黎明。十年后的今天,他们煎熬吗?是的,他们水深火热,甚至,超越了从前。 向来热闹的茶馆,忽然变得万分压抑,所有人都沉默着,回想着,却也在认真的听着。 蒋中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我们不要陷入绝望而不可自拔。我亲爱的同胞们,在这里,我要对你们说,在此时此刻,我们虽然遭受种种困难和挫折,我仍然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深深扎根于中国的梦想之中。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真理是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山上在稻田里,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现在中国这个正义匿迹,压迫成风,如同沙漠般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乐土。 我梦想有一天,无论是国人还是洋人,都能自由的行走在这片国土上,谁也不比谁高贵。 今天,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中国能够有所转变,尽管它现在看来有些令人失望,但总该有那样一天。 今天,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中国会成为一个十分伟大的国家,屹立于世界之林。这个梦想必须实现!这个中国梦!” 如果说,《悟空传》是杨雪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的话,那么这一篇改编自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想》,则更像是一种呐喊,一种对此刻尚且麻木的中国国民的呐喊,直击人的灵魂深处!但是—— 这是所有人的梦想! 一股难言的豪迈自心底腾升,蒋中正久久不能将手中的报纸合上,他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哪怕,他现在的生活还极为落魄!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蒋中正的眼神翻腾起无边的野心——他一定,一定要站到最高处! 30.民国30 有人说,章佑亦先生的《我有一个梦想》一文一出,整个中国都要为之震上三震;有人说,章佑亦先生于如今的中国而言,犹似黑暗中的一战启明灯;还有人说,章佑亦先生是当代最具眼力和笔力的一位文学家。但她真的已经达到了那样的程度了吗?杨雪本人,并不这样以为。 七月的沪上,已然开始有了些灼人的热意。 在一间青瓷瓦砖所搭建的宽敞的院子里,许多人围坐在一起。他们或许是某所高校的教授,或许是某位成名已久的文人,相同的是,他们都是文学研究会的成员。 他们大多是本身便已名声在外的高知识分子,但此刻他们都热切的将杨雪围在中间,极其兴奋而又激烈的讨论着《我有一个梦想》所造就的万人空巷的的盛况。 “佑亦,任是哪个时候的我,都决计猜不出会有人写出《我有一个梦想》这样的文章,更猜不出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会是你。”激情退却过后,反是许章序望着杨雪不自觉的叹服道。 杨雪也不觉得心里哪里不舒服,多次的研究会小聚后,在他为《公报》撰文过后,杨雪和他之间的那一股若有似无的尴尬已然很淡了,甚至,或许将两人现在的关系说成并不亲近的朋友也是可以的。 是以,杨雪并没有刻意避开许章序的目光和话语,也没有打算怎样隐瞒自己的思绪,反而是皱了皱眉,面上隐有愁容:“我也为我的文章能得到国人的认可而高兴,但是,相比之下,我更希望我的文章是对国人有作用的,我希望我的文章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原本还嘈杂的院子里,一下便静默下来。 沈得鸿抿了抿唇角,安慰道:“佑亦,你的文章并不是没有作用,甚至可以说你的这篇文章作用极大,向来只懂得沉默的国人所表达的支持,便是最好的证明。” 惯来沉稳的胡适也沉吟着点了点头:“佑亦你不要急,凡是世界之事总要一步一步的来,没有什么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你的目标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我们都相信它一定会实现的!我们要对我们自己、对我们的祖国、对我们的同胞给予足够的信任!” 这些道理她何尝不懂?她只是有些害怕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是,现在国人们确实是将《我有一个梦想》捧进了神坛之中,还将她之前的作品都再次找出来一一细读,甚至没有人是可以与她如今的风头所比肩的。 可是,就犹如暴风雨之前平静,这段日子以来,她的日子实在是有些太过安静了。她所预想中的洋人、军阀、地主所对她应有的打压统统没有到来,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一句指责都没有,她反而感到有些心慌。她怕他们会有什么大动作,怕好不容易受她鼓舞而有些躁动的国人再次陷入沉默。 荣耀风光的背后,她总会轻易想要去寻找蛰伏着的危机,这是她深入骨髓的习性,可是,她却并不习惯将这些担忧说与其他人听。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杨雪笑着转移了话题:“好了,别再说我了,怎么搞得活像这场研讨会就像是为我所举办的一样?” 听到了杨雪的话,众人才纷纷转过头重新讨论起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在新文学的启蒙阶段,文学研究会的成员们不像许多文人一样只将文学当做文学的消遣品,也反对把文学视作个人发泄牢骚的工具。他们主张文学为人生,认为文学应该反映社会的现象,所以,他们讨论的大多都是时下极为现实的问题,写的也大多都是这类文章。 就好像,他们现在已经不自觉的讨论到北洋政府的身上去了。 或许是因为各自都心怀抱负,或许是因为文人们本身便对政治具有一定的敏感度,他们显然对正事更感兴趣一些。 “关于北洋政府、护法运动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我们几个看法都不尽相似,不知道佑亦怎么想?”坐在离杨雪不远的,向来话不多的叶圣陶忽然偏过头问着杨雪道。 或许是因为杨雪本身所展现的才华与成就吧,现在的人们大都不再紧抓着她“女人”这一身份,反是一有什么大事发生,总爱等着杨雪先谈谈自己的观点。只是……说起北洋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之间的事,她自己也是有些头疼。 其实,要杨雪来说,北洋政府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袁示凯死后的北洋政府虽仍统治着中国,但却已然沦为了军阀们争□□力的目标,就像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所发生的直皖战争一般皖系军阀败了,段琪瑞便下台,直系军阀首领张祚霖便操控政府。 而叶圣陶口中的护法运动政府,其实是指以孙钟山先生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党,在四年前为维护临时约法、恢复国会,联合西南军阀共同进行的,反对北洋军阀□□统治的斗争,所临时建立的政府。只不过因为身边没有军队,孙钟山先生的此次行动很快便宣告了失败。此次被重新提起,不过是因为五月份的时候由广粤传出的一则消息罢了。 ——孙钟山先生通过中华民国政府和军政府出任了非常大总统。 一时间,孙钟山先生现在所在的中华民国政府和北洋政府的关系开始隐隐对立起来。而来自未来的杨雪也知道,在不久的未来,这两个政府何止仅是政治立场对立?两个政府间的战争将发生无数次,而北洋政府会被推翻。 可是,即便杨雪再如何知道未来的走向,她难道能说出来吗?在北洋政府还执政的现在,在北洋军阀依然强盛的现在? 恍然一笑,杨雪没有明说,只隐晦的说了一句:“古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谁是真正的为国人考虑的,我便看好谁;谁的身后能使国民站得安稳,谁便能掌控政权。” 叶圣陶和其他人都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都没有注意到杨雪面庞上一闪而过的忧虑。 原本,关于《我有一个梦想》之事,她便有些担忧了,现在北洋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同时给她出的难题,则更使她愁上加愁。 三天前,《我有一个梦想》刊登之后,孙钟山先生首先便从寻到她的电话号码,致电给她,邀她至粤前往中山大学任教。杨雪并未一口答应,而是慎重的请求孙钟山给了她思考时间。 当然,也幸好她这样做了,因为就在第二天—— 31.民国31 当然,也幸好杨雪这样做了,因为就在第二天,也不知道北洋政府是从哪得来的消息,竟委托教育部也打了个电话过来,邀请她进京授课,甚至还给出了任由她挑选授课高校的条件。 北洋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以对杨雪的争夺来作为暗斗的筹码,倒是让杨雪成了那一个被殃及的池鱼。 虽然这或许是《我有一个梦想》发表过后,她仍然过的风平浪静的原因之一,或许这样的两份邀请足以暂时保证她的安全,但相比之下,这同样也会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之处。 如果,她只答应了两个政府间的邀请中的一方,则必会得罪另一方;如果,她两个都选择拒绝,则势必会被视作不识好歹,两方都给得罪了;如果,她两个都答应了,又难免会被视作墙头之草,毫无本身文章里的风骨。 一时之间,好像不管她做出怎样的决定都不会是最好的决定,其中的差别,不过是谁的情况比较坏,谁的情况更坏罢了。进退维谷间,杨雪大感自己遇到了自来到民国后,最难的选题。 “你在想什么?”见杨雪怔愣了许久都不曾说话,许章序问道。 杨雪偏了偏头,突发奇想的问道:“刚刚,我同他们在谈北洋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之间的事。我忽然想到,如果,这两个政府为了相互间的较量,同时向你提出一个同样的要求,你要怎么做?” 看着许章序听到自己的提问后陷入沉思的模样,杨雪忽然发现,世人对许章序的评论,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公正的。一开始,光站在章嘉芬的角度来看,她对许章序虽无甚憎恶,却决计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以至于回国之后,她可以毫不犹豫的在《不做秋扇》里写下他对章嘉芬的种种恶行。 但到了如今,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同许章序交友,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就拿她方才问的问题来说吧,若是将这个问题拿去问其他人,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则必是“他们为什么会因为较量而来难为我?”,鲜少会有同许章序一般的人,无论对方问的话看起来有多荒谬,他总要认真思考后,再给出一个回答。 “他们提的要求定然是我可以满足的?不危害他人的?”许章序仔细斟酌后,忽然反问道。 “是。” 杨雪含笑点头,许章序便像解决了一道难题般爽朗道:“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如果这件事,是我可以办到的,如果做这样的事,并不违背我的初心,那么我就会答应他们。反正帮一个也是帮,帮两个也是帮。当然,如果做这件事本身就是于国家有利的,就更好了。” “你不怕被视为墙头草?”杨雪挑了挑眉,颇感兴趣的再次问道。 许章序听了,也只是不在意的笑了笑:“先不说这两个政府有没有这样看重我,还要特意分析我的为人。就算他们真的这样想了,但跟同时得罪两边,还是先暂保自己的安全,不被两方攻讦要来得重要些。” 顿了顿,许章序大概是认为自己这话说得还不够准确吧,连忙望着杨雪补充道:“我不是说我有多怕死,我只是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比起就这么因为所谓的‘骨气’断送性命来说,倒不如让我先保住性命,写出更多的优秀的诗歌文章。” 说罢,许章序还特地琢磨了会儿杨雪的神色,见杨雪听了自己的话,少有的从眼底身处乍现出璀璨之光后,便不由自主的放宽了心。 杨雪并未发现许章序偷瞄自己的眼光,反是前所未有的对他笑得灿烂:“恣慕,要是放在从前,就算有人要来同我说,我定然是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们竟还有这样促膝长谈的一天的。” 这是她、也是章嘉芬的一生中,第一次唤出他的字,但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杨雪是真正将他视作为一个可以与之深交的好友。 “噗嗤,那场沙龙过后,我也以为你可能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关于我的任何消息了。”带着他独有的幽默感,许章序同样开怀大笑道。 但也是这一刻,杨雪突然便觉得,许章序这一辈子,一定是过的极为开心的!他所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由自己选择的,他不在乎有多少人追捧自己的诗,也不在乎女性意识崛起后,有多少人开始有意无意的视他为典型案例。 他在为自己而活,所以,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于他自己而言,都是问心无愧。 杨雪悄悄的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同这样的人打交道,若是做朋友便最好,因为他无疑是能为你带去快乐的。若是与他交恶,也没必要去同他置气,因为你要知道,或许,他根本都不将你有意无意的责难当一回事。 “嗯哼,或许我们真的是最创世纪的一对好友了。”接着许章序的话,杨雪同样开启了玩笑。 “咳咳咳” 听了杨雪的话,反是许章序有些惊得被口水给噎住了。仔细说来,确实是“创世纪”,国内第一对离婚成功的夫妻成了好友,可不是“创世纪”吗? 无奈的笑了笑,许章序这才忽然想起来要问杨雪:“对了,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是什么意思?北洋政府和中华民国政府一起来找你麻烦了?” 只停了片刻,他又立马随口猜道:“该不会是因为那篇《我有一个梦想》吧?” 杨雪笑了笑,算是承认了许章序的话,但具体是什么,她却也没打算说出来。她低垂着头随口说道:“这个问题,你刚刚已经替我解答过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她决定两个政府的邀请都答应下来。 诚如许章序所言,她确实是有些高估了自己,于政府而言,她现在顶多只是个影响力颇大的文人,丝毫没有足以触动政、权的力量,他们又怎么会刻意去分析她的点滴? 反倒是她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或许还能有效的遏制住一些人对自己不利的想法,利远远大于弊,她何乐而不为? “你和恣慕在说些什么?”和其他人结束了新一轮探讨的沈得鸿,不经意间瞥见了杨雪正和许章序相谈甚欢,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但杨雪却眼角带着些许的自得,望着沈得鸿,戏谑道:“讨论诗歌,你要来吗?” “你欺负我不写诗?”沈得鸿自知杨雪是在调侃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感觉有些好笑。 就连一旁正在讨论着其他话题的胡适,也忍不住笑道:“雁冰也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来就来。” 谈笑着,几人便真的沉浸到了诗歌的探讨中,激烈时,总还会发出或气急或舒爽的喟叹。 32.民国32 一一答复了中华民国政府和北洋政府,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杨雪才将事情告知给了胡适,说明了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的缘由。 谁知胡适沉吟了许久,没说什么其他的,只说让杨雪从报社里带一个记者去,正好实地考察考察如今国民正关心的两个政府间的问题。 杨雪虽感到有些好笑,却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直接便同胡适协商定下了要带走的记者。《公报》既然宣称了要使真相与公道大白于天下,自然也须跟上时事的传讯速度。 七月六日,拿上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后,杨雪和《公报》报社派出的记者小李,早早便坐上了黄包车,前往火车站等候前往广州的火车。 但黄包车才甫一停在火车站的站口,杨雪首先看到的,便是一辆崭新的小轿车,而车的前方,却是她许久没有见面了的卢筱嘉。 鲜少身着军装的卢筱嘉,见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便也不等杨雪踏下黄包车,直接向着杨雪走去。 “自从佑亦你来找我说了《公报》一事,得到了我的支持后,似乎便再没有来找过我了。今天若不是我得到了消息,佑亦莫非就要离开沪上了?” 卢筱嘉走到杨雪的面前时,杨雪正好从黄包车上踏了下来。 与杨雪一同到来的小李,见卢筱嘉显然是来找杨雪的,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交代了一句:“先生,我先进站等您。” 杨雪点了点头,目送着小李逐渐消失在眼前,这才望着卢筱嘉笑道:“你找我这是有事?” 卢筱嘉是个极会把握分寸的人,他对自己有好感的女人总是绅士的,也总是拥有着极宽广的胸怀,所以,他也不大会做让女人为难的事情。同时,也或许是因为身份极高的原因,他也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缠别人的人,所以,在明显感受到杨雪对他无意之后,他便再没有来找过杨雪了,即便他一直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同杨雪比肩的女人。 由此,她便足以推断,他来找她,定然是有事的!此事也必定是他极重视的——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军装便来了。 卢筱嘉低头缓缓的笑开:“好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我好像确实和佑亦你一样恶劣,的确是有事才来找你。” 明白他语气里的调侃,杨雪也不在意,只道:“既然有事,你还是赶紧说吧,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上车了。” 卢筱嘉闻言,神色正了正,问道:“如果湖苏与浙湖开战,佑亦以为如何?我在沪上的挚友不多,聪明的更少,我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可以问了,只能来问问你。” 杨雪禁不住皱了皱眉,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浙湖为何要和湖苏开战?仔细捋了捋思路,她才稍稍明白了过来。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直系军阀与皖系军阀引发了一场直皖战争,战争中直系获取了胜利,使得张祚霖掌控了北洋政府。但也因此一役,两系军阀直接走向了敌对关系。 卢筱嘉的父亲卢永祥乃浙湖都督,归属皖系一脉,而湖苏的督军齐燮元也是直系军阀的将领之一。 在中国大地被各路军阀割据的年代,沪上这个冒险家的乐园,向来是军阀们争夺的一块宝地。为了这块宝地,直系由齐燮元派出自己的亲信徐国梁,充当淞沪警察厅厅长,拥有武装警察七千多人,独揽沪上。 而皖系卢永祥则派出自己的儿子卢筱嘉,在沪上巧立项目,特别设下了特别军事机构——沪上扩军署,使自己的儿子任命扩军使驻兵沪上。 一年来,沪上这块肥肉被两位军阀争着吃,期间摩擦不断,军警斗殴事件在沪上不断发生。 如今,卢筱嘉来找自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想来应该是随着摩擦的不断升级,卢永祥已然没了耐心,决心干掉徐国梁,争过警权。所以,卢筱嘉想问她的问题,其实也不是湖苏同浙湖的问题,而该是军署同警署间的问题,是一个围绕着徐国梁的问题。 杨雪心下了然,却也并没有明说,只似是而非的问了一声:“徐国梁?” 见卢筱嘉点了点头,杨雪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拿这样的问题问她呢?是真的犹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还是仅仅是笃定了她会给出一个答案,且不敢随处妄谈? 无论是何种缘由,杨雪还是认真的思考了。 其实,对沪上本身而言,是被皖系军阀掌握,或是被直系军阀掌握实际上并无太大区别。沪上的人民根本都不会在意,他们的注意力大都在自己本身的生活上。 但若要杨雪来说,就目前而言,她其实是更希望皖系能得到沪上的操控权的。如今的警察厅厅长徐国梁暗中贩、毒一事,在沪上的上流圈中,几乎是一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 杨雪承认,来到这个时代后,她的心态已然产生了变化。曾经的她,受现代极端个人主义和自身较为特殊的经历的影响,她能想到的仅有自己优质的生活和自己要完成的任务罢了,她甚至从没想过要去改变什么。 但是,当她生活在一个极端压抑,国内国民人人都寻求突破的环境的时候,她突然间便有些明白了那些曾被她视作“愚蠢”的激进革命分子——是时代加诸在他们身上枷锁让他们不顾一切的想要反抗。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她没办法再去自私的考虑独善其身,她试图改变什么,甚至改变了自己初来时为自己定下的原则——文章不涉政事。 所以,她在明知可能招来横祸的情况下,仍旧写下了《悟空传》和《我有一个梦想》。 如今,卢筱嘉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显而易见、触手可及的改变的机会——禁止沪上毒、品的贩卖。 徐国梁所开办的聚丰贸易公司,正是一个所暗中贩、毒的表皮公司,大沪上毒、品的来源。 站在这样一个角度上,杨雪面色隐晦道:“我没那么多想法,我只希望沪上是一个干净的地方。” 说话点到为止,杨雪看着卢筱嘉所露出的那抹了然的微笑,提着自己的木箱,道:“世间之事,别人终究只能给出建议的作用,具体还需你自己思虑。” 假意望了望车站,杨雪轻笑:“我的时间到了,我该去登车了,就此别过。” 说罢,便在卢筱嘉的眼前,杨雪盈盈走进了火车站里,找到了自己所搭乘的列次,同小李一同登上了来往广粤的火车。 33.民国33 七月九日,杨雪和小李总算抵达了广粤。 来接他们的人,是孙钟山先生亲自派来的。他首先带着杨雪两人去到了他们早已备下的住处,等杨雪两人都安顿好了后,他才领着杨雪去见孙钟山先生。 “章先生,我总算是等到您来了。” 杨雪是在中山大学见到孙钟山先生的。看得出来,在他们没到的时候,孙钟山原本是在校长办公室里处理着一些文件事务的,他的桌子上还摆满了略微散乱的各式文稿。 “你好,孙先生。”杨雪同样微笑着向孙钟山点了点头,便在他的邀请下坐在了办公室里的沙发上。 孙钟山为杨雪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杨雪的面前,笑问:“也不知道先生在沪上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广粤的中山大学?” “自然听过。”杨雪不慌不忙的接过了孙钟山手里的茶杯。 要说是否听过中山大学,她其实还是在后世的时候听闻的比较多些。来到这个世界后,她其实并没有怎么留意过中山大学建校的这一消息。不过,凭着后世的那些记忆,她其实是知道中山大学是由她眼前之人一手创立的。 她知道,是孙钟山亲手将清末以来在广粤地区建立的实行近代教育模式的学校整合为一体,创立了中山大学。她同后世的每一个人一样,从不否认眼前的人是中国的一位伟人! “那就好,我很感谢先生答应了我的请求来到广粤,为中山大学的学子们进行一次讲课。同时,我也十分期待先生的讲课内容。我相信,一个能引起广粤发起史上第一次女权运动的人,一个能写出《我有一个梦想》的人,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孙钟山面对着杨雪,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但杨雪却明白,这其中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将她抬得太高了! 他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对她的信任,表明了对她的能力的信任,将她放在了一个极高的位置上。以至于哪怕原本她是持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却仍旧被迫使得不得不认真的对待这一次的讲课。 他很好的运用了一次厚黑学!杨雪在心中暗道。她不得不承认孙钟山不仅是一个有思想有能力的能人,更是一个懂得把握交际的领导人。 “孙先生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杨雪无奈,只好笑着向其做下保证。 而得到了保证的孙钟山也没再咄咄逼人的抓着这一点不放,主动同杨雪聊起了其他的话题。他将自己的理想中的中国,将自己对□□的构想,统统都说给了杨雪听。 一开始,他说这些仅仅是为了拉拢杨雪罢了。他不像那些只懂蛮力的匹夫,他深知一个极具影响力、极具思考能力的高级知识分子意味着什么,也深知一个知识分子手中的笔的作用有多么大,所以,他想拉拢杨雪。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所主动提出的话题里,杨雪更多的,并不是被动接受的那一个,她反而还可以给他自己提出出许多的意见。譬如,他向来提倡的“三民主义”,其实并没有切实的反应在现实的社会上,根本未能反映现下历史发展的基本趋势。 “哈哈哈,”一番探讨过后,孙钟山蓦然笑了起来,“古人常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佑亦,是我受教了。” “载之真是在同我说笑,设身处地的想,我若是站在与你想同位置上,我决计不会有那样大的思想觉悟。”一番交谈过后,杨雪与孙钟山间,忽然便有了一种相见恨晚之感,虽然这仅是杨雪刻意经营的结果,但两人却确实是互相称谓起亲近之人间的称呼了。 “走,佑亦,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在这学校里转转,带你看看你明日讲课的教室。”孙钟山站起身,忽然想起了自己请杨雪来的目的。 “好。” 杨雪跟着应了一声,可还没等她完全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却刚好听见从门口处传来的声音。 “载之,听说章佑亦先生已经到了?” 从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个年青的女人。她走进来时,是满脸的欣喜,但她走到杨雪的面前后,却又在这份欣喜中夹杂了热切。 “您便是章佑亦先生?”这女人望着杨雪,略显激动的问道。 “是,我是。不知道您是……?” 或许是杨雪的神情和话语有些犹疑,惹得孙钟山忍不住对着那女人笑道:“你瞧你,都快吓了佑亦一跳。” 说罢,他又同杨雪笑着解释道:“佑亦,抱歉,惊着你了,这位是我的爱妻——宋青龄。” 杨雪恍然,正愣愣的看了看那女人。 原来,这便是那位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定与彼时流亡中的孙钟山结婚,并以坚定的步伐毫不犹豫地跟随孙钟山踏上捍卫共和制度艰苦历程的“国母”了。 悄悄隐下眸子里的钦佩,杨雪望着宋青龄真切的笑了笑:“很高兴认识您,宋女士。” 她并没有向其他人一样称呼她为孙太太或孙夫人,而是称呼她为宋女士。那是因为她钦佩她,不因为她是孙钟山的太太,仅仅是因为她是宋青龄罢了。 可这落在宋青龄本人眼中,却又具有另一层意思。她望着杨雪的目光更为热切和欣赏:“佑亦先生不愧是倡导女权的领军人物,果真从不将女人视作男人的附属品!我身边那么多叫我孙夫人、孙太太的,我都不爱,我就爱你这一声宋女士!” 宋青龄本身是在美国长大,思想性格本身便受到了“欧洲式教育”的影响,对所谓的“平等”与“民主”,感受也较一般人更深刻一些。但孙钟山仍是有些担心杨雪会对宋青龄有些误解,便随口解释了一句:“佑亦大概不知道,青龄其实是那场广粤妇女集会的发起人之一。” 宋青龄见孙钟山说起这件事,便隐隐自得道:“是,我们当时还寄了一封信去给佑亦先生呢。” 原来,她当时去沙龙之前收到的那封关于广粤妇女集会的信,是来自于宋青龄的。杨雪眯了眯眼,顿时便想起了曾经还被自己调侃过“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信。 “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些。我还没问,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呢?”宋青龄望着同样站着的孙钟山和杨雪,忽然笑问。 “我正准备带着佑亦去逛逛校园呢,你就来了。”孙钟山回道。 “那咱们一起去吧。”宋青龄闻言,直接便揽着杨雪的手,走出了办公室的门,留下了孙钟山自己在两人的身后。 杨雪本身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也觉得自己处在一对夫妻当中,略显尴尬,但在孙钟山和宋青龄共同的讲解下,渐渐的便将这份尴尬淡忘了。 以她来看,中山大学的环境其实很好,足够宽阔,给学生们学习的地方也足够多,条件足够好。而就她在路过一些教室时的偶然一瞥来看,其实中山大学的学风也很好,课堂的氛围足够活跃。 当然,这或许还要归功于孙钟山亲手提下的校训——“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学”。但无论如何,她总算是对她明天的讲课多了一丝的期待。 34.民国34 翌日,当杨雪带着小李来到中山大学中、她将要授课的教室时,她发现偌大的一个教室教室里早已被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连教室外的一大圈和教室里的过道中,都坐满了闻名而来的学生。而再一仔细看,她又发现来的人或许不仅仅是学生而已。或许,也还有这所学校里许多没有课的老师。 小李是跟在杨雪的后面走进来的,站在教室外面看时,他便着实吓了一跳,走进教室再一看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估算错误了。其实,他当记者也有好几年了,在沪上时,他也采访过许多的沪上高校,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没见过哪所高校的哪堂课上,是会呈现这样一种盛况的。 对教室的情况视若罔闻,杨雪站在教室的门口,只在瞥见了坐在前排角落里的孙钟山和宋青龄后,才稍稍的感到了讶异一下。她没想到,正值公事繁忙之时,他们竟还有闲心来听她这无足轻重的一堂课。 像是感受到了杨雪的视线,孙钟山和宋青龄举了举手向杨雪打了个招呼,便等着杨雪开始上课了。 实际上,孙钟山昨日在同杨雪谈话时虽然的确用上了些交际手段,但他确实也没有撒谎——他的确是信任杨雪能上好这一堂课的。虽然,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来听她上课的想法,但在后来与之交谈过后,他突然觉得,也许他真的能在她的课上学到些什么也说不定。 于是,兴致突起,他便带着自己的妻子一同来听课了。 “叮铃铃铃~~~” 孙钟山和宋青龄将手放下的时候,正好教室里的铃声响起,杨雪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朝着孙钟山和宋青龄的方向浅笑着点了点头,祝福小李也自己随意找个地方坐下,便闲庭信步般极优雅的登上了那一寸三尺讲台。 站在讲台上,看着讲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杨雪忽然兴起,便笑着开了一个小玩笑:“天气炎热,我以为普通人都只喜欢凉爽,没想到我们高知识分子们却更喜欢流汗的畅快。” “哈哈哈……” 七月的广粤已经很热了,一般人为了舒爽,并不乐意粘腻在一起,而此刻大多人为了能听杨雪的这一趟讲课而挤在了一起,教室里外,除了讲台上的杨雪,几乎只剩下了人群。 杨雪这是在调侃他们的人多,而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笑话,却让教室里的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好像开心之余,连灼人的热气也少了许多。 小小的调味剂结束,见讲台底下的人都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自己,眸子里的期待就好像水一般快要溢了出来,杨雪随性的笑了笑,道:“我没当过谁的师长,我也不知道做为学校里的一名老师,有什么是要必须做的。所以,我只会按我想的来做。” 极为突兀的一句话,杨雪在学生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为这句话给出了一个解释:“我曾经在我的作品里说过,我是一位自由放任派人士。所以,关于以上这段话的意义,我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杨雪顿了顿,感受着大家疑惑的目光,蓦然灿笑道:“我没有为这堂课做下任何备课准备!” 平地惊雷! 杨雪的话引得讲台下来听课的师生们俱是惊疑的交头接耳起来。没有任何备课准备的课堂,怎么可能上得下去?她知道要讲什么吗?她知道应该怎么讲吗?她知道在哪里让学生们自由畅谈吗? 他们有很多的疑问,但杨雪却并不想去理会。她一双清亮的桃花眼四处瞥了瞥,漫不经心道:“载之邀我来的原因,想来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但实际上,其实本该是我来向大家请教一个问题的。” 话落,教室里外又是一阵嘈杂。 这个时期的教学本身便很宽松,课堂也不像后世的课堂一般拘谨严肃。这时的课堂其实更像是老师与学生间的一次探讨,经常会摩擦出许多的火花。而老师与学生间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也更像是朋友间的一次相处。 之前他们之所以没有说话,不过是碍于心中对“章佑亦”这个名声的仰慕,以及对杨雪这个人的陌生罢了。但当他们心中的疑已然达到了一个顶峰过后,有稍微大胆些的学生,便直接大声问道:“先生,什么问题?” 杨雪面上的笑没有变化,但声音却忍不住沉了沉,认真的问道:“如今坐在这里的你们,都算得上是一名高等知识分子了。可是,懂得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封建王朝过去了,中国再也没有了所谓的八股取士,没有了科举。你们读再多的书,也再没有办法状元登科。反是那些你们曾经鄙视的莽夫们,大字不识几个,反倒分距了中国。所以,我想问问——” 话音挺住,杨雪四处扫了扫讲台下的人群,语气里好奇的意味,被她演绎的活灵活现。她问:“如今的你们……是在为什么而读书?” 一片短暂的静默后,教室里和教室外的学生们都纷纷踊跃的回答起了杨雪的问题。 他们的回答各式各样,有说“为明理而读书”的,有说“为挣钱而读书”的,有说“为做官而读书”的,有说“为吃饭而读书的”……甚至,还有说“为读书而读书的”…… 他们的答案有很多,但杨雪却一连说了很多很多的“不对”,就好像这个问题,本身就是有标准答案的命题一般。一开始问杨雪问题的那名同学心中略不服气,站起来便问:“先生说是来请教我们,却总说我们的回答不对。想必先生心中早有答案,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杨雪笑了笑,摆了摆手让那学生坐下,拿起讲台上一直没被她动过的粉笔,在黑板上缓缓书下九个大字——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杨雪一边在讲台上写,讲台下的人便跟着一边念。念着念着,忽然所有人就一同沉默了下来,原本心中还略不服气的人们,瞬间便没了任何的不满。 杨雪转过身,将剩下的粉笔放回了它原来的位置,拍了拍手指间沾染上的粉笔灰,极为认真道:“其实,刚才的大家的答案,也算不上错。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生中不同的追求,说到底,不过是大家的人生观并不一致罢了。” “但是,”讲台下的众人仍旧沉默,杨雪便也不准备停下,“刚刚,我说你们错了。” 杨雪低头笑了笑,道:“你们或许心中有委屈,也有不满。但其实,我并不是在说你们的追求错了,我只是认为,你们在这个时候怀揣着这样的追求并不合适罢了。” 脸上的笑意再无,杨雪紧紧的盯着身前的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没有一个可以自由发展的国家,所有的梦想与追求都是空谈。所以,我们最大的追求,应该是——‘中国’!” 35.民国35 数尺之外,讲台下和教室外的学子们青涩的面庞上,尚且挂着一丝犹疑,杨雪的语气便忽又放松下来。 她向着他们柔柔的笑开,目光有些悠远,就像是讲故事般轻柔道:“我在沪上生活的这大半时间里,大多是住在法国租界里的。但我在家乡湖苏宝山县的时候,却并不是。” 脑海里回忆起年少时的章君勉,偷摸着带着年幼的章嘉芬出去玩儿的情景,杨雪道:“与大多数的家庭不同,我有着一双思想老旧的父母,却也有着思想开放、生性不羁的一位兄长。曾经,在我幼时,我的这位兄长,总喜欢背着爸爸妈妈带我出去玩儿。有一次,他带着我去到了一片我从来没见过的繁华、热闹的土地。在那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宝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看着大家都静静的听得有些入神,杨雪便接着说了下去:“那天,我和我的兄长玩得很开心。但等我们被发现捉回家后,等待着我俩的,却是父亲那一根令人发憷的藤条。我的兄长可不像我那样胆小,虽然我们同样都害怕着我们的父亲,但他却在那一刻忽然挺直了腰杆,倔强的望着他,大声的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出去玩儿?!我们哪儿做错了?!’ 我爸爸他沉默了好久,才终于给了我和兄长一个答案——原来,我们不是不该出去玩儿,而是闯进了一个我们不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去?’ 我的那位兄长因为好奇心而忘记了害怕,但幸好我爸爸他没有生气,反而是垂头丧气的回答我兄长说:‘那是外国的租界地,惹出麻烦来可就糟了,没处说理去!’ ‘那又是为什么?’我兄长又问。当然了,其实我也在心底偷偷地问,但我爸爸他却再没有给出我们一个回答。他也没有在惩罚我们,而是摇了摇头,便走了。而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便一直留在我心底,成为了一个谜。” 说到这,杨雪大有一种谜底揭开的豁然之感,笑道:“幸运的是,在前些时候,我总算是揭开了那一层笼罩在这个答案上的面纱。” “这个答案是什么?”那些来听课的人们其实未必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但此刻的他们已然陷入了杨雪所带动的节奏中,无法再分神去思考。此刻见杨雪卖关子似的停了下来,便好似意犹未尽般,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雪见自己所需要的效果已然达到,虽没有直接将答案说出来,却也没再对他们逗弄下去。她说:“现在,我自己本身已经住进了外国的租界里,但我却看见,我们的一些报社、书社只因实事求是的写了些洋人的坏话,便被强行闭社。我看见,原本应该是为中国人执行公道的官员,却反而好像成为了洋人的一份子。我看见,我们的同胞在洋人的地盘上艰苦求职时,被辱骂成‘中国猴子’的屈辱一刻……” 杨雪的语气极缓极柔,却莫名的让人有一种深深的触动,让人能深深地感触到她话语深处的那一抹悲痛。 她将双手支撑在讲台上,眸光里涌动着深沉,轻缓的声线恍似来自灵魂的拷问。她问:“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她所问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生生震得众人噤若寒蝉。 杨雪也不在意,猛地放松了紧绷着的身子,将手从讲台上放下,不自觉的往身后倾了倾,带着一种莫名的觉悟的意味,云淡风轻道:“你们不必沉默,大可直说。所有的这些的答案都只有一个——‘中华不振’!所以,中国已经不只是中国人的中国了。” “听我说到这里,你们难道都没有些什么是想说、想问的吗?”众人自始至终的沉默,使得杨雪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而首先回应杨雪的,正是先前那名对杨雪的反应不服气的学生。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直接将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先生,我其实一直都搞不太清楚您的态度。要说您是保守一派的,您又发表了《浅谈俄、英、美》一文,隐约是主张国人向洋人学习新技术新知识的。要说您是洋务一派的,您又总是穿着一身旧式旗袍,控诉着洋人对国人的打压……” 或许是不好将话说得太过明白吧,那学生的话并没有继续下去,只是将灼灼的目光投射在杨雪的身上,等待着杨雪的回答。 “我的态度十分模糊吗?” 杨雪没有让他失望,毫不回避的就这个问题侃侃而谈,因为即便此刻这学生不提,她也定是要单独将这个话题拿出来说的。 “是,关于这个问题,我确实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杨雪看着那名坐下的学生,笑着解释道,“我认为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非黑即白两种选择的,但好像,我们的国人总是将问题看得太过绝对,思想过于偏激了。” “我当然不否认我们应当‘睁眼看世界’,应当向西方各国学习。但学习之余,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一个能够让历史传承上千年的国家,难道会丝毫没有可取之处吗?” 杨雪没有如机关枪般片刻不歇,而是在顿了许久后,才继续道:“在我看来,其实不应该仅有保守派和洋务派两种选择的。顽固不化于国不利,那难道盲从洋人就于国有利了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一种更好的方式去让中国改变?” 她的话让人忍不住开始思考——真的是他们的思想过激了吗?众人细细想来,却又不得不承认,好像的确是的。光拿章佑亦先生本身的例子来说,他们曾经不顾一切的对“传统”的反抗,难道不是深深地伤害了如同章佑亦先生一般出生的女人吗? 无人言语的寂静里,杨雪没去逼迫众人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回答。在时间宽裕的以后,他们将有足够的时间去将这些问题想个明白。 “咳咳,”杨雪假咳了两声,使得众人重新将目光投到自己的身上,道,“好了,撇开这个问题,我们得将话题重新转回到刚刚的问题上了的身上了。” 估算着这堂课里所剩不多的时间,杨雪也不再去等待学生们各抒己见,直接说道:“我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读书?你们给我的理由有百十种。可是今天,我要说的只有一种——‘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你们为什么要学习?我希望你们学习是为了中国而学习的。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们会用你们的知识为中国造出枪、支,造出大、炮,造出各类医学用药……你们会为正水深火热的中华建设一个新纪元,你们会同我一样,为着我们共同的‘中国梦’而努力着。之后,各自拥有一片锦绣前程……”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杨雪满含期待与希冀的望着讲台下的众人:“我为大家上的这堂课,或许同大家上过的许许多多的课都不一样。我不教你们如何学习,不教你们该学习什么。我只希望教给你们一个学习的理由,让你们明白自己在为什么而学习——爱国、思考、奋斗、勇往直前,这便是我要教你们的全部!” 话音结束,雷动的掌声刹那便响彻了整个教室。 杨雪在掌声中同孙钟山、宋青龄和小李一同走出了教室。 孙钟山说:“佑亦,我真为自己邀请你来的这一正确决定而感到高兴!” 宋青龄说:“先生,我为中国有您这样一位女性而自豪!” 小李说:“先生,我一定要将您的这一堂课撰成一篇文章,发送电报给《公报》报社,这一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一定会引起全国的骚动的!” 但对于他们的盛赞,杨雪却仅仅是宠辱不惊的抬起头淡笑着对他们回了一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在收回目光之时,她无意间垂首瞥见手中的那串莹白的东珠,却发现其中的一颗不知从何时起,竟已开始转红。这时,她方恍然—— 原来,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她的任务早已完成大半…… 36.民国36 1921年的广粤并不平静。 因着对这段历史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和在沪上的这段日子听来的消息,杨雪足以这么判断。 在沪上这么个并不完整属于任何一大派系的黄金属地里,孙钟山早在一年前,便在北洋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搅出了许多事端以宣传民主革命理论,并宣布中华革命党改组为中国国、民党。 近年来,更是指示助闽、粤军回师广粤,驱逐了在粤的桂系军阀。而在杨雪的隐约的记忆力,似乎正是今年的现在这个时候,孙钟山正预谋着出师广桂,消灭桂系某一大军阀的势力,准备以两广为根据地,进行北伐。 多事之秋,杨雪并不预备在广粤多待,哪怕孙钟山一直对她百般挽留,她却也仅是多待了一日,便带着小李登上了前往北平的火车。她从来不愿意与北洋军阀为伍,同时,也不愿与中华民国政府相亲。 临行前,她甚至没有与孙钟山和宋青龄打声招呼,只悄悄的留下了一封告别信,便离开了。 在去往北平的火车上颠簸了三天,杨雪和小李才总算是到达了北平。 北洋政府本身是没有派人来接杨雪他们的,在他们眼里,杨雪顶破了天也仅是个只能拿得起笔杆子的女文人罢了,所以,他们只是嘱咐了教育部门的人记得来接人而已。这一点,杨雪也是猜得到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教育部门的指令下达到她即将执教的高校后,其派来接人的人,竟是天下文人的标杆——鲁讯先生。 “我与章小姐真是神往已久。” 一开始,是鲁讯首先瞧见了正在下车的杨雪和小李的。他一看自己等的人出现了,便扬着一抹笑走近了杨雪和小李的身前,首先打起了招呼。 他并没有说,这份来接人的工作,实际上是他自己主动接下的。他只是觉得,当今社会的文人里,能让他敬佩的着实没有几个,但能写出《悟空传》和《我有一个梦想》的章佑亦,却绝对能算得上是其中之一。 “我才是真正对先生您仰慕已久。”杨雪同样也是一脸满含诧异的欣喜。 她这话既算不得谎话,也算不得恭维,因为只有她才知道,百年过后,后世之人是如何的推崇这位文学巨匠。 但显然,鲁讯已然听惯了这般似夸似捧的话,所以他也没再拘着这个话题,一边领着杨雪和小李坐上人力车,在前往清华大学为二人备下的宿舍时,一边极感兴趣的说道:“我看了《公报》里,关于佑亦你在中山大学里的那一堂讲课。” 他对她的讲课方式极感兴趣。 也不只是他,几乎所有看过《公报》里的,那一篇《一堂课》的报道文章的人,几乎都对这样的一堂课报以极大的热情。他们偶有戏称其为“别开生面的一堂课”的,也有喜好创新的教学者称其为“具有改革意义的一堂课”的。 自古以来,似乎中国人的“学习”总是局限于一本书里。为什么而读书?为什么而学习?杨雪给中国的课堂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而她在课上的那一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更是受到了时下学子们的热烈追捧。 “不过,除了‘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一观点外,我倒是对你那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呼吁国人理性看待问题的观点,也记忆犹新。”没过许久,鲁讯又说。 倒是杨雪听见鲁讯的话,稍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这堂课本身也没有什么,我本身并不爱照本宣科,也不爱像学堂里的老夫子那般追赶着学生们读书。他们为什么要读书?那就给他们一个理由好了。我说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不过是处于中国现在的形势罢了。而至于理性看待问题——” “确实是国人太过偏激了。”杨雪想了想,忽而又想找到只因般,笑意盈盈的望着鲁讯,“我看了报纸上,关于豫才你在北平女子高等师范学校里的文艺会上的一次演讲——《娜拉走后怎样》,似乎也与我的这一观点一致。” “娜拉走后怎样”实际上是时下的一个社会问题,实际上与杨雪也有一定的关系。 娜拉是戏剧《玩偶之家》的主人公,她在经历了一场家庭变故后,终于认清了丈夫的真面目,认清了自己在家中的“玩偶”地位。在庄严地声称“我是一个人,跟你一样的一个人,至少我要学做一个人”之后,娜拉毅然走出家门。 这部《玩偶之家》在中国首演后,惊醒了五四时的青年男女们。而在后来,杨雪一部又一部的关于呼吁女权觉醒的作品诞世之后,这部戏又重新被翻了出来,并被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几乎所有激进的女性都开始争相效仿这一位勇敢踏出家门的“娜拉”。 而鲁讯的这一次演讲则是针对这一社会现象提出了一个世界命题,并发出了一声旷世的质问——“娜拉走后怎样?” 如果口袋没有钱,没有经济大权,则妇女出走之后,也不外乎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回来,一是饿死。 所以,鲁讯这一演讲的实际上的目的,其实也是在呼吁激进的女性要理性思考。 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鲁讯说道:“我们文人是拿来做什么的?不就是要用自己手中的笔去让大家少走弯路吗?” “噗嗤” 杨雪闻言,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下便笑了出来:“是,这点我倒是知道,只不过,这次恐怕是你将一个问题,说得最柔和的一次了。” 鲁讯的文章向来辛辣讽刺,还有人笑称其实“中国一代骂将”的,正是因为他什么问题都敢提,且都敢毫不留情面的提着骂。唯有这一次,他只是明明白白的将问题摆了出来,任大家自由去思考。 没笑一会儿,在鲁讯也自觉好笑的神情中,杨雪又道:“你这演讲一被撰稿刊登,我便听见许多人都在讨论,还听见许多人都在揣测我的看法,这次去给学生们上课,难免要被学生追问这个问题。” “那你可就有的应付了,北平的高校可比广粤多的是,除了清华的学生们,我敢定论,其他学校的学生也定是有人来旁听的。” 其言下之意,便是不仅有这个问题,那样多的人里,定然也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她去解答。 但鲁讯那一副看戏的模样,却也着实让杨雪看得有些咋舌。 张了张口,杨雪正预备说些什么,但却被鲁讯抢先开了口—— “我们到了。” 黄包车已然停下,杨雪正过身子,瞧了瞧四周,才发现自己几人已经到达了清华的门口——她明天要授课的地方。 也忘了要去回鲁讯什么,她跟在鲁讯小李的身后,缓缓走进清华的校园里,只觉得一股熟悉亲切的气息向她扑面而来。 现在的清华与后世的q大,在建筑上并无什么差别。如今再走进这校园,她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怔然。 其实……的确也是隔世了…… 杨雪低了低头,径自乐了乐,便加快了步伐,跟着鲁讯走向了清华为她备下的宿舍。她开始对明天,在这片故地上的授课,充满了期待。 37.民国37 杨雪讲课的那一天,由于来听她讲课的学子们确实太多,清华校方不得不安排了学校里的大礼堂来让杨雪讲课。 而等她走进这大礼堂时,她所看见的,便是清华大学的大礼堂里,许许多多的学生密密麻麻的坐在一起,一眼望去,竟好似人与人间毫无空隙。 其实,与其说她今日是给清华大学的学生上了一堂课,倒不如说是给今日前来的各校师生上了一堂课。因为今日的情形确实也如鲁讯那日所料,除了清华本校的学生外,北平许多他校的学生也都赶来凑了一回热闹,其中,不仅有男学生,更有许多的女学生。 各自兴奋交谈着的学生们,瞧见杨雪从门口走来,瞬间便让原本嘈杂的礼堂安静下来。他们以一种炯炯的目光,跟随着杨雪登上了礼堂的舞台。 杨雪站在礼堂里的舞台上,坐在清华职员们特地搭好的简陋的讲台前,拿过职员递过的话筒,在学子们的一片寂静里开口道:“我没想到今天会有那样多的人来听我讲课,首先,我要感谢所有前来听课、给予我支持的你们。” 话音落下,台下便响起了众人热烈急切而又善意的掌声。 杨雪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也没有再让众人久等,直接便开始上课。 “相信读过《公报》的人都知道,我在广粤给中山大学的学生们上课时,便说过,我向来是不乐意备课的,所以同样的,这堂课我也并没有定好要讲些什么……” 顿了顿,望着舞台下热情期待依旧的学生,她接着道:“比起纯粹的一方主动给予,一方被动接受,我更希望是你们主动索取。因此,这堂课或许也不能说是一堂课……就让它成为我们直接的一场交流会吧。我相信你们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这一次,我想让你们放开了问!” 杨雪温婉的笑和温和的语气,全然阻挡不了学生们更为热切的心情。她的话音才甫一结束,台下的众人便激烈的讨论了起来。 “先生,我是来自燕京大学的谢婉莹,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您。” 首先站起身的,是一位扎着两根麻花辫儿,身着一身学生装的女学生。 她长得并不算漂亮,但声音却极清脆,眸光极澄澈,但杨雪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禁不住挑了挑眉,望着那女学生似不经意般问道:“谢婉莹?冰心?” “先生竟然知道我?”谢婉莹满脸的惊喜,不敢置信的问道。 “呵,”杨雪笑着点了点头,“我们文学研究社的一位新成员,我自是听过。说起来,你我还是同龄,且你的《两个家庭》,我也有看过,确实写得很好。” 知道谢婉莹加入文学研究社,还是前日里,她在见过同为研究社成员的周作人后,才听说的。但是,她却只觉得理所应当。 中国文坛里,出名的女文学家并不多,但谢婉莹…… 不提她在后世有多出名,且说如今,她在文坛的名声便已是不小。甚至,她出名的时间还要比杨雪早些。她所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两个家庭》,因直接涉及到重大的社会问题,一经发表,便很快一起了社会中的广泛影响。 谢婉莹听了杨雪的夸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直接笑道:“我正是因为得知先生是文学研究社的成员,才想要加入文学研究社的。其实,不仅如此,我原本还想要向《公报》投稿的,却又觉得《公报》选稿的标准定然是高于其他报刊的——” “哎,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个。我都快忘了我还有问题想要问问先生的……”谢婉莹顿了顿,想起自己还有话要问,便急忙转移了话题。 她问道:“现今文坛,大都文章都是叙写如今社会中重大的社会问题的,我与先生也是一样。” 她想了想,在心底悄悄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后,才终于问道:“我知道,先生早期是倡导女权运动、写男女不平等的‘问题小说’的,所以,我想问问,关于前些日子鲁讯先生首度提起的‘娜拉走后怎样’,您是怎么看待的呢?现在许多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 作为第一个问题,谢婉莹便将杨雪曾同鲁讯调侃过的话题给拎了出来。 要说他们一定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吗?其实也不尽然。不过是如今名声正盛的两个人刚好撞在了一起,其中,两人又产生了些许的联系——一个倡导女权,勇敢挑战自我;一个阐述“娜拉”走后,近乎悲惨的结局。两个看似观点对立的人,对对方的观点会报以怎样的看法,不过是人们在好奇之余又想看个热闹的提问罢了。 杨雪望着众人果真在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色,瞥了瞥同样坐在台下一角的鲁讯,心中有些好笑,却又不得不认真的回答道:“事实上,我同你们口中的鲁讯先生算得上是好友。而这个问题,前些日子,我正好同他戏谑过这个话题。但我其实是同意他的观点的……” 她顿了顿,见鲁讯在台下也同样冲她笑了笑,便接着道:“我倡导女权,但我同样否定激进。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妇女解放,便是由女性自己本身而散发出的一种自尊与自爱。” “女人为什么要私奔?凭什么要出走?女人有哪里见不得人吗?”杨雪一声又一声的质问着,“我为什么非得嫁给一个不爱的人?为什么非得偷摸着同一个人出走?我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参与社会生活?为什么不能掌握自己的经济大权,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顿了顿,在所有学生们还在思考的时候,杨雪又笑道:“我想说给广大的正在改变、或者祈求改变的女人们的是——一个女人,只有不把自己局限在小家庭里,不把婚姻当成自己生活的唯一职业,才有可能真正获得‘解放’和‘自由’。当然,你有权利选择离开一段备受压迫的生活,但盲目的逃离,却仅是一名懦弱者卑劣的借口。” 话音落下,又是一片雷动的掌声。 或许真是从杨雪的回答中受益匪浅,站起身来问杨雪问题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杨雪给出的回答也是深入浅出,足以带来许多的启迪。 原本,杨雪以为这堂课会就这样顺利的结束。但她没想到,课堂虽是结束了,却来了一个让她印象极为深刻的人,问了一个让她甚至都自觉有些为难的问题—— 38.民国38 那是一个身着一身长袍,面庞极清秀俊朗的学生。 他在一旁踌躇了许久,在大礼堂的学生们都已三三两两的离去,杨雪和小李也准备同鲁讯一同离开后,才终于抬步走到了杨雪的身前。 “两位先生,我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张钟麟,字灵甫,我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两位。”他抿着唇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抬头满眼茫然的望着杨雪和鲁讯道。 杨雪怔了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方才的课堂上问,却仍旧耐心的笑了笑:“你问。” “读书何用?”张钟麟问。 读书救国。 杨雪和鲁讯几乎是同时,心中出现了一样的答案。但他们却都未将答案说出口,因为这样的答案,一定也是所有读书人在心中给自己的答案。那么,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的—— “你认为读书无用?” 鲁讯反问,张钟麟却没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我在北平参加过许多场的学生运动,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或许是军阀的一声恐吓,或许是他们手里的一杆枪,我们便再也反抗不得。先生,读书何用?我们的笔打不过他们的枪。” 张钟麟再一次发问,杨雪却仍旧没有急着回答。她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抉择,他已经从心底里确认了“读书无用”这一“事实”。那么,相对应的,他其实也应该有了自己的想法,只不过是他还未能肯定罢了。 “你想弃笔从戎?”杨雪猜道。 他的用意其实很好猜,因为他特意说了一句“笔敌不过枪”。但是,当他真的想要从“文”向“武”转变时,他却又感到了一丝的不确定,他急需得到一位他现在所处领域的佼佼者的肯定,譬如杨雪,譬如鲁讯。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答杨雪的问题,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反倒十分突兀的又问道:“先生们怎么看待战争?” 一般人在这种时候谈到战争,定然是讳莫如深的,因为中国的国门,正是因为一场几乎没有悬念的战争而被迫打开的。在那场战争里,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的,是中国。 杨雪和鲁讯同样沉默了,但与一般人不同的是,两人都是当今中国里,声称“天下无不敢言说之事”之人。 鲁讯首先开了口,他说,所有的战争都是来源于一方的“欲、望”,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国家壮大,希望自己的国家资源充足,希望自己的国家强盛……所以,战争,也是无限的。 杨雪其实也赞同鲁讯的这一番话,但实际上,她却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的。 “战争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有些人是因为‘贪’,但我却认为,有些人本身便是为了‘和平’。”杨雪目光有些悠远,在鲁讯发言后沉默了许久才忽而说道。 她回过神,望进张钟麟仍旧迷茫的双眸,蓦然笑开,问道:“有些人是为了掠夺而战,有些人是为了守护、为了再无战争而战。那么,假如你是一名战士,你会为什么而战斗?假如你是一名军阀,你会为谁去战斗?” 张钟麟几乎没有思考,眼神陡地坚定而锐利:“假如我是一名战士,我要为我的国家而战。假如我是一名军阀,我要为我国家的百姓而战。” “如果你是那么想的,那么便那样去做吧。反正,你的心里早已做下了决定不是吗?手里握着笔的,不一定是英雄。但敢于在前线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却一定是一代英豪。” 杨雪望着张钟麟,笑得极柔。她没大关注过民国时期的军人,她也不知道面前的人是否是日后有名的将领,她不知道他的未来将会如何。她只是简单的,对每一个英勇的战士,报以最诚挚的祝福。 只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杨雪不得不提醒提醒眼前的人。 她说道:“我希望你可以永远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在为什么而战。” 为人民,为国家,而不是为了哪一个政党。 “我会记住的。” 张钟麟满脸诚挚的保证着,但杨雪却知道他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或许还只是以为,她在让他不要沦为现今的军阀一样,为各自利益而趋势的人。但她的意思,其实还很广很广。 关于数十年后的那一场两党间的内、战,杨雪并不想予以太多的评说,她只是希望更多的人是在为整个中国而战,而非白白丧命于政党之间的争斗——战士的性命,不该如此廉价。 “你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真正含义吗?”杨雪忽然问道。 张钟麟点了点头。 天下人都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意味。可是,什么是“天下”?后世的人或许分不清,但此时的人却极为明白。 所谓“朝代更迭”,是历史发展到某一程度后必然的结局,但每一朝代的落寞,却大都无人关心,因为那只是“亡国”,只要天下还是汉人皇帝的天下,那便不算“亡天下”。这也是满清入关后,民间反清组织尤为昌盛的原因。 而此时,杨雪将这句话说出来后,张钟麟才总算是明白了杨雪话里的真正含义。她是希望他为中国人而战斗,但只要中国还是中国人的中国,那便没必要再去做无谓的牺牲。 杨雪看着张钟麟的神情,大概猜到他明白了自己的含义,便笑了笑:“每个战士都有自己的归属。中国,便是中国战士的归属。” 说完,杨雪便同鲁讯和小李一同离开了大礼堂,徒留张钟麟还默默地望着几人的背影沉思—— 他要将先生的这一句忠告铭记,他是中国的战士,他只为中国而战斗! 杨雪绝不知晓,只因她突如其来的一次好心,她便悄悄地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原本正应该死于内、战的人,从此走向了一段新的人生,有了一段新的旅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也都是杨雪并不知晓的。 她现在正同鲁讯和小李一同走在清华的校园里,聊着各自的话题。 “佑亦对战争的想法真是新颖。” “不说这个,”鲁讯对着杨雪笑得开怀,但杨雪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颇为神秘的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想,我可能要刊发我人生中的第一首诗在《公报》上面了。” “什么诗?”小李作为跟随在杨雪身边,随时准备为《公报》报社汇报杨雪近况并撰稿的记者,立马感兴趣的问道。 “唔,这是从刚刚那位学生身上得来的灵感,整首诗只有两句话。” 杨雪没有明说,继续卖着关子,果然引得鲁讯也好奇起来。他无法想象,只有两句话的诗,究竟会是怎样的。 “哦?两句话?那是什么诗?” 鲁讯如此问着,杨雪却偏偏不说出来,只道:“等我回到沪上了,豫才再看看《公报》,自然便知晓那是什么样的诗了。若豫才觉着我那诗写得好,便为《公报》撰稿可好?” “哈哈哈,”鲁讯大笑起来,“就算你写的不好,我也要为《公报》撰稿。我可再找不到比《公报》更合我心意的报刊了。” “那就一言为定。” 几人说笑着,便一同回到了教职工宿舍中去。 39.民国39 在北平又呆了些许日子,杨雪才和小李启程回到沪上。等他们回到沪上时,已经是七月的末尾了。 回到沪上,首先与杨雪约着见面的,自然是盛爱宜了。她一得到杨雪返沪的消息后,便直接打了电话给杨雪,约着第二日要见面。 一开始,杨雪其实是没想要急着去见任何一个朋友,也没想急着去参加任何一场聚会的。她只想静静地在家翻看报纸,了解那些她离开时所错过的种种消息。 在广粤和北平,她实际上是没怎么看报的。每当她一有空闲,便总有不同的人会寻来与她探讨。她与他们探讨的内容是很广泛的,有关文学、政治、人民……以至于她只有在列车上时,才能从乘务员的手里拿到一份近期的报纸。但,那显然是不够的。 所以,杨雪原本是要拒绝盛爱宜的,但就在话将要出口之际,她却又忽然想到自己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同爱宜见过面了,便只好答应了下来。这对她其实并不算为难,因为每一段感情都是需要维护的,她只是乐意去维护这样一段友谊,不愿两人因为长久的不联系而渐渐疏远罢了。那些消息,她如果看得快些,今天也可以看完。 约好了时间地点,挂断了电话,杨雪便上楼回到了书房。 她并没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反是背靠着书柜,直接坐在了铺满了羊毛毯的地面上,随手翻看着吴妈攒下的许多期报纸,挑拣着其中重要的内容来看。 她首先看到的较为重要的消息,是沪上警察厅厅长的死讯。 那是她离沪三天后的事情了,据事件过后的报纸记载:那一日,徐国梁进了大世界游乐场对门的温泉浴室,一个奇迹热闹繁华的地方。等他从温泉浴室出来时,几名刺客突然一齐向他开枪,而他,则当场死亡。 看着这个消息,她心里有些怔愣,只觉得卢筱嘉的动作也太快了。 收回了思绪,杨雪问着身边正在收拾东西的吴妈道:“吴妈,听说这警察厅厅长死了是怎么回事?” 吴妈一边放下了手中正在掸灰的鸡毛掸子,一边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吗。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么热闹人多的一个地方,闹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那温泉浴室被封还是小,关键是这事搞得沪上这将近半个月都没什么人敢上街了,我这段时间去买菜,都看着人畏畏缩缩的。” 杨雪握着报纸的手稍稍垂了垂,脑袋也几不可见的往后养了养,暗自在心中比较着这件事的得失,好半会儿,才对着吴妈笑道:“这徐国梁死了倒也好,听说他那为贩、毒做幌子的公司,不是办不下被查封了吗?” “这说得倒也是,只是那突然的一下枪响,确实是怪吓人的。”吴妈想了想,也点了点头。这么说着,便又重新拿起了鸡毛掸子,掸起了灰。 杨雪也没在意,只想着这徐国梁留着也是个毒瘤,早些把这毒瘤拔了,便早些让沪上干净些,也少让几个人受鸦片的毒害。 且就这报纸上的消息来看,卢筱嘉这一方其实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损失,虽然徐国梁所效忠的直系军阀齐夑元,在得到徐国梁身亡的电报后大为震怒,并立即派人接任警察厅厅长及调查凶犯。但彼时凶犯早已逃脱,调查一事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度。 而新来的厅长在沪上并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什么号召力,直接也使得警察厅对比扩军署处于劣势。概言之,徐国梁之死,得利最多的,正是卢筱嘉极其所在的皖系军阀。沪上本身,则更像是得了些蝇头小利。 但,这便就够了。 她不去管军阀间的互相争斗,事实上她也管不了。她只关心,谁对沪上的危害小,谁给沪上带来的利益大。 放下了这份报纸,杨雪又拿起其他的报纸翻阅了起来,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杨雪多加留意的。直到她翻到了前日的《公报》上,同时刊登的两则消息…… 其中,第一则消息,正是关于孙钟山大举出师广桂,消灭桂系军阀陆荣廷的势力取得成功,以两广为根据地,重举护法运动旗帜,正式向北洋政府宣战,以及其多次与苏俄人士接触,讨论建立革命党和革命武装问题的消息。 看到这里,杨雪并不感到意外,却仍旧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她庆幸自己没有在广粤多做停留,也庆幸孙钟山是直到现在才出师广桂,与她扯不上半点关联。 就现在这个情况而言,北洋政府显然气数未尽,她所提出的言论本身已经足够危险,便再不愿意去明晃晃的站在北洋政府的对立面上。 至于第二则消息……那是一则杨雪并不愿意看到的消息……同时也是她一直不愿同孙钟山极其gm党国民政府亲近的原因之一—— 蒙古人民党建立宪蒙古。 外蒙古独立一事,或许是所有中国人民心中的一大伤痛。只要外蒙古不回归,那么中国的领土便永远不算完整。 来自后世的杨雪清楚地记得,外蒙古是在1924年宣布从中国独立的,彼时的北洋政府并不承认,反是后来在孙钟山统治下的国民政府,为与前苏联签订《中苏友好同盟》,在1946年对外蒙古的独立予以承认。而他们,或许连猜都不会猜到,在许多年后的后世,外蒙古的人民最恨的人,反倒成了中国人。 放下手中的报纸,吴妈早已经清理完离开了,只留下杨雪一个人坐在书房的地板上,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她的存在会不会改变什么。她不知道外蒙古的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中国的未来会是怎样。但她想,她一定要写些什么!一定要写些什么! 哪怕,仅仅是为了安抚她自己那一颗沉重的心也好…… 收拾好散落在地板上的报纸,杨雪站起身来,坐在她久违了的书桌前。 抽出数张稿纸,摆在桌上,她握着钢笔的手拿起又落下,神情一刻也无法放松。思忖了良久,她才在纸上落笔—— 40.民国40 抽出数张稿纸,摆在桌上,她握着钢笔的手拿起又落下,神情一刻也无法放松。思忖了良久,她才在纸上落笔—— 《百年孤独》 “多年以后,葛磊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瓦绥只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清澈的河水,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像史前的巨蛋……” 短短的三句话,一个简单的开端,却包含了现在、过去、将来三个时间概念,形成了一个时间性的圆圈。以叙述的口吻,直接为这部小说定下了基调—— 那是一个封闭、纷争的年代,也是一个孤独、停滞的中国。 杨雪的笔尖不断的在与薄纸摩擦着,在这静得似乎连她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的空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沙沙”声。但她并不在意,她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心底的力量,支撑着她不断的写下去—— 她要写出一部属于中国的《百年孤独》来。她要将她那个世界真实的历史搬到这部小说里,要将中国自国门被迫打开后将近百年的历史呈现出来。她希望,中国的当权者和人民都能有所警醒。她希望,外蒙古一事还能有所挽回。 事实上,也应该是可以挽回的。因为1945年以前的苏联并不算强大,所以即便此时的苏联虽然支持蒙古独立,却也并没有想要吞并中国的野心。而当初的中国之所以会丢失外蒙古,也正是由于其一直都自认有着收复蒙古的希望,所以才仅把苏联人的入侵当做疥癣之疾,着重对付对中华民族有巨大生存威胁的日本。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那座小小的村庄“瓦绥村”和那村庄里的一整个家族“葛家”,成了偌大的中国的缩影,中国百年来数不清的战事,数不清的亡灵都映射在其中,被杨雪以触及人灵魂深处的笔法一件件的描绘出来—— “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以往的一切春天都无法复原,即使是最狂乱且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唯有孤独永恒。 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你和死亡好像隔着什么在看,却没有什么感受,因为你的父母正挡在你们中间。等到你的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不然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你不知道。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父母是隔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你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 一个幸福晚年的秘诀不是别的,而是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我们毕竟不是生来就享受孤独的。”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家族——葛家,在一百年间,六代人因权利与□□的轮回上演兴衰起落。在这个家族中,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从无感情的沟通,也从无信任与了解,那种好似彼此各为孤岛的孤独感,始终贯彻在这整个家族之间。 尽管许多人为打破孤独进行过种种艰苦的探索,但由于无法找到一种有效的办法把分散的力量统一起来,最终均已失败告终。而这种寥寥的孤寂实际上并不仅仅弥漫在葛家和瓦绥村里,并且已然渗入了狭隘思想,成为阻碍民族向上、国家进步的一大包袱。 杨雪皱着眉,在这上面着墨极多,将那股刻骨的寂寥和众人愤懑的反抗描写得入木三分。她希望她的国家的当权者能真正的认清如今的世界形势,她希望如今各自为政的各大军阀能暂且放下各自的恩怨,共同联手。她甚至可以猜想,一致对外的中国,该会怎样的强大。 所以,她极尽自己的全力去刻画着小说里的每一个男人和女人,即便他出场的次数或许并不多,但她却仍是用心的去描写了。因为他们每一个人,或许都代表着这社会中的某一类人—— “他想摆脱周围的黑暗,可是黑暗却像蜘蛛网一样把他缠住了。就在这时,他发觉自己行动迟缓并不是年老,和黑暗的第一个胜利的证明,而是时间的一个过错。” 也不知道写了多久,当杨雪终于放下手中的钢笔时,沪上的许多人家都已经熟睡了。 看着桌面上才堪堪写完第一章的文稿,杨雪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欣慰感自心底源源而上。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认真的去钻研着写下一本完全与中国现今形势吻合的小说,也是第一次,她如此渴望成功的小说。 轻轻的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将文稿好好的置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后,杨雪便决定要回房去休息了。 关于这部小说,她并不急着去发表,她要将它写完之后,一概发表在《公报》之上。她不想再让这部《百年孤独》像《青蛇》和《悟空传》一样,再去经历漫长的等待了,她想让所有的国人们能以最直接的方式看见这部小说,能以最直观的方式感受到这部小说的震撼。 况且,她明天还约好了爱宜,上午要去咖啡厅里见面呢…… 没有再多做犹豫,杨雪站起了身,便直直的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事实上,她对明天与盛爱宜即将到来的见面,还是极为期待的。 她在这个时代待的时间并不算长久,真正能够畅谈的朋友其实也没有几个,其中同位女性的,则只有盛爱宜一人。但现在想来,这段时间过于将注意力放在《公报》、写作和讲课上,好像着实是她有些将爱宜抛到脑后了,过于冷待了。 不过,恋爱中的人竟然还能记得起自己,也着实是够让人惊讶了的。或许,自己明天也该关心关心她的恋爱谈得怎么样了?杨雪想着,便禁不住低头笑了笑。 她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合上了房门。 41.民国41 “佑亦,你来了。” 看见杨雪从门口走进,坐在咖啡馆里靠门一边的盛爱宜蔫站起了身,向杨雪招了招手。 杨雪拎着小小的手袋,走近盛爱宜,坐在她的对面,皱了皱眉,似担忧似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蔫嗒嗒的。” 她的神色全然没有往日的活力,活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可是,有什么能让一个向来不识愁滋味的千金名媛感到沮丧呢?除了所谓的“爱情”,杨雪想不到其他。 “佑亦,子文他走了。”盛爱宜瞧见了杨雪,便好像找到了一个能够为自己出主意的人一般,两眼汪汪,什么也不想就直接将自己心里想的给说了出来。 子文? 杨雪听见这个名字,忍不住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爱宜的老师兼恋人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走?你们俩吵架了?” 杨雪问,但盛爱宜却摇了摇头。 杨雪想了想,又问:“那……是他不爱你了?” 盛爱宜还是摇了摇头。 得不到答案的杨雪,秀眉微蹙,再次试探着猜到:“你们的家人不同意你俩在一起?” 这一次,盛爱宜向着杨雪点了头。 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子文他什么都好,为人博学有才还风趣。我同他在一起,总能看到些从前我看不到的东西,很是开心。可任是他如何优秀,在我妈妈眼里,却只有一点不好——家世。也就只这一点,我妈妈她便全然将他否决了。” 这一点,杨雪也不大好评论,毕竟这是爱宜的家事,牵扯到一方父母,她是不好去评头论足的。而且,爱情这回事,本身就只该是两个人的事,谁说都没用。 同走近桌旁的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杨雪问着盛爱宜道:“然后呢?你是怎么想的?” 盛爱宜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原本我想着母亲那样疼我,只要我坚持,她总会答应我的,所以我便叫子文忍忍。可是,子文他又犟的不行,我妈妈她越是阻挠,他就越来劲。 好几次在大街上,我跟着家里人坐车参加宴会,他就一踩油门加足马力追了上来,把车子往我坐的车前一横,偏偏要我下车与他对话。” 听到这里,杨雪便忍不住在心里,对她还从未见过的宋子文降了几分印象分。她喜欢天生反骨的人,喜欢狂傲的人,也喜欢用于反抗的人。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喜欢不懂思考与隐忍,全然被冲动支配的人。 在她眼里,宋子文现在便是这样的人。 盛爱宜没有注意杨雪的沉默,说着说着便感到了些些的伤感:“我一直周旋在他和我妈妈之间,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让我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可是几天前,他却来跟我说受不了了,他说他二姐宋青龄将他引荐到了孙钟山的面前,让他赶赴广粤,从而步入政坛。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块儿去……” “但是你并没有同意与他一块儿去?”盛爱宜说话总有些犹豫不决,就连话音也是久久才能落下。杨雪也不急,就等着她说,等着她没有后话了,才开口问道。 “没有,”她摇了摇头,又觉得还不够,便继续补充,“我那时不知道该不该同他一起走,但他却没有时间让我犹豫。我同家里的八妹一齐去浙湖钱塘看潮的时候,他便追了过来,还捏着三张去广粤的船票,劝我们跟他一起去广粤。他说革命一定会成功,年轻人就应当闯天下。” “你那时没有跟他一起走,你是离不开沪上、离不开盛家、离不开你妈妈?” 对于杨雪的问话,盛爱宜没有否认,她接着说道:“我给了他一把金叶子,送他做路费。我对他说,还是他自己去吧,我在沪上等他回来。佑亦……你说我做错了吗?” “你做的很对。”杨雪肯定了盛爱宜的做法,“就像鲁讯写的《娜拉走开怎样》一般,你和他都没有经济来源,你要是离开了,你怎么知道你的未来会是怎样?” 说罢,杨雪脑海里冒出过许多个念头,张了张嘴,仍是忍不住提醒道:“况且,宋子文这人……” 在盛爱宜郁郁而又澄澈的目光里,杨雪道:“先不论他多有才,我只说他与你的感情。爱宜,你认为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 盛爱宜先是一怔,然后又靠在椅子上想了许久,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杨雪酣了一口气,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感情就好比一样物件儿吧,喜欢是坏了还可以换新的,爱是坏了就修,修不好就忍。他连为你忍那么一会儿的耐力都没有,凭什么来同你说爱情?” 盛爱宜抿着唇,明知杨雪是为了自己好,却还是忍不住想为自己的恋人反驳。 她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杨雪却伸出了一只手,挡在了她的面前,阻止了她的后话:“爱宜,你不必同我解释什么,你和他的爱情,只是你和他的事情。我只是给你一些意见,不希望你陷太深罢了。” 杨雪的话落,盛爱宜便又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般,瘫软着靠在沙发上。 像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杨雪故作欢颜,笑道:“待会儿我们文学研究社还与沪上的另一个文学学社‘创造社’有个探讨会,你要一起来吗?” 探讨会是今日一早沈得鸿打电话来后,她才知道的。当时她答了一句“若是得闲就去”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原本是没打算要去了的,因为她已经做好了用一天的时间来陪盛爱宜的准备。但现在情况如此,她反是想带着盛爱宜一道去了。哪怕,仅仅是带着她换个心情,让她注意些别的也好。而自己,也正好可以将在北平时就预备写下的诗,写给胡适。 盛爱宜强打着精神,对杨雪扯开了一抹笑,答应着道:“好呀,我倒是好久没同你一起出去,没见你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英姿了,真是甚是想念。” 见她还有心情同自己开玩笑,杨雪便悄悄松了一口气,没好气的飞了她一个白眼儿,端起服务员早便送至桌面的咖啡,笑骂道:“真是快瞎了眼了,我就说你盛大小姐怎么还有这么死气沉沉的时候呢。” 盛爱宜的眼里明显又多了几分笑意,杨雪便又少了几分顾虑,就着手里的杯子,将咖啡一口饮尽。而后又扯出纸巾拭了拭嘴角,才唤来服务员结账。 “先生,一共一块大洋零五角。” 那中国服务员显然是认识杨雪的,倒让杨雪还愣了愣。她都快忘了,她现在可也是一位“名人”了。 在盛爱宜揶揄的目光下,杨雪将两块大洋放进服务员的手心里,对着他说了一句:“不用找了,剩下的权当你的小费了。” 之后才转过头望着盛爱宜道:“走吧,我的大小姐。” 盛爱宜走到杨雪的身边,耸了耸鼻头,故意侃道:“我是七小姐。” “那好吧,七小姐~” 42.民国42 仍旧是那一个院落里,杨雪和盛爱宜到来时,院落里已经来了许多人。 “佑亦,爱宜,快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原本正在与人交谈的沈得鸿,一眼便望见了杨雪,连忙欣喜的向两人迎来。 他牵引着杨雪和盛爱宜走到两位身着西服的男人面前,介绍道:“这位是郭漠若先生,这位是郁达夫先生,他们是特意从日本回国来与我们进行文学交流的。” 甫一听到“郭漠若”这样一个名字,杨雪便忍不住心里一阵抵触。若要说这民国的文人里,她最最厌恶的,便就是这位“郭漠若先生”了。 听说这位郭漠若也曾抛弃过他包办婚姻里的妻子,甚至是没有离婚便全然抛弃了。但这也不足以构成她对他的讨厌,毕竟,她也可以同许恣慕和鲁讯成为好友。她讨厌他,也不是为了他在两党中间摇摆不定,毕竟这是为了生存。 她只是容忍不了这种毫无气节,可以卖友求荣,对曾经的妻子、子女全然无情的人罢了。他追求过多少女人,抛弃过多少女人,逼死过多少女人。他背弃了多少曾经的挚友,污蔑了多少曾经的挚友,来自后世的她俱有耳闻。她知道,甚至连他的儿子都说过“郭漠若是一个罪人”。 这样的人,不配被拿来与豫才和恣慕作比较。 杨雪的心里直接为其做下了定义,但她却也并未直接将心里厌恶摆到面上,只与平常一般,浅笑着道了一句:“幸会。” “呵,原来真的是章小姐,这次来与文学研究社进行交流,我还正想着能不能遇上章小姐呢。”郭漠若的脸上溢满了极为热切的笑容。 这要是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杨雪都会以为这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但偏偏,眼前的人时郭漠若。这让她忍不住的便以为,他是否是在刻意的接近自己,刻意的讨好自己。 不由的暗自低头笑了笑,她只觉得,或许当一个人开始讨厌另一个的时候,他的一切举动在你看来,那便都是不怀好意的。是她,有些敏感了。 “我也很高兴此番能见到郭先生和郁先生,郭先生的诗集《女神》同郁先生的小说《沉沦》,现在在沪上乃至中国都十分有影响力。” 杨雪话落,郭漠若正欲谦虚两句,便见胡适同许章序两人正并肩向着几人走来。 “达夫,好久不见。”许章序远远地便看见了正在交谈的几人,但他首先打招呼的,却是郁达夫。 “恣慕,好久不见。”一直鲜少有话,带着点点忧郁的郁达夫,在见到许章序后才总算是露出了一抹尚算阳光的笑。 或许是因为终于可以不用同郭漠若交谈了吧,杨雪竟也像是卸下了重担般,扬着明媚的笑,眸色不停的在许章序同郁达夫两人之间打转:“你俩从前认识?” 但这显然是把盛爱宜给有些惊到了,她倒是知道佑亦并不介意与许先生的那一段过往,但俩人之间,总归是有些隔阂的。可是…… 她也忍不住开始把目光来回扫向许章序和身边的杨雪,默默在心里疑惑道:他俩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好了? 没人知道盛爱宜心里在想什么,盛爱宜见此刻身边人多,也不大好开口问杨雪,便也忍着没说。倒是沈得鸿望了望院落中间已然围坐在一起的众人,笑道:“大家已经坐下了,我们先过去吧。” 杨雪几人听了,便随着沈得鸿的目光望去,果见众人已经落座,便也没再耽搁,向沈得鸿点了点头,便向着众人所在的位置走去。 等快要走到坐下的时候,许章序才开口同杨雪解释道:“我以前同达夫是同窗好友。” 杨雪同几人一齐坐下,听见许章序的话,正预备说些什么,便已经听见沈得鸿开始发言了:“今天,是近日正引起文坛动荡的郭漠若先生和郁达夫先生,来代表他们的创造社与我们进行文学上的交流,希望在这次的文学探讨会上,我们的成员们能积极探讨。” 沈得鸿说完这一番话,便在众人的掌声中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研究社里的成员开始与两位创造社的成员相互探讨起来。 杨雪手里也鼓着掌,却没想加入他们的探讨之中。偏了偏脑袋,她原本是想找盛爱宜谈话的,她带她来,可不是为了冷落她的。谁知,她却发现盛爱宜好似根本就不需要她来特意照顾她,她正同她身旁的一些研究社女成员们谈作一块儿呢。 身为一位世家名媛,盛爱宜是有着自己的社交手段的,且她平时也是接受着新教育的,自然与这些进步女青年们有话可谈。甚至,还可以说是聊得甚是投缘。 不知为何,杨雪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和那双仿似会发光的眼睛,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杨雪看了好一会儿,便转回了头来——她不想去打扰盛爱宜与她人的欢谈。 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歪头想了想,她发现,竟然好像成了她才是那个闲着无聊的人。 好笑的从身后的矮桌前拿起为成员们备下的纸笔,她想着要不先把早便想着的那首诗给写下来交给胡适算了,说不定,还正好可以赶上明日的《公报》发行。 拿着笔,不做过多的思考,杨雪几下便将那所谓的“只有两句话的诗”给写了下来。 其实那首诗是她在面对那位问她“读书何用”的学生张钟麟时所想到的,那是一首描述着向张钟麟一样的——“一代人”。 合上笔盖,杨雪将手中的稿纸递到坐在总是与自己扎堆坐的胡适身前,笑道:“这回适之可不用来向我催稿了,我自己便把我要刊发的内容交到你手里去。” 胡适拿过那张稿纸,先是没有细看,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笑问:“这便是你要写的那首只有两句话的诗?” “只有两句话的诗?” 杨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许章序已经一脸好奇兴味的冲着胡适问出了口。 “我也是听小李回来后说的。我当时问他是什么诗,他只说‘章先生还没写出来呢’。”胡适迎着许章序询问的目光,无奈的耸了耸肩后,又道,“不过……这诗的原稿现在不正在我的手里吗?我们看看不就知道这诗是什么诗了吗?” 胡适对许章序扬了扬手中的稿纸后,便将稿纸摆在了自己和许章序的中间,让两人都可以看见稿纸上的内容。 43.民国43 “啊呀,实在是写得太好了!” 那稿纸上统共只有短短两行, 上面写了什么, 胡适和许章序一望即知 可是, 难得的是, 他们竟都在看完后的第一时间,不约而同的抚掌长叹。甚至, 惊得原本正在探讨着其他的众人,都忍不住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望了过来。 “适之,恣慕, 你们这是在谈些什么?你们在说什么写得太好了?谁写了些什么吗?”沈得鸿满脸的迷茫与好奇,张嘴便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给问了出来。 胡适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将手中的稿纸递到了沈得鸿的手中, 笑道:“还不是佑亦,早写了一首好诗,竟到现在才将它拿出来。” “哦?章先生也开始写诗了?我倒也真想看看。”郭漠若说着,便也将头凑到了沈得鸿的身边,就近也看起了沈得鸿手中的文稿。 “《一代人》……”沈得鸿也不介意,大大方方的便将文稿摆在了两人的中间, 自己还一边看着一边将那诗给念了出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沈得鸿念得意犹未尽,郭漠若却神请一阵怔松。 在看到这首诗之前, 他听到杨雪写了一首诗, 心中还可以不以为意, 在听见看到这首诗后,却不得不真真正正的将这位“章佑亦先生”摆进眼里。 这个时候,新诗本身便还尚处于探索发展的阶段,不是每一位文人都可以是一位文豪,自然便也不是每一位文豪都可以被称为“诗人”。 就好比现在文坛的领头羊鲁讯先生吧,没有人会否认他是一位敢说敢言的文豪,可也正是这样一位引领白话文潮流的文豪,却从来都未尝试写出过一首新诗来。只说“自己若是非要一味地模仿西方文化,而离开了人家几千年的根基,便只能是牙牙学语。” 再拿如今便在现场的胡适来说吧。近几年来他便一直在尝试着作新诗,也期待着更多的“同志”能共同参与到文学革命中来。他将他一直以来的尝试之作都收入到他的《尝试集》里去,但可惜的是,在这本《尝试集》里,他几乎没有写出什么成功之作,几乎他所作的每一首新诗,都以失败告终。 就拿他早期的一首新诗——《蝴蝶》来看。这首诗是这样写的—— “两个黄蝴蝶,双□□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又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这诗本是胡适孤寂、苦闷、渴求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的心情的自然流露,也确实将文字变得极为白话,却始终未能跳脱古诗的格式,反倒显得不伦不类,活像一首打油诗。 直到去年年末,当他写出了那首《梦与诗》,写出了“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这般的名句后,才终于成功开创了中国新诗的先河。 但,那也是他苦苦尝试四年后的结果了。 郭漠若久久回不过神来,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准在哪里。他的诗集《女神》之所以可以盛行,可以被众人盛赞成“中国新诗的奠基之作”,不过是胜在了如今新诗的幼苗刚刚冒头,胜在他顺应时事、在诗里高声呐喊罢了。 收回神思,又悄悄瞥了一眼那娟娟写在稿纸上的《一代人》,郭漠若禁不住在心里暗暗的想:若是这首《一代人》出世,那么自己还能成为中国新诗的奠基人吗?这章佑亦要是只写这么一首诗也就还罢了,要是她一直写呢?自己还能走到诗坛的顶端吗?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露分毫,郭漠若隐隐试探着、笑着问道:“大家还夸赞我的《女神》是什么中国新诗的奠基之作,我看,那些都还不及章小姐你的这一首《一代人》呢。章小姐干脆以后也别写什么文章了,光来作诗便都够了。” 一个人的情绪,多多少少都是可以从他的眼睛里表现出来的。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这郭漠若还只是早期的郭漠若,处事并未有后来那般圆滑的缘故,所以杨雪才得以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那么两三分类似于“忌惮”的意味。 低垂着头,杨雪竟因着郭漠若的那份心思而浅浅的笑开了,“我可不大爱写这些诗,比起诗,我还是觉着写些文章小说更实在些。诗嘛……” 杨雪的语气拖了拖,轻轻抬眼,望着郭漠若无所谓道:“偶尔兴起,试着写下那么两三首便也够了。” 她无意去与其他人争些什么,也无意于要去抢夺什么样的名号。她的任务,只是让这个时代的人都听闻她的名声,一定程度上尊崇她罢了。除此之外,便只是她自己想做的——力所能及的唤醒她还在沉睡的祖国。 她的主战场,从来都是文章。她总觉着人们从一件触眼可及而又脉络清晰的故事里所得到的真相,总比直接说出来的,要更为深刻、更触及人灵魂深处些。所以,她不需要同郭漠若争。 更况且,即便她再讨厌郭漠若这一个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些雄浑奔放的自由诗,的确是对现在的中国人民有激励与唤醒作用的。所以,她也不会去同郭漠若争。 郭漠若不知道杨雪的心里已然一番思量,只觉得自己好像得到了杨雪的保证般,放下了那颗被纠在半空的心,却仍然虚伪的似叹息似遗憾道:“那可真是中国诗坛、中国新诗的一大损失。我还真希望章小姐这‘兴起’的时候能多些!” 杨雪垂眸,笑而不语,反是沈得鸿将手中的文稿交回了胡适的手里,开着玩笑道:“佑亦还是好好待在文坛就好了,这诗坛还有你们这些新生力量,可文坛却早已离不开佑亦这根‘中流砥柱’了。” 见是沈得鸿发言,杨雪便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雁冰你讨打!待会儿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没准儿第二天沪上就要流出什么‘章佑亦自傲写下几篇文章,开始夜郎自大,引人不胜唏嘘’的流言了!” “诶?我却瞧着雁冰这话没有说错呢!”盛爱宜忍不住插嘴也戏谑道,“我倒要瞧瞧谁还敢调侃沪上这位大名鼎鼎的‘章佑亦先生’,也好让我也跟着涨涨见识!” “我看你俩就是一伙儿的,我不同你俩闹了。” 杨雪撇过头,便真的没有再同盛爱宜和沈得鸿再笑闹下去,反是望着因为许章序而与自己等人也坐在一团的郁达夫,笑道:“我倒是对郁先生的《沉沦》极为感兴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这样一种抒情浪漫的方式写出自己的呐喊的现实小说呢。” 许章序坐的位置离两人都很近,便也点了点头道:“达夫在这部小说了的用笔,的确是大胆而新颖。他们创造社的那期报纸首度发行之后,还形成了现在文坛上的一股子浪漫潮流呢。” 年轻人听见自己的作品被盛赞,难免是要欣喜的。沉静如郁达夫也不例外,但不同的是,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欣喜,却也不让那份欣喜热切到灼人,他仍旧谦虚着同杨雪腼腆的笑道:“其实如《沉沦》这般的将我个人的感情、性格和人生,毫不犹豫的在小说里展现的自传体模式,还是我从章小姐的《不做秋扇》里得到的灵感。” 闻言,杨雪愣了愣,她都快要忘了她曾写过的那篇《不做秋扇》,正是以章嘉芬的一生为蓝本所创作的。在众人眼里,她便是章嘉芬,所以这篇短篇小说自然也就成了她的自传。 回过了神,杨雪看着郁达夫道:“你也不必自谦,我的《不做秋扇》本身便是写的我的个人事迹,真正属于小说的趣味性还是极低的。你的《沉沦》倒才是真正的为自传体小说开创了先河。” 提到《不做秋扇》,杨雪和许章序之间难免会生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微妙。 为了避免尴尬,杨雪便摆了摆手,主动岔开了话题:“算了算了,不谈这些。这本是咱们文学研究社和你们创造社为了文学交流才开办的探讨会,怎么到了我们几人这里,倒变成了大家的互相吹捧的地方了?” 转首又望回沈得鸿和郭漠若所在的方向,见他们一群人仍旧坐在一团,热切的讨论着原先的话题,便随口出声询问了一句:“雁冰,我见你们讨论了那么久的新诗,也不知道你们都谈论出了什么些来?” 沈得鸿闻言便望着杨雪、许章序、胡适和郁达夫,笑着问道:“怎么样?要不要你们也一起来讨论讨论?恰好咱们这新诗的‘开创者’和‘奠基者’都在呢。” 一听这“开创者”的名号,杨雪几人便下意识的向着胡适望去,见胡适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后,便站起身端着椅子做到了沈得鸿一边的空位。 离开前,杨雪还特意扯了扯重新投入到探讨中,聊得正兴奋的盛爱宜的衣服,想要告诉她,自己要换个位置坐。谁知,她却是向自己胡乱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便任由自己去了。 笑着摇了摇头,杨雪便跟着几人重新坐定。 “怎么?适之要不先说一下自己对新诗的看法?” 这话,是沈得鸿对胡适说的。作为中国新诗的“开创者”,他想着,适之总该是有些什么应该说说的。 果然,胡适点了点头,沉声开口道:“封建社会的过去,总是该意味着一些事物的灭亡,意味着一些事物的兴起。就像白话文成为如今中国文坛的主流一样,新诗成为诗坛的主流,也是自然而然,毫无疑问的。所以,这些年我才一直在尝试着新诗这样一种,对我们来说好似是全新的一种诗体。” 稍稍喘了一口气,他又接着道:“新诗是由西方流传进来的,在此之前,我们从未接触过这样形式自由的诗歌,创作起来自然极为困难。我一开始进行尝试的时候,不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但我觉得,人终归是要尝试的。既然现在没有人尝试,那便我来试试。写得多了,就有经验了,自然也就写得好了。我的那首《梦与诗》其实也有这个意思,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出来。总之,我是觉得要写好新诗,便是不要想那么多,大胆去试便是了。” 胡适所提出的观点无非是在于“经验之谈”,他认为要写出一首好的新诗,是需要经过多次、反复的尝试的。 但是杨雪半垂着眼,想了许久,方才望着胡适,也谈论着自己的想法道:“我倒是觉得,要写好一首新诗,应当是要从‘新诗’本身去思考的。” “哦?佑亦快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许章序朝着杨雪的方向偏过头问道。 “唔,大家难道不觉得白话新诗发展至今,也未能构建出审美规范、未能达成审美共识吗?”杨雪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怎样评判一首新诗好与不好?怎样写出一首新诗才算得上是好诗?谁能说的清楚?” 提出了几个问题后,杨雪任众人思考了些时候,方才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赘述出来:“记得适之曾说,白话新诗正是‘不拘格律,不拘平仄,不拘长短’的,也不知道我记错了吗?” “没错。”杨雪求答的目光落在了胡适的身上,使得胡适虽还有些愣神,却也是点了点头,如此回答道。 而杨雪见自己没有记错,便继续说了下去:“咱们中国上千年的历史里,无论是《诗经》中的‘风雅颂’,还是楚辞、乐府、律师、宋词…… 总之,不论其诗体形式如何变化,却总归是讲究格韵的,如此也造成了我们中国人本身对诗歌的审美。若此后新诗当真像适之所说的那般什么都不拘,任其随意性和不确定性继续发展,又怎么会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审美呢?” 众人听完杨雪的话后,一片缄默,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的内心去承认杨雪提出的观点是正确的。这一点,连胡适自己都难以反驳。 “格律”、“音韵”,这确实是中国诗歌几千年留传下的诗歌审美标准,连他自己写的诗,本身也是在不自觉的,在往这个审美标准里套。那一句“醉过才知酒浓,爱过才知情重”,无外乎也是如此。 在座几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聪明人,是以杨雪也并不担心他们转不过弯来,便又开始说道:“其次,我还是要说,我们的文人太过激进了!” “激进”一词,杨雪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男人们不顾一切的逃离包办婚姻,打破封建传统,她说这是“激进”;学生们毫无理智的崇尚西学,摒弃传统文化,她说这是“激进”;女人们争相离家,争相成为另一个娜拉,她说这是“激进”;如今面对着新诗的创作现况,她还是得说,是文人们太过“激进”了。 为什么是激进?在座的诸位都不约而同的在脑海里闪现着这个问题。 幸好杨雪也没想着要吊大家的胃口,便干脆利落的将自己所想的原因说了出来—— “因为想促进新诗的发展,想让新诗成为诗坛的主流,那些写新诗的诗人们开始一味地强调诗体形式而忽略主题思想。是不是也是一种‘激进’呢?” “诗歌是文学形式美的一种体现,但形式美却仅仅是诗歌的美丽的外衣而已。”杨雪说话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过分地强调诗体的形式,从而否定主题思想的意义,写出来的诗,是极为空洞的。那就像失去了土壤的禾苗一样,必将枯萎。” 说完,杨雪还笑了笑:“要不然,诸位也可瞧瞧我方才写的那《一代人》。大家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首好诗?不正是因为它符合格韵美,且具有足够深刻的主题含义吗?” 众人依言又回忆起了方才那首两句小诗,却发现确是如此。一瞬间,他们感到自己好像隐隐摸到了新诗的大门。 寂静半晌,还是沈得鸿首先打破了沉默。 他开口说道:“方才郭先生说,写新诗要注重感情的投放,要敢写敢言。佑亦说,要注重格韵,注重主题含义。适之说,要敢于尝试,注重经验的积累……” 他的语气顿了顿,并开始笑意盈盈的用目光来回扫视着众人,许久才忽然提议道:“不如大家就着今天所说的这些技巧,试着写一首诗出来?” “好。” “好,可以一试。” …… 在座的众人听到这样的提议,双眸都开始放起了光来,显然是心间隐隐有了思绪的,自然便升起了随手一试的念头,答应下了沈得鸿的提议。 唯有杨雪却对着沈得鸿笑着摇了摇头,道:“七步作诗,三五成行,这是真正的诗人才会的玩意儿,像我这种讲究灵感突至,偶尔撵句的俗人,还是不同你们瞎折腾了。” 她不参与这项活动,难道是因为她写不出诗来吗?自然不是。她脑海里储存着的优质新诗不知凡几,她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参与这项活动罢了。她又不是每个风头都必须要去抢一抢、争一争的,分下些许的荣耀给别人也很不错不是吗? “你真的不参加?”沈得鸿挑眉,并不十分相信杨雪的托词,便又再问了一遍。 杨雪同样笑着回望着他,仍旧缓缓地摇了摇头,嘴上似开玩笑似认真地说道:“我写出再好的诗又有什么用?反正我已是知名文人了。还是看看有没有其他好的新人吧,须知‘一花独放不是春’啊。” 她说的这话是有两层意思的,第一便是为未来在做准备了。她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在未来不久后的某一天,或许她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多给些机会给其他的新秀呢?在她离开过后,这些人或许才是中国文坛与诗坛的未来。 二来,她实际上也是耍了一个心眼。虽然是好心没错,但她却用这样一句似是漫不经心,似是担忧文人未来走向的话,点明了自己的用意,为的就是过后流传出去,再在国人的心里留下一个好映像。 而这句话过后的效果也果然如同她所想一般。 沈得鸿震惊于杨雪的胸怀吧,怔愣了许久,方才宽慰的笑道:“好吧,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些文人中的新秀有哪些。” 杨雪笑着应承了下来,便静静的坐在一边不再言语,看着众人挥手就诗。他们所作的诗,结合了方才众人所探讨得出的精髓,自然便也有了好些写得好的,而那些诗,最后都被收入了文学研究社旗下的报刊里进行刊发。 这场探讨会一直开到日暮西垂,才总算是结束,可即便如此,大家离开时也仍似意犹未尽。就连原本来时还心余烦闷的盛爱宜,都面露餍足畅快之色。 与盛爱宜相拥着道别,杨雪从这探讨会回到家后,便又好似闭关般,开始闭门不出了。 她在全心全意的创作着那本属于中国的《百年孤独》。 任是哪一篇文章小说,她都从未如此认真过。反复的将之修修改改,使之更为符合中国的国情,使之更能引起国人对蒙古的重视。 她甚至连《一代人》刊发后,引起的又一次热浪也未去理会,仅仅是在鲁讯依诺,为《公报》撰稿写出极为激愤的诘问的文稿《中国人失去自信力了吗》后,才堪堪写了一篇文章来与其应和。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到了十二月的月末,才真正将之修改成自己心中的模样。 十二月的沪上,已经进入了沪上最冷的季节。尤其要是遇上了下雨天,那便更是冷得像是浸透了骨子的阴凉。 又添了件衣服,杨雪站在书房里的窗户口,向着窗外望去。外面的天阴阴郁郁的,瓢泊的大雨也是淅淅沥沥。 这雨已经下了好几天,正如她此刻心中的纠结般,难以终结。 她倒也不是为了其他而烦闷,只是为了这将将来到的年底罢了。 一晃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然一年了,就在这一年里,她做了许多的事,任务也完成了十之八九。可偏偏唯有章嘉芬的家人,是她极少去想,去思考该如何去相处的。 原本她也可以不去想,不去思考,只需借口章父章母的态度,便大可心安理得的继续留在沪上过年。但因着她身上那份属于章嘉芬的责任,她又不得不去细细思量。 “哎”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决定要回宝山、回章家一趟。 她已然明确对章君勉表示过谅解章家,且更是谅解了许章序,此番过年再不回去,似乎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至于章家众人对她的态度…… 想来凭借她如今的名声,凭借中国现今文人对她的推崇,凭借她对如今中国众多封建传统的抨击过后,她这次回到章家的阻力,理当是比彼时刚刚回国的她小了许多的。章家的几兄弟大都是留过洋的文人,同许章序一般,态度定当是有所改变的,上回章君勉的到来也说明了这一点。而章父章母…… 不说别的,起码她现在也应当是个“有用之人”,应当是个“章家的门面”,他们或许也不大会再为难她。 心中几番度量,她只管用“名”与“利”去进行得失的比较,想也不敢想所谓的“亲情”,她不敢用“亲情”去赌,谁又知道封建家庭的“亲情”究竟有几分情深?所以,她只敢用各自的得失去一一比对。 只是,比到后来,虽是得出了自己回一趟章家,并无损失的结果,却也发现,她其实是无需去进行比对的。她回章家,是她自己的事。章家人若是不排斥为难她,便是最好。但若真的是将她赶了出来,那她便回沪上便是了,只一小时的车程罢了,她并无损失。 是她,想得太多、太复杂了。 做下了决定,杨雪便嘱咐着吴妈收拾起行李,让其准备同她一道儿在后天前往湖苏宝山。 吴妈流亡到沪上过后,便已是举目无亲了。来到她身边做事过后,也没有什么能经常聊到一块儿去的朋友,所以,她当然不会留下吴妈一个人在这沪上清清冷冷的过年。 十二月三十一日。 杨雪和吴妈两人拎着行李抵达宝山章家的时候,已是晌午,章家的人正齐聚在厅里用着午饭。 让人带着吴妈下去安置好,杨雪自己跟着管家李叔来到了厅里,站定在章家人的面前。 她看着那一桌尚且精致温热的菜肴,有些出神的暗自揣测着,或许……他们也才刚刚落座、准备用餐? “既然回来了,就先坐下吧。” 满是威严的嗓音首先打破了弥漫在四周的那一份诡异的沉默,也拉回了杨雪飘散的思绪。 杨雪看着章父那仍旧高高的颧骨,仍旧不含笑意满脸严厉的面庞,忽然便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之感。 她听见他在对守在一边的下人们说:“去给小姐加张椅子,添副碗筷。” 下人们的手脚很麻溜,不一会儿便将椅子和碗筷都给拿了上来。倒是杨雪坐上了凳子,捧起了碗筷后,还尚且觉得有些不大真实。 他还承认她是章家的小姐? 一时之间,她又在心里想起了一些她先前未曾想到的事情。章家若是看重她在外的名望,看重她此刻在文人间的地位,为何又从不曾寄一封信打一通电话给她?她记得,她当初离开时有说过的,章家若是有事来寻她,她必定是不会推辞的,可他们却从未来过。 他们真的仅仅是以一个人的名利地位来决定自己的态度的吗?杨雪隐隐感觉到,或许也有可能是,却定然不尽是。那么,这其中还有些什么其他的呢?她有些想不出来。 人都是复杂的,谁又能完全看透谁?或许往往是你所看低的那一个人,才会做出些让你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她也从不曾轻易的去给谁下过定义。唯有章家众人一事,是她自己草率了。 “既然回来了,那便先在家里住着,等过完了年再回去。” 饭过三巡,章父捧着碗筷的手顿了顿,忽然开了口。他没有指明谁,但杨雪知道,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我知道的。”杨雪知道章父的性子,明白他能说出这样一句软话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便也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去呛他。她回来,可不是为了和谁闹脾气的。 章父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吃了起来。倒是她身边的冯氏望着杨雪的双目里,总是带着几分难言的复杂。 杨雪自然也感受到了冯氏的目光,却始终没有开口询问。相比起章家的女儿来,冯氏才是一个真正的、由封建时代培养出来的女人,她的半生都活在了封建王朝里,思想也满满当当的是所谓的“三从四德”。她如今对自己的看法究竟如何,杨雪无从知晓,所以自然也不敢轻易开口问话。 一时间,整个饭桌上除去碗筷碰撞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 而这样的沉默,也本是章家多年来的用餐礼仪。但或许是因着杨雪的回归,却又好像是为这样的沉默萦绕出了些若有似无的古怪。尤其,是在杨雪发现章嘉芬的兄弟姊妹们都“不经意”的把视线放在自己的身上后,这样的气氛更是浓厚了起来。 “咳咳,”同样也发现了气氛古怪的章君勉,为缓和气氛便也顾不得章家多年的礼仪和章父的在场,对着杨雪张口说道,“佑亦也是许久没回宝山来了,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出去逛逛,我带你重新去熟悉熟悉咱们宝山?” 章君勉的话落,杨雪和桌上的其他人都是下意识的向着章父望去,谁知章父只是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眉头皱了皱,便没有了其他的反应。他反是在发现众人的大量后,随意瞪了一眼周围的人道:“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吃饭?” 这下众人的神情才是真正的都古怪了起来,见章父没有责怪在饭桌上聊天的章君勉,便也都悄悄地互相讨论起来。 唯有杨雪只怔了怔后,便恢复了嘴角的那抹笑意,回道:“好呀,上次回来也没有多看几眼咱们宝山县,也不知道这么久了,都有些什么变化。” “待会儿出去是出去了,二哥可得记得早些回来便是了,晚上还等着一起吃年夜饭呢!”一直没插嘴的章嘉熬插嘴道。 章君勉笑了笑,便也回了一句:“我们省得的。” 拉着杨雪迅速扒完了碗里的饭,对着厅里都还没散去的众人留下一句:“我们先出去了。”章君勉便带着杨雪踏出了章府。 章君勉携着杨雪去了很多、以前他曾经偷带着章嘉芬去玩耍过的地方,使得杨雪虽是无法感同身受,却也难免升起了几分感叹的意味。 “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走得累了,两人便在一小茶楼里坐了下来。 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的行人来来往往,杨雪不自觉的就把心中的感叹给说了出来。 “呵,是啊,一眨眼,我们都长那么大,开始各自成家立业了。”章君勉喝了一口茶,也同样感叹道。 杨雪转过头,望着章君勉,看着他身上那份仍旧与许章序一般无二的书生意气,忽然问道:“方才在家里没看见二嫂,你还是同二嫂离婚了?” 这一次,章君勉倒是没有犹疑,一下便笑道:“这还要多亏了佑亦你呢!” “这关我什么事?”杨雪挑了挑眉,真的是被章君勉的话给吓了一跳。 “她可是读了你的文章,听了你的事迹,才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同我在这样一段包办婚姻里委曲求全的。”说着,章君勉不禁觉得好笑,“签下离婚协议时,她还昂首挺胸的对我说,‘以后再见到我,请叫我沈女士。’” “这样挺好的。”至少又多了一个从“封建”的阴霾中走出来的女人。 杨雪夹了粒盘里的花生米,喝了口茶,点点头欣慰道。 “是挺好的。不过也不只是她,”章君勉同样欣慰的继续说道,“咱们家里的姊妹们,也都开始变了。 就比如说大姐吧,当初她没能嫁给恣慕,反倒是让你嫁给了恣慕,她对你是有些怨意的。上次你回来,听说了你和恣慕离婚,她还对其他妹妹们讥讽着你。不过,等你倡导的女权风波渐渐盛行起来过后,大姐她也渐渐开始变了,现在她连待人都活泼了许多。” 听着章君勉的话,杨雪的笑也越来越明媚了些,这是再一次证明了,她所做的一切,她所写的文章并非是在无用之功不是吗? 杨雪与章君勉越聊越是畅快欣喜,甚至几度都忘了要回章府的时间。等到天色已然开始渐渐变暗了,两人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要早些回去的。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不然一会儿非得挨爸爸的骂不可。”章君勉往窗外看了看天气,终于起了回去的心思。 “我看也是。” 杨雪想了想记忆里章父拿着藤条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站起身来,跟在章君勉的身后,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来时的路走了回去。 44.民国44 民国小县城里过年,还是年味儿十足的。至少, 杨雪二十来年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 还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热闹。 全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那是不用说了, 即便只是一家子的人和和乐乐的坐在一块儿聊着天, 那也足够让杨雪新奇与艳羡了。 她看着她曾经还稍带恶感的、章嘉芬的家人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 天南海北的聊着,忽然便觉得其实一直以来,是她在带着偏见。她从来只想着这具身体里章父章母待章嘉芬的不公与寡情, 又怎么看得到他们身为家人,其实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候呢? “县城里的舞龙队应该快要经过咱们这了,佑亦, 你要同我们一起去看看吗?”章嘉熬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已经谈笑着站了起来,看着还尚自发呆的杨雪,出声问道。 舞龙队? 杨雪有些疑惑。半眯着眼,仔细翻了翻章嘉芬的记忆,才想起章嘉芬幼年时的每一年,都是要和兄弟姐妹们出去看舞龙的。小时候, 章父章母会带他们去, 长大了, 他们自己可以去了,章父章母便也就不再凑这个热闹了。 “好, 我去。” 杨雪眼睛亮得像是会发光, 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站起身便对着章嘉熬应道。 跟在他们的身后向着门外走了出去。 他们没有去太远的地方,仅仅是到了章家的大门口便停了下来。可那也足够杨雪惊奇了——章家的门口、哦不,应该说是整条大街,都已经站满了来凑热闹的百姓,大家都在等着舞龙队的经过。 杨雪原本是跟在章嘉熬的身边的,但忽然间,她两边手的手腕,便被章君勉和章嘉芬的八弟章禹久分别给拉住,带着她整个人都在往人群里挤。 等到终于突破重重人海,总算站在了离被围住的街道最近的位置后,两人才松开了杨雪的手。尤其章禹久松手时,还特意躲闪开了杨雪的目光,撇开头,抿了抿唇道:“那个……站在这个位置比较好看……” 这一幕忽然便与从前章嘉芬的记忆里的一幕重合,一时间,竟让杨雪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去。 彼时的章嘉芬还是原来的章嘉芬,性子软软弱弱的,总是挤不进人群里,以致每次都只能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看着舞龙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过。后来有一次,章君勉和章禹久在往人群里挤的时候,望见了人群外孤零零的章嘉芬,便合力拽着她挤进了人群。 那是章嘉芬第一次那样近距离的看着舞龙队从自己的面前走过,也是她第一次切身参与到那样的一份热闹中去。而这之后的每一次,也都变成了两人带着章嘉芬去看舞龙,久而久之,竟然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绽开了一抹会心的笑,杨雪张了张嘴,正预备对章禹久说些什么,却又听见怔怔的锣鼓唢呐声、声声传来。 回首,向着街道的另一头望去,远远便看见了舞龙队的队伍和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款款而来,带起一片喧嚣。 想了想,原本预备说的话,也没有再说的念头,反正从章禹久刚才那模样,本身便也没有要与她疏远的苗头不是吗? 放下了心,杨雪便专心地向着那离她越来越近的舞龙队看去。 那十数人共同舞着长长的黑龙,使之跟着另一个拿着绣球的人,不停的穿、腾、跃、翻、滚、戏、缠。加之锣鼓、唢呐、烟花样样不绝,倒确实是热闹非凡。 舞龙队在途径杨雪几人面前的时候,是停下来表演了好一会儿才走的。有些人欢叫着随着舞龙队往后走了下去,有些人便欣喜着拿出早已备下的爆竹,放在街道的中间,将其点燃后撒腿便各自跑开了。 杨雪也跟着大家一起侧着身子捂住了耳朵,眼睛却没有像众人一样紧紧的盯着那声声炸裂开的爆竹,反是望着难得一见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清晰可见的欢心笑意。 她忽然便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各自守着各自的幸福。而她写下了那样多的文章以求唤醒祖国的同胞,或许想要守护的也不只是所谓的“国”,也有这一份平凡人里的平凡的“幸福”。 有那样一秒,她为自己选择了文学这条路而感到庆幸,为自己现在看来、或许略显狭隘的想法而感到庆幸。 “舞龙队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章君勉轻柔的伸出手,将杨雪的双手从她自己的双耳上拿开。 杨雪愣愣的往街道上又看了几眼,果见爆竹已经燃烧殆尽,舞龙队已然了无残影,甚至周边的人都已经开始各自散去了。 “好。” 最后看了一眼人影稀疏的街道,杨雪答了一句,便跟着章君勉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们回到了章府里休息去。 接下来的几日,杨雪便是与往年的章嘉芬一般,跟着章家人一起串着门子或一起待客了。而其中,或许是因为她的名声的原因吧,她总觉得以往章家那些亲朋们,忽然都变得极为热切起来,搅得向来在外人面前温和的章父也都开始不耐起来。 不过……这个年,她总归是过的舒心的。 同大家一起坐在厅里吃着午饭,杨雪忽然开口说道:“昨天年十五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吩咐了李叔去找人为我买了两张火车票,待会儿我便该带着吴妈返回沪上了。” 闻言,正在吃饭夹菜的其他人动作都忍不住顿了顿,章父自然也是。他放下了碗筷,留着碗里约莫半口的米饭不再食用,想了许久,才对着杨雪点了点头道:“早点回去也好,还可以多写些有用的文章。是要比留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要好些。” 说着,他又重新端起了碗筷,将那最后的半口饭扒了个干净,一边转身离开,一边留下一句:“我待会儿也得去医馆,就不去送你了。” 章父走了没一会儿,杨雪和众人才回过神来,便见这半月来她都不曾如何言语过的冯氏,犹犹豫豫着开口道:“佑亦你……” 她要说什么,杨雪并不知道,但杨雪却知道,她要说的,却对不仅是她最后说出口的那一句。 冯氏开了口,话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到了最后,只好浅薄的嘱咐了一句:“到了沪上,自己记得注意些身体吧。” 说完,她便走了,只留了杨雪一个人还径自一头雾水。 “佑亦?”章嘉熬皱了皱眉,换了一声杨雪。 杨雪却仅仅是笑了笑,道:“四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章嘉熬本身也并非是不支持杨雪的,此时见杨雪自己心里有数,便也没再多做纠结,放松了神情道:“你自己清楚就好。待会儿我和二哥一块儿去送你到火车站吧。” 他的话落,章君勉便跟着点了点头,杨雪却是禁不住好笑起来:“都是自家人还有什么好送的?我可受不了那样矫情。我还是直接让李叔一会儿派辆车送送我和吴妈好了。” 章嘉熬和章君勉拗不过杨雪,最后还是答应了。 而杨雪和吴妈在之后,经历了一小时的车程后,也终于抵达了沪上。 这回回到了沪上,最主要的事情便是那本《百年孤独》的刊发了。杨雪在回到沪上的第二天,便带上了《百年孤独》的全部手稿,特地去找了一趟胡适。 胡适让妻子江冬秀招待着杨雪,自己则拿着杨雪带来的手稿,细细的翻阅起来。 “先生你别介意,适之他就是这样,什么都大不过他手中的一直文稿。”江冬秀支走了吵闹的孩子们,替杨雪倒了杯开水放在桌面上,坐下来同杨雪道。 这是杨雪第一次来胡适的家里寻他,也是江冬秀第一次见到这位、一直令她心存敬意的“章先生”。所以,言语间便总是不自觉的带上了三分的小心,生怕自己哪里会招待不周。 杨雪似乎也是看出了江冬秀神情里的谨慎,便安抚着笑道:“嫂子大可不必为了我费神,我可还要仰仗适之为咱们《公报》尽心尽力呢。” “他呀,可不用你去‘仰仗’他,这本就是他自己爱做的事情,你不让他做,先生信不信他还会跟你急呢!”江冬秀瞧着杨雪平易近人的模样,便也没了那份紧张,甚至还同杨雪开起了玩笑。 杨雪本便是个为人温和的人,也不大会让两人间的气氛冷落下来,一下子,竟与江冬秀聊得也颇为欢畅。 “哈哈哈。” 一个笑话说完,江冬秀正与杨雪笑得痛快,便见一旁的胡适放下了手中的文稿,激赏道:“佑亦这本小说写得可真不错!看来佑亦的笔力,又上升了不少!” 这本小说将近三十万余字,他原本仅是打算走马观花般迅速浏览一遍的,却又在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慢了下来,甚至又返回头去,将他略过的部分重新品味。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本小说,内容如此庞杂,竟将神话故事、古老典故、民间传说以及近乎于沉痛的百年现实糅杂在一块儿,让这诸多血淋淋的现实和荒诞不经的传说一同摆在你的面前。 那么,当你看完了它过后又会有怎样的感想呢?是那最深入骨髓的人性?是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感交织?不!都不是! 胡适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只有一个感想——人的一生,即是一百年的孤独。 此刻的杨雪,并不知道胡适的内心里所翻涌着的浪潮,只谦虚的低了低头,便又仍似平常的随意询问道:“那么,适之以为这本《百年孤独》,该在哪一天刊发呢?” 45.民国45 胡适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儿, 问道:“你急吗?” “挺急的。” 几乎是没有时间空隙的, 杨雪点了点头, 快得让胡适都忍不住将原本仍流连在《百年孤独》手稿上的目光, 投放在了她的脸上。 “你急什么?”胡适问。 这一回,杨雪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抿了抿唇,申请并无变化,只忽然天南海北的扯了一句:“外蒙古买卖城那边……前几日突然发起了动乱, 毫无防备北洋政府听说是输了……”外蒙古独立的成功,这次的战争可是“功不可没”呢…… 后面那一句话,杨雪并没有说, 但胡适只需稍稍的想了想,便也大概知道了杨雪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外蒙古……”的挑衅会成功?胡适同样也没将这一句话问明,望向杨雪的眼神却意味分明。 不需要额外的语言,此时杨雪的沉默便是对胡适最好的回答。 果然,胡适没有再多说什么,对着杨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胡适的行动力很迅速, 他在杨雪回去后的第三天, 便安排着杨雪的这部《百年孤独》刊发在了《公报》上。而那一期的《公报》, 整期报纸都只印刷了这本《百年孤独》的内容。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句话了—— “生命中真正重要的, 不是你遭遇了什么, 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 如是如何铭记的。” 他为《百年孤独》所提炼的一句话梗概。 几乎是同一时间,同一时刻,沪上、北平、广粤……无数的地方的人们都捧起了那一份、几乎是所有爱国人士都必看的报纸——《公报》。 初拿到报纸时,他们只感到这份报纸比往日里的报纸要厚了些。起初他们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公报》这一期所收录的文章又多了些。可当他们随意翻过几翻后,才终于发现了这其中不对劲。 什么时候起,《公报》竟开始拿出整整一期的篇幅,来让人刊发小说了? 几乎所有看到这份报纸的人,在第一时间,都冒出了同样的疑惑。 而后,他们将报纸翻到了最后一面,看着那小说的最后所印写着的“章佑亦完本于1921年冬”字样后,他们方才消除了疑惑,翻回了报纸的第一面,缓缓地品读起来。 在用了一个下午、一天、或者更久的时间,看完这部《百年孤独》的时候,所有人只觉得自己当初品读《悟空传》是的压抑与沉重,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胸膛。而这一次,更重、更浓! 什么是真正的愚昧?—— “政府通过所能运用的一切宣传机器,千遍万遍的在全国反复重申。于是,一种官方说法终于站住了脚,这就是:没有人死亡。而后,曾经反抗着的人民们,满意的回到了家里”。 什么是真正的自欺欺人?—— “很多人选择了向虚拟的现实的魅力屈服,寄情于自我幻想,这纵然不切实际,却更能与人安慰。而在他们清醒的梦幻中,他们不仅能看见自己梦中的景象,还能看到别人梦中的景象”。 什么是真正的无奈?—— “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的,而是能死的时候死的”。 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生命从来不曾离开过孤独而独立存在。无论是我们出生、我们成长、我们相爱还是我们成功失败,直到最后的最后,孤独犹如影子一样,存在于生命一隅”。 …… “简单至极,”他回答,“因为我疯了。” 最后的最后,小说的主角葛磊如此寂寥。 疯了……多么简单的一个答案?这个家庭、这个社会的历史便像是一架周而复始、无法停息的机器,是一个转动着的轮子,这只齿轮,要不是轴会逐渐不可避免的磨损的话,便会永远旋转下去。疯了……他只是如同他家族里的每一代的每一个人一样疯了而已……这是一个让人发疯的时代! 虚伪的政客、霸道残忍的统治者、满目支离破碎的战争以及盲从愚昧的民众…… 要把我们的中国也变成这样一个人间地狱,变成这样一座寂寞缭绕的孤岛吗? 所有人都在扪心自问,而他们最后的答案,是——不! 怎么能让卑微与懦弱蚕食我们国人的傲骨呢?! 怎么能让麻木与奴性随着我们的热血在我们的骨髓里流淌呢?! 怎么能任我们日夜深爱的祖国的尊严、被割弃在地上任人踩碎呢?! …… 一句又一句厉声的诘问在所有爱国之人的胸膛内激荡。只要他们的胸腔内,心脏还在跳动;只要他们的身体里,鲜血还未曾流尽;只要他们还能看、能说、能写,那么他们寻求改变的脚步,便永远不会停歇!—— 革命不败! 多少爱国人士在这一刻摇旗呐喊!他们纷纷举起了“兴我中华”的旗帜,踏入了革命者的行列。 而首先,他们所关注的便是战争。这其中,首当其冲被关注到的便是买卖城一战中,中国士兵对战蒙古那些王爷贝勒的士兵的失败。 他们纷纷开始呼吁重视与外蒙古间的战争,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中国! 除此之外,他们还反对各大军阀与各大政派间,因争权夺利而兴起的斗争,他们普遍认为,中国人的枪杆子,不该对准中国人。 …… 事情的许多走向发展,实际上已然远远超出了杨雪原本的期望。这部《百年孤独》的影响力,原比她曾所“自以为”的要大。 当然,这其中她所期望被引起重视的外蒙古,也成功被各大军阀派去了更多的精兵。至少,中国人在“保卫中国的领土完整”和“一致对外”这两点上,向来是做的不错的不是吗? 舒了一口气,杨雪原本以为《百年孤独》的影响力到了这里,便算是告了一段落,但她没想到,这其实不然。 由于《百年孤独》所造成的盛况,是中国文坛里史无前例的,就连杨雪曾经写下的那篇《我有一个梦想》也未能与之比肩,所以胡适和沈得鸿便同杨雪商量着,是否干脆便将这部《百年孤独》直接印刷成书算了。 民国这个时期,能写文章的文人不知凡几,能将自己的作品刊发在报刊上的文人也数不胜数,却唯有出书的文人是少之又少的。 这个时候的纸张及印刷的费用,本身便是略高的,普通人家没有几户是有闲钱来买书的,所以出书的出版社因为亏本而倒闭的也是十之八、九,久而久之,能够出书还不赔本的文人便越来越少了。 杨雪听着胡适和沈得鸿的话,知道他们的大概意思便是——由于她现在的名声一度盖过了鲁讯,所以已经有好几家出版社的老板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头上,希望杨雪能将《百年孤独》的出版权出售至他们的手上。 毕竟是自己花了好一番心思的作品,能够被那样多的人争相要出版,杨雪的心里自然是乐意的。可她本身,是对出版社所给的价钱没有怎么在意的,毕竟在保证她生活的优质以外,钱财于她这样一个或许随时都会完成任务准备离开的人,并不是十分重要。所以,她便随手将这事交到了胡适和沈得鸿的手里。 也幸好胡适和沈得鸿最后也没有辜负杨雪的期望,他们为杨雪寻的正是沪上一所有口皆碑的出版社,而这家出版社所给出的条件也甚是优渥。待《百年孤独》的书本发行之后,中国又掀起了一股收藏此书的热潮。 当然,出书一事,或许能让杨雪欢欣,确是不足以让杨雪意外的,毕竟她的名望已然达到了那样的高度。真正让她感到惊诧的,其实是在《百年孤独》刊发过后,又开始源源不断被送至她的桌前的各国驻华名贵的请柬。 在她明确的表达了自己对自己祖国人民觉醒的期盼后,在她严词控诉了各国对中国的侵入后,在她一次又一次的与洋人们的利益站到对立面后,她便再没想过自己还会成为洋人们宴会上的座上宾了。 打开英国领事夫人丽恩派人送来的烫着金边的邀请函,杨雪看着那一行明确点明了时间地点的、或许尚可称作为“诚恳”的邀请,心里仍是一头的雾水。 丽恩竟然又开始邀请她参加周末晚上的舞会了?为什么?洋人们这是在玩儿什么把戏?要知道,即便是曾经与她关系最好的丽恩夫人,她也已经许久未联系过了,此刻她的请柬来得如此突兀,又怎能叫她不心生疑窦呢? 将请柬闭上,不断在两只手中把玩,许久后,杨雪才终于忍不住有些疲惫的将脑袋往后仰了仰。 想不透,不想便是了。不过一场舞会,沪上也有那样许多的名流是要参加的,总不见得是个怎样的狼窝虎穴,她去参加便是了。 神思一定,杨雪便已然决定是要赴约了的。 46.民国46 又是一个周末的夜晚。 杨雪换上了一身浅紫的修身旗袍,披上了一件白色坎肩后, 便坐上了英国领事夫人丽恩派来的小轿车, 前往了她所举办的舞会的地点。 这次的舞会, 是在她上次曾去打过球的那处郊外的俱乐部里举办的。 杨雪到的时候, 丽恩正和她的丈夫罗杰手举香槟,微笑着说着最后的致辞。 丽恩抬眼的一瞬, 正好瞥见了从俱乐部大门门口走进的杨雪,便在致辞结束后,走到了已然行至舞会一边的杨雪的身边, 拥了拥她,微笑着道:“亲爱的章,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丽恩夫人。”权似从未有过隔阂般,杨雪也如同以往每一次的聚会般,温和的笑着,轻柔的将手搭在了丽恩夫人的肩上又松开。 “来,跟我来。” 在杨雪惊诧的目光里,丽恩夫人轻轻的牵住了杨雪的手腕, 将杨雪带进了洋人们所聚集的圈子里, 一一介绍给了洋人们后, 才放开了杨雪,任杨雪自由活动。 皱着眉走到一边, 杨雪仍旧觉得莫名, 她为那些洋人们方才惊叹的目光而感到莫名。 他们这是怎么了?杨雪自己在心中悄悄地暗问着。他们难道不该是厌恶她的吗?即便不厌恶, 至少,也不该是惊叹和赞赏。 “你想不通?” 一道略微耳熟的男声,带着戏谑与温和,忽然在她的面前响起。 下意识的,杨雪抬起头往前看,却见她已然许久未曾见过的杜月笙正一如她印象里的那般,含笑望着她。 细细的打量着他身上的那一身长袍,杨雪有些失神。如今的中国,即便是许多自矜身份的文人们,都已经退下了一身的长衫,换作了华贵考究的西服。像他这样一个经常游走在洋人身边的人,怎么还会一身长衫始终不变呢? 心中的疑惑,杨雪没有问出来。她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仅是摆作一脸诚心求问的神情,就着他方才的话,道:“想不通。难道你知道?” 没有要与人猜谜题的习惯,杜月笙没有同杨雪绕圈子,直接便给出了解释:“听说章先生的《百年孤独》已经被译作各国版本,开始在各个国家都广为流传了。” 什么? 甫一听闻杜月笙的话,杨雪还没有反应过来。《百年孤独》是一部极为艰涩难读的小说,即便杨雪已然对之进行过细而又细的加工,却也得承认,若是没有定然的经历与阅历,是决计无法将这本小说读下去的。 它此时之所以能在中国盛行,能被大多的爱国人士读懂,无非便是因为,此刻的中国人民正在经历着这样的黑暗罢了。 那么,其他国家的人又为什么会开始追捧这本小说呢?杨雪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她所存在的那个世界的人们所给出的答案最为合理——一方面,这本小说确实很好,而另一方面,或许,真的是人们对于自己看不懂的书总是又敬又爱也说不定呢。 几乎快要被自己的思绪给逗笑,杨雪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堪堪止住。 “咳咳,”正了正神色,杨雪挺直了原本倚在圆柱上的背脊。像是害怕气氛突然陷入尴尬般,对着杜月笙问道,“杜先生怎么不去同别人跳舞?” “你看着我这模样,觉得我像是会跳舞的?”杜月笙抬了抬眼皮,好笑的回道。 倒是杨雪,被杜月笙噎了一句后,便再次认真的打量了一眼他身上的长衫。只是,看完之后,她却不得不承认,看着杜月笙的这一身着装,着实是难以想象他在舞池当中与人共舞的场面。 杨雪沉默不答,杜月笙便也开口问道:“那你怎么不去跳舞?” 往他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杨雪笑了笑,“杜先生又怎么知道我便会跳舞呢?” 其实,她是会的,只不过是她自己不愿意罢了。曾经第一次参加舞会,邀她共舞的绅士名流便极多,她若是同意了这一个,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下一个呢?所以,干脆她便说自己不会跳舞,避免了往后的诸多麻烦。 你来我往之间,杨雪和杜月笙竟也渐渐聊了下去。这要是放在从前,任谁来说她都是不会相信的。只要她真正讨厌一个人,那么,她总是有办法能避开与之接触的。 所以,她之所以能与杜月笙两人把酒言欢,不过也是因为她对他再没了几分恶感罢了—— 自北平回沪以后,她便再少参与沪上名流间的宴会了,所以,这消息还是杨雪从盛爱宜那听说来的。听说,去年七月份时,警察厅厅长徐国梁之死,其中也有杜月笙的手笔。这其实,是卢筱嘉同杜月笙联手过后的结局。 要说杜月笙同皖系军阀亲近吗?定然不是,要知道彼时因青帮老大黄金荣被卢筱嘉擒住一事,青帮可以说是与皖系军阀间的嫌隙颇深。是以,皖系与直系两相对比起来,且不说偏不偏帮,总之,青帮决计是要和直系更亲近些的。 那么,杜月笙为什么要出手呢?徐国梁死后的某一天,有人在宴席上问过杜月笙关于青帮从不贩、毒一事,杜月笙是这样回答的—— “毒品是什么?中国人为什么要将毒品贩给中国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传闻,即是美国驻沪领事曾暗自找过杜月笙,表明了其想进一步控制沪上的愿望,并千方百计的对杜月笙进行拉拢,希望杜月笙能够对其予以帮助。 可是,向来与洋人们关系极好的杜月笙却在此刻推诿着拒绝了:“我是一个中国老百姓,碍于国家民族主义,未敢从命。” 原本,这只是两个不知真假的传言而已。但只因这只在名流之间流传,杨雪便选择了相信。名流之间,鲜少能有秘密保存,若是事情没有得以证实,他们便也不会将其搬到台面上来明说。 杨雪望着杜月笙含笑的嘴角,只觉得自己当初与之初见时的印象还记忆犹新。—— 这个人不简单! 常人若见他,不论地位高低,他总是先带着了三分的笑意,得了三分的好感。你与之相处,你以为你能窥得他的三分想法,却不知道你整个人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怎么会知道,在他的心里,你究竟是敌还是友呢? 不过,自这两件传闻过后,她即便仍是不能看透杜月笙的为人,却也可以料想,一个心中能有民族大义的、一个能心怀祖国的人,即便是恶劣,又能恶劣到哪里去呢? 这一场舞会,杨雪没有去同其他文坛里的熟人闲聊,也没有非要往名流权贵里挤,仅是同杜月笙闲闲散散的两三成语,便到了舞会的后半场。 “拒不贩、毒,亲洋不媚,杜先生原来也是心怀天下之人。”原本,杨雪是想将内心对杜月笙的评判隐在心底、闭口不提的。可是,在预备离场之际,她却仍是忍不住感叹了起来。 谁知,杜月笙反是不以为意,随口说了一句:“无愧于心罢了。” 说完,他看着杨雪站直的身子,忽然意会道:“你准备离开了?” 看着杜月笙,杨雪点了点头,谁知他竟也站直了身子,似征询般问道:“我送你?” 杨雪愣了愣,却还是笑着答了一句:“好。” 即便相交不深,但或许,她与他也可勉强称之为朋友了……? 来之前,她虽心湖平静,却难免有些惴惴。来之后,她又多了一个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志同道合”的朋友,这其实也很好不是吗? 半低垂着头,杨雪与杜月笙在同丽恩夫人道别过后,便出到了俱乐部外,那一大片用来停车的空地。 那空地离俱乐部有一段距离,杨雪与杜月笙走到时,杜月笙先派出来开车的司机已然将轿车给开到了路上,就等着两人上车了。 走到车的一旁,杜月笙首先向前一步,便为杨雪打开了车门。 可谁知,就在车门打开的一霎,两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几步。 “三当家的,二当家的派我来请您去府上喝喝茶!” 从那车上面,忽然走出一名举着枪、神情凶狠的男人。 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后,车上驾驶位的车门也突然被打了开来,从中走出来的,正是被两个穿着干练的背心、肌肉精瘦的男人所压制住的司机。 “呦,章先生也在呢?既然在,那就跟我们三当家一块儿去喝喝茶吧!”神情凶狠的男人拿着枪,顶在杜月笙的额心,一边狞笑着对杨雪说,一边对压制着司机的两个随从摆了摆手,示意上来一个人将杨雪也给压制住。 而就在其中一个随从松手,神情凶狠的男人也有所松懈的时候,一直没有动作的杜月笙忽然发力,击向男人的手腕,致使男人手中的手、枪脱落在地。 但显然,男人本身的身手也是不凡,很快便反应过来,并与杜月笙扭打起来。而同一时间,挣脱了随从掣肘的司机,也同时与两位随从动起手来。 人数上的缺陷或许是难以抹平的,那司机眼看着就要重新被擒服,而他被擒服后,定然是会分出一位随从来帮助男人擒服杜月笙的。这之后…… 之后如何,杨雪不敢往下去想。她紧紧地盯着那一把遗落在地上、被男人和杜月笙同时抢夺着的枪,抓紧了机会,放低了身子,滚在地上,一把便将本就离她不远的手、枪给握在了手里。 或许是系统所给予的技能的起了效用吧,她只觉得一阵的熟悉之感包裹着她的全身。拉开枪的保险,将枪口对准男人的右肩,避开他的胸口,杨雪甚至没有多想,便任子弹从枪管里飞出。 “砰”! 那男人中枪了,因着杨雪的善心,他留下了性命。 杨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手里握着枪,看着那两个随从放开了司机,赶紧扶住了男人,嘴角挂着一抹似嘲似讽的笑,她没想到,她第一次使用系统所给的技能,竟然是因为杜月笙。 “还不快滚?”她问。 “走。” 她的话音刚落,那男人便也下达了指示。他也不是什么犹豫不决之人,见杨雪没有再开枪的意思,便直接吩咐着随从带着自己离开了。 这下……安全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三人的背影,杨雪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被杜月笙从地上扶起来坐上了车,她只感到了阵阵的疲倦。 “枪开得不错。” 轿车迅速的往沪上城内开去,杜月笙的脸上又挂上了那抹处事不惊的笑,开口称赞着。 “争权?”但杨雪却没有心思去应和他。她懒懒的缩在一边的车座里,对着坐在她一旁的杜月笙随意地问道。 同一个帮派里的两大巨头发生了争端,除了争权,她再也想不到其他。 “嗯。” “你打算怎么做?”杨雪又问。 “问心无愧。” 听见杜月笙的答案,杨雪也禁不住跟着笑了笑。也不侧过脸,她只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47.民国47 那夜的舞会, 于杨雪来说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她不是青帮二巨头张啸林的目标,自然便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即便她知道了青帮两大巨头之间的不和又能怎样呢? 排行老三的杜月笙在青帮权力越来越大,张啸林对此并不甘心, 这两人的争斗, 在沪上,并不是什么秘密。连平头老百姓,都已经嗅出了这两人间些许的火药味儿。 当然, 那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第二日。 杨雪一早便被盛爱宜牵扯着去逛起了百货大楼。或许是因为宋子文不在了的缘故吧,盛爱宜又恢复了从前, 三天两头的往杨雪身边跑的习惯。 走进一家装修极为古朴的老字号珠宝店, 杨雪同盛爱宜各自挑看着各自心仪的物件。只是,在杨雪拿起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发卡时,却发现身旁的盛爱宜又开始自己发起呆了。 她有心事!从她来找自己时, 杨雪便看了出来。 放下发卡,朝店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杨雪便拉着盛爱宜走出了古店的大门。 放慢脚步, 与盛爱宜并肩走着,杨雪放缓了语气,带着安抚的意味询问道:“说吧, 你这又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在想你的宋子文老师?” “才不是。”一听见“宋子文”三个字,原本还在愣神的盛爱宜即刻便回过了神来。想清楚杨雪的问话后, 却又立马羞红了脸颊。 杨雪也不在意, 见盛爱宜没再心不在焉了, 方才似认真似玩笑般问道:“不是?那你倒说说你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似乎只是被人提及,都能让她一阵惆怅般,盛爱宜清秀的面庞上有挂满了一阵的忧虑,许久,她才说道:“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妈妈的病,最近变得越来越重了些。” 闻言,杨雪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去安慰她。毕竟,生老病死,这并非是她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沉默了许久,就在盛爱宜的神情也开始越来越沉重时,杨雪只好伸手轻柔的拍了拍她的间,酝酿出一句:“别担心,会好的。” “嗯。” 伸手拥在盛爱宜的腰间,仍旧与她并排着往身前的路走去,杨雪笑着同她说:“人这一生,大大小小的病痛不知道有多少呢,我们自己不也一直在经历着吗?所以,你就放心吧,伯母还有你这么个不让她省心的丫头呢,她一定会挺过来的。” 就当她也是落入了一次俗套吧,在面对着一件自己无力改变的事情之时,即便无法做些什么,但好歹,总该有个念想。 哪怕这个念想,也许、终会成空…… 这一年的秋天,盛爱宜的母亲终究还是在病重将近两个月后,离开了人世。 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杨雪正好坐在自家小花园的摇椅上喝着茶,与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系统在脑海里交流。 系统所陈述的内容没有其他,只有极为精简的一句:【恭喜宿主的名望达到任务要求,宿主可随时准备离开这个世界。】 彼时的杨雪尚且还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她……怎么就完成任务了呢? 可低下头看了看,那颗原本便已经朱红了的东珠,确实已然转为了鲜艳欲滴的正红。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便任务完成了?】杨雪在心里问道。 系统并没有闭口不言,反是直接给出了一个答案—— 【《百年孤独》译文版在各国出售。】 在各国出售……也就应该是《百年孤独》在各国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效应了…… 明白了系统的意思,杨雪又问道:【那我要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宿主有三个选择:1、罹患绝症,不治身亡2、意外死亡3、宿主自己寻找死亡契机】 果然,三个选项里,系统并没有给出“自然死”这样的结局,也并没有给出何种更好的结局,杨雪思忖了半晌,才最终选择了第一个选项。至少……应当要让她死的时候好看些…… 选择结束,杨雪浅浅的闭上眼睛。而系统也再次沉默不语,消失在了她的脑海里。她的心潮回归一片静谧。 再次打破她所放空着的神思的,便是盛爱宜的一通电话了。 杨雪拿过话筒的时候,盛爱宜的语气里仍带着哭腔,她抽抽搭搭着哽咽道:“佑亦,我妈妈她……去世了……” “你在你家等着我,我现在过来找你!” 哪怕是隔着电话,杨雪也能想象到此刻的盛爱宜,该是怎样的无助。所以,没有半点犹豫,挂断电话,杨雪回头冲着一旁的吴妈随□□代了一句,便拎着钱袋子风风火火的出门,往盛爱宜家里赶去。 盛公馆虽然也是在法租界内,却也与杨雪所租借的小洋楼差了好些距离,几乎已然是一个东边一个西边了。 花费了好些时间,杨雪总算是赶到盛公馆了。她急急忙忙的拿出几角钱塞进了人力车夫的手里,也来不计数,便走进了盛公馆。在下人的引领下,找到了已然回到了盛老夫人房里的盛爱宜。 那下人将杨雪送到后便悄悄离开,只剩下杨雪一个人还站在盛老夫人的房门外,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房里已然或站或跪,挤满了一屋子的盛家人。他们的口鼻中尽是悲泣的哀鸣,久久难以停下。而她所要寻找的盛爱宜,则是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显然是哭的有些脱力了。 为免打扰到其他人,杨雪放轻了步子,悄悄的走到了盛爱宜的身边。可是越是走近,她便越是觉得盛爱宜真的悲伤到了骨子里去。 杨雪从未见过那样的盛爱宜,即便是宋子文离开之时,她也从未有过这般悲痛的时刻。 她的眼睛红肿得不像话,面色和嘴唇都浮上了一层几近透明的苍白。她极缓极缓地扯开了眼皮,目光呆滞的望着杨雪,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杨雪觉得自己的心隐隐的有些疼,是被揪紧了的疼。她是为着眼前憔悴的爱宜心疼,也在为、或许不久后的将来,要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病魔带走的爱宜心疼…… 当然,这样注定的未来、和这样难以言说的情绪,始终只能是她自己知道…… 几不可见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杨雪知道,她不能将自己的这一份坏情绪传递给此刻的盛爱宜。 她极为轻柔的将盛爱宜揽入自己的怀里,什么也不说,只能希望她能从自己的怀抱里,感受到那一份自己想要予以她的、支持的力量。 盛爱宜将脑袋埋进了杨雪的腹部,双手不自觉的捏紧了杨雪腰际两侧的衣服,小声地再次抽泣着。 感受着腹部肌肤清晰传来的一阵浸湿感,杨雪将手搭在盛爱宜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直至许久许久,盛爱宜的眼泪才终于似干涸般停了下来。 “如果太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一会儿?”见盛爱宜从自己的腹间抬起头来,湿润红肿得双眼几乎像是再也睁不开般,杨雪便不由提议道。 话音刚落,杨雪生怕盛爱宜在听了自己的话后,仍旧无甚反应,便又安慰着补充道:“过后的事留待你醒时再想,难不成你想把自己的身子也拖垮去吗?” 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久,盛爱宜的反应竟有些迟钝。她怔怔的望着杨雪,什么也没想,就是在发愣。等杨雪忍不住又唤了她一声后,她才木木的点了点头。 压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松了松,杨雪搀扶起身子疲倦瘫软的盛爱宜,步履稍显蹒跚的将其送至了她不远处的房间。 “好好睡一觉吧。” 杨雪将盛爱宜扶上了床,为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闭上了眼睛后,才松了口气般,坐在了床边的英式小沙发上。 支着手,头疼的揉了揉眼角,终于有心思去想些什么了—— 这消息来得实在是太突兀了! 无论是她将要离开的消息,还是爱宜母亲去世的消息…… 几番斟酌间,她想了许多,她在想等她“去世”后,爱宜当是如何反应?她真心结交的那些好友们当是如何反应?她这一世深深惦念着的祖国……又当是如何反应? 爱宜和其他好友们的反应倒是好猜,他们定然是悲痛惋惜的,可她的祖国……她却始终无法猜测——这个时代的变数太多了! 睁开双眼,杨雪看了看那柔软的床上显然已经熟睡了的盛爱宜,只觉得自己是应该要在离开之前最后做些什么的。 是的,她要做些什么,不论是为了她惦念不下的祖国,还是为了她这些惦念不下的挚友。 似乎是梦中也仍不安稳,盛爱宜的眼皮颤了颤,却终究没有醒来。 她这真是给累坏了。杨雪望着她,原本的眼神越发坚定,嘴角却不由柔柔的笑开。 第48章 民国(完) 盛家老夫人总算是入了葬, 盛爱宜的心情也总算是平复了下来。可杨雪陪在她的身边,却总觉得她好像有些变了——或许,每一只雏鸟在离开父母的庇护后, 注定是要逼迫着自己成长的吧,她, 也开始变得成熟了起来, 开始学会了“三思而后行”…… 不过, 这样也好, 这样她便能放下些心来了…… 从盛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杨雪便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了。她选择了系统所给出的选项的第一项——“罹患绝症”。其实不过是为了两个原因,一是给身边的朋友们对她的“离世”有一些准备时间, 一是她也需要些时间去做些什么。 若是选择了其他两个选项, 她怕自己会离开的太突然, 也怕自己连句话都没能留下。虽然, 她并不知道系统所说的“罹患绝症”是怎样的绝症, 也不知道她自己还有多长的时间…… 不过,想来绝症都是有一定的缓冲时间的,也好让她多做些准备。 可是, 哪怕她一直告诉着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 却始终未能想出如今的她、究竟是做什么才是最有用的。 坐在书房的红木书桌前, 如以往每一次心烦意乱的时候一般, 杨雪的手指不断的轻轻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告诉着自己——冷静思考! 不经意的抬眼,偶然间看见了桌面上散乱的几张稿纸, 才忽然灵光一闪。 杨雪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暗骂自己一叶障目。原本她在这个世界便是以“文章”做到“名满天下”的,那么,还有什么是能比她写出一篇足够震撼的文章更能让国人激愤、更能引起中国的撼动的呢? 思路一旦被打开,原先被限制住的思想便立即天马行空了起来,不过半晌,她便终于在心中暗暗做好了决定—— 这本书,是为了她所珍惜的亲友们不受磨难而写的…… 这本书,是为了她流亡在中国各个角落的同胞们不再痛苦而写的…… 这本书,是为了她所珍爱的中国不再承受那一下又一下的痛击和折辱而写的…… 这是她为她所在的那个世界自各国侵占开始后,所要撰写的一部史书,一部属于她的那个世界,却不该再成为这个世界的未来的、一部史书! 《不能沦陷的中国》 她如此为书命名。她要将一个逐步沦陷的中华写在这本书里,只写沦陷、却要将其命名为《不能沦陷的中国》。她要将这样惨烈的事实摆在每一个国民的面前!东北三省、台湾、香港……每一个曾经沦陷过的地方,这便是军阀们争权夺利后,想要的未来吗? 她不信!她要让所有的国人都记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人”!她要让这个已然不可预计未来的世界,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哪怕,它只是个平行世界…… “当一个国家开始衰败,那么同时衰败的,必定还有这个国家所有的生命和尊严。” 仅仅一句话,杨雪将此作为本书的简介,不带任何的个人感情,也不带任何强制性的呼吁与呐喊,她仅仅将那样一个事实陈述在了那一张薄纸之上。 “一个国家的未来会是怎样?兴盛是如何的兴盛?灭亡又是何种的灭亡?假如,一切不变,我想我已经能够预想到未来——” 任务已经完成,本身已经“人之将死”,杨雪自觉已然没有了什么可以惧怕的了,那些曾经她想说却未曾说出口的“现实”,她终于能够一一将之叙写在其中。 苏俄策动蒙古分裂、英国挑起的鸦片战争、日本即将到来的全面侵华……五卅惨案、“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南京大屠杀…… 这一桩桩一件件,或许未来读到的人们只会将它当做是一番直抵心窝的警醒,却绝料不到,这些都曾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一发生过。所以,他们也绝不会料到,杨雪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完成这样一部“史书”的。 真正的夜以继日,杨雪仿佛是被上了轴的轮,如何都停不下来。一字一句,总要在脑海中数十遍的斟酌后,才舍得在纸上一一写下。 终于,她的“绝症”开始发挥作用了——她,病倒了。 胡适、沈得鸿和盛爱宜从吴妈的口里得知消息后,都说她这是操劳过度,劝她注意休息,甚至,沈得鸿还不能理解般的皱着眉头问道:“平日里,佑亦也是爱写文章,却能够劳休得宜,怎么现在忽然就开始、像不要命一样写起文章来了?” 沈得鸿、胡适和盛爱宜三人,这一次是一起来的。他们来时,杨雪仍是在书房里缓慢的创作着——她现在的身子已经渐渐开始感到乏力了,她在猜,或许再过不久,等她再也动弹不得的时候,便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不想等到那个时候,她不想活到那样一个什么都只能依靠着别人的时候。 所以,她只能更努力的去完成这本《不能沦陷的中国》。 笑着按住了沈得鸿伸向自己面前的文稿,杨雪往日里红润光泽的面庞现在一片苍白。她停下笔,望着三人,笑道:“你们三个怎么来了?我这不好好的?就是生了些小病罢了。” 在沈得鸿疑惑的目光里,杨雪从他手下抽出了文稿,忽然笑道:“雁冰又想一览为快?这次不怕无人与你共论了?” 沈得鸿闻言,先是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转眼便又望着胡适笑道:“这次不还有适之陪着我呢嘛。” 胡适没理他,反倒是转过头,问着杨雪道:“这次又是一次性刊发?” 杨雪点了点头。 胡适便舒了一口气,转回头对沈得鸿笑道:“我可不跟你一起,佑亦的作品,我还是等她写完了再通篇品读吧。一点一点的等着,实在是磨人。” “哈哈哈哈” 胡适的一番话,逗得几人都笑了出来,唯有盛爱宜,原本当属她笑得最欢的,如今却笑得十分收敛。 她变了。不像以往那样率性而为了。 一时间,杨雪也不知道该为她开心好还是难过好。 从书桌前站起身,引着三人在书房里的小沙发上坐下,杨雪对着盛爱宜,忽然道:“你家那件事,我听说了,你预备怎么办?” 奋力书写的同时,她也不是不吃饭不休息的,她总是要读些报,听吴妈说些沪上的大事件的。而盛家这么一个大家族,发生了那样一个大事件,又怎么会不在沪上闹得纷纷扬扬呢? 盛家老太太的去世,使盛公馆一时方寸大乱。而他们在清理遗产时,却发现了新的收获。钱财分割一事,盛氏向来是按自家一直以来的规矩办事的。 按说,大家按章办事,本该是相安无事皆大欢喜的。可偏偏盛家老四却对这样的分割不满意,便向沪上临时法院提出要求,将盛老太太的那部分遗产分给他那一房。 这件事,在盛氏家族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盛爱宜作为和杨雪亲近的人,也作为首先受到杨雪女权思想影响的第一批人,自然首先便提出了异议。她认为这笔钱既然已经归入了盛氏公产,怎么还可以讨回?如果可以讨回的话,那么按照民国法律,未出嫁的女子也有继承权,那么她和盛家八小姐也都应该有权分到一份。 或许因着在场的人都是熟人,盛爱宜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几分性子,神情懊恼着叹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跟四哥他说,遗产分他可以,但他也要分别留十万大洋给我和八妹。可他偏偏却不同意,说什么他自己钱都不够花,哪来的心思管我们。” 她的话一落,杨雪同胡适、沈得鸿的眉头便几近是同一时间皱了起来——这么算下来,盛家便是什么都没留给爱宜和八小姐。 “如今新文化,新思想正是盛行的时候,既然他不给,爱宜你就同他法庭上见好了。”沈得鸿言简意赅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盛爱宜则是忧虑着道:“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现在虽然将男女平等,政府法律条文上也明确了女人也有继承权,但……终究是史无前例……” “凡事总要有一个先行者。正是因为这条法令实行起来困难颇多,所以才得要有一个带头的人才行。”一直默默无语的胡适,也开口劝道。 盛爱宜被劝得心神动摇,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射到了杨雪的身上,她想听听她这位向来盛名“思想先进”的朋友的意见。 “你知道的,我是倡导女权运动的人。”感受到了盛爱宜的眼神,杨雪想也不想便道,“况且,不上诉,你和八小姐则必定分不到财产。若是上诉,你则还有大半的胜诉几率。要知道,如今倡导女权的人可不知凡几。” 终于在心里做下了决定,盛爱宜郑重而缓慢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在回去后,便将盛家老四告上了法庭,打起了一场全国第一个关于女权的官司。 当然,如杨雪所料,盛爱宜还是胜诉了,她为全国的女性做出了一个榜样。 这件事有了结局,杨雪便也没再花多余的心思在其他的消息上了——近来,她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差了,甚至到了难以起床的地步了。 那些原本只以为她身体出了些小毛病的友人们,看着她的神情都开始一日复一日的沉重起来。他们带着她去医院里一次又一次的检查,却始终没有得出什么结果。他们只能看着杨雪的身子,就像即将枯萎的花朵一样,一日又一日的败落。 看着她们为自己担忧的模样,杨雪的心里其实也很难受,她想,任是谁都是没有办法看着那些同样珍视着自己的人、为自己而感到痛苦的。 可是,离别的那一天总是会到来的……她看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即便所有人都在对她说着“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她却也没法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不会的”。 在他们看不见的时候,她只能用耗尽这具身体最后的生命力去完成这部《不能沦陷的中国》,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麻痹自己,她只能如此。她愿意相信《不能沦陷的中国》过后,一切都将好起来。 但愿她如今所珍视的每一个人都不曾因为一个破败的祖国而遭受磨难…… 以此为信念,她终究是完成了这部书。她没有将它立即交到胡适的手里,反是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身边,隐瞒不提。 她笑着面对着每一天来看望她的不同的友人,并嘱咐着他们不要将她重病的消息宣扬出去。她希望,在《不能沦陷的中国》刊发前,中国能够保持着这样的一种平静。越平静,它所掀起的波澜便能越大。 所以一直至今,除了一直待在沪上,并与她亲密来往的人,便再也没有一人知道她生命垂危的消息。许章序也是在寻杨雪的时候,才得知了杨雪重病。 “短短几月不见,你竟病得这般严重了!”许章序站在杨雪房间的床前,看着吴妈往杨雪的身下垫了一个枕头方才离开,便明了了杨雪这显然是全然无力了。 “呵,”杨雪极艰难地做了一个笑的神情,面上已然毫无血色,嘴唇甚至已然全青,“是我不让他们到处说的。” 抿了抿唇,知道杨雪说出这番话,便已然是病情极严重了。也说不出类似“会好的”这样听起来便像是忽悠的话,他再抬头便转开了话题:“佑亦,我这次来,原本是准备跟你说一声的,我要回英国继续修学了。” “挺好的。”杨雪都快忘了,许章序是个浪漫的诗人,而他这位诗人,心中还有一片白月光。 没有了和她这位“章嘉芬”纠缠不休的婚姻,她也不知道许章序和林慧茵的未来将会如何。虽然,他们如何都与她并无关系了。她只是在这一刻,忽然记起,与他许章序做朋友的,是她杨雪,而这具身体,本身还是章嘉芬。 “既然来了,便拜托你帮我个忙吧,”心中暗暗做下某种决定,杨雪忽然咧开嘴,对着许章序笑了笑。 她咬着牙,极其艰难的稍稍支起身子,拿起她放置于床边矮柜上的文稿,重新瘫倒在枕头上,握着文稿的手也无力的搁置在大腿上。 她说:“恣慕,这是我才刚刚完成的文稿,你帮我交给适之吧。” 对许章序这方面的信任,她是有的。她清楚许章序做人,都讲究个随心和光明磊落,自然也就放心将《不能沦陷的中国》的文稿交予他的手中了。 许章序走近杨雪一步,从她无力到根根手指已然松开的手里拿过文稿,随意的翻了两翻,却发现了夹在其中的一封信。 将信拿出来,正想问她是不是忘记把信放好了,他却睁开看见了信的题目—— 《长辞书》 长辞长辞,与世长辞。 许章序惊得立刻抬起头,向床上的杨雪望去,却正好瞧见了杨雪笑意盈盈里,缓缓闭上的眼睛。隐隐约约似乎又好像听见了她卡在喉咙里的一声:“谢谢”。 手中的信与文稿无知无觉的从手里掉落,他的心里一片凌乱,阵阵哀鸣。是为了一个好友的离世?还是因为一个曾经原本该是最亲密的人的离世?抑或是其他的什么,他不知道。 【系统,离开吧。】 《长辞书》是她在还能动的时候便写下的,其中,她不仅对诸位亲友的一片诚挚安抚,也还嘱咐了吴妈若无处可去,自可留在章家。毕竟,她也是自她来到这个世界后,陪伴她时间最为长久的人…… 除此之外,在信里的最后,她还将自己多年写文的全部资产全部捐作战后难民的安抚,由胡适、沈得鸿和鲁讯三人代管。 这,是她能为她的祖国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杨雪在心里对系统说的话缓缓落下,她的眼睛也终于完全闭合。 在许章序的面前“离世”,是她刚刚才做下的决定。她不愿让任何一个她所在乎的人,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离世,却也不愿自己孤零零的离开。那么,便只好还是如何来,即如何去吧。 她在来时,体会着许章序给予章嘉芬的,便也在最后一刻作为“章嘉芬”,也让许章序的心里戴上一副枷锁吧。至少,看着许章序的反应和神情,她成功了不是吗? 这很公平,也是最好的结局…… 1923年秋,章佑亦先生病逝于沪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就是结局,在合适的时间做一件合适的事情,连死亡也是。女主的离世,《不能沦陷的中国》的面世,大概才会更能震撼吧?“为我的国家献出我的生命”,写着写着忽然跳出的中二念头,哈哈哈哈~~~~ 搞一件大事、轻虐一把许,算完成啦? 另外,编编特地来跟我又说了一遍不要涉政、涉党,吓我一跳哈哈,咱们低调低调,评论里关于国家也低调低调,宝宝们心里暗爽就可以了哈~~~ 然后,民国篇算是结束了,我番外想写一篇女主离世后的一系列,写一篇这个世界的后世,宝宝们觉得咧? 我会悄悄窥屏看评论哒,是不是两篇都写,宝宝们就都留言一下吧,希望明天能出一篇番外和春秋篇第一章~~~~ 至于封面......用的外链地址竟然是会过期的那种,然后我就果断放弃,随它去啦...... 谢谢 爆炸迷7号 宝宝的地雷~~~ 谢谢 花间雪 宝宝的地雷~~~ 谢谢 懒人一大坨 宝宝的地雷~~~ 谢谢 暴力老奶奶 宝宝的地雷~~~ 最后,看了宝宝们支持的评论后心情果然好很多,然后一写就有点控制不了我寄几啦哈哈~~~我果然是个容易受外界影响的人哈哈~~~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日常表白get 第49章 民国 番外 1923年的9月20日, 太阳照常升起,也照常落下,可是, 在它再次升起之前,有些人却已然溘然长逝, 再也不曾醒来。 “佑亦她……” 傍晚时分, 章父从吴妈打来的电话里得知了杨雪去世的消息后, 便即刻带着章嘉熬和章君勉一齐火, 急火燎的从宝山赶到了沪上。 临到了房门之前, 章父反而有些退却。悲痛、茫然、不知所措不断在心中交织,扯住了他将将要踏进房门的脚步。 而就连已然走进房门的章嘉熬和章君勉, 在看见了床上那一动也不动的身躯后, 也不由止住了脚。 顾不上与房里那些“妹妹的好友们”打招呼, 顾不上体会再次见到许章序这位“妹夫”时的复杂心情, 更顾不上曾经自持着的、所谓的礼仪得体。两人同着房间里众人一样, 霎时便痛声哭了出来。 站在房门之外的章父,听见了两人的哭声,心间情潮阵阵翻涌, 终于也还是抬脚踏入了房内。 穿过章嘉熬和章君勉的身边, 章父同样没有理会房里正在痛哭的其他人, 径自走到了杨雪的床前。 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沉声开了口,却又没有将话真正问出口。 “伯父,这是佑亦她留下的信。” 无论是已然哭得回不了神的盛爱宜, 还是久久无法接受事实的沈得鸿和许章序,显然都是不适合在这时候开口的。所以,正握着那一纸《长辞书》的胡适,便只好强自将悲痛的心情按捺下去,偷偷抹了抹湿润红肿的双眼,将手中的《长辞书》递到了章父的手里。 怔然中回过神来,章父接过胡适手中的《长辞书》,仔仔细细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了下去,半个字都不愿跳过。 她说,她从未怪过彼时的他们不理解她…… 她说,她很开心这一生能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她说,离开家的时候,其实她最想的,就是家人间的爱护热闹,和父亲手中的藤条…… 这是杨雪代替章嘉芬所写给章家人的信,但章父却并不知情。他的眼睛开始红了起来,流动的泪水有些模糊了视线,但却始终没有将那《长辞书》从眼前拿开,反是将其拿在身前,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是个大夫,他见惯了生死离别,他总以为生生死死不过是一场生命的轮回,却不曾想过,当自己的女儿也就此长眠时,他也会忍不住同所有的常人一样,哀痛不已。 白发人送黑发人呵…… 将那一纸《长辞书》折了起来,好生安放在袖口的暗袋里,章父掩饰性的揉搓了下湿润的眼角,不忍心再看床上那恍似安睡的面庞一眼,只低垂着本便阅历沧桑的双眸,对着情绪已然渐渐沉稳下来的章嘉熬,沉声道:“公权,带佑亦回家。” 章嘉熬没有作声,缓步走到床前,在动作轻柔的、将床上那一具了无生息的身躯给横抱在怀里后,便同章君勉一同站在章父的身后。 预备离开之时,在踏出房门之前,章父想了想,仍是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对着房间里的几人说道:“佑亦的遗愿我们会照办,希望诸位也能尽心尽力。还有,后日佑亦下葬,望请诸君前来。” 说罢,他便又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向来自矜身份的他,此刻竟也不觉得丢人,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两件事是做得最不应当—— 一是未曾予以离婚后的佑亦勇气和力量,一是没有在宝山离别之时送送佑亦。 所以,为了不留第三点遗憾,他鞠下一躬,其实也没有什么。 做完这些,他方才真正带着章嘉熬和章君勉离开,同时,他带走的,还有那一具属于章嘉芬的、却曾被杨雪寄居过的身体。 而最后的最后,章嘉芬终于还是葬在了章家的祖坟里。 在这一场或者同样可以称之为“杨雪的葬礼”上,那些曾与杨雪交好过的人们都来了。甚至,那些与杨雪素未谋面先进人士和爱国青年也都来表达了自己的哀缅。 墓碑之上,印刻着鲁讯亲为其手题下墓志铭—— “整个时代的书写者” 墓碑之下,前来哀悼的众人都已散去,只剩了鲁讯、胡适、沈得鸿、盛爱宜和章家的人仍径自站立着,久久未动。 这一场葬礼,许章序未曾前来,他在前一日便回返英国了。他始终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便这般轻而易举的在他面前断绝了呼吸。 “半年前还好生生的人,怎么突然就会病重致死呢?我母亲如是,佑亦同样如是,是不是生命真的......本身就是那样脆弱的?” 再难过的难关也会过去,再沉痛的悲伤也会被磨平。盛爱宜还记得当初母亲死时,佑亦便是这般同自己说的,现在想来,她总是对的。用着这样的话语,反复安慰、麻痹着自己,果然是好受多了。可是,为什么,心却忽然变得有些疲倦和悲哀呢? 呵。浅浅低头,忍不住嘲笑着这样的自己,盛爱宜也不期待谁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或许,这个问题,本身便是无解。 一片寂静里,章家女眷的啜泣声仍是声声入耳,但四人却仍旧恍若未闻。 良久,好似想起什么般,胡适突然开口道:“佑亦的《不能沦陷的中国》,你们可都看完了?” 一句话,便又在其他三人的心里掀起了一番波澜。 杨雪逝世当天,胡适便从许章序的手里拿到了那部《不能沦陷的中国》,因着杨雪的去世,他一夜没睡,只将那部《中国》连夜看完。 不会有人知道彼时的他心中所掀起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甚至从未敢想象过,中国会变成那样满目疮痍的人间地狱! 不敢有丝毫的停留,第二日天一亮,他便即刻赶往报社,将稿件即刻印刷了两份,一份留给了沈得鸿和盛爱宜,一份则是听从了《长辞书》里的安排,电报给了远在北平的鲁讯。当然,他同时带去的,也还有“佑亦明日下葬”的消息。 “知道吗?我甚至有种佑亦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所以她才会如此突兀的、全然不顾身体的,奋笔书写下这部《中国》。” 沈得鸿的眼睛从未从那一方墓碑上移走。纵使《中国》带给他的震撼是那样的史无前例,可他心中却无法不联想到这一点—— 这是他的挚友,以生命所换来的著作。 一生一部《中国》。或许,他的这位挚友,除了预知了自己的生死,便连死亡也计算在其中。 “为她完成她的遗愿吧。”沈得鸿如此说道。 种种失望、悲痛、不解与难以置信的最后,他还是想成全她最后的那一个愿望。或者,也可称为所有人的愿望——保卫中国!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连忙赶至葬礼的鲁讯,始终未曾发言,此刻却点了点头,道:“关于佑亦留下的资金,此事可待日后再议,当下,还是先安排着刊发《中国》吧。如今将要丧失热血与自尊的国民,确实是需要经历一番澎湃的,足以让他们看清现实了!” 三日后,鲁讯随着三人一同回到了沪上,一连几日都在同沈得鸿和胡适细密的考量,尽力将《中国》刊发前后的细节都一一想到。 而经过三人慎重的排版过后,《不能沦陷的中国》终于在《公报》之上进行刊登。 你有没有体味过那样一种痛恨?你的家不再、你的国不再、你的尊严不再!你所触目所及的场景,尽是侵略者的狞笑。而可悲的是,你却要对你的仇敌伏低做小。 你有没有经历过那样一种绝望?你的至亲至爱的鲜血在刀枪中挥洒,你从最初的痛恨、愤恨,变由最终的麻木,只剩了你空洞的灵魂,还在阵阵哀鸣。 怎么样才算惨象?怎么样才算地狱?读到这部《不能沦陷的中国》的民众们,在这一瞬间,忽然便好像明悟了。 要看着辽阔的国土寸寸退让吗?要看着同胞死前的哀鸣而无动于衷吗? 几乎只是念头闪过的片刻,所有人便都做下了坚定的决择! 我们已经不能再视而不见了!苏俄对外蒙古的虎视眈眈犹在眼前,难道真的要任由他们将我们的祖国撕得粉碎吗?! 他们要奋起反抗,他们要揭竿而起,他们要向所有的不公不仁发起挑战!从今往后,再没谁能阻挡他们崛起的脚步,没谁能隔断他们复兴中国的梦想! 他们不怕牺牲,他们怕《中国》里所书写的一切一一照进现实。他们要同每一位同胞一起,站在这篇国土上,迎接黎明! 他们希望,在一切发生以前,他们的觉悟不会太晚。 1923年10月1日,《不能沦陷的中国》刊发的第二日,中国以鲁讯、胡适、沈得鸿为首,掀起了革命狂潮,各地国民纷纷云集影从,摇旗响应,开始向北洋政府及各地军阀宣告不满,并喊出“如若政府不仁,即推到政府”的类似口号。一场属于中国崛起的革命号角,正在中国各地奏响。 作者有话要说:  唔,番外本来是都想放在作者有话,以表我对你们的爱意的。不过宝宝们好像有些着急啊哈哈~~~ 那就这里放一篇吧~~~也不知道好不好看,反正民国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吧~~~ 接下来会写春秋、之后想写大汉,再后面就还没有打算,至于有宝宝提到的三国,过后可以考虑写哒~~~~ 谢谢宝宝们的霸王票~~~~谢谢支持我的宝宝~~~~~番外是我对你们的爱,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番外2 “1923年10月1日,中国吹响崛起的号角,1949年中国定于10月1日建国,所以才有了10月1日的国庆节。那么,接下来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同学们,我们崛起革命的发起人是谁?” “是鲁讯!” “不对,是矛盾和胡适!” “哎呀,你们都没错,但应该是鲁讯、矛盾和胡适三个人!” “不对,我见过度娘百科分析,应该是章佑亦啊!” …… “没错,孙佳佳说的没错!崛起革命虽然是以鲁讯、矛盾和胡适三人为首展开的,但其实际发起人,应该是章佑亦!相信同学们对章佑亦都很熟悉,初中的时候都学过她的《一代人》,或者是关于她的事迹《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啊之类的。今天,我们要学习的也是她的一篇文章——《我有一个梦想》。” 这是一个课堂。就脑海里的记忆来看,这似乎是个地处于沪上的高中课堂。 这就是系统让她进行整修的世界?心里如此疑惑着,杨雪悄悄甩了甩还有些迷糊的脑袋,抬起头来向着讲台望去。 “章佑亦原名章嘉芬,于1900年生于宝山,1923年病逝于沪上。其一生中,所创作的作品虽然不多,却都属于精品。尤其是她用生命所书写的《不能沦陷的中国》,不仅力挽狂澜,拯救了当时日益沉沦的中国,更是获得了192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那名女老师显然也是她口中的“章佑亦”的崇拜者之一,恨不得将“章佑亦”生平的所有荣光都一一介绍出来。但这些,杨雪却都没有在意,她所注意的,只有一个重点—— “我得诺贝尔文学奖了?” 她望着PPT上,挂着她曾经拍下过的照片,仍然有些回不过神般,迷茫的轻声嗫喏着,惹得她身边的同桌也禁不住偏过头来看她。 她的同桌便是刚刚回答过讲台上那位女老师的孙佳佳,她显然没大听清杨雪方才的话,只隐隐听见了后半段,便忍不住伸出脑袋凑到杨雪身边,低声感叹道:“杨雪你不是吧!你连章佑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你都不知道?这可是中国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文学家!还是个女文学家!长得可漂亮的女文学家!” 杨雪仍然看着PPT上的照片,忽然想到,曾经她总爱拉着爱宜去相馆里拍照。彼时,爱宜还好奇的问她怎么会那般爱拍照的,她却是恶趣味的笑着答道,为了让后世之人知道我美貌与才华并重。 如今,她的愿望算不算是达成了? 想着,杨雪的眉眼里便带上了笑意。她回过神,听清孙佳佳的话,便忍不住道:“中国人为什么要为获得了外国的奖项而自豪?中国为什么不能设立出一个奖,让外国人领了感到自豪?” 一瞬间,孙佳佳的眼神立刻怪异了起来:“中国有啊!章佑亦文学奖的影响力也不比诺贝尔文学奖低啊!” 章佑亦文学奖? 杨雪这一回是真的怔住了,她没有完全去融合这个“杨雪”的记忆,自然也不知道如今的中国是怎样的发展,也不知道她是怎样被后人评判的。现在听了孙佳佳说起,她才发现,或许那部《中国》的影响力,比她自己所想像的,还要深远一些。 也幸好孙佳佳并不在意杨雪的“无知”,她反倒很喜欢这样为别人解答的感觉,也顾不上还在上课,便小声着长篇大论的说了起来:“这章佑亦可厉害了,不仅中国很多的文学家、政治家是她的崇拜者,更有外国许多名人都说受过她的启迪呢……” 说着说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唉,不过我还是比较对她的感情史感兴趣。” “感情史?”杨雪忍不住满脸问号的问出了口来,记忆里,她在民国时期从未与谁谈过恋爱,也未曾与谁暧昧过,怎么会有所谓的“感情史”? “哼,我看你那样也不知道。”孙佳佳算是看透了半瞥了瞥嘴,但转眼,她却又开始为杨雪科普了起来。 她问道:“青帮老大杜月笙和大将军卢筱嘉你总知道吧?” 杜月笙是青帮老大,即便是在她那个世界的后世,她也并不陌生。只是……卢筱嘉竟成了知名的大将军了? 没有将疑问问出口,杨雪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 孙佳佳得了杨雪的回答,顿时,看着杨雪的目光便转化成了“孺子可教”的欣慰:“先不说一直流传的他俩暗恋章佑亦的传闻,就是后来章佑亦死了都不知道多久,他俩都还偶尔一起喝酒,缅怀章佑亦,说章佑亦是他们一生中最钦佩的女子!” “呵,不过是朋友罢了。”听及此,杨雪便下意识的笑着回答道。 谁知孙佳佳却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和你朋友会让整个沪上都传出暧昧的传闻?” 当时的人可和现在的人不同,当时的人没事么消遣的玩意儿,尽是爱八卦去了,怎么能跟现在一样? 杨雪张了张嘴,正想反驳,却又被孙佳佳的话给堵住了—— “算了算了,先不说他们两个了。除了他们,现在好多人都觉得章佑亦跟什么鲁讯、胡适、沈得鸿啊的,都有一腿。要不然,他们干嘛拼了命的要帮她完成遗愿?” 果然,再怎样纯洁的关系,在后世这样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总会抹上其他的色彩。 孙佳佳没有注意到杨雪脸上的无奈,仍津津有味的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最靠谱的就是说盛爱宜和章佑亦的百合禁忌恋了。” 这时,杨雪才是真的有些傻了,但回过神来,却又感到有些好笑:“这又是为什么?她们两个中,又干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了?” “诶,资料上都写着呢,盛爱宜平时就最喜欢跟在章佑亦身边,什么都喜欢听章佑亦的。这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时时刻刻的跟她待在一起,喜欢听她的话呀。而且,这个章佑亦也是很宠盛爱宜的,盛爱宜她妈死的时候,她可是整整陪了盛爱宜五天呢!五天都睡一起!这不是JQ还能是什么?!” 一说到章佑亦和盛爱宜两人,孙佳佳便整个人都有些兴奋了起来:“最关键的是,盛爱宜一个那么活泼的人,在章佑亦死后突然就变得沉稳起来,这不是爱是什么?这就是真爱啊!” 说完,她悄悄看了一眼讲台上还在侃侃而谈的老师,平复了一下心情后,又再次凑近杨雪道:“百合大法好!章佑亦显然和盛爱宜感情不一般,反正我是站定这对cp了!cp可逆不可推!才看不惯那种种马,还YY自己娶到了章佑亦呢!” 难道歪曲她和爱宜纯洁深厚的友情就不是YY了吗? 被强行灌输后世人对自己的YY怎么破?在线等,挺急的。 一瞬间,杨雪忽然便什么想法也没了,只剩下了无奈。 “叮铃铃铃~~~” 恰好这时,下课铃声响起。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了,讲台上的女老师已经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杨雪便也跟着连忙收拾起了东西。 “诶,你不听我说了啊?我还有好多没说呢!”孙佳佳看着杨雪迅速的动作,忍不住也快速收拾起了东西,急忙问道。 “我还要回家做作业呢!都高三了,要背的东西可多了!刚刚那篇《我有一个梦想》,老师不是说要背吗?”收拾好东西,杨雪便背好了小书包,向着教室门口走去。 看着杨雪的背影,孙佳佳手上的动作也加快了起来:“诶,杨雪,你倒是等等我,我路上跟你说也一样啊!” ps:诺贝尔只有活着的人能得奖,这里无逻辑了一把,宝宝们见谅~~~ 第50章 春秋1 春秋之年, 始于平王东迁。东周王朝势弱, 大权旁落, 诸侯各国之间, 互相征伐, 战火纷繁。 原身的记忆一股脑的涌现在脑海里, 杨雪也顾不上仔细回忆,大略便在脑海里一个念头—— 她, 来到了春秋末年…… “阿韶, 为宋、卫二国永结盟好, 寡人欲将你嫁与卫公为妻。”身前的男人威风仪仪, 头戴玄冠, 身着玄衣,语出惊人, 却犹不自知。 这句身子还恭谨的跪于这豪奢的大殿之上,杨雪却分不出一星半点的心思去打量。也不知为何, 好似每每抵达一个新的世界,原身的处境总是如此窘迫——此时,摆在她面前的, 同样如此。 春秋之时, 礼乐崩坏, 却又不曾崩至彻底。初期,女子地位或还较之西周有所上升,但及至中后期,旧的制度的缺口虽已被打开, 却渐渐转化为随着社会思想意识和道德伦理变化,以一种新的面貌出现在社会历史的舞台上。 现在的她,即便已然是国力较强的宋国王室之女,却也尚且还需充当政治当中的筹码,又更何况那些国力衰微的战败之国了—— 战败之国的女子,无论曾经身份的贵贱,俱为战胜之国的婢妾。 此一世,又要向既定的社会规则作出挑战吗?杨雪的心里还未给出答案,但现实却也已经容不住她再去细想。 “阿韶?”身前的男子,她今生的君父——宋国的国君再次问道。 “君父,何以定要让您的女儿远走联亲?宋国当真衰微到需以联亲来维护和平?以我宋国之力,不论称霸诸侯,但定当无人轻易敢犯,何须自降身份,与人联亲?” 始终无法以更为强硬的态度表达自己的不满,君国天下的年代,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便足以将如今初来乍到的她给压得粉碎。所以,她便也极为变通的选择了另一个角度。 宋君未曾言语也未曾斥责杨雪的逾越,只是神色坚定,好似无论杨雪说些什么,都不足以让他收回成命。 “呵,”原本匍匐在地的杨雪,此刻反而直起了身子,她想,或许她该是要下些猛料的。 她说道:“卫国、宋国同属中原,向来交好。反是前些年时,北方晋国同南方楚国征战不休,使我宋国遭殃。可二次弭兵之后,晋、楚、齐、秦……诸国盟于我宋,已是维持诸国和平。如此,联姻何用?” “放肆!黄毛丫头,岂敢议政?” 宋君皱着眉怒斥,眼中却无甚怒意。他并非暴戾之主,也绝非听不得忠言进谏之人,在他统治的十余年里,他从未像以往的任何一位国君一般征战不休,反是体谅民意,不兴战事。如今,他对着杨雪出口相斥,无非也是因着杨雪“女子”和“女儿”的身份罢了。 “呼,”暗自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杨雪事实上也是在赌。她知晓这记忆里的宋君治国仁善,也知晓这位连原主都极少接触的君父,对待子女其实也仍保有父慈,却始终猜不到这样一个看似“温和”的人,对女子的真实看法,是否也只如世人一般。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她是赌对了。 嘴角挂上一抹恍似庆幸的笑,杨雪放下了半颗心,却又不知足般,得寸进尺的试探着叹道:“君父,女儿是女子,但请相信女儿也有一片拳拳之心。假若联姻当真可使我宋国百年昌盛,女儿则定无怨言,万死不敢辞也。可,如今看来,纵然联姻也无非是锦上添花。真正要安邦定国,君父理当改革弊政。” 这一次,杨雪将话说得极为谦卑诚挚,全然已似忘我,只将自己视作一位心怀天下的国君之女罢了。 宋君闻言低垂着眸,冲着仍长跪在地的杨雪摆了摆手,示意她先离开,便负着手径自沉思了起来。 作为一位国君,他何尝不知道要使一个国家兴盛,须得改革弊政?无非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罢了。现有律令从宋国建国之初便已实行,深深地渗透在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里,遑论改变,岂是朝夕可待的? 得了宋君的示意,杨雪也暂且没了要揣测他思虑的意思,只想着自己大可算作避过一难,便在地上学着记忆里原主的模样悠悠行了一礼,方才缓步退至门外。 可未曾想,她带着原主的婢女才甫一走出宫殿门口不过许久,便遇上了另一踏着细碎的步子的婢女慌忙而来。 那婢女停在杨雪身边的几步路外,忽然伏跪在地,高声恭谨道:“女公子,君夫人有请。” 君夫人?阿母? 没有细细捋过脑海中的记忆,杨雪听见如是称呼,还有些怔愣,可不过片刻,她脑海中的记忆却自己给了她一个答案。 盈盈翦瞳微微流转,杨雪作着原主骄矜的模样,稍显傲然的轻轻抬了抬下颚,也没有理会身前的婢女,便带着自己身后的婢女抬步往君夫人的宫殿行去。任那原本伏跪在地的婢女,远远地在两人的后头跟着。 在随着这小道在这王宫之中绕了小一会儿,杨雪才总算是走到了这君夫人的寝殿。 将两名婢女留在殿门之外,杨雪一人踏进了那寝殿,瞧着那正跪坐于伏案之后,显然正在等她的君夫人,屈膝行礼道:“女儿拜见阿母。” “阿韶快来。”君夫人向着周遭的婢女们使了使眼神,见她们都已退出殿外之后,方才向着已然站直的杨雪招了招手。 她将缓缓走近她并跪坐于她身边的杨雪拥入怀内,皱着眉似有些不安地询问道:“方才,大殿之上,你惹你君父动怒了?” 杨雪原本正寻找着舒适的角度的动作,随着这君夫人的话,不由顿了顿。但也不过眨眼,她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找了个安生的位置,宛若原主旧时同样的姿态,嘟着嘴娇声道:“谁让君父想将女儿嫁给卫公那个老头子的?女儿听闻,那卫公可比女儿大了三十有余呢~” “是阿母把你给宠坏了!”君夫人听着女儿的娇声憨语,无奈的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国君的女儿,受了平常女子从未有过的尊荣,受了子民十数载的供奉,生来便是要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的。联姻,不过是王室女子最常见的归处罢了。这些年,是她有些把阿韶给宠坏了,竟使她有些分不清女人和男人间的尊卑有别了…… “阿母这是以后都不想管女儿了?”君夫人久久未曾开口,杨雪便忍不住微微坐起身子来,回过头看着她委屈道。 望着杨雪水瞳里如怨似诉的委屈,君夫人明知道她是在讨巧佯装,却仍是忍不住在担忧的心里悄悄一揪——王宫无子,这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她又怎么能不宠着些? 指尖缓缓从杨雪的长发上抚过,君夫人定声道:“阿韶莫愁,阿母定当仔细为你绸缪。” 绸缪? 杨雪的瞳孔微微放大。“为你绸缪”,平生从未有人这般同她说过。即便知道这一份母爱并不是对着她杨雪本身,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到动容。 “唔~”娇嗔着,杨雪深深埋首在君夫人的怀里。 ——每一份真情,都该被真心以对。 君夫人慈爱的笑了笑,拍了拍杨雪的脑袋,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般,肃了肃神情,开口问道:“近日,听闻宫中流传,阿韶与宋朝有私?” 一听到君夫人提及“宋朝”二字,杨雪脑海里瞬间便出现了一段记忆—— 这宋朝不过是宋国的一位普通的大夫罢了,只因其身形修长、相貌俊朗,即闻名商丘。原身子韶从前不过半大少女,听闻了宋朝的美名,自然会心生好奇,便也就略施小计、与其相见。 抿了抿唇,感受着彼时的子韶内心的小小骚动,杨雪新奇的同时却也只觉得好笑。少女情怀总是诗,不经世事的少女总是容易无意间芳心暗落。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杨雪将嘴巴翘得老高,故作不满道:“阿母尽爱听人胡言。女儿生来鲜少离宫,这又是君父的王宫,女儿除了那日偷偷躲在柱后见过那宋朝一次外,又哪来的机会与其私通?” 此时的女子,除了不能自由选择自己未来的夫君以外,倒也经常寻个把情郎,如胶似漆、恩爱非凡的。可纵然当初的子韶起了这样的心思,但毕竟这是一位诸侯的王宫,又怎容得寻常之人来去自如? 这时,君夫人方才松开了眉头,安心道:“阿母知你性子,你若想要的,你自会想法得到,也不屑隐瞒。是以,此番阿母信你。” 说罢,便推搡了下杨雪的肩,让杨雪从自己的身上直起身子来,说道:“你君父传话过今晚要来,想来原本是要与我商谈你远走联姻一事的。现在虽不知情况如何,但终归是要来与我一个答案的。阿韶你便先回去吧。” “那阿韶先退下了。” 这回倒是没有再趁机卖乖,杨雪乖乖的站起身来,对着君夫人躬身行礼后,便走出寝殿,领着那一直守在殿门口的婢女,望着原身的寝殿行去。 原身的寝殿离君夫人的寝殿倒是不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杨雪便已同着婢女抵达。 挥退了殿内重侍婢,杨雪侧身坐于床榻之上,支手撑在床上的矮榻之上,闭目沉思着。 宋国国君之女、与卫国国君联姻、与宋朝纠缠不休……忽然间,杨雪的心里一突,瞬间便有了些不大妙的联想…… 【南子。】 作者有话要说:  唔,穿的是南子,关于宋朝和公子朝是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和南子的关系,这里参照的是《历史上真实的卫灵公和南子》的说法,不过女主不会嫁去卫国了~~~ 然后关于春秋时期的称呼,我只考据到了一部分,所以没有考据到的我只能自己瞎扯淡了~~~~ 另外,民国篇不知道宝宝们看完了没有,我准备锁住了。毕竟涉政、涉军的章节还是比较多的,然后编编又来提醒了我一回,三回了,我有点慌,我害怕她发现以后,我就要直接全文被锁了。话说不会已经发现了吧233333 最后,谢谢宝宝们的霸王票,我不一一列举了,还要复习英语呢~~~~ 所有支持我的宝宝们,爱你们(づ ̄ 3 ̄)づ 第51章 春秋2 【南子。】 那一声杨雪未曾敢肯定的答案, 却被系统在脑海中一语道破。 春秋时期的女子, 大多都是没有姓名的, 即便是贵族的女子, 小部分也不过是将排行与姓连在一起, 算作称呼罢了。南子……千年之后的后世里, 她的姓名同样也早已不可考,若非杨雪亲身穿越到她的身上, 她也决计不会知晓她的姓名是唤作“子韶”的。 略显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杨雪对南子的印象, 其实是从孔子开始的。只不过, 那绝非是些什么好印象罢了。 仅存的史料之中, 对其着墨最多的,无非是她与孔子间不知有无的香艳轶事, 以及她嫁与卫灵公后与人的淫、乱生活。 貌美而淫、乱,这是史书中对其唯一的评价。 或者, 她该庆幸自己是来到了南子的少女时期?也或者,她还应该庆幸自己赶在了南子远嫁卫灵公以前? 向来懂得自娱自乐的杨雪,心里一下便安然自得起来。 【宿主可要抽取本世界技能?】系统突然问道。 杨雪眯着眼沉思了会儿, 便问道:【可以先保留抽取机会吗?】 她并不想浪费一个能够让自己更好的完成任务的机会, 毕竟, 就目前来看,或者她并不需要一个新的技能。 【可以。】 系统的回答在杨雪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杨雪也没曾理会再次消失在脑际的系统,她光是要靠着子韶原有的记忆来看清此时形势、决定完成任务的方向,便足以想上整整一日。 谈及春秋战国, 杨雪首先便不可避免的想到的了“百家争鸣”。而春秋末期,更是不得不提的,即为孔子的儒学。 若是站在后世的角度而言,孔子思想的成就之高自是不必言说。可今非昔比,作为与其同一时期的女子,她所想到的,便成了自然而然的成了其他—— 自周天子失去“天下共主”的实力过后,宗法制的严谨束缚便开始渐渐松动,自然也就给了女性生存提供了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甚至贵族女子,在国君的授意及许可之下,可得到参与社会活动及政治活动的机会。 但是随着崩坏制度的修复和重组,时代对女性的禁锢又重新开始日益加深。而完成这一过程并将之推至世人面前的,也正是宣称“述而不作”的孔子。 新产生的制度较原来的礼制更强调等级制度和男女之别,其在各国中的推行和逐步被接受,都决定了女子地位的逐步下滑。而至后来,随着各诸侯国间争霸不断,女子不仅被作为联盟或友好的表示,更是开始以礼赠的形象开始出现。 如此利益相悖,她又怎么能对这样一个“伟人”尊崇得起来?光是想想今后的日子,或许将要因其而如履薄冰,她便暗恨都来不急。 也不只是想了多久,杨雪直至殿门之外的婢女高声通禀过后,方才回过神来。 “女公子,君夫人遣人来见。” 闭合的眼脸稍稍动了动,杨雪方才睁开了双眸,直起身子出声道:“进。” 她话音才甫一落下一会儿,便见一侍女疾步行至自己的榻前,跪拜道:“女公子,君夫人有话,命婢子前来告知公子。” 想来是联亲一事有了答案…… 假意把玩着皓腕上的东珠手链,杨雪没有开口,那侍女便恭谨着自行将话叙述出了口:“君夫人有言,女公子大可安心,与卫盟姻一事,公子韵将往。” 子韵?子韶的庶妹? 怔然间,杨雪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她以为,大殿之上,她的肺腑之言足以另宋君心生恻隐,哪怕不为那份“亲情”,但至少也为了她或可称为独到的政治眼光。她以为,君夫人信誓旦旦的安抚之言,是足以另盟姻一事不了了之的。 却不曾想,宋君的确是动了恻隐,君夫人也的确是守住了自己的慈母之诺。他们只不过是将这个被送去盟姻的女公子,变成了另外一个罢了。 仔细想想,其实杨雪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宋君或者本身也清楚地明了她言辞间的正确,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各国间难得的平衡。而君夫人则更好理解了,偌大王宫,只有自己才是她的女儿。盟姻之人只要不是她的子韶,便大可以是其他任何一个。 对那代替她将要前往卫国的子韵可惜愧疚吗?是的。 后悔吗?并无。 是嫡是庶,站在国家面前,大抵也无甚区别。真要到了“牺牲”的时候,无论嫡庶,俱是没有反抗的余地。她如今所依仗的,无非便也只是她那“海纳百川”的思想罢了。 “退下吧。” “是。” 杨雪的眼神些许放空,挥退了那侍女,方才再次细细思索起来—— 子韵出嫁卫国,已成定局。那么她呢?若是待得宋国还要与其他王国联姻之时,待得王宫之内再无庶女之时,是不是也她也同样不得不嫁,毫无反抗的余地? 心烦意乱之处,杨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将之叹了出来—— 说到底,这个世界或许根本也未曾留给她选择的余地。这一回,也不是她非要为了任务而完成任务,只不过是为了让她自己活得更舒心些,而必须要做出些什么来罢了。 至于究竟要做些什么,其实,她的心里,已然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 一日过去,宋王宫里风平浪静,及至第二日,宫里才流出了“公子韵将往卫国”的消息。此时,即便杨雪不曾刻意去听闻,也已知晓这是宋君的指令已经传下。 好似这样一个消息并不是个什么新鲜事,王宫里的人除了多出一件备下嫁妆的事宜,便再无了其他反应,反是杨雪,倒还成了整座王宫里最难心安的人。 杨雪的心中颇不平静,却又无法与身边的任何人启齿言说,一道唤作“身份有别”的鸿沟,好似就已将她与身边的所有人隔绝开来。 不愿任由自己在宫室之内闷坏,杨雪便只好带着婢女来到了王宫的水榭花园之内散心。谁知,却也恰恰好的遇上了常来后院的子韵。 湖心长亭之上,杨雪跪坐在亭子中心的软垫上,望着那随着微风而粼粼波动的湖面,心,渐渐的也平静了下来。 “韵儿拜见王姊。” 嫡庶有别,国君庶女遇见嫡女需行拜礼。杨雪偏过头,向着那湖边的细石小径望去,瞧见的便是子韵极其侍女正跪拜于地。 因着心中的小小私心,杨雪并未作出原本的子韶那般、对庶出全然蔑视的神色,只微微作出傲色,即开口道:“既已相遇,便过来共饮一杯。” 杨雪这句话,没有什么邀请的意味,反倒像是命令,但却已然比从前的南子的口气好上了许多。子韵也不觉得奇怪,喏喏应了一声“是”,便带着她身后的婢女,一齐从石桥之上,盈盈行至杨雪的身边。 为不遮住嫡姐的观景视线,子韵没有选择杨雪对面的软垫跪坐下,反是跪坐在了杨雪的身旁。 杨雪望着她膝下又凉又硬的木板,便皱了皱眉,对着跟在她身后的侍婢道:“将那软垫添给你家女公子。” “是。”那侍婢应了一声后方才敢动身。 她跪着将身体挪到了杨雪对面的软垫前,将其拿起,方才又跪着挪回子韵的身后,为子韵在膝下添上。 杨雪看着自己身后的婢女自觉地替子韵斟上一杯茶水,恍惚间便问出了自己从今日一早便想问出口的问题:“听闻君父将王妹许给了卫公?” 子韵本身并不知其中缘由,也不知原本应当嫁与卫公的人,本该是她面前的王姊。又或者,即便她知道了,她的反应大抵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她半垂着额首,如玉的肌肤羞得透红:“是。不过君父还未曾将准确的日子定下。” 若是嫁与自己心仪之人,那么她这般模样杨雪尚可理解。但分明,她都未曾与卫公见过呀…… 心中有些惊讶,杨雪做出了极不符合她如今身份的动作。她挑了挑眉,望着眼前眉目带羞的秀美少女,问道:“王妹甘愿远嫁卫国?” 杨雪的话甫一问出口,反是把子韵给问得有些迷糊了。她也不敢直视杨雪的眼睛,仅是瞧着杨雪的方向,眼神略略放空,歪了歪脑袋,嘟囔着嘴疑惑着问道:“王姊在说什么?韵儿为什么会不甘愿远嫁卫国。” 蓦地,杨雪被问得一片哑然。 当压迫成为一种常态,当你自身都以为自身所承受的本便是“应当”,又还会有什么“不甘愿”呢?原来,其实是她一直没有真正将自己代入到这个时代中来——这里,同本身便在寻求改变突破的民国本便不同。 “我只是随便问问。” 恍似自嘲般笑了笑,杨雪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再也未曾开口。反是子韵见了杨雪这般模样,方才理解的点了点头。嫡庶之间,本身便是无甚好说的。 两人间静默良久,杨雪方才想起,若是自己没有开口,子韵便是不得离开的。由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她便放了子韵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着她无怨无尤、甚至还怀揣着几丝期许的面庞,杨雪忽然就在想,难道只因为一句“认命”,自己便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做了吗? 自然不行! 这样的想法在杨雪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也只在下一瞬,她却又自己否定了自己—— 她是因为系统而存在,而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为了一种“改变”。也或者,唯有当她自己活出了不一样的姿态过后,其他的女子才会恍然明了——原来,女人也还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唔,关于民国篇,是这样的:只要涉及到了,就是敏感了。尤其,不允许改变历史走向。因为党已经够好了,不需要改变。 然后,关于锁住这些章节,我本身是觉得无所谓啦,有些事就像是一场梦,我做过了,做够了,我自己也就满足了,倒也并没有什么遗憾。 至于,评论里宝宝们说的放在微博、群啊什么的。我好像不玩微博,也不怎么玩qq诶......不过,说不定那天心血来潮忽然玩起了微博也说不定,反正如果我开了博就一定会通知宝宝们哒~~~此事以后再议~~~ 最后,这篇南子大概是要成为一位优秀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吧~~~~不过大概不可能会称王,毕竟我有想要成皇的世界~~~~ 日常表白,爱你们~~~~(づ ̄ 3 ̄)づ 第52章 春秋3 一连几日, 杨雪都待在了只属原身的宫室之内。 她, 在等着宋君的传召。 她以为, 即便宋君心中另有一番谋算, 但他既然听到了她的一番政治见解, 无论正确与否, 他都应当是要对她一番询问的。但,最终, 似乎仍然是她想多了—— 她在寝殿之中, 等了五日, 却仍然未曾受到宋君的传召。 是她估算错误了吗?又或者, 于宋君而言, 一个仅仅稍有见解的女儿,还并不足以让其花费更多的心思?已是深夜, 杨雪侧卧于卧榻之上,却久久难以入眠。 也正是此时, 杨雪忽闻殿外传来阵阵嘈杂,便睁开了本便清明的双眸,起身对着房门之外守夜的婢女问道:“这是怎么了?何以如此喧闹?” 她话落不一会儿, 门外便传来了婢女的回答:“秉女公子, 伯姬夫人的宫室走水了。” 伯姬乃鲁国宣公长女, 姓姬,是以称为伯姬。其乃宋国彼时的国君——共公之妻,婚后十年守寡,至今五十载, 已有七十有余的高龄。 杨雪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暗含隐忧般问道:“殿内失火,伯姬夫人可还安好?” “傅母未到,伯姬夫人不肯离殿。” 那婢女又答,杨雪的心里却只觉得一阵荒谬。 每位贵族女子自出生起即有一位教养者,是为傅母。未出嫁女子,每逢重大抉择,必听傅母言说,唯有嫁作妇人之后,方可见机行事。而伯姬守寡五十余年,在这五十余年里,则都已未嫁妇的准则要求着自己。 只是……仅为一句“守礼守节”,便可以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吗?杨雪始终想不透。 起身着衣,杨雪打开寝殿房门,预备去伯姬的殿外瞧瞧。同时,也希望自己可以瞧见伯姬的安然无恙。 可谁知,方方打开殿门,左脚正预备踏出,杨雪便见着那守在殿门外的婢女跪倒在自己的脚边,匍匐劝道:“女公子,妇人之义,傅母不至,夜不可下堂。” 那婢女也不敢过问杨雪的去处,直接便只以一句“妇人之义”,作为了规劝的准则。 也不知向来冷静自持的心底,忽然从哪里升起了一股执拗劲,杨雪第一次有些气急败坏道:“妇人之义……妇人之义!谁又可知事有轻重缓急?” 或者,她可以比平常人更能冷静,也更会绸缪,但她也只是一个常人,也会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她无法做到在做每一件事前,都细细的思量是否与己身有利。她……也会有想要冲动的时候…… 从前,若说礼教,无非便是女子被压得难以出头罢了,她或许还可以继续隐忍。可如今,礼教已然是危害到女子的性命了,今天是伯姬,又岂知未来不会轮到自己的身上? 心中像是温着一小簇火,不猛烈,却灼得人疼。杨雪也顾不上那许多,直接便迈开步子向着伯姬夫人的宫室行去,任由那婢女也急急站起身来,跟在自己的身后。 偌大王宫,纵然杨雪匆匆赶来,却也已然是许久之后了。 “阿韶拜见君父、阿母。” 杨雪赶到的时候,宋君和君夫人已经守在殿外了。原本澎湃汹涌的冲动,已然在来时的路上渐渐归于平静,杨雪又变成了这几日里守礼的模样,规规矩矩的给宋君和君夫人行了一礼。 “胡闹!”谁知,宋君还不成开口,向来疼爱子韶的君夫人却先一步呵斥了出来。 她望了望杨雪身后,除了一小侍婢外,便再无他人。皱着眉,她厉声训斥道:“傅母不再,阿韶怎敢独自出殿?!” 君夫人还未训斥结束,宋君便也已准备开口责难起来。但还未等他将那快到嘴边的话给斥责出声,便已见一侍人满头大汗的跪拜在几人的几步路外。 “君上,伯姬夫人没啦!”那侍人重重的将头刻在了满是细碎石子的地上,汗水也饱满成珠,颗颗落下。 他将伯姬已逝的消息宣诸口外,并带来了伯姬死前所留下的、最后的“守节之言”—— “妇人之义,傅母不至,夜不可下堂,越义求生,不如守义而死!” 沉默。那侍人的话落之后,四周只剩下了沉默。 宋君好似也不打算再计较杨雪的这一番破格之举了,他沉吟了良久,才最终长舒了一口气,道:“伯姬之义,贤之典范,详录其事。” 也不为宋君的“不追究”而暗喜,杨雪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伯姬那一番话,与她身后那婢女先前的劝告之言如出一辙,却只让她悲从中来—— 守大节,是忠是孝;守大义,为家为国。像这般轻易的葬送自己的性命,杨雪她甚至都不懂这些女人图的、到底是个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宋君口中的那一句详细记在史册吗? 暗地里叹了一口气,她只觉着,自己由来都看不懂这样的女人。 也不后悔今日这突如其来的一番冲动,她反而有些庆幸。若没有今日这一遭,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隐忍到几时去。 向着那沉沉的丢下了一句话后,便预备转身离开的宋君重重一拜,杨雪忽然便在心里悄悄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要主动出击! “君父,阿韶望同君父长谈!” 她如此说道,毫不避讳的尖锐的语气,却让宋君和君夫人同时怔愣在地。但,先回过神的,却是君夫人。 君夫人显然是怕杨雪会在宋君情绪低落之时触怒宋君,便先一步用着意味明了的目光紧盯着杨雪,并对杨雪开口说道:“阿韶不要顽劣,此番越矩,我还未曾罚你。你现在立刻便回你的寝宫去!” 杨雪自然领悟君夫人的意思,却又并未有就此退缩的念头,反而是从地上渐渐直起了身子,挺直了腰杆儿,坚定的望进了宋君深邃诡谲的双眸里,再次扬声道:“阿韶望同君父长谈!” 她的声音极清脆,语调也极为高亢,恍似谁也不能动摇她此刻的决心。 宋君暗了暗眸光,用着自己极为幽深的双眸,打量着此刻正跪在他面前的女儿,就好像,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清他的这个女儿一般。 他没有开口,便谁都不敢开口,甚至连君夫人也无力再未杨雪开脱,只得忧虑又心焦的在这寂静而紧张的气氛中等待着。 也许,在这样的紧张里,大多数人的心理防线,都会在宋君的那一双望不见底的双眸中,悄然崩溃。但杨雪,却并没有。 从始至终,她从未小瞧过自己,也从未小瞧过任何一个人。她见每一个人,总在第一时间把自己同他人摆在同一高度。面前之人,或是王侯、或是任何一位后世传颂的“伟人”,她不以为自己低人一等。 谦卑,却又自傲,这便是她处世的态度。 终于,宋君稍稍敛回了身上的气势,深邃的眸光也渐渐归于平常。他上下打量了下杨雪笔直的背脊,转过身便走便道:“随寡人共行吧。” 身边众侍人、婢子惊得僵硬的身躯,总算是稍稍松了松,君夫人始终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总算是稍稍落下。 她看着宋君缓缓行去的背影,便上前一步,抚起正预备起身的杨雪,张张嘴想嘱咐些什么,却又什么都嘱咐不出来——这已经超出了她所预料的范围之内了。 借着君夫人的力站起了身,杨雪自然也看得出君夫人几乎要从眼里溢出的担忧,便低声说了句“阿母放心,阿韶心中有数”后,方才随着宋君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宋君领着杨雪来到的地方,正是杨雪初至时的大殿。 那一次,她在这是为了摆脱原身盟姻的窘况。而这一次,她是为了今后生活的舒畅。 宋君行至摆满竹简的案台之后盘腿坐下,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简展开,边批阅边向着杨雪开口道:“阿韶想同寡人说些什么,大可尽言。” 杨雪并没有多少思索的时间,她只能在尽快的吸引住宋君的注意力,才能使其真正的将她的发言听到心里去。 她跪坐在宋君的案台之前,微微垂着额首,态生愁容,似娇死怨道:“君父,阿韶不愿再做女子了。” 果然,杨雪的一句话便勾过了宋君的注意力。 他放下了手中的谏书竹简,皱着浓密的粗眉,像是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训斥道:“胡闹。男女之别,本为天定,怎么能是你说不愿即可变化的?” “那男女地位之间的天壤之别又该是谁决定的?” 春秋时期,离母系社会其实还相去不远,故现在各诸侯国的国君姓氏多以“女”为偏旁,如今夜死去的伯姬的“姬”,又如“姒”、“妫”…… 所以,杨雪又问:“从前之人,但知有母,不知有父。纵是三皇五帝,同样也只述其母,不载其父。及至今天,男子称王,女子附庸。男子大可开辟疆土,女子却只得守在方寸闺房。为何?君父您说男女性别天定,那男女地位,又由何人来定?”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我明天要考试,所以明天要断更一天哦~~~~ 谢谢宝宝们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谢谢 狗尾巴草 宝宝的地雷~~~ 谢谢 暴力老奶奶 宝宝的地雷~~~ 第53章 春秋4 杨雪既然敢将这一番话宣之于口, 则必然是有其底气的。 她望着宋君将怒未怒的神情, 隐隐猜到其心中的思虑, 便又少了几分顾虑, 在宋君开口前, 再次问道:“我宋国国都商丘, 君父莫非是忘了我宋国始君为何人?莫非是忘了吾等为谁后裔?” 宋君被杨雪的话惊得一震,望着杨雪的眼神也不自觉的也开始流露出了一些惊疑。 杨雪自知自己的话被宋君听进了心里, 便也少了些许先前的恭谨, 反倒是带着些许闲淡的自得, 含笑迎进宋君的双眼里:“君父, 我宋国王室, 俱为殷商王室后裔!我等为何要听从周王的指令法规?” 她的眼里几近是迸裂般放射出自信的光彩,使坐在她身旁的宋君都有些禁不住要开始信服。她满是雄漫自傲般开口道:“殷商亡国, 始君被迫降周,可如许多年以来, 宋国守在这片故土之上,诸多国君,祖祖辈辈之中, 谁又不曾渴求过恢复殷商王室的往日尊荣?及至今时, 周天子懦弱式微, 诸侯群雄并起,怎么反倒成了君父无所作为?” 宋国于之现今的诸侯各国,并不算弱,甚至勉强可挤入强国一列。宋襄公一代, 甚至还有了春秋之霸勉力一战的实力。而如今,各强国之间征战不休,及至近年方才因损失过重而被迫停战整休,唯有宋国不曾参战,国力并不虚空。 于此和平之际,各国不犯,国库充盈,本该是整治上下,使国之更强的时刻,为何却偏偏又什么都不做呢? 宋君听出了杨雪话语里的这一层意思,也知晓杨雪是为了“女子的地位”才会同自己如此深论。是以,他也不急着解释,反倒是颇有兴致般,问道:“依阿韶之言,意欲寡人如何?” 杨雪并未直接回答宋君的问题,反倒是浅笑着轻轻垂首,等复又抬头之时,方才眼神微微放空,道:“殷商之期,女巫巫咸从政,王后司母辛事戎……周王伐商,其中一条讽商‘惟妇言是用’,但以君父来看,何如?” 宋君闻言,抿了抿唇,沉吟了一会儿,方回答道:“巫咸治王家,国昌。司母辛事军戎,国盛……” 话说至一半,宋君便停住了。他想说“仅以一言蔽之,却不大妥”,却又发现这与宋国多年所实行的律令法规并不想符,便只好就此打住。 杨雪也并不介意,她只需将宋君固有的观念给打通,并非是要驳斥宋君的面子,使之承认此为宋国数百载的错误。 她望着宋君,道:“正如男儿郎有天赋好坏,出众平庸之分,女子同样如是!男女之间,难道仅因一方掌权,便要全然埋没另一方的天赋智谋吗?” “是以,阿韶意欲寡人颁布律令,明令女子提升地位?” 宋君如是问着杨雪,但有那样一刻,杨雪却犹豫了。 她自然希望能有那样一道律令,能够直接提升女子的地位。可是,她的理智却在告诉她——这不可能。而宋君……也绝不可能答应…… 心中苦笑,杨雪面上的浅笑却分毫未变。她好似从未被宋君所扔出的鱼饵所诱惑,只理智地摇了摇头道:“非也。” “阿韶望与寡人详谈的初衷,不正是为了如此吗?”宋君又问。 杨雪笑了笑,回道:“听从妇人之言,既可成为周王伐商的借口,又怎知不会成为各国与宋征战的借口?” “阿韶此话矛盾。”杨雪话音刚落,宋君便如此说道。 在杨雪求问的目光里,宋君又接着道:“阿韶如今与寡人同坐于大殿之上议论政事,便已然尚算寡人‘闻妇人之言了’。阿韶若当真是不想以此成为宋国与他国战争的借口,又怎会拉住寡人,与寡人论政?” 杨雪闻言,愣了几秒,但不过片刻,却又反应了过来。同时,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便也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望着宋君,笑着解释道:“君父明察,自然知晓阿韶此番来与君父详谈的用意。阿韶之所以言道,不欲君父下次律令,无非是不愿君父立下如是明晃晃的靶子,任人攻讦罢了。至于阿韶此刻所言……周天下以来,从未有哪一条明确律令限制了女子必定位卑于男子。所谓的男女尊卑,无非是礼教中的约定俗成罢了。” 所以,即便被攻讦,却也成不得宋国被攻打的理由,这全然是她钻了个律令的空子罢了。 宋君明了了杨雪的意思,却并不表露自己心内的看法。他仅仅似是而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便又再次问道:“如是,阿韶究竟想要如何?” “阿韶想要一个‘男子’的身份。”没有一丝的犹豫,杨雪立即便道。 而宋君则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低着头,猜道:“男子身份?阿韶欲效仿商时先妣,入朝为官?” 闻言,杨学稍稍回不过神来。打从一开始,她想要的,便是如如今仍处于鲁国的孔仲尼一般,言说自己学派的,倒是从未想过要入朝为官。 是以,她又对着宋君摇了摇头:“阿韶说过,阿韶不愿宋国成为这天下诸国的靶子。阿韶甘愿并无一官半职,甘愿仅以女公子的身份,将自己的心中抱负施展在宋国的国土之上。” 孔仲尼日后想要推行自己的思想,使之在国家的政治上实行,周游各国却也未曾功成。而如今,她却直接便想在这宋国施展她那“海纳百川”的思想。依她来看,这宋国流亡的贵族可出一孔丘,为何便不能正正当当的从王室中,再出一子韶? 宋君点头,心中自觉倒是可以一试。不过,即便眼前之人是他的嫡女,即便他已相信他的这个嫡女心间自有一番昆仑,他却仍是极为谨慎的问道:“若是寡人给阿韶这样一个机会,若是阿韶大可不必再遵循现今礼教对女子的束缚,阿韶预备如何。” “弃古法新,改革弊政。”杨雪如是说道。 她一共对宋君说了三次变法,直至此刻,宋君才是真正给了他一个回答:“并非寡人不愿变法,不愿除旧变新。实在是宋国律例从建国至今未曾变过,实难改变。且不言诸臣氏族间利益环环相扣,绝不同意变法。只说百姓,一个国家突然打着为强国利民的旗号,要改革新法,并获得百姓信任支持,又岂是那般容易之事?” “百姓不信任,那边去获取百姓的信任便是了。”几乎就是在宋君问题提出的第一时间,杨雪的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或许便是此一时最好的方法。 “阿韶何出此言?”宋君皱了皱眉头,如是问道。 但杨雪这次却并没有回到他,反是隐隐有了三分把握,转了转身子,正面跪于宋君的一侧,弯腰一拜,清脆的声音便在大殿之上响起:“君父请予阿韶一个机会,阿韶愿意一试。” 宋君看着杨雪,眼神有些莫测。他或许并非是一个极为有才能的国君,却绝对是个眼力独到的贤君。 心中已经做下了决断,他便也未曾再多作犹豫,对着杨雪沉声应允道:“既然如此,寡人便给你十日时间去获取百姓的信任。这十日里,你大可不必拘泥于‘女子’的身份里。当然,若你成功,寡人则定当应允你方才所言。” 面上的笑意终于灿烂起来,杨雪冲着宋君高声谢道:“阿韶谢君父恩典。” 她谢的,是宋君所给的这一个机会——这一个足以让她在这个时代放开手脚,一展身手的机会。 “退下吧。” “是,君父。” 得了宋君的话,杨雪便也就此告退了。等她行至大殿门口后,向天上望了望,才发现此时,天已经隐隐约约开始灰蒙蒙的要亮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是一夜将将要过,而那名半夜随着她从寝殿跑出的婢女,则也是在这大殿之外候了整整一夜。 终究不是本身便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杨雪也无法像这个世界的人一般,将对婢子侍人的苛责视作理所应当。是以,刚带着那侍女回到寝殿,杨雪自己也才方方躺会榻上,便就放了那婢女去休息。 躺在榻上,那一股目的达成的兴奋感渐渐散去,一阵阵的睡意便袭上了杨雪的脑海间。也没有抵抗,杨雪便任自己沉沉睡去,她只觉得自己今晚有些太累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杨雪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而此时,天已经大亮。 听身边已来侍候着的侍女们说,清晨的时候,君夫人便已遣了人来找过她几次。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却又不曾将她叫醒。 想起宋君曾言这十日里,她可不必拘泥于“女子”的身份之中,她便在心中有了些许的猜测——或者,宋君已然同君夫人交代过些什么…… 想了想,杨雪始终觉得,这便是答案了。而事实上,这也的确便是答案。 当她梳洗完毕,带着婢女去见了君夫人后,君夫人方才终于放下了那颗悬了一夜的心。 她对着杨雪好一阵亲昵宽慰,到了最后要放杨雪离开了,才忽而道:“阿母不知晓你和你君父做下了何种约定,以致你君父对我下达了,不要以妇人之义拘着你的命令。但阿母想,能让你君父做下这般的决定,阿韶定然是花费了不少的力气的。所以,阿韶若有什么想做的,便大可去做,王宫之中,自有阿母。” “阿母且放心,阿韶明白的。”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待这样一位母亲,她说过最多的,似乎便是“阿母放心”。可这样一种常伴左右的担忧,却丝毫未曾让她感到累赘过,反而让她为之如蜜在心。 而她之后所预备走的路,似乎注定要让这位母亲挂念不已了…… 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失落,杨雪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心间的种种触动。 笑着甩了甩脑袋,将种种思绪扫至脑外,再抬起头,杨雪便又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名满天下……她已经准备好要迈开第一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有几门知识点超多的科目要考,所以我可能要走上时不时断更一天的野路子了~~~~(>_<)~~~~ 当然,如果可以更新,我会尽量保持的,谢谢宝宝们的支持~~~~ 最后,祝我和所有要考试的宝宝们考试顺利,考神附体,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4章 春秋5 取信于民。 正如杨雪心中所言, 一开始,她便想到了一个人——商鞅。如今, 她所想到的, 无非便也是效法商鞅罢了。 坐上命人备好的马车,杨雪正午时分方才迟迟抵达都城南门。马车在南门门口定住,杨雪不一会儿便从其中伸出葱白玉指,拨开马车之上的门帘,探出身子, 在侍婢的搀扶下踏下了马车。 宋国乃殷商正统,向来便是这春秋之中文化与经济交流的一大中心, 往来之人众多。是以, 当杨雪自马车之上盈盈而下之时, 所瞧见的, 便是那样一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画面。 王室的车驾向来以玄色彰显尊贵, 此时它停靠在这嘈杂的南门之前,自然便也显得尤为耀目。立定注视着的百姓们,有认出此为王室车驾的, 当即便面对着杨雪跪拜行礼, 高声大呼,“拜见公子。” 其他百姓见状自然也纷纷效仿, 如此杨雪才甫一抵达, 话都还未曾开口,四周便已跪倒一片。 挺直腰杆儿,既不过分冷漠, 亦未折损王室气度,杨雪面含浅笑,不疾不徐道:“诸位请起。今日子韶不以身份与诸位见礼,子韶至此,实是子韶有求于诸位。” 再不用身后的侍女提醒,杨雪自己也知道,在他人眼里,自己这一番话其实是有失偏颇的。向来女子之名,不予外人知,原本,她也该以“伯子”相告的,如今她却直接将姓名表露于人。历史所记载的“南子”,大约便也是这个意思了。 既是与宋君索求了一个“男子”的身份,既是得到了宋君“十日之内,无需遵从女子礼仪”的口中一诺,杨雪自然也就不将这些所谓“妇人之义”放在心间。连姓名都未能吐露,又何谈名满天下? 所幸,百姓们并未听清杨雪话语里的“不妥”,也或者他们听清了,却也并不愿意细究。王室之事,身份之别,与他们何干?他们只听清了“起身”和“有事相求”,便纷纷起身,忍不住开始茫然的小声低语。 这身前的王室女公子出行身携六位侍从,想来只该是嫡公子应有的待遇。君夫人无嫡子,只一嫡女,其今日出行代表的自然也是王室。她说有求于他们,那么岂非是王室有求于他们?他们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百姓,又哪有可以帮得上王室的地方? 一瞬间,这诸多百姓的心里已然转过了许多念头,自然,他们想的,也都是关乎其自身利益的。而想到最后,他们最怕的,也不过是所谓的帮忙,是让他们以命相搏罢了。 杨雪皱着眉,看着他们始终无人站出来说话,却又都满面愁容,心里也忍不住梗了梗,生怕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些百姓们便全都被吓跑了。 “女公子何事大可直言?” 一离杨雪极近的男子忽然间便打破了这令杨雪颇为心焦的沉默。他手边拿着一铁锹,发上绑有布巾,显然是一事农的农夫。他浓眉烈目间带着些许的不耐烦,言语间也像是在压抑着自己正不断上涌的火气。他的态度颇为恶劣,但杨雪却依然是松了口气。 好似丝毫未曾察觉到那农夫对自己不满,杨雪反倒是温温婉婉的笑开,对着所有同样想问却不敢问的百姓们扬声道:“此为都城南门,我宋国最为繁盛之地,来往行人诸多。今日至此,子韶原是欲求一物,望诸位替子韶寻回的。” “何物?” “也不知道女公子说的是什么,难不难找……” “是王室想找什么东西吗?” …… 听闻杨雪只是在寻一样物件,百姓们那颗半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回去。不过是寻找物件罢了,找得到便找,找不到放弃便是,倒也与性命无尤。 杨雪见他们总算是没了顾虑,放宽了心回应着自己,便也不再卖关子,半低垂着眸,思考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听闻东市的月季开的正艳,不知可有人愿意为我折回一枝?折回月季者,赏五金。” “什么?五金?” “折一枝月季赏五金?” “一枝月季值五金?” …… 百姓们纷纷议论开来,初听杨雪是讯月季之时,他们只以为杨雪只同一般的女子,不过是少女爱俏罢了。直至听得折取一枝月季者赏五金后,他们才是真正的震惊起来。 离杨雪极近的那农夫总是与其他畏畏缩缩的百姓不同,此时他的脸上倒是没了什么不耐烦,反倒是一脸狐疑的打量着杨雪,口中质疑道:“女公子想要一枝月季,大可吩咐你的侍婢随从去寻来。别说一枝,女公子要是想,便是满院月季也不在话下。女公子莫不是在王宫里待得腻味了,便跑出来戏弄着我们平民玩儿?” 杨雪清澈的目光落在那农夫的身上,并不知为何他会对自己、不,或者说是对王室抱着这般大的恶感,只是向他又迈近了一步,邀请道:“不知君子可否去为子韶寻来一枝东市的月季?” 她称呼他为“君子”,这个时代人们对陌生的男子,对身份并不明确的男子的尊称便是“君子”,但这农夫的一生却从未有人这般唤过他,尤其那些贵族们,更多的其实是用“尔”这般的言辞对他呼来喝去。 他听见杨雪的称呼,略显凶狠的眸光闪了闪,却并未动作。杨雪也不急,瞥了瞥四周的众人,又道:“或者权当是君子为了在场诸位试子韶一试,且看子韶是否当真是在戏弄诸位?” 杨雪并未用激将法,她看得出眼前之人虽神情表露于面,却并非鲁莽之人。她也并未用上高高在上的命令语气,她的本意并非来向众人彰显身份的尊贵。她只以平和舒缓的语气去询问他,只说让他亲自去试一试自己此番的来意。她相信,他会同意。 果然,那农夫抿着唇思考了半晌,方才冲着杨雪点了点头道:“好,那草民便去试他一试,若女公子当真是来戏弄人的,那女公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那农夫撂下了这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的提着铁锹转身向东市行去,而杨雪则是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忠告”般,安安稳稳的站在原地等着,四周还站着一众等着看结局,久久不肯散去的民众们。 同众人一同在原处等了约莫三柱香的时间,杨雪方才瞧见捧着一盆月季大摇大摆着走回来的农夫。 那农夫行至杨雪的身前,将那盆月季捧至杨雪的面前,粗声道:“女公子所要的月季。” “多谢君子。”杨雪笑着接过农夫手上的月季,又对着身后的侍婢开口道,“予这君子十金。” 侍婢不敢提出疑问,也不敢反驳,便直接从袖口掏出了钱袋子,摸出了十金,随着杨雪的话,躬腰将十金捧在掌间,递至农夫的身前,低声道:“君子,你的十金。” 农夫见状直接便愣在了原地,看着侍婢掌中的金币久久回不过神来。 “当真给?”他出神问道。 杨雪虽觉好笑,却也不曾笑话他,只点了点头,肯定道:“君乃宋国子民,吾为宋君之女,以此来看,你我同胞。于同胞者,子韶未敢相欺。” 同胞?! 不得不说,这两个字着实震撼。至少,此时在场诸人都因这两个字而震在原地。 从来,不曾有一位王室同他们说过,他们是他的同胞…… 从来,不曾有一位王室同他们说过,于他们不敢相欺…… 从来,不曾有一个王室对他们以“君子”相称…… 他们想不到太深,也想不了太多,他们不知道这王室是不是要利用他们做什么了。他们只知道,若是往常,即便是利用,他们也无法反抗。可是如今,他们的心里至少舒坦了许多——那是一种被重视的滋味。 “公子确实重诺,可是……公子答应的事五金……十金……是不是给太多了?”那农夫回过了神,望着杨雪的眼神中,无形间慎重恭谨了许多。 杨雪依旧安稳自得,并不显露欣喜,只对着他摇了摇头,道:“子韶只言道想要一枝月季,君子却带回一盆。十金,是君子应得的。月季,也该是子韶谢君子带回。” 并不像此时的贵族一般自矜身份,杨雪向着这农夫微微颔首,算是浅浅行礼,以表谢意。做完这些,杨雪又瞧了瞧四周,见百姓们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有新增了不少,便同样饱含谢意般留下了一句,“愿诸君安康,子韶明日再来。” 说完,杨雪便在侍婢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向着来时的方向缓缓驶去。 而第二天,她也同样未曾食言。当然,不仅是第二天,后面的一连六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仍旧是来了。来的目的,也依旧是“寻求一物”。或者是一把羽扇,或者是一块糕点,又或者是一根木棍…… 直至宋君所给的十日期限的最后一日,宋君未曾催促,杨雪便也不曾多言,她只是仍旧按时抵达了都市南门。 这一次,她还未下车,便已听见马车之外震声响起——“拜见公子韶。”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让宝宝们久等啦~~~~之后恢复日更,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然后还有一件事,感觉民国一直所着不大好看,所以在想要不然用另一篇来替换算了,宝宝们觉得咧???如果替换的话,你们想看啥???留言写 朝代+人物 如 民国张幼仪 坐等你们回复啊(づ ̄ 3 ̄)づ~~~~ 第55章 春秋6 踏下马车, 望着三两成群跪拜在南门之口的民众,杨雪扬声道:“诸君请起, 子韶让诸君久等了。” 百姓们闻言即迅速起身, 而有性子急些的,一起身则迫不及待的冲着杨雪的方向,恭谨的问道:“不知道公子今日想寻些什么?” 不作思索,杨雪回以清浅一笑,道:“此番子韶愿以十金换取城门之侧一捧黄沙。” 黄沙?百姓们极惊讶, 他们原以为往日里杨雪所求之物已然够令他们讶然,可那些, 却又都不及今日所言的这一捧黄沙。 但是, 他们显然是杨雪所求有些习惯了, 倒也未曾怔愣多久, 便纷纷赶往城门, 去寻那一捧黄沙,以期迅速带回。 商丘城门与这都城南门相去较远,是以杨雪等了足有一个时辰, 方见着有人踉跄跑回。 那人也是实在, 当真便是用双手捧着满满当当泥土,摆放在了杨雪的眼前:“公子, 你要的黄沙。” 男子口里还喘着粗气, 杨雪有心让他休息会儿,便也不耽搁,丝毫不嫌脏的将双手置于那男子的双手之下。 男子瞧着那双素手有些出神, 好一会儿方才将仿若询问般的眼神投递进杨雪的眼里,见杨雪并未有将手挪开意思,方才略显局促的将手中的黄沙覆入杨雪的掌中。 杨雪的双手不大,那黄沙便摞得极高,稍不小心,便会星星点点的倾洒在她宽袖之上。但她却浑不在意,反倒还落落大方的对那男子道:“多谢这位君子。” 说罢,便吩咐了身后的婢女将早已备下的金币递给了那男子。 男子随意在身上擦了擦双手,接过了婢女手中的十金,却又并未直接谢恩离开,而是一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金币,一手用麻衣袖子胡乱的抹了抹额间的汗,望着杨雪疑问道:“公子怎么不问草民路上都遇见了什么,是如何去的城门?” “为何要问?”杨雪细眉微微上挑,有些不大明白男子口中的意思。 “公子不问,如何知道我捧回来的是否真的便是城门之土?” 男子又问,杨雪却是心中了然。她望着男子,目光柔了柔,带着些许的笑意,心里忽然便有了些惬意的轻松。或者,这个时代的人们的思想,并未有那般复杂的弯弯道道。也或者,与这个时代的人们相处,并未有她所设想的那般艰难。 他们,比她所想的要淳朴的多! 嘴角的笑意添了些真心,杨雪连面上的表情都随性了许多,她仍旧捧着那黄沙,却将身子侧了侧,面对着更多的民众。她望着他们,双眸极为明亮,她笑道:“既然诸位愿意信任子韶,子韶又为何不能将信任付与诸君?” 言罢,她又转回身子面对着那依旧未动的男子,笑着反问道:“身为宋国的王室,除了我宋国的子民,我还能信谁?” 这一问,杨雪并没想过要谁来回答,她仅仅是在陈述自己的立场罢了。她要让在列百姓知晓,他们绝非可有可无,她要让他们彻底相信,这个国家往后所有的改变,尽是为了他们。而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则需始终与这个国家并肩作战! “子韶知道,诸位在心里定然是十分疑惑的,为何我要重金求取一些无用之物?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其实......”向着百姓们更迈进一步,杨雪忽而间笑得灿烂,“子韶想要的,已然得到了。” 将双手用力扬起,手中的黄沙顷刻间便在空中倾洒,她在这沙中站得安稳,笑得也越发明艳动人。 “种种猜忌、种种怨尤,尽随此沙散。愿来日、花好月圆家国安。” 言罢,第一次,杨雪对着如许百姓深深稽首,作揖行礼。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南门之侧的茶楼之上,有人正细细的注视着这一幕。 “那是公子韶?”站在窗口,透过木窗,一衣着华贵的男子望着楼下南门前的杨雪,稽首行礼过后,便登上马车遥遥而去的背影,对着自己身边的门客问道。 “是。”那门客回答。 “那你说,为何公子韶一连多日都来这南门重金寻些她根本就用不上的东西?”杨雪的车驾已然远去,围在南门的百姓们也都散了开来。华贵男子见没什么好观望的了,便重新领着门客坐回了包间里的木桌旁。 那门客坐在男子的身侧,听着男子的话,也不由的紧紧皱起了眉头,费劲的思索着,“一开始,属下听闻公子韶寻求月季,也仅当其是女儿爱俏。等及至其第二第三日都来了南门,属下方始觉不对。再一细细打听,听闻公子韶在外自称‘子韶’,属下便想,怕是不能以平常的女公子去对其进行度量……” 说着,门客松开了眉头,抬眼紧紧盯着男子的侧脸,迟疑道:“多日重金求凡物,怕是在……” “呵,你是说她在拉拢民心?”男子的嘴角笑有些轻蔑有些嘲讽,“平民多轻贱,有什么好拉拢的?倒是她自称‘子韶’,确实是需要好好管教管教了。” 门客听着男子的话,张了张嘴,想出声反驳,但到最后却仍旧只能沉沉附和了声:“是。” 当然,这些事的发生,都是杨雪所并不知晓的。她乘着马车回到了王宫,也没有急着去面见宋君,便回到寝殿休息去了。她相信,宋君会亲自召见她的。 及至第二日下午,宋君果然便遣人来召她去大殿觐见。 “十日之期已到,不知阿韶所做之事,现在如何了?”宋君放下手中的竹简,望着跪坐于自己的案台一侧的杨雪,出声问道。 “君父其实已经知道了,不是吗?”轻抬螓首,杨雪直直的望进宋君的眼里,毫不避让。此刻的她信心十足,甚至也无需出言自夸。 宋君未曾答话,就那么静静地瞧着杨雪,心情有些复杂。该如何说呢,确实每日都会有侍从向他递来杨雪每日的作为,是以,他清楚的知晓杨雪这几日里都做了些什么,知晓杨雪所得到的成果。也正是如此,他方惊觉,始终是他未曾看清他的这个女儿。 “咳咳,”想了许久,到了最后,宋君还是假意咳了咳,选择了略过这个话题。他撇过眼,将视线落在案台的一角,取过那一方按台上独自置放着的竹简,随手扔在了杨雪的面前。 “阿韶自己看看吧。” 宋君说完便复又拿起另一卷竹简,仔细批阅起来,只留得杨雪还兀自一头雾水。 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杨雪执起身前那一卷刻着谏书的竹简,三五十行的浏览起来。只是,越看,杨雪的眉头便皱的越紧,等到最后眉头已然皱到极致了,杨雪却又只觉得好笑。 那卷谏书是宋君的弟弟公子地呈上的,令杨雪大感荒唐的是,这其中劝谏的竟是关于她的管教问题。说什么“妇人之义,名讳不予外人知”,说什么“身为王室女公子,公子韶愧对天下表率”,或者,便连她出宫,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呵,”冷笑着将竹简丢至一旁,杨雪并未打算出声表露自己的看法,反倒是想听听宋君是如何想的,“叔父此言,不知君父作何感想?” 宋君没有再望向杨雪,仍旧径自批阅着手中的竹简,却又状似漫不经心的对着杨雪说道:“寡人答应过你,如若十日之内,你可取信于民,便自会应允你的要求。你想要一个‘男子’的身份,寡人无法明旨予你,便只好让你免守妇人之义了。” 说罢,宋君顿了顿,正值杨雪喜上眉梢之际,他方才抬首,深深的望进杨雪双眸的深处,似是而非道:“这一卷谏书,寡人不会批阅。阿韶日后自可去做你想做之事,只是……寡人也希望阿韶能做到自己允诺之事。” 她所允诺之事,无非便是改革弊政,强这宋国罢了,即便宋君不提,她仍旧会做,这是她的任务所在。 心中自是欣喜感慨,面上清浅的笑意却分毫未变,杨雪仍旧云淡风轻,自有一番运筹帷幄之势。她对着宋君缓缓叩首,恍似即便是跪拜,却仍旧毫不卑微。 “好了,既然寡人应允不以‘女子’的身份拘束你,日后自当以‘嫡子’的目光相待。是以,今日召你前来,还有一事相告——”宋君没有深究杨雪身上那股显然有别于曾经的子韶的气势,在杨雪行完礼过后,便直接开口道,“做过几日,各国使者都将齐聚商丘。”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杨雪一瞬间有些怔楞。国与国间的使者往来向来不少,但要让诸国使者齐聚一国,却是向来少有。至少,弭兵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将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前前后后的连在一块儿,好一会儿,杨雪才找到了一个尚算合理的理由—— “伯姬之死?”杨雪问道。 “嗯。” 见宋君若有似无的应了一声,杨雪方才忽然醒悟,这是宋君给自己的一个提醒。伯姬之死,在世人看来,即为“妇人大义”,自可引来诸国使者哀悼,而与其相比,如今自己的一言一行,或者已然是更显尤为“恶劣”。 宋君想告诉她的,无非是这条路并不容易罢了。可是世道如此,她想完成任务,又有哪一条路可以轻而易举? 她未曾开口,只以越发坚定的眼神向宋君表明着自己的决然。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很喜欢我的民国,说起来我还想重新开本专门写民国的,但是感觉还是会敏感......这里之所以想要替换,其实是因为觉得那么多章节一直锁着,好像也不大好。不过我会把文档保留下来哒,以后有机会,应该也可以发给宝宝们~~~ 然后看了宝宝们的评论,现在对 清朝慈禧 西汉陈阿娇 比较想法,其他的后面的世界还可以再写,不过具体还要再想想,这两个里面,宝宝们再挑一挑??? 至于五胡乱华,突然有一个脑洞想要开新文,所以这里暂时不写~~~~西方国家倒是宝宝们给我开辟了一个新思路,后面可以试试哒~~~~ 最后,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6章 春秋7 自宋君那得了消息没几日, 杨雪果然便渐渐开始在王宫中,听闻了许多关于使者至宋的消息。 其实, 说是诸国, 真正来宋的无非便是周边和交好的几个王国,而这其中尤需注意的,实际也仅有卫、鲁二国罢了。 诸国使者在驿馆修整五日过后,宋君方才在那偌大的豪奢大殿之中,摆下了宴席, 宴请各国来使。 宴席之中,杨雪与子韵同坐在宋君为两人特地设下的案台之后, 忽然便示意着子韵往另一侧望去。说道:“韵儿你往那儿瞧, 那便是卫国使者了。” “王姊~”子韵闻言, 脸上挂着一抹羞红, 娇嗔着低下了头, 软软地唤了杨雪一句。 见子韵实在是羞赧,杨雪便也没再多言,也不等跪于身后的侍婢上前, 自己便往那金爵中, 真入了满满的一杯清酒。 约莫是因着盟姻吧,杨雪对子韵总是有些不同的。至少, 在面对她时, 她是无法作出如子韶一般的骄纵的。她待她,总有三分的纵容。是以到了现在,子韵与她也亲近了些许。 而此一次, 子韵或许并不明了,但她的心中却如同明镜——她与子韵得以出席这场国宴的理由其实是不同的。她,为着宋君的承诺。子韵,则是为了与卫君的盟姻…… 丧礼过后,子韵想来便是要跟着这使臣前往卫国了…… 杨雪眼角的余光透过婀娜舞姬的身影,自那正言笑晏晏的卫国使臣身上匆匆瞥过,便又将眼神放在了他身旁另一案台后的两人——鲁国使臣。 鲁国来使,杨雪一点也不讶异,只因伯姬便是如今的鲁君之妹。真正让杨雪诧异的,是鲁国使臣身旁的随行之人——孔丘。 杨雪正欲将好奇兴味的目光投递在孔丘的身上细细打量,忽然便见那鲁国使臣子叔弓兀地起身,跨开一步,行至案台的前方,跪拜在地,对宋君恭敬道:“弓有一言,欲代我国君上禀明宋君。” 因着子叔弓的话,大殿之中袅袅起舞的舞姬们早已停下了妖娆的身形,没了动作。宋君见状,干脆便挥退了那些正无所适从的舞姬们,带着独属于王侯的威严,对着子叔弓微微扬声道:“子叔使臣请起,有什么话,使臣直言便是。” 没有推脱,子叔弓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仍旧是躬着身子,对着宋君拱手行礼道:“我国君上欲与宋国开战,特命弓来禀明宋君。” 平地惊雷! 子叔弓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来——实在是他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太过突然,让人没有丝毫防备! 众人想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鲁国为何忽然间便要向宋国宣战,到了最后,宋君方才若有所悟。但他却什么都没有明说,只是对着子叔弓沉声问道:“鲁、宋两国向来盟好,伯姬夫人更乃两国王室。鲁国如今,可是要违背两国盟好的道义?” 宋君这番话说得着实是有些重。春秋时期战争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即每次发起战争都必定是要有其理由及借口的,是以往往两国开战之前,发起战争的王国总会派遣使者前往交战之国,叙述发起战争的缘由。“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也是因此而生,斩杀使臣,即为不讲道义,在此时之人看来,其实与斩杀对方国君无异。 所以,宋君这仅仅是“道义”两字,便足以使得诸国挥兵伐鲁。 子叔弓被这两字惊得抖了抖,深知这个“罪名”决计不能担下,便连忙出声道:“还望宋君慎言。” 他解释道:“此一消息,乃弓来宋的途中,君上命人传来的,绝非早有谋算!我鲁国国君欲与宋国交战,也绝非只为满足一己私欲。这实在是宋君毁乱纲常,承继亡商遗风,所教公子韶毫无礼数。若不交战,怎对得起我鲁国伯姬大义?” 对这子叔弓的解释,杨雪和宋君倒也不觉意外,甚至,杨雪还悄悄分出了一分闲心,暗自在心间感叹了一句“果然如此”。 “阿韶,你当如何解释?” 宋君的一句话,唤回了杨雪的心神。同时,也让在场诸位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在杨雪的身上聚集。 视那纷纷灼灼的视线于无物,杨雪分明感受到了身边子韵的不适,却又不好分神理会。她望了望处于高位的宋君,见他和他身旁的君夫人此刻也同样望着自己,唯一不同的是,君夫人的眼里是担忧,而宋君的目光里显然是一种不加掩饰的试探。 杨雪毫不怀疑,假若今日她不能完美解决这一矛盾,她便决计不可能再从宋君那里得到第二次机会! “呵” 极度紧张的氛围里,杨雪反而笑开了。分明,她从未想过要让宋国成为众矢之的,当初给宋君的回答,也是同样如此。可如今,她却仍然是叫这样一场战争一触即发了。 缓缓从膝下的软垫上站起身来,杨雪也从身前的案台后走了出来,行至大殿中央。 仍旧是惯常的淡然模样,却又在眉眼间隐隐带上属于子韶的傲然。这一次,她并不准备避开这一道凌厉的锋芒。 “妇人之义?” 杨雪停在了离子叔弓不过几米远的地方,满含气势的话语,竟使子叔弓一时间都回不过神来。 这是一位女公子?子叔弓愕然,平生出使过如许多的诸侯国,但他却从未从任何一位女公子的身上见过这般的气度。又或者,纵是周王室的王姬,也绝找不出如是的第二个。 事实上,子叔弓是鲁国极有能力的一位大夫,但此番,杨雪的目的却并不在他。 稍稍侧过身体,杨雪望着始终安坐在案台之后的孔丘,启唇道:“听闻赫赫有名的鲁国孔夫子乃子姓孔氏,实乃我宋国贵族后裔,不知是否为真?” 春秋的男子不似女子,是有姓也有氏的,正如宋君乃子姓宋氏,子叔弓姬姓子叔氏,孔丘同样也是有姓有氏的。究其根源,其实原身与其还属同宗。 “然也。”孔丘如今已是五十有余,已为一方圣贤,收徒百千,一言一行间自是稳妥。 杨雪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忽而又变换了一个问题问道,“不知夫子于‘妇人之义’有何见解?” 孔丘闻言,心中想到的,首先便是杨雪在借由身份一说,让自己为其的“出格举止”加以辩护。但这一点,他认为杨雪是想错了。女子言行,合乎妇人之义,合乎礼法规章,古来如此,他又怎会为了庇护她而抛却自己的立场? 心中想得透彻,孔丘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妇人之义,礼之所在。丘所看重的,唯有一个‘礼’!” 所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杨雪自知这并非孔丘瞧不起女子的证明,但纵使解释清了这一句话又能如何呢?难道便证明了他并非看不起女子了?作为礼制的兴导者,他又如何会看得惯女子参政议政? 杨雪情知如此,方才问了那样一个问题,而现在,她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几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杨雪忽然便变得极为严肃。她扬起双臂,合于胸前,对着孔丘弯腰行礼,恳求道:“子韶愿与夫子论道!” 霎时,这大殿之中连呼吸都变得静默。 孔丘没有开口,整个大殿都没有人开口。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人想要与一方圣贤论道的? 几乎是片刻间,所有人都以为杨雪是疯了,所有人都觉得杨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唯有杨雪,却仍旧是一副恍若未觉的模样。 孔丘顾自老神在在的闭眼养神,并不理会杨雪,杨雪便也不急,只转过身子,面向着宋君,再次稽首,请旨道:“阿韶愿与孔夫子论道,还望君父成全。” 杨雪话落,四周仍旧是一片沉寂。显然,便连那宋君都对她的这一举止并不看好。是以,他给足了杨雪思考的时间,良久,方才出声确认道:“阿韶当真决定好了?” 此时此刻,怎由得她选择?除了迎头而上,其实,她并无退路…… 朱唇轻启,杨雪正欲答话,却又被子叔弓抢了话去。 他盯着杨雪皱了皱眉,像是实在是想不通杨雪的所作所为般,扬声道:“鲁、宋一事,并非没有寰转余地,公子韶只需书下一卷《罪己书》便足以安了此事,何苦非要以卵击石,自证仁义?” 听闻子叔弓的话,杨雪嘴角的笑意似讥笑也似嘲讽,她直接略过他的话,只对着高处的宋君再次肯定道:“阿韶愿与孔夫子论道,还望君父成全。” 三次请愿,杨雪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响亮,一次比一次更坚定,宋君不经意间,便又忆起了伯姬离世那日那个跪在他身前,倔强而毅然的叫嚷着“阿韶愿同君父长谈”的身影。 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宋君只感觉那般的叫喊,直至如今都仍旧振聋发聩。稍稍感慨着杨雪的那一份执着,宋君终是将眼神从杨雪的身上移至孔丘的身上,满是威仪的问道:“如何,夫子可愿应允阿韶?” 掀开眼睑,孔丘终于从软垫上站起了身来—— 国君相邀,再作推拒,便是不合礼法了。是以,他对着宋君拱手行了行礼,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 “是。” 第57章 春秋8 未曾准备些什么, 唯有侍婢在那大殿中央摆下了两张软垫。 杨雪同孔丘跪坐于软垫之上,各执一方, 做足了各自骄矜名贵的姿态。 “此番论道, 天南海北,不拘命题,心中有问,自可直言,夫子以为如何?” 这一次同孔丘论道, 是杨雪亲自求来的。除开为了鲁、宋,为了“妇女之义”, 为了眼下之难, 她自然还要为了日后做足打算。是以, 论道之始, 她便首先望着身前不远处那坐得稳如泰山的孔丘开了口。 “善。”孔丘始终是一副包容和善的模样, 似是无论杨雪要在这场论道之中提出怎样的诉求,于他都是无关紧要的—— 便似这在座的所有人般,纵然如何猜测杨雪那一身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气度, 纵然心间并未小瞧过杨雪, 但所有人的心中,却仍旧始终未曾想过杨雪可曾会胜过孔丘。孔丘自己, 也是如此认为。 杨雪眼角的余光略略扫过周围, 只在君夫人同子韵的眼中,瞧见了一抹如出一辙的忧虑。而除此之外,她们的眼里, 更多的其实也是同其他人一般无二的“不看好”。 悄悄收回视线,杨雪的心中既不曾焦虑,也未曾失落。即便是她自己,也只能说这是一场输赢未知的较量。假若她的言论未能赢得在座诸位的认同,那么纵是赢了,她却仍旧是输。 想着,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极力保持着心底的平静,不多久便挂着一抹浅淡而不失礼仪的浅笑:“此次论道乃由子韶向夫子提起,自是子韶心中多有疑问,欲向夫子讨教。不若,此番便先由子韶开始?” 杨雪见孔丘点头应允,便没了更多的顾虑,只在心中多番思量,方才颇有底气的出声道:“既然此事是因所谓‘妇人之义’而起,那么子韶便当以‘妇人之义’为始。” 说罢,稍稍顿了顿,她方真正询问道:“不知以夫子看来,究竟什么是妇人之义?什么是女子该做的,什么又是女子不该做的?” 孔丘闻言,几乎是不用思考,眨眼间便理所当然道:“所谓‘妇人之义’,即为天下女子都应当遵守的道义。‘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尊女卑,此为礼也。恪守其位,不越尊卑,三从四德,即为大义。妇之大义者,伯姬如是。” “哈” 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但杨雪却仍旧是忍不住面浮讽意—— “礼教?三从四德?夫子所言之礼教,究竟是天下之周礼,还是尔儒家之礼!” 刹那,气势毕露! 杨雪心中满是气恼,凌厉的目光犹似化为实质,语气间也不由的自平和化为质疑。甚至,连对孔丘的称呼,她也用上了“尔”这般贬义不屑的字眼。 她雄浑的气势对着孔丘扑面而来,使得向来荣辱不惊的孔丘都不由的紧了紧瞳孔。与之同时,他却又被杨雪字字犹如针扎的问话给震在原地。 兴许是太过出乎意料,孔丘一时之间,竟也第一次体会到了哑然的滋味。 但争论始终便是争论,二人立场相对,杨雪自然便不会给孔丘思考的机会。她话音方落,只稍作停顿,便又丝毫不让,自有一副闲雅淡然之态的挑眉问道:“借由礼教之名,宣扬儒家之礼,夫子……莫非也是沽名钓誉之辈?” 会心一击! 杨雪声调淡然的一句话,状似漫不经心,却又狠抓要处,瞬间便卸掉了孔丘的仁义之名。幸而,孔丘也是盛名之下,绝非虚士。不过须臾,他便做出了反应—— 他像是包容着一个少不更事的晚辈般,仍旧是不慌不忙、慈眉善目,只在思忖言说间,更多了几分认真与仔细,“儒家之礼本便脱胎于周礼,其只在细节中更为完善规整,二者实则殊途同归,公子何故非要使其泾渭分明?” 四两拨千金,他对杨雪的指责丝毫不提,反是耐心的予以释义,仅在三言两语间,便在所有人毫无所觉之时,驳斥了杨雪所言。 见与子叔弓位于一列的,孔丘的门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杨雪望着孔丘的潋滟水眸似笑非笑。 状似接受了孔丘的解释,但杨雪却仍旧是假作着一副迷茫好奇模样。蹙眉沉吟,她迟疑着问道:“儒家之礼脱胎于周礼?往日,周伐殷商,亦曾有言‘不闻妇言’,却偏偏又留有女官,偏偏又有王后代表天子与王室参与政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女子的能力?及至如今,到了夫子这里,如何便变成了‘男不言内,女不言外’?” 孔丘皱了皱眉,答道:“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推小极大,是谓祸乱非天降,乃生自妇人。” 言说及此,孔丘便已然停住了。但纵然如此,他的意思,杨雪却仍旧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依他来看,岂不是但凡亡国便是女子之罪,暴虐之君反而无辜? 星星点点的怒火在心底聚集,杨雪面上的表情渐渐的便淡了下来,语气也冷了许多,“夫子何故诸多借口?正如人分善恶,国君自然也分贤明昏庸。桀、纣淫·靡、暴虐,纵然妹喜、妲己淫、奢误国,这天下却又并非她们的天下,夫子何故非将亡国之过归于她们身上?夫子如何看不见如许多的女子乃政治之才、乃用兵神将?” “归根结底,无非便是夫子本身便瞧不起女子,本身便瞧不惯女子参政议政罢了。” 男子六岁便习六艺,女子却从无学习的机会,而孔丘所开办的私学,则更是明言不收女子,将女子置之门外。尽管贵族女子会特意请来教女之师,但她们所修习的,大多也只是孔丘所定下的教义,规范其言行。而这样的教育,最终所培养出的,无非便只是个男权家族中能干而恭顺的“奴隶”罢了。 杨雪如此为孔丘做下了定义,但孔丘却无法反驳。他宣传仁义,宣传礼教,其实也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他切切实实的便是如此所想,是以,才会如此言之于口。 此刻,若他想,自也大可胡编乱造一番。反正,他少年成名,至今约有四十载,他早已是名声天下传。若他说“公子韶乃不义典范”,则定当是应和者更多的,可是…… “哎” 孔丘缓缓闭目,心中悄悄叹了一口气,无奈异常。可是,他偏偏却是当真讲究一个“无愧于心”,他无法否认,他的心中的确便是如杨雪所想那般。 他不曾开口,不曾承认,也不曾反驳。但,这也就够了—— 一开始,杨雪便明了自己与孔丘的名望相差悬殊,明了若是孔丘出言否认,自己也依然是无法反驳,只能另寻出路。所以,一开始,她便说这是一场结果难料的胜负。所以,一开始,她便在赌,她赌孔丘是圣人,她赌孔丘光明磊落。 这一回,她,赌对了。 定了定心神,心中又添了三分把握,杨雪冷肃的神情又柔和了许多,她望着孔丘,心中又多了一分敬意,笑道:“是以,周礼与儒家之礼向来不同,夫子所宣扬的自是夫子的儒家之礼。而天下之人,向来是做自己认为正确之事,或有认可推崇夫子之礼之人,则自当遵循夫子之礼。而子韶,不过是做了自己以为正确之事罢了,子韶何错?” “那么,依公子来看,何为‘妇人之义’?何为对错?何为该为,何为不该?” 将杨雪的一番话想之又想,到了最后,孔丘竟也忍不住认为此言有理。可是,这么多年,他所宣扬的儒家之礼遍布各国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便连女子本身,也是认同且严格遵行,至今也从未有人向他提出过这样的异议。不知何时,他竟也开始对杨雪的思想产生了好奇。 互相提疑,各自解惑。有来有往,这才是真正的论道。 杨雪的目光有些悠远,却又充满光亮。她微微垂首,嘴角衔笑,应道:“依我来看,从来便没有什么‘妇人之义’!” “什么?!” 孔丘只是稍稍愣神,还未出口说话,周遭众人便已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诸多不解、不满、指责的目光刹那便从四面八方向杨雪袭来,杨雪却仍旧是云淡风轻。 其实,她是没有想过要解放天下女子,毕竟,她此一世的任务并不在此。她所想的,不过是让自己的言行举止更能被天下之人接受罢了。纵然是事及如今,她也仅仅不过是想着顺手推这天下女子一把,今后如何,便全看个人缘法了。 她将背脊挺得笔直,恍似时间万物,再无任何可以使之折腰,“世间大义分万种,家国之义、忠孝之义、友人之义……却独独不会有妇人之义!女不言外,唯有相夫教子,如何不曾有人想过,一个思想狭隘的女子所教导出的孩子又能有多少的才能可用?” “一句‘妇人之义’,框住的岂非是子子孙孙?又何止是天下女子?” 杨雪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久久都仍在耳边回荡,直指内心深处。 四下良久无言,杨雪这一次给足了所有人反应的时间,方才接着孔丘的下一个问题开始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断章的!!!我是因为还没想好后文该怎么写啊!!!宝宝们酷爱亲亲我抱抱我~~~【委屈比手指.jpg】 然后,果然是因为放假太晚了吗......如果明天我还是找不到兼职的话,我就要立志好好更文,跟宝宝们相亲相爱唠~~~【泪牛满面.jpg】 最后,好像是要陈阿娇的宝宝比较多,所以我会慢慢抽时间来写陈阿娇替换哒~~~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8章 春秋9 “何为对错?”杨雪低语轻喃, 不骄不躁、侃侃谈道, “无愧忠孝仁义、无愧于心即为对, 为己私欲背弃良知即为错。至于何为该为,何为不该为, 各人心中自有其各自考量,为何非要做出个尺度来进行量度?” 孔丘径自沉默, 没有答话。杨雪便想, 或许是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确,便又抬眸,抿了抿唇,举例道:“正如宋国之外还有诸国,无人可以宋国地方之法来要求各国子民。夫子又岂可以有限来约束无限?以一家之言约束天下之人?” 沉沉的从鼻腔里憨出一口气, 孔丘终究是微微颔首,面露谦逊的承认道:“公子所言甚是, 是丘狭隘了,此乃丘之过矣。” 这一句话终究是从口中叹出。在众人的声声哗然之中,孔丘的心中反倒是一片坦荡, 面上除了谦逊也变换成了一片轻松。 众人讶异的自然不是孔丘认可杨雪,毕竟在坐着人都是掌握着普通民众生杀大权的贵族,都并非蠢人,杨雪的话,他们也同样听得明明白白,他们又如何不知晓杨雪所言有理?他们所讶然的,无非是孔丘肯亲口将这认可宣之于口罢了。 要知道, 想要让一个名望地位极高的人承认自己的过错,从来便并非一件易事,孔丘自然也是如此。 面对着杨雪的侃侃论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中,由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作最后无可奈何的沉默。在那样一片无言中,他所与之天人交战的,实际上并非是杨雪,而是他自己。承认、亦或者沉默反驳,他头一次如此为难。可当他终于能够真正直面自己的过错、并毫不遮掩的时候,他反而惊觉,原来,一直为难的,只有他的心。 也或许,孔丘与旁人的不同似乎也同样体现在了这里,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无外乎便是如此。 无论之后所谈如何,但就此观之,这一场论道,其实,或也终将是一场双赢的局面。 “妇人之义”一事,总算是论出了个结果。宋、鲁二国之间,应也不会再有战争一事,毕竟这是孔丘都已承认了的过错。若鲁国再想发起战火,则反是要落得个“不义”的名声。 论道并未结束,但杨雪的心中却是再没了顾虑。 “公子先前有言,不崇丘之儒家?”真正是以平辈相交,孔丘面上那份独属于长辈的祥和已然少了许多,反而是探讨询问的意味增了许多。 “的确,子韶确实也知晓儒家,也对夫子之才十分景仰,但子韶却也的确、并不推崇儒家。”对于孔丘态度上的变化,杨雪感触最深。是以,她反而将那股稍显凌人的气势弱了下来,语气里也几不可查的带上了些犹疑。 近乎是敏锐的,孔丘捕捉到了杨雪如玉面容上的那一抹犹疑,心下也猜到了几分杨雪的想法,知晓她是生怕自己难堪,便对着她安抚的笑了笑。 也未点明,他接着自己的话继续道:“是丘孤陋寡闻,竟不知公子信奉的是哪家学说。公子所言颇有些顺其自然、跟随本心的意味,若说是信从丘的老师所创的道家,那倒也相似……但其中却又并不相同……” “不知公子可否解惑?”隐隐约约间,孔丘在心中已然有了些许尚还朦胧的猜测,并不分明,却又不敢妄下定论,便干脆明明白白的将这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杨雪神情还有些怔松,没想到孔丘竟会问她这个问题。 片刻,回过神来,杨雪对着孔丘将唇角渐渐勾起,露出一抹明艳万分的笑来,眉眼间因着自信而流露出的光彩也直刺人眼。 她说:“子韶说过,子韶随心,是以,并无何种学派之说,子韶只信从自己,只信从世间真理。若当真要论起来,或者子韶自己便可成一家之说,其名为‘理’。” “理?” “真理?” “理家?” 似在斟酌似在求证,并着各色嘈杂的细语,孔丘将杨雪所言的关键词一一问道。 “理。”杨雪沉沉的点头,语气中尽是一种不容质疑与辩驳的气魄。 “仅以方才与夫子于‘妇人之义’的辩论作拟,夫子数十载对女子的观点即为谬论,而子韶之言夫子辨无可辨,自为真理。真理,便是对世间万物的正确认知。子韶,只信真理。理家,也只当由真理构成!” 面如常色,但孔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震撼的。即便已然猜到了几分,但他却也始终未料杨雪竟敢堂而皇之的立下自家学派,竟敢为了这天下女子所不敢为之事。 一时间,他竟还好奇起了杨雪这份胆识的底线究竟在哪。声色不露,他试探着问道:“公子如何知晓自己所言俱是真理?” “夫子不也曾自以为儒家之礼对女子的束缚乃仁义之举吗?” 杨雪不答反问,却更是比一般的回答要犀利得多,“子韶自也同夫子一样,只道自己认为正确之言,天下之人,若有谁是不赞同子韶之言的,自也可来与子韶论道。真理,是经得起考验的。正如今日,若子韶未曾与夫子论道,又岂知夫子也曾言之有失?” 沉吟着点了点头,孔丘算是认可了杨雪所言,也算是认可了杨雪“女子亦可有惊世之才”一论。 “公子的理家有何治国之策?” 十分突兀的,孔丘如此问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又仅仅是在下一刻,所有人便又忽然犹如醍醐灌顶,都觉得这才是该应当着重询问的—— 一来,诸多有才之士正是因治国处世观点不同,方才分有不同学派,各家学派当然也自是希冀能使自家治国之策运用到诸侯各国之上。孔丘自来便是主张以“仁”治国、以“德”法民,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二来,杨雪如今身为宋国国君之女,甫才驳斥了“妇人之义”宣扬了“女子亦可治世”,这便又要立下学派。宋君无子,若无意外,她若想在宋国推行自己的治国之策,则定然是要比旁人要容易得多的。在座使臣俱为各诸侯国代表,又岂能不认真打探,细做打算? “以法治国。”几乎是孔丘话落的下一秒,杨雪便下意识地回答道。 依她来看,二十一世纪的治国方式较之这个时代,其实仍然是更为科学也极为适用的。但她却没想到,仅仅是她的这一声“以法治国”,便使得一直以来温润如水、波澜不惊的孔丘眉头紧锁起来。 “以法治国,固然可得一时安定,但重利之下,必有勇夫。若受利益驱使,定有人冒风作案,但其根不改,制法何用?” 在治国观点一事上,孔丘毫不退让。在他看来,只有使每个人都遵守“仁义”、克守“礼教”、谨守“德行”,使每个人都称为“君子”,方才能从根本上遏制恶行的发生。是以道德和礼教才是治国之根本,至于法令与刑罚反倒是其次,不得已才应使用刑法,且必定慎用。 原则上来说,孔丘所言其实并非没有道理。他唯一错估的,其实是这个世界——这世界本就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它的模样。他所想的,本也只是他个人的理想世界罢了。 改革弊政、强大宋国,杨雪只觉得自己对宋君的凿凿誓言还犹在耳边,此刻又怎会退让?她望着孔丘,也不介意孔丘对自己的主张的驳斥,反是自证给孔丘来看—— “我知夫子主张‘为政以德’,视用道德和礼教来治理国家为最高尚的治国之道。可是究竟什么才是仁义道德呢?尊亲敬长是‘仁’、爱及民众是‘仁’、忠于君主也是‘任’……这些我们身为一个‘人’认为是对的言行举止,我们便称之为‘道德’,是也不是?” 论及治国,孔丘便是慎之又慎,只等心中将杨雪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细细斟酌,并无发觉错漏,并无哪点可以反驳,他方才点头应道:“然也。” “夫子既是师从老子,想必夫子应当也知晓人是应当顺应天地自然的。” 没有丝毫的悬念,杨雪再次获得了孔丘的肯定的回答。不再设下疑问留作话引,她这才真正的给出了一个回答—— “人为何要顺应天地自然?因为天地生万物,人自然也在其中。可在这天地自然之中,弱肉强食方才是万物生灵生存的本能不是吗?便仿若狐狸爱吃鸡却畏惧老虎,人欺负弱者畏惧强者也是本性不是吗? 夫子用仁义道德来约束民众,要求民众克己复礼,却又如何保证天下之人尽可抑制住那一份本性?如何能教化天下众人? 夫子主张轻刑罚,但若是杀人者都获死罪了,作恶之人岂非便如过江之鲫?国家岂非大乱?” 孔丘向来智慧澄澈的瞳孔忽而间染上了些许的迷蒙,好似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忽然间便被人凿出了一道裂痕。 “那公子所说的以法治国,莫非便可遏制恶人作恶?” 信念动摇的同时,他忽然问,语气里满是不信。显然,他是将杨雪的话给听了进去,但那一番话却仍旧是不足以使他的信念坍塌的。既然二者同样无法杜绝恶人作恶的发生,那为何不去试着用仁义道德将之教化? “夫子想来是误会子韶了,”听着孔丘因情绪外露而夹杂着些急切的话语,杨雪反应过来后,好笑的同时也不忘连忙解释道,“子韶虽言以法治国,却也从未想过要舍弃德治。” 什么意思? 所有人同时在心中问出了同一句话,便连孔丘,在抬眼垂眸之际,对杨雪所流露出的,无非便也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这是给宝宝们上了一堂政治课呀23333 没找到兼职,大概自己这个暑假就只能像条咸鱼一样待在家里费力码字了吧【生无可恋脸】 最后,伤心也要进行的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59章 春秋10 “诚如夫子所言, 子韶也以为礼德仁义应当下及庶人。” 这个时代所奉行的是“礼不下庶人”, 所有诸侯国中, 唯有贵族方能习得礼仪德行与仁义。因此,礼仪便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般, 深深地印刻在每一位贵族的骨子里,宁死也是不愿违背。由此, 便也可理解鲁国为何只因杨雪违背“礼教”, 便要同宋国发起战争了。 而孔丘所主张的,便是将这礼教与道德仁义也推行到庶民之中,是庶民也知礼守礼、规范自己的言行。其这一主张在一开始宣扬之时,其实是遭到了绝大多数的贵族的反对,他们以为, 礼教道德乃是贵族独有的教育,庶民是不配学习的。如若庶民同贵族一般知礼无二了, 那又该从何处体现贵族的高人一等呢? 但此事若依杨学看来,杨雪却是不得不钦佩孔丘的才智与远见—— 孔丘说“礼下庶人”,可现在的“礼”是什么?依孔丘的儒家之礼观之, 便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如先前所论道的“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孔丘向来所推行的便是“各行其位”,即每个人都需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只允许做自己身份限定以内的事,否则便是“僭越”。凡是“僭越者”, 便是人人得而诛之,这便是“礼教吃人”的由来。 将这样的礼教下及庶人,岂不是如同后世的“洗脑式”教育?便叫天下人都打小学习这样的礼教道德,打心底里赞同这样的贵贱尊卑,所谓贵族与庶民的差别,岂不是一下便体现出来了? 这便是孔丘聪明的地方。昔日,孔丘仅是由宋国流亡至鲁的没落贵族,若以身份来算,其满打满算便也仅是个平民。在士族子弟垄断官职的年代,身为一个平民,他其实是没有机会登上如今的大夫之位的。但若礼教能够得到宣传,他孔丘便仍旧是贵族之后,是理当享有贵族的种种权力的。 是以,随着其私学的兴办,随着其贵族弟子的不断增多,他所宣扬的礼教实际上已然如其所愿,遍及天下了。他现在所想的,便是将“仁义道德”也同样遍及天下,如若人人都谨守道德底线,仁义治国,岂非天下太平? 关于礼教,杨雪虽有异议,却又不能反驳,甚至是不得不去认同。显然,这封建礼教虽饱含着孔丘的一己私欲,但它的形成,却也已然成了如今必然的趋势。无论如何,如今执掌天下的,便是这各方诸侯。且不说这各方诸侯政权并不动荡,她无法与这天下作对。只说这天下百姓仍旧蒙昧无知,她便已可料到,她的努力尽是枉然。 更何况,这封建礼教的到来,即意味着封建社会的到来。虽是不想承认,但杨雪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封建社会较之如今的奴隶社会,其实也更是一种进步。至少,不似如今,所有的平民,便都是奴隶主的“奴隶”,唯有在封建社会中,方才能产生独立的“人”。 礼德仁义下及庶人…… 纵然这样的一个决定在杨雪的眼中,是如此的错漏百出,是如此的不公,但归根结底,这似乎也仅是历史的选择。即便是她,似乎也只能是在其施行的过程中,予以些许的变化罢了…… 看似不过瞬间,但杨雪的脑海中早已是百转千回,做出了抉择。她望着孔丘,瞧着他面上所流露出的少许的满意神色,即使心中几番唏嘘,但面上却始终清若芙蕖,笑意宜人。 “子韶自也同意夫子‘德治’、‘法治’两相结合的法子,子韶与夫子的不同所在,不过是子韶以为不当是‘轻刑罚’,而当是‘法治’为主,甫一‘德治’。” “此又为何?公子不若说来听听?”孔丘也并不以此为耻,反是不急不缓的向着杨雪询问道。 “礼德仁义自当下及庶人,也自当同夫子所言,成为诸子百姓自我约束的一把量尺。但若有不遵从这把量尺的人又当如何?岂非再无他物可将之约束? 子韶私以为,彼时便需要刑罚的存在了,且这样的刑罚必定要重。必定要让这刑罚成为国家社会的一道铁锁,牢牢的锁住罪恶的边境地带,要让恶人再无恶胆,要让善人继续向善,唯有如是!是以,‘法治’与‘德治’的主次地位决不可混淆!” 孔丘对杨雪提问的态度甚好,杨雪便也不曾摆出什么架子,诚心将自己的所想所感一一道出。 而“重刑罚”,则是她所着重需要论述的观点之一。倒也不是说要使宋国成为如何刑罚严酷的国家,也不是说要使披着上一层“狠厉”的外衣,她只是单纯的以为过轻的刑罚犹如挠痒,不足以起到制约防范的作用罢了。 正如二十一世纪的Z国——她的祖国,她始终便以为法制不够完善。如何杀人便是死罪,强、奸却又仅成了数年乃至十数年的牢狱之灾?难道狠狠地在人家的自尊、心灵与身体上施以暴虐,不等同于在人家夫妻的心尖剜肉吗?这其中所造成的种种伤害,又岂是施虐者蹲几年牢便可轻易挽回的? 杨雪不经意间又回想起了属于自己的过往种种,连忙垂下了眼帘,方才堪堪遮住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嫌恶。 孔丘未曾发现杨雪的神情有异,径自皱着眉,也不对杨雪所言评论什么,只径自又问了一句:“强迫而来的,如何及得上心甘情愿?” 显然,他承认杨雪说的有道理,但到了最后却仍旧是选择了自己固有的主张。 知道这仅是一场论道,也无需非要争论出一个谁对谁错。他便也没想着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过,硬要谁来答话,而是低了低头,对着杨雪拱手赞道:“公子大才。” 杨雪见状,便知此次论道已然是告一段落,便也同样对着孔丘施以一礼,谦逊道:“夫子过奖。” 说罢,便依着王室的身份率先起身,离开了膝下的软垫。 站在原地,孔丘还未起身,杨雪仍旧处在这大殿之中,却早已不是一开始几近为孤立无援的处境。纵然在座之人所投递过来的目光仍旧仅是观望与打探,但好歹,这其中依然没了恶意的谴责与戏谑。 转过身子,面向宋君,杨雪跪拜行礼,身上自有一股从容之韵,唯有眉目间,才依稀让人寻得几分自信与傲然的张扬。 “君父,阿韶已与夫子论道结束。” 杨雪话落,孔丘便也同样起身,复又对宋君行下跪拜大礼,以示尊卑。 宋君如墨的瞳孔犹如探视灯一般不断在杨雪和孔丘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方又定定的落在了杨雪的身上。他倒是知道自己着女儿心中自有丘壑,却也未曾料想过这般的“丘壑”,竟已足以立下一派学说,甚至足以与孔丘共谈一二不落下风。 一时间,宋君的心中百感交回。方才,他也仔细的听了杨雪同孔丘二人之间的论述,连他自己都有些讶然,在治国方面,他竟是更倾向于杨雪的。甚至因着杨雪启发,他的心中也产生诸多想法,急欲与杨雪商讨一二。 宋君极力按压住自己正急剧翻涌着的内心,好半晌才淡淡道了一句:“如是,阿韶便与夫子都回至坐席吧。” 他将话说得浅浅淡淡,恍若一切只似平常。若非在座诸人都清楚的记得方才大殿之中的声声幕幕,定也只以为自己犹在梦中。 “是。” 杨雪与孔丘各自应了一声,站起了身,悄悄向始终挂念着一抹担忧的君夫人娇俏一笑,方盈盈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之上。 身影绰约,杨雪在原本的案台之后落了座,忽然便想起,依子韵的性子,定然也是提心吊胆了许久的,便偏转过了头,向着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只瞧见她正双目无神,怔怔的盯着自己在大殿中央所待过的位置,久久不能回神。 见过她娇羞垂首的模样,见过她小意可人的模样,因着刻意的接触与纵容,杨雪其实是见过子韵许多种模样的,但大体上,她却总是与她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一样的。宋君的滕妾也好,王宫之中的侍婢也好,或者因为仅是庶出吧,子韵总是同她们一般的礼数周全。像是这样子“出格”的神情,杨雪倒是从未见过。 稍稍瞪大了眼睛,杨雪分明知道她是因着自己而回不过神来,却还是忍不住玩笑心起,故作好奇心盛的模样,不断的打量着子韵道:“韵儿这是怎么了?是什么竟迷得韵儿连魂都回不过来了?” 因着周遭仍旧有若有似无的视线向着自己映来,杨雪说话的声音与动作便也是极为细微轻巧的,未曾料到,一心出神的子韵竟都不曾听闻。 一时之间,反是子韵身后的婢女有些焦急,想要牵扯子韵的宽袖以示提醒,却又生怕如此僭越,恼怒了杨雪,只得跪坐在后头暗自焦急。 别说那侍婢没有僭越了,纵使她真的稍有冒犯,杨雪却也是不会轻易降责于她的。是以,也没有理会她,杨雪反是眼角眉梢又多了几分笑意,对着子韵稍稍提高了嗓音:“韵儿,你想什么呢?” “啊” 子韵朱唇微启,杏目圆瞪,显然是受到了惊吓。等终于反应过来是杨雪在唤她后,她又忙转过了身子,皱着眉躬着腰,懊恼道:“是韵儿失礼了,还请王姊莫怪。” “无碍,我也只是想问问韵儿在想些什么罢了,韵儿无需慌张。” 纵然如许多日以来,杨雪已然渐渐扭转了原主骄纵蛮横的形象,但实际上,她所改变的也仅是她自己罢了。嫡便是嫡,庶便是庶,嫡可以不计较,庶却不能没有尊卑。“礼不可废”,这是这个时代的人深入骨髓的想法,也是她无法对大方向上的“礼教”加以辩驳的原因之一。 带着一种习惯的淡然,杨雪心间的兴味已被冲散得阑珊,只剩下了些许无奈的黯然。 “多谢王姊。” 子韵舒了一口气,终是再次挺起了腰来。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位王姊,近段时间来怎么忽然就变得越来越和善了,但她也从未想过要去细究什么。 如她这般身份,其实是不大需要有自己的想法的。她只要懂得“乖巧”与“服从”便是,君父、君夫人同王姊若能和善待她,本身便是对她极大的恩赐,她自己本身又如何能够有所僭越? 只是……就在刚刚,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不同了,她自己也分不清那是种什么样的想法,她只觉得她的脑海中一度震荡,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却又不太明白。 按着礼制,她是不能够直视着杨雪的双眸的,是以,即便心中满是迷蒙,她却也始终只是低垂着眉眼。 “韵儿觉得……王姊很不一样……” 她想了想,最终只吞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还是没有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来。 其实,杨雪并非是不知道子韵能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已是不易,她只是同样的,也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语气继续下去罢了。 无言许久,她只能对着子韵笑笑,可下一秒,她却又只能僵硬的将那一抹笑收回——始终低垂着头的子韵,是瞧不见她唇角的笑意的…… 谁说高贵的身份不是一种别样的寂寞?忽而间,杨雪竟觉得心里有些落寞。 酒过三巡,再如何欢畅的宴席终究是散了场。 纵使中间多了杨雪对儒家之礼反驳的一幕,但伯姬的丧礼却仍旧是大办,仍旧是以“贤之典范”记录在史。 丧礼过后,诸国使臣也不再如往常出使一般多做停留,纷纷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各自国家,急着向上禀报“公子韶”与“理家”一事,生怕自家君上得到的消息会晚于其他的诸国。 是以,丧礼过后不过区区三日,诸国使臣便只剩下了一个卫国使臣。而他,则是为了代替卫君迎回子韵。 子韵的嫁妆,是宫中早早便已备下的,等到了算好的吉日之时,子韵便随着卫国使臣一同出发,前往卫国。 子韵临出发的前一日,杨雪又在后花园中遇上了子韵一次,彼时的子韵,因着要远嫁卫君而连日来的细心精养,面容倒是显得又比前几日娇嫩了许多。 仍旧是那一方长亭之中,仍旧是那一处视野,杨雪再次问着子韵道:“韵儿可是甘愿嫁与卫君的?” 便算作是她良心吧,她仍旧是忍不住问了,她自己第一次见子韵时所问出的问题。这一份她所不愿要的命运,被迫落在了子韵的身上,即便子韵自己其实并无所谓,但她却知道,这一次,是她理亏。 子韵本就娇嫩的面容此刻染上点点羞意,更是娇艳。她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过后又松开,面色如花般笑道:“王姊想来,又是在同韵儿说笑了。” 久久,杨雪未曾开口,她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但终究,却又不肯再做那人们眼中的“愚人”。 三番四次的问着本就没有选择的问题,可不是愚吗? 第二日。 今日子韵便要离开宋国前往卫国了,因着是庶女出嫁,所以卫君不曾亲自来娶,宋君同君夫人自也不会亲自送嫁。 临走时,除了数十抬嫁妆同陪嫁侍婢,她的身边竟也不剩下什么人来。 城门口,或是还有些什么期待,也或是还有什么期待,子韵久久站立在车驾的一旁,对着城内望了又望,也不知是在等人,还是仅仅是舍不得这宋国之都。 终于,当那车轮碾过细石的响声和着马儿的嘶鸣阵阵传来之时,子韵向来谨小慎微的面上,第一次浮现出堪称为激动的神采。 那玄色车驾同样停在城门一侧,在侍婢的搀扶之下,杨雪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子韵的眼前。 杨雪渐渐走近子韵,第一次,她竟在子韵有意识的情况下,看见那可算是“出格”的神情。或者,是因为这也许便是最后一面?杨雪也并不清楚。 站定在子韵的面前,见子韵作势又将要跪拜在地,杨雪便立即伸手扶住了子韵的双臂。 “今日是韵儿出嫁,便不用行那般大礼了,就是让那地上的沙砾脏了这一身的嫁裙,也是不美。” 出乎杨雪意料的,这一次子韵当真便听了她的话,未曾执意要跪下。但即便是不曾行拜礼,她却仍旧是拱着手,对着杨雪深深地躬下腰身。 任由她行完了礼,杨雪这才屏退了两侧众人,出声同卫国使者讨要了些告别的时间。 “韵儿便知王姊会来。” 杨雪还未曾开口,子韵便首先抢过了话去。纵然她的眼睛仍旧是没有望向自己的眼睛,但仅仅是从她的语气里,杨雪便已听得出她是欣喜的。 众人尽退,偌大城门只剩了杨雪和子韵二人。二人的身旁,头一次连一个侍婢都没有。但或许正因为是这样的环境吧,子韵反而像是有些释放了自己。 “那一日,王姊问韵儿在想些什么,韵儿未曾说。当时,韵儿便想着若是今日王姊愿来送送韵儿,韵儿则定是要将那日的想法告知王姊的。” 杨雪从未听过子韵主动同自己说过这般多的话,她的心中也不是不讶异的,但此刻,她却并不想打断她。挑了挑眉,她只等着子韵的下文。 子韵也没让杨雪等太久,便软软的笑道:“韵儿这十数年来从未离开过宋王宫,也从未见过更多的外人,但孔子是何人,韵儿却是有所听闻的。王姊既得孔子赞同,那么王姊那日所言所说也必然是正确的……” 说着说着,子韵的神情忽然又变作了如那日一般的迷蒙,“只是……女子亦可言外……?韵儿好笨,想了又想,依旧是不懂……” 杨雪望着子韵,神情微怔,竟不曾想子韵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一句话。而这样的子韵,着实是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也不介意提点两句,杨雪笑着伸出了手,在子韵惊诧的目光中将手搭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揉了头,道:“韵儿你瞧,从前的韵儿定然是不会想这般多的,但现在的韵儿却已然学会思考了。是以,从来不是韵儿不会思考,而是韵儿未曾想过要去思考。自然,从来也不是女子不如男子,而是女子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比男子更好。” 此一番话,在外人看来或者也可算作是惊世之语了,但此刻的子韵,本身便是懵懵懂懂的,自也无法想到杨雪所言乃是“甚为出格”。 她反而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应道:“韵儿也不期冀此刻便懂,韵儿只希望日后能够明悟。” 说完,撇开这个话题,子韵再次温温软软的对着杨雪笑道:“韵儿并不知晓王姊为何如此在意韵儿将要嫁与卫君一事,韵儿的心中也从未有过任何的不甘愿,反正,即便不是卫君,也将会是其他任何一个。王室之女,向来只嫁王室。” 还有一句话,子韵未曾说,但杨雪自己却甚是清楚—— 庶出之女,向来高嫁为妾,从无低嫁为妻……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女子的命运,假若不是她杨雪的到来,这样的命运,便连深受君夫人盛宠的子韶,也决计逃脱不过…… 抿了抿唇,杨雪既为这子韵小小年纪还要来安慰自己而感到好笑,却又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深深地在心底叹一口气,杨雪本还想再对子韵感叹些什么的,却远远地便瞥见了卫国使臣同着众多侍从,向着这边越来越近。 随着杨雪的目光偏转过头,子韵同样也瞧见了那卫国使者同侍从的身影。 回过头来,她望着杨雪在笑,再次稽首:“此次一去,或再无相见之日,韵儿惟愿王姊,所求所愿,一一成真。” “王姊也望韵儿珍重。” 也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杨雪只说下了这样一句。可恰恰是得了这样一句,子韵便浑似心满意足般,在杨雪的眼前登上了车驾。 尘沙飞起,他们的车驾因着赶路,已然越来越远,唯有杨雪还自顾自的盯着那尘沙,不肯离去—— 从一个王宫到达另一个王宫,这便是子韵又少女转做妇人的一生。那她呢?假若没有系统,假若这个时代便是她此生的归处,等到她再无智谋可用,再无谋策可说,是否这便也将是她的一生?何其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宝宝们要的粗长加更...... 更完这章,我大概就是一个肾虚的总裁了【生无可恋脸】 酷爱夸夸我!!!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诸国使臣回到了各自国家过后, 一一将宋国所见所闻禀明给了各自君上, 期间对于杨雪的言论及主张更是记录详尽, 半字不少。 但出人意料的,不论是不以为意, 抑或是隔岸观望,各国君王却都只选择了隐下此事, 并未宣扬开来。以至于除了宋国本国, 各国的民间竟一点都不曾流传出关于杨雪的传言。 从腕间毫无变化的东珠来看,杨雪约莫也能猜出些一二。心中也并不气馁,她其实知道,这之中,无非是她所表现出的价值还不够罢了。 应宋君传召, 杨雪早早便到得了政殿之中,可当她到时, 却发现宋君已然候在大殿,而案台之下,观其衣冠, 竟还跪坐着诸多大夫士族。 杨雪随眼一看,只照着原主的记忆认出了些许的王室同族,便收回了视线,不再多做打量。 对着宋君行完了礼,在宋君的应允之下落了座,杨雪见着周遭这幅架势,诧异过后, 其实也可猜到几分宋君的用意。但显然,除了同样的惊诧以外,诸大臣对杨雪的出现,更多的却是不喜与反感。 “君上这是何意?君上召来臣等商谈政事,商谈的便是儿女戏事吗?” 这衣着华贵,言语间尽是不屑滑稽、连对着宋君都并无几分恭谨的中年男子,便是那曾陈以谏书,贬驳她不守礼数的公子地——宋君的弟弟了。 这公子地显然是对杨雪早已不满,但无论是原主子韶,还是她自己本身,杨雪又何曾喜欢过这个酷爱权力,目中无人的“叔父”,或者依着他来看,宋君无子,待宋君亡后,他便自可承继下一任宋君之位。 “君父……” “子韶!” 颇为忌惮着公子地手中的实权,杨雪并不愿与其发生争执,连望都未曾向他望去,只想着向宋君开口,避其锋芒。但公子地本便是喜好咄咄逼人之人,他又岂会因为杨雪的退让而就此沉默? 蓦然提高声调,公子地的嗓音兀地变得刺耳,“宋国因为你,差点便要与鲁国生出了嫌隙,坏了这与鲁国数十载的盟谊、同宋国这数十载和平。而今,鲁君并不追究,已是万幸,竖子莫不是还要来祸乱朝政,直至宋国覆灭方肯罢休?” 胡说八道! 公子地这话说得极没道理却又偏偏极重,仅仅是三言两语,竟就想在杨雪的头上,安下个“祸国”的罪名。 “叔父说这话未免太过强词夺理!”固然知晓自己不能落下一个不敬尊长的声名,但杨雪却更清楚自己不能够再行退让—— 这项罪名决计不能担下!譬如妹喜、譬如妲己,莫说名满天下了,这要是担下了这份罪名,只怕她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谢罪”。 “那日国宴之上,子韶所言所想,都叫这诸国使臣听得一清二楚。又或者,这其实是叔父在选择性的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孔夫子对阿韶的认同之言?” 公子地圆目瞪大如铜铃,杨雪见其周遭还有与其向来亲近的大臣,欲与其一同出言共同声伐,便丝毫未曾给他们这样的机会,不做停顿,径自开口道:“子韶之理家,子韶之治国之策,纵然如今知之者甚少,却亦可使孔夫子无从辩驳。叔父言及子韶祸国,也不知叔父何出此言?” “好了,都是王室,叔侄二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宋君好似是习惯了公子地目中无人的态度,也习惯了包容这一母同胞的弟弟一般,既不责怪杨雪,也不责罚公子地,只状似不耐烦般,不轻不重的说了那么一句,便叫停了这一场闹剧。 一时间,公子地被堵得满脸通红,却又什么都说不出,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的甚是好看。 而杨雪则是波澜不惊的多,她极懂得“见好就收”四个字的含义,此刻听了宋君开口,虽知宋君并未生气,却也知晓宋君心中定是不满了。 是以,没有再对公子地多作纠缠,她重新面向着宋君,恍似一切都未曾发生,只直言问道:“听叔父地所言,君父此次召来阿韶,是为政事?” 宋君点了点头,问道:“寡人记得阿韶曾言,宋国欲强,须得改革弊政。今日寡人召众臣前来,即是欲对此事加以考量。” 听得宋君的话,诸位大臣包括公子地都忍不住疑惑起来,他们竟丝毫未曾得到过有关于杨雪同宋君做下此种约定的消息。 “改革弊政?” 宋君同公子地的另一同胞亲弟公子褍秦像是代表着诸臣,如是问道。 但宋君身为一方国君,自然是没有要向臣下解释的道理,便也仅是不可有无的点了点头,复将暗含期许的目光投递到杨雪的身上。 杨雪感受着来自众臣或好奇或兴味或质疑的目光,却也并未因想着要表现自己而急切的夸夸其谈—— 这是一方国家,这是真正活生生的子民,她岂敢只为自己的任务便将那不合当今实际的条例生套滥用?岂敢由着自己的私利便使宋国民生多艰? 她沉下了心,将自己所知道的封建社会的法制政策一一在脑海中细细想过,唯有确认其是于国有利、于民有利,确认其是促进社会发展过后,方才觉得自己有了说些什么的底气—— “改革弊政,这四个字宽泛至极,什么是‘弊政’?凡不利于宋国发展的,俱为‘弊政’?那什么又是有利于宋国发展的呢?阿韶以为,是民心。君父若想宋国强大,所改律令则必定要有利于民,使其为民心所向。” 杨雪的心中虽然也是存了想要提升民众地位的想法,但她所言,却也绝非虚言。但在这“君舟民水”的想法还未出现的时候,即便宋君和诸大臣对杨雪是报以如何的期待,但她的这番言论却也着实是更像戏语。 “哈” 嘲弄的讽笑自公子地的口中发出,像是在嘲笑杨雪在自降身份,甘愿与庶民同伍。他眼中的戏谑与傲慢不加掩饰,但又并未发声。 杨雪清楚得很,在这样的奴隶社会之中,庶民甚至是不能够被称作为“人”的,他们于贵族来说,不过便是一样可有可无的“物件”罢了,他们的价值,甚至还抵不得一件用料华贵的衣裳。 半低垂着眸,杨雪的脑子正在急速运转,她不会蠢笨到要大声叫喊着“人人平等”的,她只希望能尽快地让如今的奴隶社会过渡到她也曾深恶痛绝的封建社会罢了。这很难,却也不是并不可能…… “君父以为桀、纣如何亡国?”蓦地,杨雪问道。 这样一个问题,杨雪也曾在与孔丘的论道之上亲口提出,只不过,彼时她只是驳斥了妹喜、妲己祸国之论罢了。 若说从前,若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众人想到的必定是妹喜与妲己,毕竟殷商灭亡尚不久远,周王一句“不听妇言”又着实深入人心。可杨雪与孔丘的论道之言又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宋君及诸大臣竟也想不到更好的答案。 “……子韶莫非是想说因为民心?” 宋君未曾答话,自然便会有人替他答话。 依着礼教,国君面前,不论地位高低,身份尊贵,诸臣都是要直呼其名的,杨雪要唤公子地为“叔父”,无非便是因为她并非宋君臣下罢了。而因着这条规定,公子褍秦虽是有些纠结该唤杨雪什么,却仍旧是迟疑着问出了口。 杨雪笑着同意了公子褍秦的说法,解释道:“桀、纣暴虐,民生多艰,方才致使亡国之祸。若以诸位所思所想一同观之,彼时的天下岂非桀、纣的天下,除却桀、纣,谁的身份可言高贵?谁的身份不曾卑贱?亦或者,在他们的心中,所谓贵族庶民,不过统统都是其王室奴仆也未曾可知。” 既是君王不仁,那叛国者便不再是“叛国”,反倒该是“仁义之师”。窃国者自也不再是“窃国”,反倒成了“天命所归”。 这一句话杨雪不曾直接点明,但在场之人既是执掌着宋国权力的中心,又如何能够想不到这一层意思。 “君父,得民心者,方可得取天下。” 杨雪唇角一勾,面上绽开一抹浅淡而明艳的笑意。她嘴上的话语不轻不重,却又像极了乱石掷水,在宋君的心湖里掀起阵阵波澜。 一般人,尤其是君王,但凡听到“天下”二字,心中便已是一阵激荡,过后方才能细细思量。若是可以,谁又不想做个万古流芳的贤明君王? 自有自己的一番思量,宋君并未明确的对杨雪的话表明态度,只继续道:“具体如何,阿韶不妨说来听听。” 杨雪下意识的瞧了瞧四周仍是满面怔然的大夫士族,心里颇有顾虑。她接下来的所言所语,定然会遭受他们一致反对! 知道这一天终归回来,她倒也没想过要藏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便先从简单之物开始提道:“前时,阿韶曾奉命去获取平民信任。阿韶初往,便已发觉平民们已对我王室士族极为抵触,乃至极不愿为我王室贵族效力,以此可推,阿韶料想,或者他们已是不愿为我宋国劳作。君父不若先废除井田,允许土地私有?” 随着如今铁器及牛耕的广泛运用,原本的井田制度早已跟不上现今的农业发展。早在西周之时,便已有许多贵族为了私利而压榨庶民已开垦私田,及至今日,各贵族之间因为私田争夺与交换而引发的争夺已是数不胜数,井田制对于贵族来说本身便是形同虚设,是披着国有制的贵族私有制。 开辟和耕种大量私田,需要大批的劳动力,而用奴隶制的方法显然已不能调动诸多农民的积极性。一些顺应新形势的贵族为了招来更多的劳动人手,便纷纷想出了其他的剥削方式,一些封建依附关系自然而然的便开始产生了。 杨雪此时提出的这一政策,不过是将现今贵族们所做之事统统合法化罢了。等其真正实行之时,他们反而可以更加无所顾虑一些,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些平民们所得的一些蝇头小利。 而那些从无人权的庶民自然也可顺势变作一个独立的个体,分得一些土地进行生产,独立经营自家的农业。 在杨雪的设想之中,至少,如今暂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局面。 政殿之中,连一贯看杨雪不惯的公子地都不曾驳斥,甚至纷纷还开始有人点头相和。只有宋君,却始终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杨雪见状,便只好叹了口气继续道:“废除世卿世禄,王庭官职,能者担之……” 贵族垄断着王庭的各色官职,方使得这诸臣才智良莠不齐。但显然,在场之人都不会从这一方面考虑,他们首先考虑到的,必然是他们本身的利益。是以,杨雪的话音都还未完全落下,他们便嘈杂着议论开来—— 废除世卿世禄?能者担之?他们的子孙后代不再世袭?简直荒谬! “这便是子韶口中的谋取民心?区区庶民,何须我等用官职贿赂讨好?” 出身自宋国三大氏族之一的权臣乐大心皱着眉不赞同道:“王侯即为王侯,庶民即是庶民,尊卑岂可有乱?若是为了谋取民心,便要乱了这尊卑的话,还不如便以你先前所言,多重刑罚便是。天下若有不从者,杀了便是。” “若天下人皆是不从,便杀尽这天下人?” 杨雪神色稍变,却仍是勉力维持着那一抹面上的从容。 任何一次的变法,决计不会如同史册之上的泼墨一笔如此简单,这不仅是一种治国方略的重新选择,更是一种利益关系的重新调整,杨雪自来时便做好了奋斗的准备,但她却不曾料到,当利益受损之时,贵族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尖锐狠辣。 “这天下身份尊贵的王侯不多,但低微卑贱的庶民却数不胜数,如何杀得完?且这庶民天性贪生怕死,我杀这乱贼一二,他们自然便也会学乖了。” 这便是这贵族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芸芸众生不过便是他们眼中撼树的蚍蜉。 望着乐大心浑不在意的神色,杨雪忽然间脑海里竟似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去辩驳。 正值此时,沉寂了许久的公子地终于又忍不住轻蔑道:“呵,我看侄女你真是在王宫之中呆久了,莫不是觉得自己王室的身份都给呆腻了,你便想换个庶民的身份来做做?竟还满打满算着要为庶民剥夺我们本身的利益?” 他们的口中一口一个“庶民”,一口一个“王侯”、“王室”,将指责变作一道道尖刺利刃刺向杨雪的身上,就差明晃晃的宣告天下——子韶便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呵” 杨雪浅笑,并不责怪那对她施以最为恶劣的目光与言语的诸臣,“阿韶如何不知自己是王室中人?阿韶如何不愿我宋国强大、千秋万代?哪怕利益受损又当如何?为了阿韶心中所盼、为了君父所盼、为了阿韶祖祖辈辈所盼,阿韶甘愿!” 她的声音清跃响亮,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诸君也明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难道阿韶便不会吗?阿韶正是太过明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方才有此一言!不给出与其付出相匹配的筹码,我们自是可以要了那万众子民的性命,却又应当如何使那万众子民为我宋国心甘情愿的卖命?如何使那万众子民甘愿为强宋之更强而拼搏?” 她的每一个问题,都尽力在往在座诸人的心间敲去,哪怕只有一个人认同也好,她便会觉得这次的变法是翘首可盼的。 可惜,没有…… 或者他们根本都没有仔细去听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利益相悖”,便足以让他们将她列为头号仇敌。 心中稍稍泄气,但斗志仍旧存在,杨雪复又将目光投递在宋君的身上—— 最终能够做下决定的,只有宋君! 若说非要在这奴隶社会之中找出什么优点的话,或者,唯一可以让杨雪感到庆幸的,便是国君即为一国之中最大的奴隶主,而宋君偏偏又是个贤明的国君。 政殿之中渐渐陷入一片沉寂,无论是诸臣还是杨雪,他们都在等着宋君的答案,纵然,他们的立场并不相同。 夹杂在他们之中的宋君两手握拳,垂眸冥思,一时之间也难做定夺—— 他承认杨雪所言有理,但他的权力又何尝不是与这诸多贵族紧紧相连? “都暂且退下吧,再容寡人细细思索。” 最后,他仍旧是没有办法做出一个抉择。 …… “是。” 几乎是所有人,都因着这样的一个结果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来,却又无法逼迫着宋君给出一个结果来,便只好按捺下隐隐浮掠的躁动,应了一声,便退出了政殿。 “损己利人,我竟今天才知道,公子韶也是一位圣人。” 甫出大殿门口,行于杨雪身后的公子地便黑着脸走到杨雪身边不阴不阳的说道。 “圣人吗?叔父未免太过高看阿韶了。” 杨雪笑着偏过头,瞥了一眼公子地阴沉沉的面容,只将他明褒实贬的话语当做是赞赏,便转过头带着自己的侍婢离去了,只留得公子地一个人又憋了一顿闷气。 沿袭商之礼法,兄位弟及吗?以他这鲁莽浮躁的性子,纵是她不在其中阻拦,这王位……怕也是轮不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咸鱼的时间只能用来码字了~~~~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1章 春秋12 自然知晓杨雪同那日离去的诸大臣都在等着自己的决定, 宋君的心里何尝又没有自己的考量? 诚然, 他的确是为杨雪所言动心, 也是的确生了想要一试的想法,可偏偏贵族们的想法他却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毕竟,王权同贵族还是紧密相连的…… 将那样的摇摆难定暂时抑制在心底, 宋君极不愿舍弃一试的想法, 却也不愿得罪诸多贵族,最终便只好假作这个问题从未出现过一般,不提不说,仍旧是照常宣来杨雪和诸臣议论国策。 他的态度太过模糊,什么都不曾明说, 却也不像是要疏远杨雪,反而是在一日日的商论之中, 越来越看重杨雪了,这倒是让那些利益至上的贵族们日益心焦躁动起来。 相比之下,杨雪倒是淡定得多, 宋君不说,她便也不问。宋君说要先行废除井田,那便废除井田。宋君说要让她共力协定新出法令,她便也跟着出谋划策……这本就也是一场无声的战争,谁若是先一步慌乱了,谁便会自露阵脚的多。 “公子所说重刑罚,如今看来, 实际也并不严酷。”将记着初步定下的新法令的竹简递给身后的侍从,皇野忽然笑对杨雪如是说道。 前些时日,杨雪和左师向巢在接到宋君的旨意后,便已先行将井田制废除,允许土地私有,允许自由买卖。直至今日来看,的确是调动了农夫们劳作的积极性,而贵族们的收入也确实是在逐步增多。 宋君见着了成效,一鼓作气之下,便命着杨雪尽快与其重臣皇野共□□订新的律令。今日,杨雪便正是和这皇野初步定下了新的法令。 一开始接到宋君指令之时,皇野还并不十分乐意——也并不是因为杨雪女子的身份,他仅仅是并不喜欢过重的刑罚。抛开这一点来看,他其实也是认可杨雪的才智谋略的。但今天的杨雪,却好似又给了他极为不同的感触。 听了皇野的话,杨雪明白他的意思,一下便想到了他先前所好奇着问出、却被自己否决过的话,回以浅笑,“我所说的重刑罚,并非是为了刑罚而施以刑罚,仅仅是为了约束作恶之人、泯灭良知之人而定罢了。一人作恶,与他人无犹,罪不及九族,何须连坐?” 此时法家已然产生,连坐酷吏的刑罚也隐隐约约正在冒头,这些杨雪也都是有所耳闻的。可法律存在的作用不就是为了让作恶之人罪有应得吗?无罪之人为什么要跟着遭殃?纵然是为了遏制平民犯法,但这样的法令,着实是残忍而又并不公正的。 皇野点了点头,算是认同着杨雪的说法。连坐一问,本就是他好奇之下,试探着一问罢了。 撇过这个话题,同杨雪一同起身,皇野忽而道:“说起来也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听闻,近日里,公子地竟又开始与司马开始交往密切起来了。” 司马?向魋? 杨雪皱了皱眉,心中竟难得的升腾起了些许的疑虑。身处王宫之中、又是一女子,她手下自然是没有人可以去替她打探消息的。正如此刻皇野所言,这个消息也不知多少人知道了,竟只有她还消息闭塞,毫不听闻。 这若是平常倒也还好,偏偏此时又是个连风吹草动都须得细细注意的时刻,谁知在她一不注意间,那些贵族们会不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让她这许久以来的谋算顷刻瓦解。 稍稍偏了偏脑袋,杨雪故作好奇般问道:“从前只听闻司马与叔父间总有嫌隙,怎么也不曾听过因何而亲近起来了?” 向魋和公子地的事情本便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从前的子韶即便是在王宫之中,也是略知一二—— 前一年里,公子地得了四匹白色的宝马,向魋见了便想向公子地要来这四匹宝马。这二人,公子地乃宋君亲弟,向魋又是宋君最为宠信的宠臣,商丘之中,二人向来便是我行我素惯了,自然便闹出了一些笑话。 那向魋见公子地肯把家产分出些许给自己宠信的家臣,却不肯赠一匹宝马给自己,便将此事闹到了宋君的面前,控诉公子地和其宠信的家臣“僭越尊卑”,共享家产。 宋君不愿降罪于公子地,又要安抚向魋的怒火,只好命人去公子地的家里牵来一匹白马,并将马尾、马鬣染成红色,赐给向魋,以示宠信安抚。 公子地回到家中,听闻了此事之后,心中暴怒,实在气不过,便派手下的人去打了向魋一顿并夺回了马匹。及至此时,向魋方想起自己虽是宋君宠臣,却始终不及公子地地位尊贵,便只好将此事隐忍下来。 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是相安无事,但其中的梁子却是实实在在的结下了。 “是呀,这怎么一下子,公子地又要去亲近起向魋了呢?” 皇野也是始终想不出个道理来,自言自语般问了一句,却始终不得其解后,他便也没再多想,对杨雪拱了拱手道:“时辰不早了,臣下需向君上秉旨了。” 说罢,也不等杨雪回答,皇野便要带着身后捧着竹简的侍从遥遥而去。 “大人且慢,我与大人共往。” 越想越是觉得向魋与公子地一事并不简单,杨雪连忙唤住了皇野,便随着他一同向着宋君所在的政殿去了。 经过大殿门侧的侍从禀报,杨雪同皇野方踏进了大殿。谁知,方一进去,杨雪便瞧见了那正跪坐于宋君案台之前的人—— 向魋。 向魋深受宋君宠信,原主子韶也曾在王宫之中见过其几次,这许多次的政殿议政之中,杨雪也瞧见了他的身影,此刻自是一眼辨认出了他来。 这也当真是巧了。 杨雪打探的眼神若有似无的掠过向魋,随着皇野一同向着宋君盈盈行礼。 “君上,臣下与子韶已将所定新律令已有初稿,还望君上过目。” 礼才刚刚行完,宋君还未来得及叫二人起身赐座,皇野便将早已从侍从手中接回的竹简双手捧起。 顿了顿,宋君仍顾念着向魋方才的所秉之事,脑海中瞬息万变,诸多念头一闪而过,良久方似下定决心般沉声道:“此事暂且不急,寡人有他事欲与尔等商定。” 说着,便命杨雪与皇野一同坐在了自己的案台一侧。 “将尔方才所述之言再述一遍。”待得杨雪和皇野坐定,宋君便向着向魋命令道。 “……” “是。”向魋哑然的望了望杨雪,心中重新量度了一番杨雪在宋君心中的位置,方才出声应道。 “魋与君上所言之事,乃与近日里公子地频繁向魋示好有关……” 向魋吐字,分明字字清晰,却使四人之间氛围越发静默沉重。依他所言,即是公子地此次向他示好,不过是为了拉拢他一同拒不上朝,反对杨雪废除世卿世禄罢了。这件事他从第一次与杨雪一同议政结束过后便已在谋划,此时已是在向诸多世家进行拉拢。 “君上重用子韶,公子地却欲联合诸臣反对子韶,岂非是在与君上作对?魋虽愚钝,却也知晓此事不该,便在得知公子地的意图过后,连忙来向君上禀报。” 向魋的面上情深意切,倒也真是一副忠君爱国的模样,也无怪乎宋君独独偏宠于他。 “阿韶如何看待此事?”向魋话落,宋君垂着眼帘,忽而对着杨雪问道。 “阿韶倒也确实有些好奇。” 知道宋君在问些什么,但杨雪却偏偏只是望着向魋,故作好奇、等待他为自己解惑般问道:“叔父有此一举,阿韶并不意外。阿韶反倒想问问向大人,子韶侵犯了大人的利益,大人竟也并不嫌恶子韶吗?” 向魋闻言,只觉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杨雪心里在想些什么。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同她岂不是一边的吗?公子地针对的是她公子韶,又非他向魋,他向魋愿意来告发公子地,这公子韶不来感谢他便也就罢了,如何还要来出言为难? 心底里第一次对公子地对杨雪的厌恶感同身受,向魋怔愣过后,便又是一副宁舍小窝,成就君国的模样,“魋实在是惶恐。魋只知道子韶你是君上所看重之人,只知道魋为大夫士族的一切利益都与君国相连。魋不敢不敬君上,哪怕损尽魋一身家财。” 他的面上满是情真意切,找不到丝毫是在“做戏”的痕迹,这一点,便连惯于做戏的杨雪都找不到丝毫的破绽。但也不知为何,杨雪却莫名的只感到了一阵违和感。 也不是可以在针对这向魋,杨雪只是觉得一个只因一匹宝马便可同一位王室闹得不可开交之人,如何可能这般轻易的任由自己的利益遭由他人侵害呢? 别的不敢说,但“利”这一字,杨雪却看得要比一般人透彻。究竟是什么能让向魋拒绝公子地的建议,反而来向宋君告发呢?短时间里,杨雪也想不大明白。她唯一敢肯定的,不过是绝非“私仇”罢了。 重利之人大多都有这样一个共同点,便是“天下只有永远的利益,并无永远的仇敌”。向魋既然拒绝了公子地,那便定然是利益未曾谈妥,或者,他本身,便所图更大…… 收回了打量的目光,反正暂时也看不透向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雪便也十分干脆的开口赞道:“向大人堪比子罕,是子韶眼拙了。” 子罕是宋国历史上极为出名的一位贤臣,原名乐喜,字子罕。昔日宋国发生饥荒,子罕便曾请示平公,要求拿出公室的粮食借给百姓,要大夫们也都把粮食借出来。子罕自己的家族更是借粮食给平民,不写借据,不要求平民归还,同时还以那些缺乏粮食的大夫的名义,借给平民粮食,使得宋国度过了那年的饥荒,也使得乐氏俘获了宋国国民的民心。 此时杨雪以子罕之民来夸赞向魋,也总算是使向魋心里的气闷尽数散去。 杨雪瞧见了向魋眉眼间几不可见的舒展,知晓向魋这是已被安抚得当,方才直直当当的回答着宋君的问题道:“就如阿韶先前所言,君父向来不曾对两位叔父多加管束,叔父地又我行我素惯了,如今有此一举,阿韶也并不觉得稀奇。只是……” 顿了顿,杨雪悄悄打量了一会儿宋君的脸色,却见他仍旧是闭目养神的姿态,什么也看不出来。叹了一口气,杨雪也学着向魋的模样,换上了满目忧虑的神情—— “君父预备放纵叔父到何时?如今阿韶不过是稍损叔父的利益,叔父便要联合诸士族大夫向君父施压。阿韶倒也无碍,舍了一个阿韶,往后自也会有人才频出,可君父是否等得?我宋国又是否等得?” 杨雪这一番话竟说得好似宋国已是岌岌可危一般,惹得宋君也不由沉不住气,掀开眼帘问道:“阿韶此话何意?” “不论是朝堂之上,抑或是朝堂之下,除了君父,谁还可亲近号令诸臣?叔父此举又何曾将君父放在眼中?叔父连君父都不曾放在眼中,更遑论他人?任君父再任其如此,到了日后,岂非便成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君父要让宋国基业败于叔父手中?!” 杨雪向来便不是什么没有脾气的人,公子地既是非要置她于不仁不义之地,她又何尝不可将他立作不忠暴虐之辈?对于“敌人”,她向来便是不惮于用最为狠厉的手段去予以反击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如此。 果然,杨雪的一番话较之向魋方才所言要重得多,同时也使得宋君面上的神情要凝重的许多。 在他执政这许多年,他所奉行的,无非便是宽以待人,只为搏一个“仁厚”的声名,确也不大曾对朝中大夫治以重罪,许多时候,更是只求一个“大事化小”。但杨雪如今的一番话,却是忽然间便在他那一颗心上,重重敲下,像是拉开了警戒一般,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 从前未曾想过,如今仔细想来,确实也觉得似乎正是如此。无论是朝堂之上,抑或是私下的传召,因着他的纵容,宋地似乎的确从不曾将他放在眼里,行事言语更是总爱抢在自己前头。也怨不得,他竟敢同自己的诸位大臣联盟拉拢…… “既然如此,寡人便将这件事交予你二人了。去彻查清楚所有同公子地定下约定拒不上朝的大夫士族,再来禀明寡人。” 终于,宋君对着向魋和皇野如是说道。 没有一个上位者是可以容忍自己的部下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即便那个上位者曾经何等温和,即便那个部下便是那上位者的亲弟。 从宋君变化莫测的神情上,向魋和皇野忽然间便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他们对杨雪的感触,也忽然多了一些的讳莫如深—— 这是一个能够准确把握国君心理走向的人,她比之他们从前所想象的,或者还要聪慧得多。 “是。” 二人双双应下,得了旨后,便连忙告退赶去办事,生怕值此敏感之际,一不下心,也惹怒了宋君。 一开始,当那些同自己有所约定的小士族纷纷受到宋君重惩,或是剥去家财,或是贬作庶民之时,公子地还不以为意,只以为宋君是故意做给他看的,甚至还有些生气。 可当许多大夫及世家都受到牵连,连华、向、乐三氏一些参与其中的贵族也跟着受到惩戒时,公子地这才有些慌了。 他原想着宋君之后,这宋国迟早便是他的,就想着干脆联合着那同他向来交好的大夫士族一同反叛便好。谁知,事到临头,真正愿意为了他而拼上整个氏族,同宋君作对的人却是没有一个。 这便是王权。宋君才是这整个宋国的主人,不仅宋君的权力与大夫士族紧密相连,大夫士族的荣华富贵又岂能离开宋君? 在适当的范围之内,宋君容忍他闹,那便是宋君仁慈,那便是君恩。未说君位是否定是他公子地的,就算是,他也仍旧只是一个“储君”,没有兵力,他又如何能与宋君为敌? 这个道理,周遭的每一个大夫士族都懂,唯独他,明白得太晚…… “你又来做什么?”颓然的仰坐在地,公子地自然也恼怒自己一开始太过愚笨狂妄,但他却也恨杨雪和宋君不顾念亲情,做得太绝。对着眼前这自来便交好,有着打小的交情,却在此时拥兵自重,不肯出手相助的乐大心,也有着几分怨念。 “你也莫怨我不帮你,我虽为右师,乃六卿之长,执掌右君。可此乃我祖上基业,乐氏贤良之名半分也不得染上污点。” 屋子中央只有他与公子地二人,乐大心便也不再讲究那些虚礼,随着公子地便席地而坐。 “呵” 自知并无翻身可能,公子地连埋怨的心思都生不起来,“那你说,我如今还能怎么办?” …… “离开吧。” “你让我离开宋国?!”因着不可置信,公子地的面上倒又恢复了几分神采。 乐大心感受到公子地望向自己的眼神,便也偏过头迎了上去,道:“君上向来仁厚,你乃君上亲弟,即便有过,却也并未酿成大过。你主动离开宋国,便是向君上表明你的改过之心,君上必定会挽留于你。” 沉默不言,公子地想了又想,只觉得乐大心所言其实有理。他留在宋国,等待着宋君亲自给他惩戒,至多也不过是离国。如今他主动离开,或者还会得宋君挽留的几分可能。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地这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没了,他连一个小boss都不算吧23333 然后看见宝宝们在问,这里解释一下,女主是“韶”,子韵是庶妹。 最后,最近的评论好冷清,宝宝们快出来冒泡,别让我自己一个人单机啊喂,我要看看你们才放心!!!! 西汉陈阿娇第一章已经替换啦,因为是替换、是换了一个开头,所以内容肯定和民国篇有重叠的地方,宝宝们不要介意哈~~~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2章 春秋13 公子地做下了决定, 第二日便已收拾好东西向宋君告罪请辞。他的言语间也只作满是悔恨,但宋君终究是未曾出声挽留, 任由公子地远离宋国出走到陈国。 这是宋君第一次如此严厉, 不肯原谅公子地, 几近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更是出乎了为公子地出下此计的乐大心的意料。 甫一得到公子地的行驾已然带着众家臣离开了商丘的消息,乐大心见宋君果然没有想要留下公子地的想法, 便也是坐不住了, 整理好衣冠,便进了王宫求见宋君。 “君上何故非要驱逐公子地远离宋国, 留下一个不仁不义的声名?”乐大心跪拜于地, 拱着手, 仍旧是想不大明白。 “勾结六卿, 意欲谋反,寡人何来不仁不义之声名?如今放他离开宋国,已是寡人顾念同胞情义, 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莫不是你今日便是要来替他说情的不成?” 宋君批阅着竹简的动作并未停下, 恍似乐大心所提之事,已是不值一提。 宋君显然并不大想提及此事的态度,使得乐大心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样态度强势的宋君竟也有些陌生起来, “公子地的性子君上向来也是知晓,如今其也为酿有大祸,君上何不退上一步, 只夺其手中政权便是。” “乐右师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右师?”总算是将注意力从竹简上转移开来,宋君直勾勾地盯着乐大心,竟让乐大心也跟着有些心慌起来。 谋反,说得通俗些便是“窃国”!这窃国未成,他们自然会说这不过是小小打闹不足为惧,自会以弱者之身份来祈求他的原谅。可早知如此,当初又何故要来窃国?这若是让他们大事得成,他们又何尝会留下他待在这宋国之内? 仁慈得久了,莫不是他们也只将他的宽宏视作愚笨?! “……臣下不敢。” 乐大心从未见过宋君这般凌厉的视线,一时之间也不敢继续为公子地觐言,只好称了一声不敢,便告了退去。 原本,乐大心若是不来这一遭,公子地之事或者便是就此结束了。但偏偏,这一趟,他来了,且是为着公子地之事来了。 他们究竟有没有将他这个国君放在眼里?更甚者,公子地的“窃国之罪”在他们眼中,本身就是不值一提?宋君第一次在心中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也是第一次感觉,是自己的“宽以治国”,才酿就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几乎是不用多做思考的,原本对于杨雪同那所谓的贵族间的摇摆不定,刹那间便有了结果。孰轻孰重,孰亲孰远,他自己在心里区分了一个透彻。 算是因为乐大心而被惹怒,宋君没有了对两方立场的犹豫顾虑,很快便下定了决心要执行杨雪的提议,废除世卿世禄。 “王恩浩荡,为宋国永昌,今君上特废世卿世禄,招贤纳士。不论原为何国之人,有志有才者,尽可往公子韶处自荐。从政从军,反有功于国者,金与官爵,按功论赏。” 宋君此一诏令初下,整个宋国便是一片哗然。不仅是六卿各大夫们急切反对,连各平民们都是不敢相信。 向来,各国官爵都有各大氏族进行包揽,甚至连战场,最低也只有“士”能够参加,所谓“士兵”、“战士”等词,也是由此而来。这个年代的平民们,便是想以命来拼一份军功,都是没有机会的。 如今宋君竟说要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只要他们能为国家立功,便可获得赏金,加封爵位?下意识的,他们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纵观古今,不论是那个诸侯国都还未出过这样的先例。莫说加官进爵,但凡那些贵族们能少对他们剥削一些,他们便已喜不自胜了。 可是,当他们听闻专门用来让众人谏言的直谏处已然在商丘城内选址建成,当他们瞧见公子韶又在那南门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直谏处所谏流程皆由她亲自审查之后,他们便忽然又觉得,似乎……也不是不可一试? 昔日,公子韶在那南门重金求一寻常之物,他们不信,可偏偏她却又将诺言兑现,一连数日,凡是她应诺之言,她都一一照做。 前些时候,公子韶又来南门,说是什么废除井田,重定法令,使诸民亦可自给自足,使诸民自此为自己而劳作。彼时,他们也不相信,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井田制的瓦解,他们仍旧是仰仗着贵族的鼻息过活,但至少,他们却也有了自己的收入,生活也更加安定。 此时,既是公子韶所允诺之言,既是公子韶说朝廷军政、能者担之,那他们便也愿意信上一信,愿意搏上一搏。 一时间,那直谏处虽才刚刚装整完毕,却又立即门前若市起来。 其实,杨雪既然向宋君提出了不会入朝为官,那么便是没想着要直接插手宋国朝政的,那废井田、废世卿世禄,杨雪在其中也不过是起了个辅助的作用罢了。那直谏处自然也便不是杨雪向宋君求来的,反倒是宋君自己提出来的。 这其中,除了皇野、向魋和向巢还在观望之外,诸臣以乐大心为首对此尤为反对。他们以为,如今使他们的利益受到损害,使宋君不顾念手足情谊、将公子地赶出宋国的,全是杨雪“功劳”,自然便对杨雪的一言一行报以了极大的恶意。 幸而,此时的宋君难得的强硬了起来,只一句“阿韶乃寡人选定之人,为寡人谋选人才”,便阻挡了来自各个士族的流言蜚语。 可是,杨雪虽是接受了宋君所授予的这一项任务,时常活跃在民众之间,但也是随着直谏处来的人越来越少,杨雪渐渐也发现了一个最为根本的问题—— 教育。 这个时代的教育几乎都是属于贵族的,那些所谓的“百家争鸣”,也几乎都是属于贵族间的思想盛况,向来与百姓无犹。这些百姓,大多仍旧是思想从未开化的状态。即便其中着实是有聪慧过人之人,杨雪却也无从分辨。 到了最后,那直谏处中用来辅助杨雪挑选人才的职位,竟然仍旧是从各大氏族当中选出,虽然,他们都是宋君精心挑选出来、支持变革之人。 日复一日,杨雪等在那直谏处中,却始终未曾寻到一个可以称之为“人才”之人,倒也是叫那些一直反对杨雪的人看了好一场笑话。也是因此,他们忽然间便松了一口气,贵族与平民间的不平等,是从出生起便已经注定了的,纵然给了庶民们那样一个机会又能如何?自出生起便产生的文化差距,又岂是一朝一日可以填补的。 “公子,外面又来了一人想来自荐。” 处在直谏处特意为留下的安卧间内,杨雪斜倚在卧榻之上,拨弄着花枝的动作稍稍顿了顿,反倒对那来通秉的侍从的话,感到有些出乎意料—— 那些曾经来自荐的人们,或是从商、或是从军、或是耕农……她都给了其他更为合适的建议。这直谏处,已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把他引去前厅相见吧。” “是。” 侍从应声退下,杨雪方从卧榻之上坐起。老实说,经历过太多次的失望,及至今日,杨雪已然对来人并不抱有怎样的期望。“以礼相待”、“人尽可试”,她现在所遵守的,不过是她对民众们所给出的那一份承诺罢了。 从卧榻上站起身,由身侧的侍婢整了整有些褶皱衣裳,杨雪方才向前厅行去。 未行多久,行至前厅门口,杨雪往里瞧去,那来自荐的人已然候在了案台一侧。 将侍婢侍从都留在了门口,杨雪一边向着案台的另一行去,一边打量着向她行着礼的那人,心里倒也还真是升起了些许的兴趣。 “拜见公子韶。” 那男子一开口,杨雪便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道:“君子请安坐。” 跪坐于软垫之上,杨雪见那男子同跪坐于自己的对面,忽然便开口道:“我闻君子口音,似乎不似我宋国之人?观君子浑身气度,却也不似一般常人?君子为何而来?” 那人虽是一身宋国百姓的常服极为整洁,但周遭的气度却并不常见。加之其言语间所吐露的并非宋音,杨雪也并不难猜出他是他国之人。 “在下伍员,字子胥,乃楚国人士。今听闻宋国国君招贤纳士,特来投奔。” 伍子胥? 杨雪瞳孔瞬间瞪大,片刻失神。 诚然,这其中有着突然见到历史名人的迷茫,但更多的,却还是一种视野被打开的畅然—— 是她,眼光太过狭窄了。 许久以来,一直只将视线局限于小小的一方宋国,只顾着同这宋国贵族斗智斗勇,她竟差点便要忘了这宋国之外,更还有诸国。她所要收集的声名,又岂止宋国百万民众? 幸而,因着宋国独特的地理位置,她现在醒悟,或也不晚—— 宋国是一个地理位置很奇特的诸侯国,或是彼时的周天子对殷商后裔仍旧有所保留,方才将这个北有鲁、卫,南与楚国接壤的地方封给了第一代宋君。在这样一个既无天险可守,还有强邻环绕的位置,四战之地,国内的消息自然便也穿得尤为迅速。 如今宋国内部所发生的变故,周遭那些消息穿得快的国家,自然也早早便得到了消息。杨雪的声名,诸国国君再也隐瞒不下,自然也隐隐开始传播开来。 未免太过失礼,杨雪以半睑眼眸来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平淡的语气当中声色不显,只当这伍员是平常人般,问道:“君子既自楚国远来自荐,不知君子倚仗为何?” 杨雪这话并不是歧视,也并不是特意刁难,而是面对每一位来自荐之人都要提出这一个问题,伍员在决定来这直谏处时,便已打探清楚。此刻见杨雪待他也只如常人,反而还要高看杨雪一眼,对杨雪心生敬意—— 此时的楚国在诸国眼中并不入流,周朝强盛之期,楚国便不遭周天子待见,第一代楚人族长,也不过是给了个最低的子爵爵位,可以说是“同为诸侯,周天子却唯独瞧不上楚国”。 而如今的楚国,虽国力日益强盛,诸国之中可称一雄,但其与国力并不相匹配的落后文化,却也仍旧是让各国之人认为上不了台面。 来往之人,连孔子都直呼楚人为“楚子”,如今杨雪以“君子”相称,以礼相待,如何不让他感到难能可贵? “员自幼便好文习武,自恃一身才智,足以傲视他人。”伍员的面孔四四方方,即便言语间不自觉的对杨雪多了一丝的敬意,却仍旧是不卑不亢、傲然自信的模样。 杨雪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没有对他的问题加以任何的评判,便又再次问道:“假若我将君子引荐于君父,使君子得以位列大夫,不知君子当要如何?” 杨雪的问题问得有些宽泛,但伍员却也未曾退却,他只稍作沉吟,便回道:“便以宋国新出政策为例。宋君与公子的本意定是为宋国今后的国力发展而作考虑,方才有了‘能者担之’这一想法。担当世卿世禄真正废除过后,一些原本未曾考虑过的问题,自然便也一一展现在公子和宋君的面前。” 挑了挑眉,杨雪隐隐猜到了伍员接下来想说些什么,心中也不由再对其高看一眼,“哦?君子请说。” “庶民的能力并不能满足入仕需求。” 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伍员打量了杨雪一眼,却见杨雪面上仍旧毫无意外,便只好继续解释道:“从未受过教育的庶民,连士族子弟中最为愚钝的一批人都有所不及,自然便不会符合公子与宋君挑选人才的初衷。”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今天不是很有灵感,写了好久就只能得出这么点,我也没办法啦~~~~ 然后,西汉陈阿娇不会日更,应该是偶尔会有一更,毕竟春秋要日更的话,我顾及不了那么多,所以建议宝宝们攒一攒西汉篇吧~~~ 最后,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3章 春秋14 “即便当真如此, 君子又有何法子呢?”杨雪配合着伍员问道。 “这直谏处既然已经立了出来,自然也没有撤回的道理, 是以直谏处自然还是要广纳天下英豪, 为宋国寻觅英才。”这些话, 一早便在伍员的心中有了腹稿,此刻说起来自然便是滔滔不绝,“至于如今尚无才华显露的庶民, 公子除了安排他们到更适合他们的地方去, 何不开办公学,以智庶民?” 伍员所言, 既是回答, 却也是对杨雪的一个拷问。他所说的“开办公学”, 与杨雪的想法不谋而合, 亦是杨雪近日来所一直想要办成的一件事。甚至,宋君已然答应了她的这一提议,但这其中, 却仍旧有些什么亟待绸缪—— 正了正身子, 杨雪望着伍员,笑问道:“开办公学……君子可有思虑过这其中的可行性?” “是否可行?要说是因为士族大夫与庶民利益相悖,公子既肯为了百万民众与士族大夫对立多次,又怎么会在乎这一次?要说是因为无人可来传教, 员虽不才,却也愿为宋君、公子效力。” 说罢,伍员便拱了拱手, 等着杨雪的回答。 可杨雪又怎么会犹豫呢?开办公学,她已然征得了宋君的首肯,若说现在是在绸缪些什么,自然是为了替那公学寻一授业夫子罢了—— 自来只有贵族方才能习得诗书六艺,各私学夫子自然也是出身大夫士族,且不说如今贵族与杨雪正是分庭抗礼之际,只道是平常,他们又如何愿意“自降身份”,来为一介“庶民”授业解惑? 寻不来夫子,什么“开办公学”,尽是妄谈,宋君所予她的条件,无非便是让她自己寻来公学的教学夫子罢了。 对伍员的言语,且不论内心如何,但杨雪面上却始终是不骄不躁的模样。 “君子既来自楚国,子韶见君子谈吐不像是一般的庶民,甚至……也不像是一般士族……君子如何甘愿来宋国当一夫子?” 伍员紧绷的神色蓦然动了动,显然是未曾料到杨雪会有此一问。按他的设想,纵然杨雪不曾欣喜若狂,却也绝不该是如此冷静的,甚至还有如此直切要害的疑问的。 两人间蓦然的沉寂,伍员的心中不断的撕扯挣扎着,良久方才叹了一口气道:“吾乃楚国太子建之太傅——伍奢之子。因受奸佞费无极之挑拨,太子建与楚王日渐疏远,及至今日,楚王竟鬼迷心窍,不仅囚禁了员的父亲,更是欲要下令诛杀太子。太子建得司马大人相助,已然逃至宋国。 而我伍家一家却是被昏君及费无极,以吾父为质诱杀全家。如今员之父兄俱死于楚都城下,员虽悲痛,却也只得追随太子逃往宋国。谁知逃亡之路路途遥遥,竟使太子身陨。如今员亦别无他求,只求公子能够收留在下。” 杨雪自后世而来,对这如雷贯耳的伍子胥自然也是了解一二。如今瞧着这伍员面上的悲痛隐而不表,她心知他仍未将他的目的明明白白的叙述出来,却也知道言语之间,他并未对自己有何欺瞒。而这,便也就够了。 “子胥暂且便在这直谏处的起居室安顿下来吧。子胥之才,子韶大约已能窥探一二,若子胥肯助子韶完成子韶所愿,子韶亦可保证,子胥如今所愿,尽可成真。” 伍员闻言,身形忍不住僵了僵,愣了好半会儿方才放下心,垂首应承道:“伍员明白。” 二人都是聪明人,其中许多大可不必明说,杨雪想名满天下、想造福天下,伍员想借宋国之力、报父兄之仇,两人此刻既位利益共同体,自然也当相互扶持,共同发力。 笑了笑,杨雪留下了一人来替伍员打点,便回王宫向宋君报备去了,直到得到了宋君的应允,公学一事,才可真正提上日程。 老实说,随着军力的不多强大、国库的不断充盈,宋君对杨雪的信任已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再加之二人“父女”这一层身份,杨雪与诸外臣间谁亲谁远,如今也是一目了然。 杨雪很快便从宋君那得到了允诺,不愿再随着时间而倦怠下去,干脆也懒得再去寻址新建,寻了个早已建成的偌大房屋,简单修整过后,便直接算作了公学的学堂。 公学堂修整完毕之前,杨雪带着伍员重新又来了一趟南门。 “多日未与诸君相见,今日子韶又要来叨扰诸君了。”在伍员惊悚讶异的目光之中,杨雪对着已然聚集在四周的民众们盈盈施下一礼。 “公子莫要再折煞我们了,您所为草民们带来的巨大变化,是草民们永生都难以回报的。” 常来南门之人,对在南门见到杨雪已经并不感到稀奇了,可不论见到多少次,他们内心所荡开的激动却是始终不会变的——是公子韶,带给了他们如此安逸的生活。 伍员猎奇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不无感慨——他从未见过、听过哪一个人是如此等到庶民拥戴的,即便是身负盛名、以“仁爱”闻名的孔夫子,也未曾如此,如今若非亲眼所见,他定也是不敢置信的。 这般的声名显然不是一朝一夕间便能养成的,可是……在楚国之时,除了后面对宋国的新出政策了解一二,为什么他却又从未听闻呢? 不待他思考出一个结果,杨雪便又笑意盈盈的对着那满是推崇的百姓们出声道:“今日子韶来此,只为一事——开办公学,将礼、德、学问,尽传于我宋国子孙后代。” 子孙后代,这是杨雪同伍员一同商定好的。中老年人的思想已然成形,学起东西来,其实并不如青少年学得快,是以青少年才是他们如今所要着重培育的对象。 “宋国子孙后代?” “子孙后代?我们的?” “是在说我们吗?” …… 众人不明就里的询问声混杂着传入杨雪同伍员的耳朵里。 他们从未受过什么教育,唯一学过的东西,便是他们如今赖以生存的生活技能。他们根本就想不到要计较为什么他们不能学习,他们只觉得,若是他们的后代能上得了这私学便已是万幸。 “子韶所言,的确便是诸君的子孙后代。”杨雪出言制止了民众们那带着雀跃的心神慌乱,肯定着他们的猜测道,“凡年龄未及二八者,凡是商丘城内的八岁稚子至二八少年,皆可入得公学。” 说罢,在民众反应过来骚动以前,杨雪又请伍员上前,介绍道:“这位便是日后公学的夫子——伍夫子。” 一时之间,所有还在慌神的人们瞬间便清醒过来,却仍旧是不敢相信。直至杨雪将入学时间及公学地点一一公布,嘱咐他们按时将符合要求的青少年送入学堂后,他们方才恍若梦中初醒般,对着杨雪跪倒在地,祈福山呼“平安多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竟肯为了他们做到如此地步。即便是平头百姓,也绝不会为了一素不相识的人而任劳任怨,公子韶如何便能为了他们而做到这样的地步? 刹那,伍员便明白了杨雪为何会得到民众们的如是推崇,不过是真心博取真心罢了。 * 宋王宫内。 “赶走公子地,与士族大夫为敌,如今又要开办什么公学,君上当真要继续听信子韶的祸国之语,置臣等肺腑之言于不顾?” 乐大心自那日在王宫之中与宋君不欢而散过后,便已是多日称病,未曾入朝及觐见了,如今听了手下之人所传来的公子韶南门一言,得知公学一事,便想着再来问宋君一次,再来求一个答案。 可谁知,他来的时候却好像不大是个好时机,来觐见宋君的似乎也不只有他一个—— “大心此话,似乎还有偏颇。公子韶所做之事俱是为君为国,大心说出此话,莫不是在暗讽公子韶妖言惑众?莫不是在讽刺君上并无分辨之力?” 向魋惯来懂得察言观色,方才得以享到宋君的几分宠信。如今他见了宋君因乐大心之言而紧绷的神色,自然便对乐大心所言加以驳斥。 但向魋没有料到的是,乐大心只似他并不存在,直直的盯着宋君,不挪半分。 宋君的心中隐有郁气,最终,却仍旧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寡人只知道,自阿韶新法施行以来,军力强盛,国库充盈,民众安乐。乐右师若是无事,便还是回去吧。与其在这同议论阿韶,倒不如也为寡人思忖几项治国良策。” 乐大心怔了怔,也不再看宋君和向魋,心灰意冷般在心间深深地叹了口气,方才对着宋君磕首告退—— “臣下……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去中医院,医生说我肾脾胃肝都不是很好,脉很细弱...... 然后本来今天说要多码一些字的,可是笔记本又坏了,只能去修,用爪机码字,码出了这么点实在心累,我就放飞自我了...... 我真是.....衰神附体了吧......【生无可恋脸】 虽然很对不起我亲爱的宝宝们(づ ̄ 3 ̄)づ 第64章 春秋15 公学开办数月之久, 实际上并不仅仅是伍员去主持传授学艺了,便连杨雪自己, 除了经常寻些懂得六艺的人才之外, 经常都是亲自去想公学的学子们传授知识的。这其中, 她更是先孔丘一步提出了“因材施教”的授艺方式。 一时间,她在民间的声望竟已达到了顶峰,纵观宋国历史上下, 均无一人可及。甚至便连民间都开始传出一些例如“王室好女, 姿容丽丽。法及天下,民共从之”的唱词, 而宋君听从杨雪所逐一推行的政策, 也因着杨雪在民间的这份声望, 得以顺利开展。 去到君夫人的宫殿之中, 看望过许久未见的君夫人后,杨雪便又马不停蹄的向着宋君处理政事的政殿例行汇报去了。 近来,杨雪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便有些紧绷的神经, 在这数月中总算是有了些许的缓解。她发现, 在春秋这个年代谈论什么男尊女卑,向来都是同一等级的人,方有一探的权力。 便好像一直以她女子身份抨击着她的,从来也不过是宋国这诸多贵族罢了。真正要将那些法政施加到子民的身上, 所依存的还不是只有民心? 对于百姓们而言,只要规定政法的人所提所想所做俱是有利于民,那么他是男是女又哪有那般重要?所谓“饱暖思淫、欲”, 百姓们可不像贵族们一般常常吃得饱睡得香,在一心为生计打拼的情况之下,他们又哪来那般多的想法呢? 呼…… 杨雪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正昂起头来,忽然便看见前方有一人正背对着自己伫立不动,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在看些什么。 皱着眉,杨雪越望那背影却越是熟悉。向着那人走去,杨雪这才想起,这不是宋君的宠臣向魋吗? 杨雪大概猜到他也是来见宋君的,却又想不到他为何偏偏站着这里不动了,便也没有叫他,反是向着他凝望的地方一道望去! 不对劲! 只一眼,杨雪心中便禁不住在心里打起了鼓来。 她现在同向魋所站的地方,已然离政殿不远,正好是可以将正殿瞧个仔细的地方。而杨雪所以为的不对劲,不过是那政殿前竟罕见地无一人把守。士兵也好、侍从也好,政殿之前,总该是要有人的。 心中忽然有些没底,杨雪沉了沉气,正打算抬步向着政殿走去,瞧瞧那政殿里发生了些什么,打探一下宋君的安危,便瞧见那政殿石阶之上的两侧,忽而分别涌出两列士兵向着政殿里冲去。 留在商丘的军队无非便只有两支,一支是属于右师乐大心的右军,一支便是属于左师向巢的左军。 向巢是向魋的兄长,如今向魋就在这里,身边别无一人,显然只是如往常般来觐见宋君罢了,杨雪可以推断,这一支军队绝非来自左军。 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直接挡在向魋的面前,杨雪的面上少有的失去了惯有的温和,反而冷若冰霜:“也不知道向大人还打算看多久?” 向魋惊诧的看着陡然间出现在自己身前的杨雪,甚至都不知道杨雪是几时来的。但惊诧过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想起杨雪那一句不知是疑问还是质问的话语,笑了笑道:“向魋不知公子在说些什么,公子不如明言?” “呵,”冷哼了一声,杨雪明知眼前之人是在装傻充愣,却又没了如平常般的时间来和他装傻充愣,便直接同他挑明利益道:“如今里面的情况还未分明,乐大心究竟是要威胁君父更改法政,还是想谋取王位也还未曾可知。但我想向大人如此聪明,总该不会不知道自古以来,世人总讲究一个正统吧?” 宋国在这春秋中已有如许多年,当然不可能每一位君王都是明君,所以自然便有了想要造反夺得君位之人。可是只要那一任宋君没有罪大恶极,无论是谁来篡位,那便都是没有成功的。究其原因,不过是不仁不义、不得民心罢了。 向魋抿了抿嘴,脑子里转的极快。他知道,杨雪这一番话,无非便是在告诉他,这宋国,到了最后,终归是宋君的宋国。这君位,到了最后,自然也是子姓王室的君位。这一点,是无论谁来都无法动摇的。 向魋这个人看问题看得很明白,他先前不愿意出手,其实是不愿意掺和进这浑水当中去。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如若宋君依旧是宋君,那么他便假装未能及时赶到,仍旧做宋君的宠臣。如若宋君倒台了,那么他便无作为,谁也不曾偏帮,也算是卖了乐大心一个人情。 只是,如若是依公子韶的话来看,似乎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虽然他本人自己并不怎么看重仁义,但偏偏天下人却最为看重,不论哪国。 向魋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仍旧在对着杨雪装傻道:“所以,公子欲魋如何?” 杨雪看着向魋,眸里似笑非笑,知道他这样的人所在乎的只有享乐和利益,也知道他这是在讨一个好,便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勾了勾唇角道:“从君护君之功,不知向大人以为如何?” 向魋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又浓厚了许多。他也不把话说得太明,只道:“原来公子是想让魋把这个消息告诉魋的兄长,召来左军啊~公子不必担心,魋一定办到!” 政殿两侧的士兵这时已然全部涌进政殿里,杨雪也没心情再同向魋牵扯不清,便连忙又问了一句:“不知向大人最快几时能带着向巢大人和左军来到?” “快马加鞭,公子只需等魋一炷香便可。”心中粗略的计算了一番,向魋回道。 “那就麻烦向大人了。” 对着向魋点了点头,看着向魋疾驰而去,杨雪便也抬脚疾步向着政殿走去。 * “君上当真如此执迷不悟?” 乐大心直直的站在政殿的中央。他所带来的士兵已将政殿围了一圈,但他对着宋君震怒失望的目光却仍旧是不偏不闪。 “如今场面实非臣下所愿,可子韶祸国,君上真就想看宋国世代基业,毁在子韶的身上吗?!” 在他看来,如有可能,他定然是不愿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可是,公子地走了,他所不赞同的法政也都一一开始实行了,他再不有所动作,是不是终有那样一天,宋国再无贵族平民之分?宋国再无他乐氏一族的生存余地? 日日夜夜这样想着,总有那样一刻,他忽然开始后悔当初始终惦念着乐氏的忠义。是不是当初他帮了公子地,那么这个自幼的挚友便不会离开?是不是当初他帮了公子地,那么如今的公子韶也不会崛起的这般迅速? 这一句话,既是乐大心对宋君的拷问,亦是他对自己的拷问。但此时此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宋君都不想听—— “寡人从不后悔听从子韶的政见。至少,在子韶之前,天下只知鲁国有一孔丘,鲁国有一儒学。而子韶之后,如今的天下,亦开始渐渐传闻宋国子韶、宋国理家!自然,最重要的是,子韶之前,宋国从未这般国泰民安过!” 各国诸侯王在别国总有探子,自然能传递回一些他国的消息。正如他知道各国君王从前隐下阿韶与孔丘论道一事一般,他同样也知道,关于阿韶与理家,各国君王再也难以隐瞒。甚至,各国君王从宋国如今的国情来看,纷纷起了效法的心思,他如何又会后悔。 “君上!……” “祸国之人,究竟是我子韶,还是如今的乐大人?!” 宋君的不为所动,在乐大心看来,便是死不悔改,他望着宋君,急急开口,但什么却又都不曾说出口,便又被自殿门口传来的声音给打断。 乐大心转过身子与宋君一同向着大殿门口望去,围在乐大心身后的士兵也渐渐地向两边工整的散开,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道来。 杨雪自那道中一步一步,坚定的踏着步子,独身而来。 直至行至宋君的身前,对宋君深深行礼,道了一句:“阿韶来迟,君父无恙便好。” 听得宋君一声“阿韶快起后”,杨雪便又回首面对着乐大心,再次高扬着声线,厉声质问道:“祸国之人,究竟是我子韶,还是如今的乐大人?!” 乐大心闻言,并不理会杨雪,反而是对着宋君笑了笑道:“臣下并无窃国之心,君上只要肯处死子韶,或君上不忍,将子韶交予臣下处置,臣下便即刻退兵。” 并无窃国之心,可以说他从来便没有窃国之心。世人重仁义,他何尝不知?宋国不会是他的,宋君之位不会是他的。他此番领兵前来,不过是对子韶“误国”“痛心疾首”、这才“剑走偏锋”罢了。这一次来,本来便不为宋君,只为子韶。来时的退路,他又怎能不曾想好? 呵,原来如此。 杨雪自嘲一笑,猜到他或是为了掳走自己而来,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她可不能让宋君出事,不能让这长久以来的努力功亏一篑。 …… 作者有话要说:  唉,真的对你们很抱歉。不过还是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原本我给宝宝们说我身体不好,本来我也没打算断更那么久的,本来只是想休息个一两天就继续码字的。可是我可能真的是衰神附体吧,霉的要死,自打放假以来就感觉我们家霉的不行,我才刚检查完说身体不好吧,我弟这边又打篮球摔断了腿,前天才轮到他动手术,现在还住着院,我就得去照顾他,就没啥时间码字,只好搁置了。 这几天,我都快烦死了,想在医院用手机码下字吧,我爸妈过来看到了,又说我天天捧着个手机不管我弟......orz,好生气啊。 我可能需要去拜下佛开个光!!!! 不过,现在我爸妈有时间照顾我弟了,我就可以码字了~~~今天就更这么点了,休息一下下,明天进入八月份,八月份争取日更,拿个全勤吧,总不能整个暑假,啥都不干~~~~ 好吧,牢骚一大堆,最后,我爱你们,不坑不坑不坑!!!么么哒(づ ̄ 3 ̄)づ 第65章 春秋16 “一直以来, 子韶本不欲与众朝臣辩驳,可乐大人今日所做, 不仅是让子韶不敢置信, 何尝又不是让君父失望至极?” 杨雪怎么可能让乐大心留下那条后路?既然敢携兵入宫, 就得有承受后果的觉悟不是吗?他既对她紧紧相逼,她又何须礼让? “乐大人一直反对君父革政,想来也应当是一个遵守教条法规之人, 可乐大人明知携兵器进宫是罪, 为何却偏偏又要一意孤行呢?” 说罢,杨雪的神色松了松, 故作一副好奇的模样望着乐大心, 道:“啊, 对了, 若说携兵器入宫者乃是死罪,那乐大人直接率兵入宫,又是该当何罪?” 这是她在给自己定罪了。 乐大心瞧着杨雪三言两语间便把自己给自己留下的后路给切断, 反而有更沉下了些气来, 面上也更沉稳了些。原本,他或还可不获罪,言谈间自然多加了几分斟酌。现在,总归这份罪名是要担上的, 那么,岂非是达成此行的目的才更为重要? 似不屑似不在意般斜睨了杨雪一眼,乐大心扬了扬自个儿有些低沉的嗓音:“君上想定何罪, 便定下何罪吧。只要今日能瞧见你被处死,无论何种罪名,明日我自当来向君上请罪。”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如今的乐大心便是那个不要命的,自然神情言语间变成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无畏。 可偏偏是他的这副模样,杨雪看起来却只觉得好笑。若是依着他,法规从未更改,兴许仅这一举,便足够他乐氏一族举家连坐。那么,他现在所仰仗的又是什么呢?岂不是自己所提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惩治犯事之人吗?岂不可笑? 这样想着,杨雪便也着实是笑了,但却还是没有将这满含嘲讽意味的想法提将出来与乐大心一谈。 一个国家在短时间内,是受不了三番四次的巨大改革的,是以法规既然已经改了,便也再没了改回去的道理。此时她纵然是将这番话给说出来,无非便也只能是对其讽刺一二罢了。她要说的,另有其他。 正了正神色,杨雪抬眸,定定的望进乐大心那自觉孤傲无畏的眸子里,定声道:“若乐大人仅代表自己,子韶自然也无话可说。子韶不过是看着乐大人,有些替已逝的乐喜大人感到伤悲罢了。‘子罕弗受玉’,仅此一事便足以千古留名。只可惜,今日这乐氏的名声,却败在了乐大人的手里……” 对乐大心失魂怔愣的神情恍若未觉,杨雪仍旧用着浅浅淡淡的话语,予以乐大心沉重一击:“总听闻乐氏出良臣,清廉爱国,子罕、子梁俱如是,但今日瞧着乐大人这副模样,子韶便想,传闻也不尽可信。” 正如杨雪所料,乐大心闻言,更像是七魂散了六魄。名声于常人而言,便已是位同性命,更何况是久居高位的乐大心呢? 又或者,乐大心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身为宋国的三大氏族之一,乐氏一族的每一个人,都极在乎本族名声,乐大心今日闹出的这一场闹剧,所连累的几乎便是整个乐氏。纵然宋君不会降罪于乐氏,但最起码的疏远还是一定会的。 即是说,今日过后,或便是乐氏衰败之始。 杨雪的话直戳乐大心的心窝子,那些乐大心刻意想要忘怀的顾忌,刹那间又再次涌上心怀。他能登上如今之位,所依靠的何尝不是乐氏?自成为出生以来,他依靠了如许久乐氏的威力,自然也平等的守护了如许久的乐氏的名望。 可如今,这一切,似乎仍旧是要败于他手…… “呵,”唇角的弧度渐渐变成自嘲,他始终低垂着头,却仍旧是对着杨雪道,“如今再同我说这些又能如何呢?木已成舟,我没有退路。” 缓缓抬起一只手来,对身后的士兵做下指令,乐大心大声呵斥道:“拿下子韶!” 众士兵听令,霎时便都跑动起来,仅仅几瞬,便将子韶围成了一个圈。 久久未动的宋君见状怒不可遏,猛地便从坐垫上站了起来,指着那众士兵怒道:“尔等放肆!” 宋君的气势十足,但那些士兵却仍旧是不为所动。他们,是右军,只听令于右师。是以,他们仍旧是在向着杨雪行进,渐渐缩小了对杨雪的包围圈。 正值此时,杨雪正要被那些士兵拿下之际,大殿门口忽然涌出了许多其他的士兵。那些新来的士兵在大殿上站成两列。待士兵全部集结完毕,向魋和向巢才一同疾步向着殿内走来。 向魋向巢二人,双双跪拜于大殿中央,高声道:“臣下不知君上有难,此番来迟,还望君上恕罪。” 待宋君松了一口气,叫两人起身后,向魋便又向着杨雪的方向走进了一步。此时,那些方才还围在杨雪身边的士兵们已然犹如惊弓之鸟般散开,统统摆出了防卫的架势。 但向魋却仍旧不为所动的对着杨雪拱手鞠了一躬:“幸不辱命,魋带着家兄及左军众士兵及时赶到。” 他自然想他向氏两兄弟能独占这份功劳,可依如今情形来看,杨雪在宋君心中的地位怕是要达到顶峰。他如今同杨雪示一下好,同杨雪拉近些关系,舍小利以谋大利,不可不谓是聪明至极。 他的话音刚落,杨雪还未回答,仍旧站在大殿中央的向巢便已然高抬起一只手臂,对着自己带来的左军士兵,高声道:“拿下他们!” 瞬间,左军士兵便同右军士兵缠斗起来,兵器互碰间,险象环生,一时间,竟也分不出个胜负。但幸好向巢和向魋所带来的士兵似乎要比乐大心所带来的士兵要多些,所以到了最后,托了人数的福,左军士兵终将乐大心和那些右军士兵一同捉拿。 被身后的士兵按压着,乐大心哪还能想不到杨雪同自己掰扯了这么久,便是为了等待这些救兵? 面孔上毫无表情,直到了这一刻,他才似乎深深地感受到了当初公子地的那一份遗憾和愤恨。他恨杨雪的“不守妇道”,恨宋君的“听从妇言”,他恨自己对宋国的维护之心无人能懂…… 他被擒拿着,什么都不曾说,但杨雪始终看着他的眼睛,却又觉得他好像什么都说了。 “子韶知道乐大人心里在想什么。”一切本该已经结束,但杨雪却忽然开了口,说她假慈悲也好,说她惺惺作态也罢。因为就连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竟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让乐大心死个明白的心思。 稍稍走近乐大心,杨雪道:“乐大人与一众朝臣抨击着子韶,只以为子韶是犯了疯症方才发了疯般的帮着那些平民。可大人们却又可曾清楚,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总是相互的? 你们以为宋国的国运昌隆,全凭诸士族的发展。可一个国家,离开了他的子民,仅凭士族,便可以千秋万代吗? 你们以为你们的利益因为朝政的改革而受到了威胁,可实际上,自新政产生过后,国泰民安,是否连你们的收入也随着水涨船高了呢? 乐大人,要想马儿跑,怎么能不给马儿吃草呢?其实,你们若是愿意稍稍相信一下子韶,仔细想一想其中利害,也不难发现,此刻应是双赢局面。纵然往后平民亦可入朝为官,但士族的出身,本身便决定了十足子弟更为优渥的教育和条件不是吗?” …… 乐大心显然也是没有想到杨雪还会来同自己解释,心中忍不住惊诧。可是,撇开这点不谈,随着杨雪的话去细细想想,却又发现杨雪的这一番说辞,似乎也的确是无懈可击。 乐大心的呼吸顿了顿,直到现在才终于肯承认,一直以来,只有宋君是看懂了杨雪,而他们所有人,统统小看了杨雪的才能。 至于他呢?从头到尾便看走了眼,便连此番前来,也是未能成功打压子韶,连累了乐氏百年名望。威风而来,却只能草草收场,到了最后,竟是他一事无成…… “哈哈哈哈哈……” 蓦然间悲从中来,乐大心猛地抬起头来,放声在这寂寂的大殿之中凄声而笑,高唱道:“悲兮去也,藏于荒野……” 这一世,他料想过自己人生的诸多结局,其中无一不是寿竭而去,风光大葬,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这样一天罪犯谋逆,草革裹尸。 “将他们全部压入大牢!” 终于,宋君开口了,却什么也没有再同乐大心说,显然是心中已然有了定论。也或者可以说,他已在心中为乐大心定下了罪名。 “是。”向巢应了一声,便带着自己所带来的左军,押着乐大心和右军退下了。 一场闹剧,总算是彻底落幕,杨雪和宋君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 宋君向着杨雪招了招手 ,待得杨雪跪坐在他身旁后,他才疼爱般的抚了抚杨雪的乌发,道:“今日真是辛苦阿韶了!” 今日一事,他看得太清楚了!他对乐氏不够恩宠吗?他对乐大心不够宠信吗?可纵然他对其如此看重,给予其如此重要的官职,他却依然敢率兵入宫,威胁他的君主。 弟弟不可信,重臣不可信,反是他的阿韶,虽是女儿身,却敢在未知的情境之下,只身一人闯入殿内,只为自己的安危,他如何能没有感触?或者,在这朝政之上,从始至终,他能真正相信的,便只有他这个承诺永不为官的嫡女。 正如向魋所料,经此一事,宋君对杨雪的信任达到了一个无人可及的顶点。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看到宝宝们都在关心我的身体、为我加油,感觉超感动!!!!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6章 春秋17 宋君仁慈, 并未牵连到乐氏其他人身上,便连对乐大心和涉事士兵也仅仅是下令处死, 并未处以极刑, 唯一可称得上毒辣的手段, 也不过是将乐大心的尸体挂于城墙,曝尸三日,最终弃于荒野罢了。 但这一次, 朝中上下再无一人敢不将宋君的话放在心上, 几乎每日上朝都是颤颤巍巍的,生怕一个不小心, 便是惹火烧身。 至于对杨雪的态度, 他们不敢再反驳宋君, 自然便也不敢再在宋君对杨雪的信任如日中天的时候去自讨没趣, 久而久之,便也听之任之了。 倒是民间似乎也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一时间竟对杨雪传出了些其他的名号。 “韶姬?”拿开眼前的竹简, 杨雪看着跪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颇有兴致的问了问。 那个男孩儿,是宋君的兄弟公子褍秦的孙子。宋君在位数十年,只得了子韶呵子韵两个女儿,如今想来是自觉生子无望, 便领了公子褍秦的两个孙子入宫来抚养,并将其交到了杨雪的手上,让杨雪亲自教导。 原本, 杨雪虽是立了学派,却也并没有亲自收徒的打算的。依她来看,公学中收的那些学徒们,统统都可算作身出理门。可这人是宋君亲自交到自己手上的,甚至于,宋君都亲□□代了自己,宋国下一任的国君必出其中之一,她又如何能够拒绝呢? 眼下这个小男孩儿已有五六岁大,已经开始交由她教导了。另外还有一个,由于还只是三岁小子,尚不知事,便交到了君夫人的手上去抚养。 正在杨雪思索间,那个小男孩儿公子启糯糯的开了口:“是啊,老师,这还是启儿上次从宫里回家的时候听到的呢。如今外面的人们,都称呼老师为‘韶姬’呢~” 杨雪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便对着公子启暖暖的笑了笑。 想着公子启如今不过五岁,用不着那般刻苦,杨雪便放下了手中的竹简,揽过公子启,拥在怀里,挑了挑眉接着问道:“是吗?那启儿有没有问问他们为何要称呼老师为‘韶姬’呢。” 公子启唇角的那抹稚气而又得意的笑,怎么都拢不住。他扬了扬下巴,摆出了一副早就料到杨雪会有此问的模样,稚声稚语道:“我当然问了!” “呵,”杨雪看着公子启脸上明摆着的一副“快问我快问我”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笑了笑。但为了不被公子启发现,她还是努力地敛了敛面上的笑意。 “哦?那启儿快告诉老师启儿听到了什么好不好” 果然,听到了杨雪的问话,公子启的头一下便昂得更高了。在父亲、祖父、所有他所接触过的长辈的口中,他的这位姑姑,如今也是他的老师,向来便是犹如百年不出的一位奇才一般。可如今,这样一个奇才竟也有向他提问的时候,他如何能不骄傲、能不自豪? 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待下次出宫回家之时,他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父亲和祖父,他要让他们知道,启儿也是很厉害的! 显然便是一副做好打算的模样,公子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后,方故作深沉的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启儿早便问了个清楚,既然老师还不知道,那便由启儿告诉老师吧。” “启儿听他们说,许多民间的平民都说老师是天上下来的仙子,是专门被派下凡来拯救宋国百姓的。他们以为仅仅一句‘公子韶’已经不足以表达对老师的崇敬了,便想到,男子尊称可称‘子’,那女子尊称呢? 从来没有一个字是可以专门表达对女子的尊称的,于是,他们便想,世间最贵莫过于周王室,周天子的女儿可称‘王姬’,那便以姬姓缀于老师之名好了,‘韶姬’由此而来。” 公子启的话,杨雪倒是有认真的去听,但对于这其中的内容,却并无多大的感触。尊称如何,名讳如何,当一个人的名望到达了一定的程度,那便是必然的结果,她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她唯一觉得惊讶的,还是公子启流畅的表达能力。 这已经并不是她第一次感到惊讶了,在教导公子启之前,她从未遇到过一个五岁的孩童,自然便也从未想过一个五岁的孩童便已经能够如此精准的叙述一件事情的经过。 古人早慧,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为精准的感触。三岁习字,五岁读书,原本她料想的先教公子启识字的场面从未出现,从一开始她所教导他的,便是经史。 “启儿真厉害!”笑着摇了摇怀里的公子启,杨雪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谁知,公子启闻言竟立马从杨雪的怀里弹了出来,璀璨的双眼闪闪发光:“真的?老师真的觉得启儿厉害?” “当然!”没想到公子启竟对自己的一句夸赞有那样大的反应,杨雪忍不住笑了笑,撅了噘嘴,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模样,想了想道,“这样吧,启儿如此厉害,那么便允许启儿向老师讨要一个要求吧。” “真的?” 公子启又问,杨雪也只得再次点了点头道:“君子以诚立天下。” 所谓“君子”,并不特指男子,而是指品德高尚之人,这一点,在这个年代纵是半字不识的农夫也是晓得的,更何况是杨雪眼前的公子启。 “唔……”公子启嘟着嘴,想了良久,终于开口道,“从前,启儿只待在家中,如今,却又只待在宫里。现下时间还早,不如老师便带着启儿去民间走走可好?” “好。” 一口将公子启提的要求给答应了下来,杨雪便也没有继续耽搁,领上了侍女,坐上了车驾,便带着公子启向着宫门外去了。 车驾出了宫门后便停下了,杨雪首先领着公子启去的,自然是从前常去的南门了。或者是因着杨雪缘故,随着杨雪在宋国各地的名声越来越响亮,随着杨雪的名声渐渐传至他国。这原本便繁华的南门,过往的行人竟比以往更多了许多起来。 “老师,这里好多人。”公子启看着渐渐向着自己和杨雪围来的人群,新奇的眨了眨眼,从出生到现在,他还从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呢。 “拜见韶姬。” “拜见韶姬……” …… 公子启还没将那热闹的场景看个够,便看见四周的那些人忽然间,一下子便全都扑棱棱的跪倒在地,而他们所参拜之人,似乎还是他的老师。一时间,他竟被惊得抖了一个激灵。 这样的场景,杨雪倒是习以为常。但即便如此,杨雪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有可能,她也不想叫这样多的人,每每相见便每每相跪。她没有那般变态的虚荣心,非得叫人跪下才能满足。如果可以,她也想十分强硬的扬言“人人平等,何须下跪”? 可,目前她所能争取到的平等,似乎便已然是她全力以赴的结果了。她并没有那般大的能量,可与天下的所有强权为敌…… 不叫人发现自己那份纠结的心思,杨雪还是如往常的每一次般笑得亲和,“诸君请起,今日子韶前来,只为带弟子来体验体验民间生活罢了,诸君只如平常便可。” 杨雪的一番话后,那些百姓们倒是真就三三两两的纷纷站起了,可真要如杨雪所说“只如平常”,却又似乎效用不大。他们在这街道上,自觉地向着两边散开,为杨雪和公子启流出了一条宽宽的道来,但他们的视线,却始终是黏在了杨雪和公子启的身上,叫人浑身难受。 “老师,我们快离开这里吧。”公子启瘪了瘪嘴,只觉得没有意思,便想着要离开。 杨雪虽是对着公子启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带着他走上来时的路,反而是带着他穿过了南市,去到了郊外,来到了亩亩农田之上。 自新法颁布过后,宋国许多曾经荒废的土地都被重新开垦,是以杨雪现在同着公子启一眼望去,便都是宽阔的农田。 “老师,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公子启也随着杨雪的视线,望着那些广阔的农田,忽而问道。 如今已是春日,正是农夫们忙碌着播种的季节,所以那亩亩农田间,每隔不远便有些许的农夫正在耕种。 “那些都是为整个国家耕种农夫,启儿每日里所食用的米饭,都出自这些农夫。他们都是用自己的汗水来付出的劳作者,他们都值得我们尊重,老师并不希望,等日后启儿长大了,便如同现今的士族一般,自觉高人一等。” 或者是出于自己小小的一些死心吧,她不能改变所有人,至少她可以眼下所受她教导的人,这个人可以是一名平民百姓,可以是一名贵族,自然也可以是宋国的下一代君王。 “从前,老师说过‘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怎么样才能得到民心呢?你不将民众放在心上,又如何能恳求民众们将你放在心上呢?启儿,老师今日要教你的便是如此,只有尊重别人的人,才值得被人尊重。” 这个年代的平民大多奴性深重,即便君主不曾将他们放在心上,但只要君主不曾如桀纣那般荒唐,那么,君主便还是他们的的君主,还是他们只能仰望的存在。但纵然杨雪明明知晓这个事实,但她却还是选择了依存本心去教导公子启。 难道只因为别人不觉得你的虐待是虐待,你便能理所当然的去虐待他吗?杨雪自认做不到。 公子启听着杨雪似教诲似自说自话的言语,虽然仍旧似懂非懂,却还是懂事的点了点头,“启儿明白了。” 杨雪看着公子启忽然笑了笑,明知他并没有听懂,却也没有戳穿。因为总有那样一天,他会懂的,在他日后足以自行完成宋君所交付的政务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 笔芯,么么哒(づ ̄ 3 ̄)づ 第67章 春秋18 跟着杨雪从那亩亩农田上走过, 期间也遇上了不少的农夫,看见那些农夫对杨雪毫不掩饰的推崇, 公子启觉得那样的感觉十分奇特。 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 除了同等阶级之人, 更多的便是家中和宫里的奴仆。可那些奴仆们在他面前所更多展现的是恭敬与畏惧,从来没有其他的情感。 曾经,他的母亲告诉他, 这些人生而卑贱, 自然连情感也只能卑微的偷偷发泄。可今天,他觉得自己的母亲错了。今日出宫所见之人, 俱是母亲口里的卑贱之人, 可他们一举一动, 一喜一乐, 却比他所见过任何一个人都真实。或者,他多向老师学习学习,多看他们笑笑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走了。” 牵上公子启的手, 杨雪带他离开了这农地, 却又没有带他回宫,反而是向着直谏处走去。 杨雪是挑着时间去的,此时,公学里一日的教学已然结束, 所以她到的时候,正好伍员也在。 遣着侍从侍女领着公子启去一旁玩耍,杨雪同伍员一同坐了下来。 “韶姬怎么想着要来?” 伍员的一句话, 竟让向来沉稳的杨雪也忍不住握着爵杯愣了愣,好笑的放下了爵杯,杨雪抬眼望着伍员,问道:“怎么连子胥也这般唤我?” 伍员倒是不觉得自己对公子韶的称呼有什么问题,各国许多贵族称呼孔丘尚称“孔子”,杨雪这一声“韶姬”,自然也当得理所当然。是以,他也没有要解释的想法,拿起自己面前的爵杯,便将里面的清酒一口饮尽。 知道伍员便是这么个性子,杨雪知道他没有别的坏心思,便没在意,开口叙述着自己的来意:“今日我携启儿去了农夫的农耕处,原本农夫们耕种时自得其乐,我也该跟着开心。可谁知我此次一去,瞧着他们耕种费力至极,想来怕是一个下午,都难以耕好一亩地……” 这是她这次去看见农夫们劳心劳力的耕作,却难见成效时忽然产生的想法。她知道,在未来的几千年发展里,即便不是现代,却也有许多可用于农耕的便利农具出现。可惜的是,除了知道可以借用牛力耕种之外,其实她一样农具的模样也无法绘制出来。 可是春秋战国并不缺少奇才,是以她便在想,简单的将那农具的作用给描绘出来,是否便也会有人能将那些农具给制作出来呢? 思忖了一会儿,杨雪接着道:“这样的耕作太耗人力,也太过缓慢。是以,我在想是否可以借由他力进行耕种?譬如做一辆牛力车来耕种?做一样器具来灌水?总之,子胥,我希望能有什么能帮助农夫们来耕作,减轻农夫的负担。” 杨雪提出的想法其实很朦胧,除了“牛力车”这一想法足够鲜明外,其他所讲的大概也不过是四个字——“减轻负担”。 但,仅仅是这些,对于真正有想法的人来说,便足够了。如今直谏处所招揽的人才来自四面八方,各个诸侯国,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假如全心钻研钻研,杨雪所说的那些,或许也可以实现。 伍员抿了抿唇,心中也说不准有几成把握,却仍旧是点了点头,对杨雪道:“员明白了,会吩咐下去尽力一试的。” 杨雪对于直谏处的人才们的才华十分信任,便也没有多嘱咐些什么,直接说道:“但凡有些什么成果,子胥便直接组织试用吧,不必再来秉我。新天子王子周氏姬匄继位,下月便要宴请天下诸侯,君父命了我与其一同前往。想来,是等不及你们将那农具制作出来了。” 伍员随意摆了摆手,只觉得自己操劳些是应该的,便顺着杨雪的话说道:“王子匄继任新的周天子,员也是听闻了一些。只是,员没想到君上竟然派遣了韶姬前去……” 微微垂首,杨雪沉吟了许久,其实也知道伍员是在想些什么。虽说新任周天子继位,总是要宴请天下诸侯的,可是,就如今的状况而言,今时与往日其实并不相同。 一来,先天子周悼王同如今的王子匄与王子朝,均乃兄弟,为周景王之子。周景王生前最宠王子朝,本欲立王子朝为太子,却遭到群臣反对。待景王死后,诸贵族便拥立了悼王为帝。王子朝便在另一贵族的支持下,联合失去职位的百官和百工,举兵赶走悼王,占据都城。 悼王身死过后,王子匄又被拥立为帝。王子朝便又赶走了王子匄,自立为王。十几年前,王子朝被晋兵打败,逃往楚国。直至近日来,楚国由于佞臣当道,国内上下一片紊乱,王子匄所派之派人方才成功刺杀了王子朝,成为了真正的周天子。 可也正是如此,如今的周朝政事紊乱,都城镐京亦然,此番一去,新任周天子的目的一目了然,无非便是向天下宣告自己的身份,顺便召集群雄,将希冀托付于众诸侯身上,以期恢复周天下往日的辉煌罢了。 二来,宋国今时也不同往日,宋君无子,倘若前去镐京,朝中便不似他国,并无太子可以代为掌国。是以,他才急匆匆地将公子启送到她这来,便是希望能尽早培养出一个太子来。 再者,宋国这一年来,动乱过多,先是公子地、后是乐大心,多少也有些动摇国本,再经不得祸乱。若宋君这一去,将手中政权放到了向魋及其兄长的手上,杨雪才是真的不放心。说到底,她并不信任向魋。这一点,伍员也是知道的。 思考间,杨雪的手又抚上了案台上的爵杯,却并没有放在嘴边饮下,反而仅仅是拿在手中把玩。 没有直面回答伍员的隐忧,杨雪反而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乐大心死了,右师之位便已空余下来,不知子胥有何想法。” 伍员闻言,禁不住一阵,过后又忍不住狂喜,眸中的喜意如何也收揽不住。他对着杨雪,试探着问道:“韶姬的意思莫不是……?” 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杨雪在伍员急切的双眸里缓缓点了点头:“比起其他人来,我更信任子胥。我相信伍氏一门的教育,既然子胥的父兄忠君爱国,想必子胥定也不遑多让。是以,我向君父举荐了你。” 杨雪既然肯把事情告诉他,显然事情已有定音。平复下心情来,伍员往后挪了挪身子,忽而向杨雪拜下、身子,行了大礼。 “韶姬大恩,伍员莫不敢忘。” “子胥这是在做什么?” 杨雪见状,连忙起身行至伍员的身边,将伍员扶起:“子胥大可不必如此,我既曾经答应过你,能让你实现你心中所求,自然便不会食言。如今你可掌右军,楚国已乱,日后将是如何,要看的,还是子胥自己。” “员明白的。” 伍员顺着杨雪的搀扶站了起来,但心中对杨雪的感激却是分毫不减,同时,也更是对自己当初选择逃往宋国感到无比庆幸。想来,当初无论是逃往何处,纵然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达到自己心中所想,却也决计不可能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 他知道要让自己一瞬间便由这宋国的一介布衣,变作这宋国的六卿之一是如何的艰难。韶姬那一句“相信”,他信。如果不是真的信任的话,即便成为一名官员,他又如何有可能碰触到兵权? 他可以猜到,在这之后,朝野上下会有多少的流言攻讦于他。或者可比韶姬当初,或者更甚当初,而他,只能全力以赴。 平生,第一愿,他愿为家报仇,取得楚王项上人头。他要向天下证明,他伍氏一族曾经又多忠义,楚王便有多荒唐。他要楚王死于天下的唾弃! 平生第二愿,他愿辅佐明君,成就千古霸业。 如今这两个愿望的实现之期都指日可待,出兵楚国,他要取下楚王首级!帮助韶姬,辅佐宋君,他要让宋国强大!他要在宋国实现自己的鸿愿,哪怕此时的宋国,还仅仅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家。 不断翻涌着的内心渐渐平复,伍员忽然间便像是承诺般,对着杨雪蓦然开口:“从今往后,伍员只信理学!” “理学?” 既然起了身,杨雪便没有再坐回方才的位置了,松开了扶着伍员的手,踱步到了门口,出声道:“我的理学是一个很宽容的学说,即便这里是宋国,即便现在的宋国举民皆崇理学,但它却仍然容得下别人不推崇它。” 转过身,对着伍员恍然一笑,“若是子胥真心推崇理学,我自然抚掌欢迎。如若子胥仅仅是为了表达对我的感谢,便不必如此。即便没有理学,你我二人亦可算是志同道合。” 伍员着实是没有想到杨雪会这般说。这话初时一听,别人或只觉得这是杨雪隐约间是不想让自己进入理家,但伍员却明白,杨雪这是不对任何人多做强求。 仰头一笑,他笑道:“韶姬这是对自己的理学并不相信还是太过自信?这是不信员是真心实意的想推崇理学,还是自信理学的魅力,足以让员即便不靠韶姬也甘愿推崇?” 斜了他一眼,杨雪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了一句“随你如何去看,我该带着启儿回宫了。”便当真就没再理会伍员,命侍女领来公子启,便启程回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8章 春秋19 也算是一次力排众议吧, 宋君听从了杨雪之言,提伍员至右师之位, 以制约向氏一族过后, 便没有再管朝臣的各种非议谏言, 只将这些全都抛到脑后,领着杨雪和公子启便向着镐京行去。 由于如今的周天子本身便继位得匆忙,是以, 便连盛宴也举办的匆匆忙忙的, 等宋君对向巢和伍员交接完朝政后,留给他们上路的时间就已然不多了。 携同着出行的仪仗, 这一路上, 莫说随心赏玩、体验各地风情, 便连接连赶路后的稍作休息, 都仍旧使人感到力不从心。 眼看着就要到镐京,宋君看着剩下的时间还充裕,便做主命大家休整休整, 待着好衣装、理好仪容后, 方才能够进京觐见周王。 过度的疲乏,使得尚且年幼的公子启早早地便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去。杨雪待那车驾停了后,将公子启的有些睡得扭曲的身体给放平整后,方才随着宋君的脚步, 踏下了车驾,随众人一同休整。 踏下车架后,自有侍女来替她整理着装, 她便也站着不动,任由她们替自己抚平衣裙上有些褶皱的地方。等她们整理完后,一旁的侍卫也早在草地上铺好了座垫,以供杨雪和宋君休息。 宋君挥了挥衣袖,一下子便沉沉坐在了座垫之上。但杨雪却不能同他一般,无论在哪儿,无论多累,她只能跪坐。 随意瞥了一眼杨雪满是倦色的面容,宋君又将目光投递到了身前翠绿青葱的树林之中,似不经心般关心道:“多日舟车劳顿,阿韶可是受不了了?” 宋君一生只有两个女儿,往日里,他见不了几次庶女,平如所见,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如今,他更是同这唯一的嫡女朝夕相待。撇开政事不谈,他一生的父爱几乎都给他的这个嫡女,此时又怎能没有些挂怀忧心的情绪? 他的这份挂怀,杨雪自也感受得到,再加上素日里与宋君相处得多了,此刻便也没再想非要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来,反而神色十分松弛地笑了笑,“倒也没有君父所说的那般夸张,这一众人都急着要赶往镐京,怎可因着阿韶一人便耽搁了?” “呵,”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君在杨雪的面前竟也学会了讽笑,“难道不是阿韶故意找来了这罪来受?” 阿韶一时间脑袋里还没转过来,没想通宋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向来闲淡聪慧的面上,竟也有了几分懵懂的钝色。 直到宋君又看了她一眼,直看得摇了摇头,无奈的酣了一口气后,她才恍然间想起,原本,一开始便是她要求着赶车的侍从紧赶慢赶,早些到达的。 低声笑了笑,脑海中连日来所聚集起来的疲惫好似一下子被冲散了,杨雪望着宋君道:“君父~于天下而言,武王伐纣灭了商,却给商王室留了血脉,并封以最高的公爵,是周王于我殷商后裔有恩。是以,君父莫以最高爵位自居,须知,在天下人眼里,最不该‘忘恩负义’的,便是我宋国。” 如今的周王室是越发的式微,即便还尽力保留着原有的用度仪仗,却也早已大不如从前。已然是不被许多诸侯放在眼里,而这一任的周王,更是依靠着晋国的扶持才登上了天子之位,在众诸侯眼中,其地位便更下一等。 现在莫说是每五年一次的诸侯亲自朝见,便连每年一次的使者朝见和三年一次的各国六卿朝见,都常有人迟到甚至缺席,便更不用说各国定期的朝贡了。 宋国倒也还好,经济向来富庶,对周王的朝贡自然也没克扣,而据听闻,鲁国这数十载来,向周天子朝贡了七次,却向齐君朝贡了十一次,向晋君朝贡了二十次。 这种种迹象均说明了周天子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权威,甚至于还要依附于一些强大的诸侯,是以宋君不将周王放在眼里,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可也如同杨雪所说,各诸侯中,宋君地位算高,但偏偏却是宋君最无资格怠慢周王。 当然,杨雪本身也可以凭“弱肉强食”来理所当然的放任自己,但怎奈何,她所走的偏偏却是夺取民心的路线,偏偏要将自宋襄公后留下的“仁义之师”之名贯彻到底。至少,在民众的心中必须如此。如此,宋国日强,渐得天下民心,日后未必便没有一争天下的可能。 宋君点了点头,知道杨雪是在为宋国谋划,又嘱了杨雪一句“多照看些自己的身体”后,便也没再多言。 此时,一阵阵马蹄车轮碾压着碎石而来的声音忽而传来,杨雪同着宋君一同望去,便瞧见了好似是另一国君的仪仗也正向着自己这方向疾驰而来。 待那仪仗走进,杨雪凝神一看,望着那车架上飘扬着的旗帜,方知所来之人竟是吴王。 随着那吴王的车驾停在宋君车驾的一旁,吴王同着他所带来的一名臣子自车架上踏下,那些吴国的侍从侍女们便也渐渐忙开了,整理衣衫的便赶紧整理衣衫,摆放座垫茶具便赶紧摆放。等一切都准备完毕后,吴王才携着那臣子走到了宋君的面前,同宋君相互见礼。 二人见过礼后,便到了其他人行礼的时候。这其中,杨雪身份最高,便由杨雪先行。因着吴王乃他国国君,是以杨雪并未对他行拜礼,只弯了弯腰,拱了拱手,道了一句,“宋国子韶见过吴王。” 之后,那吴王身边的臣子方才对着宋君与杨雪一同行礼道:“吴国伯嚭见过宋君,见过公子韶。” 退于宋君的身后,杨雪几不可见的打量了一下吴王和那臣子,禁不住暗暗挑了挑眉,心道:这便是吴王阖闾,这便是那同子胥“齐名”的伯嚭了。 “贪财好色,好大喜功,因一己私利而不顾国家安危”,这是历史对伯嚭的评价,杨雪原本是怀着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的心理来看待人和一个人的,但此刻,却仍旧是忍不住有些信了。 因着声望系统的加成,随着时日的逝去,她早已是姿容艳艳,有了昔日身为影后时的华姿丽影。 但是,不论如何,如今的她,乃一国国君之女! 这伯嚭明知她的身份,却仍旧自以为不会被察觉般,放肆地将流连的目光投射在她的面庞身姿上,叫人心里难受却又不好发作。 依照历史来说,子胥本该是同伯嚭一同效力于阖闾的。而如今,由于宋国临近楚国,子胥先到了宋国,便留在了宋国。而伯嚭却仍旧是自晋国出逃,仍旧是出逃到了楚国,仍旧是出任了楚国大夫。 阖闾少了子胥,未能灭了楚国,较历史自是逊色不少。但在重用了伯嚭这么个好大喜功,贪财好色的人后,还能逐渐强兵兴国,倒也仍旧可算是一代英豪。 各阶级的人行过礼后,吴王便携着宋君一同坐在了座垫之上。 杨雪身为宋君之女自也可坐,唯有伯嚭既非王室,亦非六卿,只好最后扫视了杨雪一眼,便对着吴王告退,到了一旁去独自歇着了。 少了那略为粘人令人生厌的目光,杨雪正想悄悄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到那吴王对着她说道:“这便是宋国可与孔子齐名的韶姬了?” 吴王好奇的目光不断在杨雪身上逡巡,却又没有半分不敬看轻的意味。他现在在吴国本身便是求贤若渴的用人之际,这韶姬女人的身份、创建的理学叫制定礼教的孔丘亲自认可,其名声更是自宋国渐渐通传天下。 莫说是他,如今任哪一个国君见到了这韶姬,定是都不敢小瞧去的。甚至,在他们的心里,她的地位或更高于如今名扬天下的孔丘。至少,她所在宋国实行的新政,使得宋国真正民富国强起来了,叫他们纷纷看到了可行性,欲一一效仿。 若不是看着这韶姬乃宋君唯一嫡女,绝不会出走宋国,想来不仅是他自己,怕是任何一位明智的国君都不会放任这样一个奇才从自己的手下溜走,哪怕,她只是一个女人。 “阿韶不敢与孔夫子齐名。” 杨雪低头笑了笑,但吴王却越发觉得这韶姬并不简单。此时的人们总也讲究一个“谦逊”,杨雪这番话单说也是谦逊十足,但偏偏由她说来,却似乎真便是客套一二罢了,似乎她并不以为自己真就弱了孔丘一分一毫。 艰难地将眼神从杨雪的身上挪开,吴王只觉得自己越是能看清杨雪腹中有多少昆仑,便越能体会到心中痛失良才的遗憾—— 除了宋国,韶姬不会为任何一个诸侯效力! 他倒是也没想过要为自己的儿子求取韶姬,要知道宋、卫向来交好,宋君都没将韶姬嫁至卫国,更遑论其他交情只乃泛泛的国君了? 回过了头,叹了口气,吴王倒是没有再同杨雪说过一句话,反而是同宋君两人胡天海底的聊了起来。留得杨雪一人自得其乐,闭目养神,静待着所有人休整完毕,待着侍从清点完自商丘所带来的贡品,预备养好了精神再随着他们一同进入镐京。 作者有话要说:  唔,春秋从现在开始基本上都是爽爽爽爽的情节了。至于,替换的阿娇篇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走什么路线,原本是想繁荣商业的,毕竟刘彻连年征战,搞得国库空虚,我就想女主发展商业。 但后来想一想,好像走政治路线比较快。可是阿娇被废的时候,刘彻的皇位基本坐稳了,女主想翻盘就比较困难了,更何况我是想女主在宋朝动乱的时候再当女皇、毁灭元朝的...... 反正,宝宝们有什么思路的话,可以提一提,然后我这两天可以写一写阿娇篇吧 然后来吐个槽,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一句话“我爱这个国家,我爱这片土地”,愤青心理爆棚,突然又想写一篇民国篇,想写女主为国家而战,想写一种不顾生死的情怀是个怎么回事?不过,写的话,大概又要涉政吧...... 最后,日更get√,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69章 春秋20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该休整的东西也都休整完毕,宋君和吴王便决定一同进入镐京。 两国的出行仪仗浩浩汤汤, 一同进了镐京, 住进了周王备好的行宫。原本, 第二日便是盛宴举办的日子了,行宫里的各寝殿里也早该被住得满满当当才是。可只有当杨雪真的住了进去,她才发现, 现在抵达了镐京的, 不过便是他们吴、宋两国罢了。 所以,到了第二日, 这周王的盛宴果真变没有按时兴办, 反而是为了等各国国君抵达镐京, 足足等了四五日后, 方才终于将那盛宴办了起来。 因着各国诸侯所来者众多,诸侯又是周王的臣下,是以也无需讲那般多的规矩, 周王便直接将宴席摆在了宽阔的大殿之前。 宋君乃所有诸侯之中爵位最高, 自然便坐在了周王一侧的最上席上。杨雪领着公子启也坐在宋君的身旁,望着底下陆陆续续行礼入座的诸侯与使者,竟发现了不少的熟人。 似乎,那时见过她与孔丘论道的人都来了。便连子韵都随着卫君来了, 偏偏只有孔丘,未曾到来。 “王竟还是要臣下坐在最末等的席位上?” 这明显是不满与自傲的年迈嗓音,来源于最后前来行礼的楚王。 自楚王自立为王以来, 历任楚王都不得周天子喜爱,甚至堂堂一国国君也总被周王毫不客气的称为“楚子”。是以,在周天子的宴席中,其地位向来是各诸侯中最低。 但往日里,历任楚王都也只是忍一忍,这羞辱便就过去。偏偏这一任的楚王是个偏宠佞臣,迫害亲子忠臣的昏君,早叫佞臣给吹捧得自以为无比尊贵,比之周王也相差无几。 想着自己武力强悍的楚国,又想着这周王如今早已式微,这楚王心中便什么顾虑都没了,不管不顾地便开了口,不满地质问着周王。 四周里刹那无声,楚王这明显是刁难的语言动作太过突兀,以至于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那周王更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宴席还没有开始,这气氛一度便降到了冰点。众席位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打断的逡巡在周王和楚王的身上,谁都没有说话。便连待在这镐京的周朝朝臣和此次帮助周王继位的晋国国君,也没有要出口相助的意思,只任这紧张的气氛继续延续。 总不能叫这宴席便在这气氛中未曾开始便就此结束,杨雪也顾不上此刻并非是她同宋君独处的时候,顾不上更多的礼法,扬起了头便将平淡如水的目光直射在了楚王的身上—— “位序之事,楚王过后自可再与王商榷。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楚王一名臣子便下了王的脸面,叫众诸侯、使臣都同楚王在此僵持,楚王身为一国国君,是否太过不识大体?” “你又是什么人?寡人同王之间所商榷的大事,什么时候又由得你个黄毛丫头来插嘴了?” 楚王所站立着的位置离杨雪甚远,自也看不清杨雪的样貌身份。便连对着周王,他也仅仅是凭着周王所坐的位置来评判罢了。但他那轻蔑的一句话,却还是几乎将杨雪给气笑。 自知此刻若不反驳,日后自己在其他各诸侯眼里便又会被小瞧了去,杨雪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正预备出口驳斥,却又没想到那楚王立马又自己反了口。 原来,那楚王说完了那句话后,站在他身后的费无极便立马反应过来,猜到了坐在宋国国君身边的,应当便只会是那传闻中的“韶姬”了。 猜到了杨雪的身份,那费无极便上前一步,轻轻伏在了楚王的身边,告知楚王道:“君上,那席位是宋国的席位,如若坐在那女子身边的男人便是宋君的话,那那女子便应当是传闻中的‘韶姬’了。” “韶姬?” 楚王下意识的连忙反问,原本因为不屑和轻蔑而稍稍眯起的双眸一下子便张开了,似乎是亟不可待的要向费无极求证一般。 “站在此处,臣下也看得不甚清晰。可若依照位置推断,那理当便是韶姬无疑。宋国传来的口信,说的便是此次宋国前来镐京的是宋君与韶姬。” 楚王从费无极处得到了求证,便也没对费无极再有什么反应,反倒是连忙冲着杨雪的方向赔了赔笑道:“寡人眼拙,竟不知眼前之人便是韶姬。韶姬所言,寡人细想之后,方知的确是寡人失礼了。” 说罢,楚王果真就做到了方才怎么都不肯坐下的席位上。但他此一举,却着实是让杨雪的心里有着些说不出的不快。 杨雪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楚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当初他命费无极去替自己的太子求娶秦女孟嬴,到了最后却因为费无极的一句“美色无双”,便强纳了自己的儿媳,甚至听着费无极的话,迫害了他的太子,迫害了子胥一家。 商丘向来是繁荣之地,不仅本国之人,便是各国来往之人也向来不少。杨雪曾一度在商丘南门出行,从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她容貌妍丽自然便也成不了什么秘密。甚至,因着杨雪的名声一度外传,可以说是各国之人具有耳闻。 如今这楚王只因知道了杨雪的身份后便突然自己反了自己的口,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场之人俱不是傻子,自然也是能猜出一二。 较之伯嚭,杨雪显然是对这楚王的厌恶更胜一筹。但脑海里忽而想到了子胥,她心中的那份厌恶又稍稍退却了些。根本也用不上她去浪费自己的情绪,他犯下的罪过大了,结的仇敌多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去与他算账。 淡淡的收回目光,莫名其妙的收到了周王递来的一枚感谢的目光后,这宴席总算是开始了。 天子宴请诸侯,在饮宴之前,诸侯们原本是要唱一曲祝颂词,以歌天子恩宠的。但在场诸侯,早已不是西周那些对周天子忠心耿耿的诸侯了,此时自然也没有想要故意贬低自己身份、歌咏周王恩宠的心思。 如今的周王虽说也想恢复周朝往日的荣光,但也总算是能看得清自己的如今的地位,是以也压根就没想过诸侯能按礼制唱这一曲祝颂词,干脆便直接命了宫里的乐人舞女以这祝颂词排了一枝舞蹈,便算作是走了礼制的流程了。 那一群乐人舞女初初盈盈而至时,在座诸位还什么感觉都没有。伶人作唱祝颂词,不过便是这宋君的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他们愿意宽容等待。 可谁知那乐人与舞女所唱唱词与曲调却越来越与祝颂词不同,除了歌颂周天子以外,几乎便成了对天下诸侯“背信弃义”的谴责,对天下“背主”的痛斥。 一瞬间,所有诸侯的目光陡地凌厉起来,纷纷射向坐于主位的周王身上。就连向来温和的宋君的目光,也难得的叫人一望生寒。 周王没想到众诸侯的反应会这般强烈,但事实上,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一出。原本,依照他的设想,这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祝颂罢了。但双眼细细一看,看清了那舞女中领头人后,他忽然间便感觉自己怒火中烧了起来。 恰逢那“祝颂舞”结束,所有的乐人舞女都拜倒在地,祝愿周王长寿安康,唯有那领头的舞女是等到了其他的舞女乐人一同退下后,方才再次拜倒在地,长声而道:“女儿祝愿王父长寿安康。” 女儿?王父? 那是周王之女,那是一位王姬。杨雪再结合着周王几乎成了蜡色的脸色想了想,一下子便猜到了这应当是这位王姬的一次自作主张。 其他的诸侯与使者自然也猜到了,可王室的一举一动本就代表着天子的旨意。即便周天子从未出口下次旨意,但是否周天子本身便对他们极为不满,所以这王姬才会有此一举呢?他们不得不如此去猜想。 众诸侯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虎视眈眈,周王也差不多可以猜到这众诸侯们心中的一些所想,心中更是对自己这胡来的女儿生气不已。 信手拿起身边斟满着清酒的爵杯狠狠砸在那王姬的身上,周王怒道:“伯姬!擅作主张,干扰朝政,扰乱诸侯盛宴,该当何罪?!” 伯姬? 周王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但杨雪却忽然愣起了神—— 伯姬,这是她所遇到的第二个被唤以称谓的人。纵然知道这个称谓所代表的不过是眼前的王姬乃是周王的嫡长女、姓姬,但她却也忍不住想起那宋国王宫里曾经一度叫天下刻印着一句“傅母不至,也不下堂”,一度叫她心慌不已的伯姬。 宋国伯姬已死,随了共公的谥号,如今改称了“共姬”,但杨雪却还是忍不住拿出她来与面前的这位王姬作起了比较。 不一样的,她们不一样的。杨雪甚至无需多想,却也能下此结论。至少,共姬的一生做不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正在杨雪思索间,那伯姬立马便抬起了头,望着自己身前发出清脆响声的爵杯和那被洒得四零八落的清酒,她有些想畏缩,却又实在是不甘心。 最后,她望了望杨雪的方向,脑袋一热便直冲冲地大声道:“女儿所唱之词并无一句虚假。诸侯乃一国之长,王父却是天下之长。诸侯身为王父的臣下,不将王父放在心中,不是背主又是什么?!王父说女儿干扰朝政,可为何宋国子韶便可,女儿便偏偏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唔,下一篇写什么暂时先不想吧,我先构思构思阿娇篇吧~ 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0章 春秋21 那伯姬并不像如今的其他人一般称呼杨雪为韶姬, 却也不曾如女子平常的互相称谓般,唤杨雪一声“伯子”或“宋子”。 她直接唤杨雪一句“子韶”, 却始终如同如今的所有女子一般, 从不曾将自己的真实名讳宣之于众。她这是要学杨雪?她这是借机诋毁杨雪?她竟将在场所有人都弄得有些糊涂了。 周王被伯姬的话堵得一时哑然, 也不知该用些什么话来反驳才好。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礼制,但凡被一个人明目张胆的打破,那便再难有其原先的约束力。伯姬的话, 虽是一下子便得罪狠了天下诸侯, 得罪狠了如今的韶姬,却也未尝没有道理。 不过, 也用不着他去反驳, 在他沉默之际, 坐于杨雪身畔的宋君便有了动作。 “王姬如何能与寡人的阿韶、宋国的韶姬相提并论?” 纵然早已答应了杨雪要在周王面前给足周王的面子,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在周王面前自称了“寡人”。既然周王的女儿都敢用称谓来羞辱阿韶了,他又如何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宋君有此一言,在座所有人倒是并不惊讶。只觉得如今的周王本便不该叫他们卑躬屈膝, 更何况这只是区区的一个王姬而已。 从始至终, 只有那仍旧长跪于地的王姬一脸的震惊,忍不住回转过身体去愣愣的望着此时不威自怒的宋君。 柿子总挑软的来捏,虽然她那一曲祝词之中是将所有诸侯都骂了个遍,但她之所以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重踩宋国重踩子韶, 所依赖的,不过是这宋君进入镐京许多日以来的恭敬有加罢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或出身高贵, 或家世显赫,但在家道中落时,他们却也仍旧记挂着灵魂中属于“贵族”的那一道烙印。他们不愿从旧日辉煌的美梦中苏醒,只把别人的礼貌退让看成是别人的臣服。他们的尊严,总要去在无辜善良的人身上挑拣。 这种人很讨厌,而这伯姬却就是这种人。杨雪一下子便推翻了先前对于这个王姬的所有猜测,她期待并鼓励这个时代的女人能够拥有自我意识,能够自发的想要崛起,但这伯姬却决计不是如此。 正如同维护身上那些可笑的贵族尊严一般,她以为自己姓姬,是周王室的王姬,便该过上天下女人间最为尊贵的身份。原本,当杨雪未曾出现,当“宋国韶姬”未曾出现时,她还可以容忍诸王的不敬,还可以肖似周王室的代代王姬一般,以联姻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但她没想到,杨雪竟然出现了。这天下是周王的天下,周王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君主,她亦是周王一生里最为尊贵的嫡长女,除了周王后,怎么能有女人比她更有威望,比她更受天下诸侯看重呢? 这位王姬,今日所有的举动,不过是来源于“嫉妒”和可笑的“自尊”。 心中怀着一丝忽然被人提将出来批判对比的莫名其妙,杨雪扯了扯还欲要继续向周王和伯姬施压的宋君的宽袖。 哪怕深知其中所牵涉到的宋国尊严的缘由不少,但杨雪心中却仍旧是感念着宋君为自己的出头。只不过,人家诋毁的是她,总叫宋君为她出头,自己反躲在一旁不顾不问算个什么事? 杨雪干不出这么缺心眼儿的事,便干脆自己悠悠站起了身,摆足了姿态,恍似闲庭信步般姿态仪仪的行至了伯姬的身边,遮挡住了伯姬所有的视线。 “王姬?”十分随意的打量了伯姬两眼,杨雪忽然便开了口,平淡的声线里,叫人听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情感倾向。 “王姬既看不起子韶,却又偏偏要拿子韶作比,竟也不觉得是‘自降了身份’?” 瞧着伯姬在自己面前故作傲然故作不屑的模样,杨雪忍不住也开了个玩笑。不过,她倒也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站在伯姬的面前动也不动,忽而便道:“王姬欲与子韶作比,欲言国政,但王姬似乎并不知自己此举是有如何的失败。” 闻言,伯姬终于忍不住疑惑的抬眼,定定的望向杨雪。但杨雪却并没怎么在意伯姬态度的转变,只自顾自的说道:“如若我是王姬,则定不会在天下诸侯的面前,唱出那样一曲祝词,亦决计不会当众下了天下诸侯的面子。相反,我还要竭尽全力的去捧着他们,叫他们以为,我周王室亦从未敢怠慢过他们。” “呵,周天子乃天下共主,我伯姬身为周王嫡长女,自也是天下的半个主子。我为何要去捧着他们?我王父为何要去捧着他们?” 伯姬的嗤笑嘲讽杨雪不仅仿若未闻,反倒自己也嗤笑出声:“王姬当真是不如周王看得清天下局势!” “什么意思?” “你道周王甘愿对往日的‘家臣’低声下气?他不过是看得清现实,知道如今的周王室已经恍似名存实亡罢了。周王式微,这是不争的事实,周王已经看清了事实,懂得低声下气以求息事宁人、以求保留周天子号令天下的名号。但王姬似乎直至今时今日,都仍旧活在自己为自己所编织的美梦里,自以为自己仍旧尊贵无双?” 杨雪字字逼人,语速不快,却又没有给伯姬任何一个插嘴的机会:“王姬想要参政?也无怪乎周王如是生气。假如真叫王姬参了这政事,岂非这天下诸侯回到封地便要举兵向周?” 伯姬在杨雪一句又一句严谨到密不透风的话里渐渐泄了气,鲁国随着鲁君而来的子叔弓目睹了这一场近乎是王姬与当世最杰出的女子的一场较量,忽而又想起了曾经替鲁君向宋君宣战时,直面杨雪的场景。 当时他便想,这世上大约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子会再有如杨雪一般的气度,甚至,连男子也不会有。而今天,在与这王姬气度的一决之中,这所谓的王姬果真便是一败涂地。 心中叹服,凭着共姬和宋国盛宴一见的交情,子叔弓兴致突来,忽然便扬声问道:“韶姬总以‘若以自己为王姬’自命,却始终不曾说到具体的举措。也不知当韶姬真便成为了王姬之时,韶姬当会如何?” 听着子叔弓的提问,杨雪意外的挑了挑眉。回首看了看宋君的神情,却恰好看到了宋君亦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无奈的笑了笑,杨雪真就将心中所想一一道出:“先前子韶便早已说过,若子韶为王姬,子韶定当将天下的诸侯高高的捧在手心里头。而且,不仅子韶自己要捧,子韶还要劝着周王一道去捧……” 话还未说完,一些诸侯便有些翩翩然的舒展开了眉头。他们倒也没仔细去想杨雪为什么会这般做,只以为杨雪是正如她先前对伯姬所说那般,不过是“看得清当今的局势罢了”。 唇角勾了勾,倒也没让这些沉浸其中的诸侯继续开怀下去,杨雪继续道:“倒也不为其他,只不过是为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罢了。”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个时候这句话还没有出现,所以大多数人只大概听得懂杨雪此话的意思,却又不甚明白杨雪在这时说出这句话是何用意。 “周王室再如何衰微,在天下人的眼里,仍然是一代权力,一代权威的象征。纵然众诸侯如何的不屑如今的周王,但当周王极其子嗣一道来将你高高捧起之时,但凡是人,自然便会生出一股高人一等的自傲。 加之身为诸侯本身自视甚高,此时便极容易自我膨胀。待他自以为自己国家民富国强、无需进步、开始享受了,那么这个国家实际上便已是在走向灭亡之路。 如若这样的灭亡不算快,那我便同时捧起两位诸侯。待两位诸侯都自以为自己无人可敌了,那么我便再去挑拨二者关系,任由他们去争夺‘第一强国’,任由他们去互相开战,两败俱伤。我只需高坐朝堂,隔岸观火,坐收其利,再将此法一一炮制,直至此法再无作用便可。” 杨雪其实只是将自己所有看法中的一个看法给说了出来罢了,但也仅仅如此,却也足以叫这原本应当喧嚣的盛宴刹那鸦雀无声。 从来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落没了便是落没了,或者此生也再无崛起可能,他们从未想过,如今叫他们不值一提的周王,假若凭借着杨雪的方法,去挑拨了那虽是兵强力壮,却是君主昏庸的楚国,是否当真就可以就此再复往日辉煌呢? 他们不敢想,亦或者说,杨雪打破了他们所有的想象! 在所有人回不过神来的时刻,杨雪几乎打量着她所能瞧见的所有人的神色。一众诸侯及使臣的神色都是震惊与沉思,纵然她看不见楚王的位置,但只要楚王并未昏庸到极致,那么定然也是差之不离的。 撇过诸侯再看,她身前的伯姬是满眼的恍然,而最有意思的却还是主位上的周王,那任谁都瞧得出来的惊喜,直把杨雪所言当做是可行之策,似乎当真就要将其付之于行动一般。 就在这一片沉寂之中,杨雪恍然间笑了笑,便抬步走回了宋君的身边,重新坐下。 莫说其他,便说这在场之人都将她方才所言听到了耳里,对此一计应当有了防范。纵然周王当真成功使用了此计,但她既然提得出此计,自然便有还有其他的法子。总之,只要有她在,无论周王是对谁成功使用了此计,他宋国都定当要从中咬出一大口肉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额,阿娇大概不会走政治路线吧,民国篇如果写的话,原本是想从军的,但有一个宝宝提出的间谍,我忽然觉得也挺好的,哎,日后再议吧~ 日更get√,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1章 春秋22 一场集中了天下所有强权的盛宴, 到了此时,已然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了来时的兴致。周王掏光了家底才赋予了这盛宴那般郑重的开始, 却又只能在那荒唐的闹剧中寥寥度过。 所有的人都心不在焉、各自思虑万千, 最后, 还是独自沉浸在“获得良计”的喜悦中的周王恍然间回过了神来,发现了这一度处于静默无言的气氛中的场面。 毕竟是自己主动召来这天下诸侯,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但面子上的问题, 总还要照顾到的。而且,这有些事情, 原本想到的, 该做的还是应当要做。 “咳咳, ”周王假意咳了咳, 原本是想敛起因脑中构想而浮于面上的笑容的,但忽然间又想到了方才杨雪的话,瞬间便笑得越发和蔼起来。 看了看仍顾自出神的伯姬匍匐在地上, 周王心中其实也有些不适, 但仍旧是按着杨雪的话,对着在座各诸侯咧着嘴,赔笑道:“是孤教女不慎,使得伯姬今日在众诸侯前失礼, 惹恼了宋君、韶姬和诸位,孤在这便向诸位认个不是,还望诸位莫怪。” 周王的目光向着位列自己两侧的众诸侯扫视一圈, 最终却是在经过了宋君后,莫名其妙的停在了杨雪的身上。 他的眼里有着什么样的期待,杨雪几乎是不用想就可以猜出一二——他不过是希望杨雪能再给他出些什么意见罢了。最后,他还是见杨雪并不理他,才又转过了头同众诸侯们重新寒暄了起来。 “老师,周王为何要对诸侯道歉?”眼瞧着周王的眼神从自己这般挪开,公子启这才向着一旁的杨雪凑了过去,低声问道。 在公子启自幼所受的教育里,所有人都说“尊者尊,长者长”。身为贵族,他的父母亲族都教导他道——“所有不听从你命令的贱奴与贱民,俱是谋逆。向来只有下等人迁就上等人的份,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我儿去对贱民心怀歉意!” 所以,为何老师要教导他尊敬农夫呢?为何如今身为天下之长的周王要对着他的子民道歉呢?小小年纪的公子启早便想这么问出来了。 偏偏,他的问题也确确实实的将杨雪给难住了。 望着年纪尚幼的公子启,杨雪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应当如何去回答他的问题才好。她要如何去告诉他,这是源于世界的虚伪?又该如何告诉他,“弱肉强食”才是这个年代所有的真相? 她既不愿去毁坏一个孩子独有的童真,却又不愿这个孩子如同这个时代所有的贵族那般,直到真正成长,直到真正明事,却又发现,自己只能如同这一代代的贵族一般,为了这身份地位的虚名而自欺欺人活着。 脑中灵光一闪,杨雪的心中便有了说辞。 “如周王这般向着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之人低头,启儿引以为耻?” 杨雪如是反问,公子启却不知道应当如何作答。他向来看不明白自己这老师的脸色,此时自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回答“是”还是“不是”,能获得老师的称赞。 公子启轻轻的抿唇,因为正思考着,使得他那原本粉嫩的小脸不知不觉间竟揪到了一起。也不知是思考了多久,他始终想不出这一题的“正确答案”,便只好眨了眨眼睛,对着杨雪说道:“父亲同母亲是如此告知启儿的。” 他不知道是“是”还是“不是”,但他的父母亲族却从小就教诲他,应当是“是”的,贵族应当以对下等之人心怀歉意为耻。 杨雪听得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说他回答得对不对,点了点头便继续问道:“启儿以为,启儿的父母为何会以此为耻?因为身份地位?” 公子启点了点头。 杨雪又问:“那为何周王可以做到?” 公子启又摇了摇头,眼神愈发迷茫起来,他要问的原本便是这个问题,老师没有回答,却又要来问他,他如何能回答得出来? 瞧着他的模样,杨雪笑了笑,“如若启儿欲求一人一事,哪怕那人身份地位俱低于启儿,却偏偏不愿答应启儿,任启儿如何气急败坏都不管不顾,启儿当要如何?” “老师是说,要是启儿想同庶兄玩乐,庶兄却不愿答应启儿,启儿应当如何?”杨雪有些繁复的话到了公子启的脑子里,便自动变化成了公子启自己能理解的内容。 杨雪为了鼓励公子启勤于思考的习惯,便也故作出了一幅思考的模样,许久后方作出一副没有错的模样,对公子启绽出了一抹赞赏鼓励的笑意:“如若启儿的庶兄不愿与启儿玩乐,启儿应当如何?” 公子启仔细的瞧了瞧杨雪的神色,转了转瞳孔后便认真答道:“放低身份,请庶兄同启儿一同玩乐。” 小孩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总是溢于言表的,哪怕公子启聪慧有加,却也不过是一个稚童罢了。前世今生,看惯了各式各样的人的杨雪,只一眼便知道了这答案实际并非公子启心中所想的答案。 杨雪笑着摸了摸公子启的脑袋,也不点破公子启的说辞,反而夸赞起来,“启儿能这么想,老师很高兴。老师想告诉启儿的是,任何人之间的关系都是相互的。你瞧,老师乃宋君嫡长女,常常出入市集,又何曾自矜过身份?所以,老师能得民众们一声‘韶姬’。所以,便有了启儿那日出宫所见。 老师教你对任何人怀有一份敬意,并非是让启儿畏手畏脚,自觉才不如人、下人一等,而是希望启儿能多一些亲近之人,多为自己留条后路。” 既然贵族重利,那么她便用这个“利”字去教育他。升米为恩,多一个亲近自己的人,总比多一个疏离自己的人要好。反正,于贵族而言,给别人留下一些尊严,给别人留下一些帮助,不过是举手之劳。 看着公子启确实是接受了自己的话,杨雪便转回了身子。执起双箸,正欲从面前的菜品中夹起些什么,却又恰好听到了周王邀着众位诸侯再次喝起了酒来。 此时伯姬早已退下,他也早已恢复了一开始的从容,习惯了放下身段,始终笑得和善。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再次当着众位诸侯拿起了金爵,大声笑道:“今日诸位从各自封地远道而来,孤甚感欣喜,不若孤与诸位共饮此杯?” 周王这话虽是问句,但其实,诸侯们碍着礼制,也是不大可能拒绝周王的邀酒的。是以,周王的话一落,众座席中侍于一侧的侍从侍女们便立即上前到了众诸侯和众使臣的身旁,往他们的金爵中斟满了清酒。 取过侍从斟满酒的金爵,杨雪随着众人一道将那清酒一口饮尽。 一杯酒尽过后,杨雪甫将那酒杯放在了身前的案台上,那周王便又扬声道:“今日,孤与诸君共聚于此,不仅是为孤既位周王,亦为孤嫡次女——仲姬,挑一良人。” 早知此次宴席没有那般简单,周王能想出与诸侯联姻的法子来,杨雪实际上并不意外。又或者,她甚至可以猜测,这周王原本是打算用伯姬来联姻的,只不过是因着伯姬当众出了这么大一次丑,他才临时将早已定好的伯姬给换成了仲姬。 至于联姻的对象嘛…… 在盛宴开始之前,周王心中所想的最佳人选大约便是晋国国君了,毕竟晋国强盛,此次周王能够顺利继位重回镐京,所依靠的不过便是晋国的国力。周王想要以姻亲的关系来更加紧密的拉拢晋国,以求得到庇护,那也无可厚非。 只可惜,盛宴开始后,因着伯姬而引来了一场闹剧…… 也当然,或者伯姬盛宴一闹其实也不尽然是一件坏事,甚至可算一件好事。至少,他不仅没有被众诸侯责难,还从杨雪的口中获得了一条“良计”。是以,他如今想要联姻的目标,或者还要加上一个鲁莽昏庸的楚王。 周王话音落下,此时早被他悄悄遣人去唤来的仲姬便已翩翩抵达。 那仲姬向着周王工工整整的行着礼,杨雪便暗悄悄的打量着那仲姬的面容。一言蔽之,不过是清秀有余,美丽不足罢了。其姿容比之方才的伯姬还要稍逊一筹,也难怪周王一开始想要用来联姻的是伯姬了。 仲姬有着类同于伯姬一般所有的嫉妒与骄傲,但她却并不似伯姬那般冲动。“嫉妒”,是该面着与自己同一段位的人才该有的情绪。那韶姬与自己所面对的,早已不是同一格局。 得了周王的命令后,仲姬便起了身低眉信目的站在了周王的一旁。联姻一事,事前周王并未告知于她。但纵然事出突然,但她仍旧是十分乐意的。 以往的王室王姬或者因为周王强盛、不用联姻,但到了她们这几辈,联姻却也成了她们唯一的归宿。 联姻好不好,在其他王姬眼中如何,她并不知晓。她只知道,她是王姬,她与其他各国诸侯嫡出的女公子并不相同。纵然周王如何落没,但毕竟她的身份就摆在那儿。不论出于何种礼制,她都是他们不得休弃的君夫人。 显然,众诸侯也知道这礼制的安排,所以几乎清一色的俱是皱眉不悦的神色。除了那渺似虚无的王姬名头,这位王姬能为他们带来什么利益?他们为何要去娶一个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高高捧起的王姬回去? 这一眼望下来,竟只有杨雪和宋君是一脸的轻松。 她杨雪又不是个男子,他宋国王室也并无适龄公子,这联姻一事,自然便没了他宋国的事。 就在这所有人都焦灼的时光里,那楚王忽然站起了身来。 几乎同一时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哪楚王的身上聚焦。杨雪可以肯定,楚王站起身后,那所有人的目光,俱是他们从未有过的轻松。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篇最后还是决定从商吧,至于写的话,晚些时候吧,这个月答应了别人一些事,所以有点忙。不过,如果可能的话,还是会尽力写一写的。 民国的话,暂且先不说吧,如果可以的话,会偷偷写从军抗日。至于下一篇写什么,等这篇写完了再讨论吧~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2章 春秋23 楚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从座席上走上前来, 停在了周王身前的不远处,却又没有丝毫要开口言语的意思。 迎合着周王眼神里几乎快要遮掩不住的期待, 楚王像是打量一件物件般, 轻浮的将目光投递在仲姬的身上, 来回扫视。几番打量过后, 他好似嫌恶般的撇了撇嘴,对着周王没遮没掩的嫌弃道:“怪不得王如此急于为王姬挑选一位夫婿,以王姬的姿色……” 语气顿了顿, 他再次打量了仲姬两眼, 忽然便摇了摇头,“啧啧,以王姬的姿色, 想要等着他人来求娶, 怕也是一件难事吧。” 楚王的话有些严重了, 连杨雪都听得不由秀眉频蹙, 更遑论是他话里正主——韶姬了。那韶姬早已是被羞得不能见人的模样, 以手捂面, 悲愤难当。她本想就此退去, 却又碍着周王还在,不得不强逼着自己仍旧站立在原处。 平心而论,仲姬长得并不如楚王话里的那般不堪入目。即便算不上姿容妍丽,但也绝对可算得上是清秀可人。楚王之所以有此一言,不过是因其楚王宫里,所有的妻妾俱是风情万种的美人, 两相对比之下,仲姬算不上出众的样貌自然也就难登大雅之堂了。 除此之外,不过便是楚国强盛的国力在为楚王做依撑了。其实,在周王权力强胜之时,莫说如今的王姬并未有楚王所说的那般不堪,纵然这王姬的面貌真就是堪比无盐,那也定当是为天下诸侯所争抢的对象的。今日这一局面,说到底,不过就是“实力”二字。 纵然周王如何懦弱如何伏低做小,但此时却也是被这楚王给气得有些火冒三丈了。被当众驳斥的怒火与羞辱感自心底喷涌而出,使得周王的脸上青一片红一片的。 他艰辛的垂下眼睑,拼命地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不断的告诉着自己“忍”字,直至那怒火稍稍被隐忍下了,他才重新睁开了双眼,对着楚王再次露出了一抹笑意。 “王的王姬自可留给其他诸侯,倒是宋国的韶姬,寡人欲替我楚国求娶,不知宋君可否应允?” 关于周王对自己的话所做出的所有反应,楚王都没有在意,他只在对仲姬羞辱了一番过后,便转过身走近了宋君与杨雪的座席,对着宋君开口问道。 他问得理所当然,恍似没有人会拒绝他一般。或者,也可以换一句话——在他的心里,没有谁敢拒绝他。 但也几乎是同一时刻,几乎在座的所有人都只觉得可笑。甚至,就连原本还欲要对楚王赔着笑脸的周王都好似找到了一个由头般,对着楚王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荒唐! 宋君和杨雪都没抬头去望那身前的楚王,却又不约而同的在同一时间在心中轻斥了一句。 “寡人不喜欢抬头仰望他人,不知可否劳烦楚王往后退上几步?” 如今的楚王活得太过自我,并不大懂得为人处世,也不大懂得为他人着想。他急切于得到宋君的应允,急切于离杨雪离得近些,不知不觉间便在距离上对宋君和杨雪造成了一种压迫感。 叫一国国君去仰望另一国君,叫最高爵位的诸侯去仰望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诸侯,这事,也只有这楚王能做得出来。宋君现在如是回应着楚王的话,一方面是保留着自己身为一方国君的尊严,真心实意的希望楚王能后退上几步,一方面便是表达了自己的拒绝之意。 他又不傻,且抛开阿韶是自己唯一嫡女的身份不谈,如今哪怕她不是自己的女儿,哪怕她只是一介草民。但如今正是天下君主都想要招揽她的时候,自己有了天生的优势,又岂能将其拱手相让? 楚王倒是想不到这么多,他来求娶这韶姬,只是因为知道这韶姬是天下闻名的罕见美人。且今日,他就站在这韶姬的面前,将她的容貌瞧得个一清二楚,但纵然如此,她却也仍然无法对那传言找出一丝半毫的驳斥之言。 他爱美人,这韶姬是个美人,这便够了。他们说这韶姬有世人难以匹敌的治世之才,那便更好,他将她娶过来,岂不更是美事一桩? 在楚王的心里,他早已盘算好了许多东西。甚至,他多想到了,这回娶回韶姬,朝野上下定是再无何人反驳。他将日后温香软玉的生活想了个彻底,却独独没有想过宋君会回绝自己。 浓眉一竖,楚王首先便想对宋君发一通火,以示自己不可抗拒的威严。但恰好就在他堪堪要发出火的前一刻,杨雪忽然发话了—— 状似无心的把玩了会儿腕间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雾红的东珠,杨雪也不抬头,“求娶子韶?也不知道是楚王要求娶子韶,还是楚王要替他人来求娶子韶?” 这个问题光看楚王的态度便已是显而易见,所以在场很多人都不大明了杨雪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究竟有何意义。 楚王自也不明了,但却也是没了怒火,理所当然的对着杨雪道:“自是寡人。” 杨雪终于抬起了头,望着楚王露出了丝丝的笑意,“楚王求娶子韶?楚王要将子韶置于何地?楚王要让子韶来当君夫人?抑或是子韶堂堂宋君嫡长女,楚王竟要子韶做妾?” “自是求娶韶姬来做我楚国君夫人。” “楚王确定?”见楚王一脸的不以为意,杨雪又问。 “确定。” 楚王又肯定的点了点头,但杨雪恍然间笑了笑,直把这在座诸君给笑得恍了眼。 “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如是说道,却把所有人都给吓得不轻—— 韶姬要嫁给这狂妄愚钝的楚王?所有人不甘的同时,又是一阵扼腕。尤其,那同宋君一起进入镐京的吴王更是后悔不已。 求娶宋国韶姬,这是所有诸侯都曾想过的事,年轻貌美、惊世之才,纵然这份福分不属于自己,只属于自己的太子,但只要是于己国有利的,那便是好的。 原本这样的人才,又是自己嫡女,他们总以为宋君不会割爱,但现在看来,似乎决定却同样也有韶姬一揽的可能,众人的心思便也重新活跃了起来。总之,如何也不能叫楚王那个傻子就这么生生的把这个大宝贝给捡走! 一马当先,吴王也立即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行至宋君和杨雪案台之前,与楚王并列,却又比楚王有理许多。 他站在距离相宜的地方,放下了身架,对着宋君及杨雪一同鞠了鞠身子,作揖道:“寡人愿为我吴国太子求娶韶姬为妻。” 吴国太子?此时的吴国太子是谁,杨雪并不大清楚,只是似乎还并不是未来有名的末代吴王夫差。 拉回了有些发散的思绪,杨雪重新聚集了精神,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此时这盛宴的情况似乎又有了不同。 吴国好战,到了如今阖闾这一任君主更是兵力强盛,是楚国的一大劲敌。此时,若是其他诸侯来倒也还好,他也没什么可以惧怕的,偏偏这吴王却站了出来。偏偏这另一劲敌——晋国国君也站起了身。 当然,其实也不只是晋君,这所有来了的诸侯,除了已然取过子韵为妾的卫国,此刻竟都全部站起了身,聚集到了宋君和杨雪的座席一旁。学着吴王的话,他们几乎都将那求娶的话给说了一遍。 “寡人愿为我晋国太子求娶韶姬为妻……” “为我越国太子求娶韶姬为妻……” “齐国……” …… 他们将杨雪所坐的座席给围在了中间,紧盯着宋君和杨雪的神情,反倒将一开始提出联姻的周王给忘在了脑后。 的确,周王的心中的确是有些窘迫,但归根结底,他又何尝没有在心里升起与那些诸侯们同样的心思?他何尝不想替自己的嫡子求娶韶姬?他不过是担心再次被落了一回面子罢了。 所以,真正觉得窘迫的,其实只有仲姬。她想,她或许有些明白伯姬的感受了。这种自己几乎被贬到尘埃里,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被捧到白云里的感受。 或者是明白自己的存在,在这些人的眼里根本就翻不起波浪,她所自以为的羞辱,在他们的眼里实际上也不值一提,所以,她反而放开了心中的束缚,能够十分从容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天下皆知子韶之才,是以诸君尽来求娶子韶,可诸君当以怎样的聘礼来匹配子韶的惊世之才?” 杨雪的问话让诸侯们都以为自己有机会,反倒只有宋君和公子启因着杨雪的一个安慰眼神和年幼而淡定非凡。 “楚国愿以万金相聘……” “晋国愿以珍品二十万件相聘韶姬……” “吴国任韶姬提出何种聘礼……” …… 诸侯们纷纷开始向报价码一般,报出了自己对杨雪心目中合适的价码,但无论他们提出什么,杨雪却都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韶姬想要什么,不如直言?” 直到楚王不耐烦的直接发问,杨雪才自座席上站起了身,对着这天下诸侯,蓦然间笑靥如花,“既然都说子韶懂得治世,都说子韶能够谋取江山。不如便以各自君位为聘,此后便与子韶共享这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好多宝宝都猜到剧情了,果然都是套路233333 日更get√,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3章 春秋24 “天下为媒, 江山为聘”,这一句后世几乎要被用烂的说辞, 此时却成了杨雪推拒天下诸侯的最好缘由。 果然, 他们听到了杨雪的要求过后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以君位为聘?这韶姬莫不是疯了不成?即便她想要的是数座城池, 那也绝非是没有可能的。但她竟想要直接要君位为聘?试问这天下之人, 谁愿与他人分据自己手中的权力?这已不仅仅是性别身份的问题了。 各自找尽了由头,那些诸侯纷纷道了一句“叨扰”过后,便有退回了自己的座席上, 再未谈起过求娶一事。只有那楚王还最后贪婪地望了杨雪一眼, 心里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后,才恋恋不舍地也跟着坐回了座席上。 一场盛宴到了这里,基本已是结束。瞧着这好不容易又再次安静下的众人, 周王倒也安分了不少, 没有再兴起什么幺蛾子, 等到酒过三巡过后, 便散了这酒席。 牵着身旁的公子启, 杨雪同着宋君一道起身, 正欲向着宫门走去, 却又被迟迟未曾离开的仲姬给拦了下来。 挑了挑眉,杨雪看着自己身前的仲姬,想着这仲姬先前既能将那般被羞辱的愤恨之心给隐忍下来,此刻便也没再以为这仲姬是要来找自己麻烦。这仲姬在这里等着她,定然是别有他求的。 “不知王姬等着子韶是有何事?”她对着宋君、对着周王、对着天下诸侯都从未低三下气过,此刻自也不会因着这“王姬”的身份, 而变得唯唯诺诺。 仲姬对于杨雪的态度也不觉得奇怪,恍似杨雪生来便该是如此的风光霁月。她对着杨雪深深地行了一礼,诚恳道:“仲姬自知不如韶姬,今日仲姬受辱亦不敢怪罪于韶姬。只是,自今日过后,仲姬必然名声全无,这周王宫中亦再无仲姬一席。仲姬恳请韶姬,让仲姬侍奉于韶姬一侧,携带仲姬回到宋国!” 于王室王姬而言,今日事过,她已然没了联姻的价值,纵然她是王室嫡女,也定再难受到周王重视。她从不似伯姬那般心高气傲,她不仅不嫉妒怪罪韶姬,相反,她还深知这韶姬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不愿老死在这王宫之中,亦不愿在某个狭小的庭院之中糊涂一生。她承认这韶姬的惊世之才,承认这韶姬为女中豪杰,她愿意抛却这已然失却了意义的王姬称号,跟在这韶姬的身边。或者,能从韶姬的身上学上一星半点,便也足够她受益终生。 “王姬这是做什么?王姬给子韶行礼,似乎于理不合?”杨雪没有回答仲姬的请求,反倒是用双手扶起了这躬身行礼的仲姬。 “请韶姬应允仲姬。”仲姬再次恳请道。 恳请自己领着她回到宋国?杨雪不得不承认,这仲姬虽样貌只是清秀,但其心性及智慧,却当真是许多女子拍马难及的。她的各种考量,杨雪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更重要的是,在仲姬的身上,她看到了她的多种可能。 仅凭这一点,便足够她答应她的要求了。所以,最终,宋国的行车仪仗在启程往宋国赶回之时,车架上便多了一个仲姬。 “韶姬,为何您不愿意收我为弟子?”车架上,仲姬悄悄地瞧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杨雪,也顾不得宋君和公子启的在场,终是忍不住再次问出了声。 孔丘拒收女弟子,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实。也不只是他,这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夫子都是不收女子的。可偏偏杨雪便是一个女子,她若是以性别为由拒收她为弟子,那么,他定然是不会接受的。由是,纵然这个问题仲姬问过再多次,纵然杨雪每每都不曾回答,仲姬都未曾放弃询问过。 不过,杨雪其实只是觉得像孔丘那般广收门徒太过劳累罢了。她来这是为了名满天下的,也不是为了耗费过多的时间去教导一代又一代的弟子的。弟子,二三便可,足以将自己的观点传扬天下便可,何须劳心劳力的收徒三千呢? 这便是杨雪心中唯一的理由,可偏偏,这个理由却也是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所以,她便从不曾给过仲姬一个答案。 但今天,宋君便在自己的身旁 ,虽然知道自己哪怕仅仅是凭一句“不愿”,也可混淆过关,但她却也不愿在宋君的面前敷衍了事。 睁开双眸,杨雪眉眼淡淡的将目光落在了仲姬的身上,开口懒懒笑道:“阿然,我不收你为弟子,并非因为你是一个女子,而是因为,我收弟子,心中是自有一番量度的。” 阿然是仲姬的闺名,她本身是唤作姬然的,此刻也不过是同着杨雪较为亲近了,欲要拜入杨雪门下了,方才告知了杨雪自己原本的名讳。 “哦?韶姬心中如何量度?” 姬然又问,杨雪便笑了笑,轻轻扬了扬下巴,傲气十足道,“我若要收弟子亲传,则必是帝王将相之才!收一常人又能如何?倒不如收来帝王将相,使我理家之法传达天下更妙。好似启儿和特儿,他们俱是公子褍秦之孙,亦将是我宋国的太子及六卿之一。” “只收帝王将相之才”,这句话如此狂妄,连孔丘都不敢如此宣称,但此时由杨雪说来,宋君和姬然却又似乎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驳斥礼教、同孔子论道、自立学说、参议朝政……她以一名女子的身份参与了这一桩桩一件件,本身便已经是个传奇。纵然她此后再做出些什么,或者,天下人也只会再感叹一句“奇才”罢了。 一句话,杨雪几乎便断绝了所有人来从师的想法。帝王将相之才……任他富贵贫穷,谁有如是才华,还不是等着她来断定? 对自己的答案很是满意,杨雪望着既然笑了笑,“阿然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称得上是帝王将相之才?” 原本杨雪可以不说这句话的,她前面的话本便足够这姬然自己知难而退的,但她还是说了。那是因为她知道,这姬然或许现在还不足以才比朝臣,但只要给她时间,只要让她想个通彻,或者她根本便不比任何男人差。 意料之中的,姬然略微失落的摇了摇头,杨雪便也按着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激励道:“那么便去成为帝王将相之才吧。” 姬然震了震,略显惊魂不定的望着杨雪。她知道韶姬与众不同,知道韶姬是可以同任何一个男子比肩的存在,但她从未想过,她自己竟也能成为如韶姬一般的存在吗? 杨雪看着姬然失魂的模样,知道她还需要自己去想个通彻,便也没再开口,任她自个儿去想,垂下双眸,就闭目养神去了。 姬然虽然知道杨雪并没有睡着,却还是忍不住悄悄的将目光放在了杨雪的身上。她的脑海中其实什么都没想,她只是单纯的打量着杨雪罢了。 打量着打量着,她的脑海中忽然一一闪过了各式各样的画面,有杨雪在盛宴之上同众诸侯侃侃而谈的,有杨雪在面对诸侯求娶事临危不乱的,也有杨雪承受着诸侯称赞却不为所动的…… 总之,那都是杨雪的模样,却也都是她渴望成为的模样?她能成为韶姬那样的人吗?她能成为帝王将相之才吗?她不知道,但她想要试试。 心中已然是做下了决定,姬然便也如同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自个儿在一旁笑得轻松又坚定。一路上,便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在面对杨雪时,竟也变得更加的恭谨了。 不像去时那般匆忙,几人一路上慢悠悠的坐在车驾上,十数日后总算是抵达了宋国。 车驾进入商丘,杨雪一路上向着迎接的民众们挥着手回到了王宫。好不容易休息了下来,却也只不过是得了宋君的一句“能者多劳”的笑言罢了。 目送着疲倦的宋君离开,杨雪也领着得了宋君恩准的姬然到了自己的寝宫内安置下来,等一切安排好后,便又准备离开。 “韶姬是要去哪儿?”姬然跟着杨雪追出了寝殿,第一次算是不顾礼教,在众多宫婢的面前扬了扬声音,对着杨雪高声唤道。 杨雪回过身,不明白姬然这是什么意思,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姬然笑着行到了杨雪的身边,对着杨雪轻轻行礼:“纵然阿然现在还不是老师的弟子,但至少,请让阿然先跟在老师的身边学习。待老师何时以为阿然可堪‘帝王将相之才’了,再正式收下阿然为弟子可好?” 这般自称名讳、大胆言语的经历,她还是第一次。不过,这却是她早便想好要做了的。纵然她还不够格成为韶姬的弟子,但留在韶姬的身边,成为一名学徒,却还是可以期望的。所以,她现在的唯一目的,不过是能够终日伴随在杨雪的身边学习罢了。 杨雪瞧着身前的姬然真心实意的向自己请求着,明明是如所有周王室一般生来自矜之人,如今在自己的面前却有着一股生怕遭拒的忐忑不安。 不由的,杨雪对姬然的好感又升了升,脑海中一念转过,便对着姬然道:“跟上来吧。” 说罢,杨雪便抬步预备离开了。反是姬然没想到杨雪答应的如此爽快,还径自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后才喜笑颜开的应了一声,“是。”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4章 春秋25 领上了姬然, 杨雪去的也不是别的地方,而是直谏处。所以, 她所要找的人, 自然便是伍员了。但她也没成想, 她到的时候, 伍员却早便已经坐好在等她了。 伍员如今虽然早已是宋国右师,有了自己的府邸,不再安身于这直谏处的一隅。但平日里, 他却仍旧是喜欢来这直谏处歇歇脚, 喜欢去公学里给孩子们授授课,此时,待在这直谏处里倒也算不上稀奇。 看着同杨雪一道跟来的姬然, 伍员并未有多大反应——镐京周王宫内盛宴结束之后, 各国都多有传言。关于他们宋国韶姬的传言, 更是几近人人皆知。是以, 他现在也不过是如平常一般, 从坐垫上站起了身来, 将杨雪自门口迎进, 待她坐下后,自己也才重新坐下。 坐在坐垫之上,伍员一边调整着舒服些的姿势,一边同杨雪笑道:“若是换了他人,舟车劳累过后,定要好好休息一番, 但员却早便知道韶姬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便也早早在得到韶姬进京的消息后,来到了这直谏处候下。” 闲不下来的性子?杨雪心里微微诧异,她没想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给别人落下了这样的印象。明明她该是偏爱犯懒的,不是吗? 面容上带上些许新奇的笑意,杨雪只觉得自己不经意间给别人留下了这么个印象,似乎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便也没有反驳,反是迎合着伍员的话说道:“子胥真是说笑了,倒也不是我不愿休息,当真是我们的时间略微紧迫啊……” “时间紧迫?” 不仅是伍员心中疑惑,便连跟着杨雪坐在一旁的姬然,也是稍许的迷糊。若真是时间紧迫,怎么宋君不知,还能若无其事的休息?怎么回程的一路上还如此不紧不慢,一路晃晃悠悠? 面对着二人的疑惑,杨雪并没有先开口解释,而是皱着眉对着伍员问道:“两月已过,不知子胥的士兵招募、训练得如何了?” 杨雪甫一问出这个问题,伍员霎时便露出了一副如获至宝的欣喜模样,更是如同献宝一般,欣喜地同杨雪急切道:“说到这个,员此次在此等着韶姬,便是想引荐一个人给韶姬看看。” 引荐一人? 她从未见过伍员如此急切的模样,心中大略猜到他所引荐之人必定不是普通常人,便也真的在心里多了一分兴致和忐忑,期待着伍员口中的这位“人才”。 伍员也看得出杨雪这是感兴趣的模样,便也没有耽搁,向着厅里的一里间高声便笑着唤了一句,“还不快出来?” 伍员话音落下,里间里真便走出了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杨雪向着那男子望去,只见他有着坚毅的面庞、孔武有力的身躯,并不与时下的宋人相同。 伍员再次起身,行至那男子的身旁,拱了拱手向杨雪介绍道,“韶姬,此人唤作孙武,自长卿,原是齐人。此次招兵训练,乃是长卿从中辅佐,其中效用果真是远远超过你我先前预想!此番员欲要引荐于韶姬之人,便是长卿。” 孙武……? 杨雪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心尖儿上便忍不住颤了颤。能得一个伍子胥,已经是宋国的运气,她倒是真没想到,这伍员竟还能帮她将这号称“百世兵家之师”的兵圣给招来。 “齐人孙武……?”两指摩挲着腕间的东珠,杨雪状似不在意般嗫喏的问着。倒也不是装模作样,她不过是对任何人都保留一分意见罢了。这孙武的《孙子兵法》出名不错,但现在的孙武是不是真的有那般的智谋勇猛,她也总要试试才知。 幸好所有用人之人在选拔人才之时,都需经过一番测量,是以,杨雪这似是而非的提问,在伍员和孙武的眼里便也并没有显得多么的奇怪。 “在下孙武,见过韶姬。”孙武双手交合,置于胸前,哪怕是对着杨雪弯腰见礼,却也依旧是一副坚毅难屈的模样。 “请坐。”杨雪瞧了孙武一眼,并未如同孙武和伍员所料那般再问些什么,反而是先让他们二人坐下。 其实,关于孙武的身世倒也真的没有什么好问的。齐国尚武,孙武的家族之中,三代俱是同在朝中为官,在其他几国里,自然也是有几分名声的。至于孙武离开齐国的原因,杨雪也同样大致可以猜到一二—— 在镐京盛宴之前,齐国刚刚爆发了一次如宋国般十分激烈的内斗。不过,与宋国不同,宋国因着有杨雪的原因,公子地和乐大心两人所生出的祸乱并未持续多长的时间便已平息,倒也并未给宋国带来多大的影响。 但齐国这次的内乱却有所不同,这是齐国的四大氏族共同为权力而生起的祸乱,是新旧贵族两大势力的一次争锋,齐君夹在这其中,几乎便是在夹缝中生存。 而根据后世的史书记载,孙武向来想要的便只有开辟疆土,征战沙场。他便是想要避开这复杂险恶的环境,另寻一国,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只不过…… “君子为何选择来我宋国?” 原本,这个问题杨雪是不该问的,既然宋国打出了招纳天下贤士的旗号,那么待奇才来了,他宋国只要负责接收便是了,何必再去多次一问?但,杨雪还是问了。 倒也不是她对宋国没信心,她只是实在有些好奇,按理说,如今的宋国纵然已经渐渐开始民富国强起来,但比之吴、楚、卫、晋却仍是不及,孙武想要的是征战天下,他为何不去一个更为兵强力壮的国家实现自己的抱负,偏偏选了宋国? “且不论宋国在天下诸国之中并不算弱,只论韶姬一人,便已足够武为之而来……”这个问题杨雪既然问了出来,孙武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对着杨雪坦然道,“纵观各国上下,凡有动乱者,非五年十年,定难平定。武实在是没见过如同韶姬一般,能够如此快速平定动乱,并使国之上下无一人心慌之人……”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国欲征战在外,国内必先安定。唯有国内安定,征战之时粮草供给方可充足,士兵方可专心致志,奋力一战,不问归期。宋国只要有韶姬和子胥,武便愿意相信宋国不会产生内乱。” 归根结底,不过是担忧“外忧内患”罢了。一个人若是强大,便足以庇护整个国家的安定,孙武挑的这个理由,杨雪愿意接受。 陡然间想起自己的来意,杨雪神情有些恍惚,想着恰逢这孙武在此,便问道:“先前来时,我同子胥说时间紧迫,并非妄言。我欲尽快攻下楚国,不知君子以为如何?” 杨雪话落,伍员及姬然俱是惊疑不定的望向杨雪。纵然伍员亦万分迫切的想要攻下楚国,纵然他曾说过招兵训练超出预想,但宋国与楚国相比,却仍旧是有着一场不小的差距。 他不明白,怎么韶姬去了镐京一趟,回来竟比他还要迫切了?! “楚王?”姬然原本也想不明白,但仔细的回忆了一会儿盛宴上楚王的一举一动后,她又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似的,试探着猜测道。 对于姬然的话,杨雪没有作答,但她的话却又实实在在的将孙武同伍员的目光给吸引了过去。 “楚王?什么意思?”伍员问道。 姬然见杨雪没有说话,心中确信了几分,向着二人解释道:“想必此次盛宴之中诸侯求娶一事,二位也有所听闻。诸侯求娶乃是楚王挑起,二位或也可知。纵然因着老师聪慧完美解决了这一难题,那楚王望向老师的最后一眼,现在想来,却也足以令人回味。” 盛宴之上,除却脸面尽失,她所做的最多的,便是观察众人的神情动作了。那楚王在众诸侯退回坐席后还兀自深看了一眼老师。原本,她只以为是楚王的不甘,并未在意。但此刻,老师竟因其而产生了攻打楚国的想法,她却又不得不联想到楚王的那个眼神去。 认真求娶,求娶不得,那便攻打其国,将其掠入后宫。这若换作是其他国家的国君,想来便是出于道义,也不会凭借这样一个理由而出师征伐。但这要是楚王,可不可能,真还便要两说…… 世人都知道这楚王荒唐,但只怕他们所看到的荒唐,却也只不过是他的其中一角罢了…… 思忖着姬然口里的话,伍员依着自己对楚王了解,忽然便也失去了作下结论的信心。毕竟,这样的君王,足以为了一美人、一宠臣,而下令杀害了自己多年培养的太子,杀害了始终忠心未变的朝臣…… 这样的君王还会在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实在是很难预测。如若他当真要挥师向宋,而宋国等到那时才做出反应,那么宋国便几乎是必败无疑。韶姬想要早做打算,先下手为强,反而也变成了一个最为合理的应对方法。 也不去对几人的神色变化加以观察,杨雪只如当初考校伍员一般考校着孙武,再次问道:“如若我想攻打楚国,不知君子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5章 春秋26 孙武闭目仔细思索了会儿, 方才缓缓说道:“楚宋强弱之差,非一日半日足以弥补……” 这一点, 是事实, 无论是谁, 心里都极为清楚。但孙武将这一事实说出来, 却并非便是说毫无破解的余地。 见姬然同伍员的面容上都隐有忧色,唯有杨雪将好似信任至极的目光投递在自己的身上,孙武便也不再作停顿, 接着道:“虽说楚国兵强力壮, 但却也并非毫无突破之点。” “长卿究竟想到了些什么,不如直言?”伍员同孙武已成至交,言谈之间便也不爱多绕圈子, 反而多了几分随性。 孙武得了好友的话, 便也没再卖什么关子, 对着杨雪直言道:“以宋国一己之力, 欲战胜楚国, 绝无可能。但若凭借韶姬、子胥出谋划策, 加之借助他国之力, 则有八成胜算。而若再有武领兵出征,则楚国必败。” 这孙武不仅仅是眼光独到、实事求是,也还自信非常。杨雪点了点头,算是对孙武的这一番话认可了下来—— 想凭借宋国一己之力击败楚国,本便是如同以卵击石,结果显而易见。况且, 便算是宋国当真击败了楚国,但楚国这块肥肉,宋国却也依旧是无力吞咽。倒不如及早找好盟友,共同征伐楚国,再共同割据楚国来得更好些。两个人分肉,总比一群人分肉要好得多。 “那么,依君子来看,宋国当与哪个国家结为同盟,共同出兵?” 杨雪又对孙武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但孙武却也并不慌张,只沉吟了稍许,将各个诸侯国现下的状况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后,方才回答道:“以天下局势观之,似乎只有卫、吴二国最为合适。” 说罢,也不待杨雪再开口问他,他自己便一一解释道:“卫国与宋国向来盟好,如今宋国出了一韶姬,卫国自也不会轻易放弃与宋国盟好的机会。况且公子韵已嫁与卫公,虽非君夫人,却也听闻是因着宋国渐渐兴起的缘故而颇受宠爱。武在齐国之时便听闻公子韵向来与韶姬相亲,若韶姬肯亲往卫国,卫公则必定应允。” 孙武说到这里便没有再说下去了,杨雪便下意识的继续问道:“那么吴国呢?” 子韵受宠是子韵亲自给她传来的消息,自也无需别人去说。甚至,子韵也还告知了她,隐约间,卫公已然有了册立她为君夫人的念头。正如孙武所说,若是去求卫公出兵,自然能够得愿,她有那样的信心。她真正好奇的,不过是孙武口中的吴国罢了。 孙武早知杨雪会有此一问,第一次略显轻松的笑了笑,“作为一大强邻,虽然仍旧被人称作‘楚子’,但楚国却也已成为雄踞中南的一方泱泱大国,对四方各俱威力。它不仅仅是身在宋国的南边,给宋国带来深重的威胁。同样的,它也毗邻吴国的西边……” 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孙武并不仅仅是那个被杨雪考察的人,他也同样是那个要考察这个自己日后或许要听从命令的人。 幸好,杨雪虽然平日里并不接触军事战略,却也并不意味着她在这一方面便愚钝至极。相反,她十分聪慧,所以孙武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她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作为同样毗邻强国、却又早早先于宋国强盛起来的吴国,此时已然在稳步步入强国的行列。但其若是想要真正的发展起来,在楚国的眼皮子底下,似乎也不大可能。所以,若是想不到她与楚王的那一层上,在其他诸侯的眼里,便应当是吴王更为灭楚心切。 孙武一直打量着杨雪的面上的表情,纵然杨雪的神情已然是习惯性的内敛,但却也总有放松的时刻,孙武只需从杨雪那刹那失神的目光里一瞥,便知道杨雪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心中算是对杨雪服气了,孙武便也没有了保留,在杨雪想通彻回过神后便对杨雪直谏道:“比起卫国,武以为韶姬选择与吴国结盟出兵更妙……” 其实,也不必孙武再说,杨雪想明白后自然也知道同卫国相比,吴国才是更好的选择。毕竟,纵使卫国与宋国如何亲密无间,但卫国本身同楚国却是没有私仇的,自然便也做不到一心一意与宋国共同伐楚。甚至,哪怕其真的做到了,这当中会发生些什么,却也是无人能料。 反倒是吴国,与宋国同为楚国的敌人,与宋国有共同的目的利益,届时若当真奋战起来,自然便会尽心尽力,少有保留。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敌人……若是真就要选出一个盟友来,这样的盟友似乎才是最合适的…… “子胥所谏之人果然并不简单,长卿于兵事一道确有大才。挑选盟友一事,正如长卿所言,吴国最为合适。但除此之外,子韶却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长卿……” 考察这种玩意儿总要适可而止,若是多了,不仅不会让人觉得自己谨慎,反倒还会让人以为自己生性多疑。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杨雪其实便已经不是在考察孙武了,而是唤他一句“长卿”,认认真真的想要向其讨教。 以适当的考察来确定一个人的才能,再以适当的尊重来表明自己的信任与亲近。杨雪这一套驭人之术着实用的不错,孙武和伍员明明知晓这一番手段,却又偏偏受用至极。 这天下打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旗号之人能有几多?但真正能予以前来自荐之人相等尊重的人又有几多?至少,除了杨雪一个,孙武还未见过第二个。 面对杨雪的尊敬,孙武也不似常人一般慌张,反倒是平平淡淡的受下了杨雪的敬意,再回以对杨雪更多敬意的一礼,“韶姬请问。” 知晓齐国尚武,孙武一家四代亦是几代将军,平常定是爽直惯了的,杨雪便也没就向同其他人打交道般几番绕着圈子,反是直接问道,“宋国不似吴国。即便士兵们已然是在长卿的手下飞速成长,但与吴国、楚国相比,仍旧是不值一提……” 话及于此,杨雪忽而眼神如炬的直指孙武的眼底深处,“宋国兵弱,不比他国,若我想此番征伐中,最大程度减轻宋国将士的折损,不知长卿可否?” 杨雪知道,自己的要求着实是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上了战场,两兵相交,便已是结局难料了。原本要战胜楚国便是难事,如今还要保全士兵,便是难上加难了。 孙武沉吟良久,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很好的方法。如今宋国在韶姬的改革之下,不断发展、渐渐壮大,百姓们开始丰衣足食,乐于为国家而献身。他方才口中所有关于可以一试的说法,统统基于宋国这一现状。如何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方才有了构想。 在胜利的情况下还要保证将士们的性命?别说是现在,纵然是在齐国之时,他也从未思考过这一个问题。似乎,在他所学的兵书战策里,兵戎相见,从来便只记战果,不记牺牲的…… 杨雪看着孙武纠结的模样,大略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奈的笑了笑,只好出声道,“与长卿不同,兵戎相见,并非是我的战场。我所计较的,除开那一场战果,还有那军队中的死伤人数。宋国好不容易开始展露出欣欣向荣的气象,出兵伐楚,不能死伤太过,否则纵然是赢了,却也如同是在新兴的宋国身上泼了一盆冷水……” 她的意思当然也不是吴国的士兵们便该去死,她只不过是站在了宋国的角度,便必须去为宋国考量罢了。如若可能,她当然也会尽力保全吴国将士。甚至,如若楚军愿意投降,她亦不会过多的去为难楚军。毕竟是人命,即便是为了不落于被动之地而进行的必然反抗,她却也还没丧心病狂到想要一概屠杀殆尽的。 “况且,长卿将会成为我宋国的将军。一位将军,引领其他将士取得胜利固然重要,但在尽力保全将士的情况下,仍旧能够取得胜利,岂非更是功勋赫赫?依长卿之才,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杨雪的此番话落,孙武的神情才是真正的松动了。他必须得承认,杨雪所说的没有错。一位能够为自己国家赢取胜利的将军,或者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将军,却还不足以成为一名成功的将军。 如何在保全自己麾下的将士的情况下去赢取胜利?这才是一名成功的将军该去思忖的问题。 伍员一直在一旁旁听着,此时忽然见孙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便知道孙武是想明白了。 没再去关注孙武,伍员本身自己才是最想伐楚之人,便一边想着一边分析道:“以韶姬之才,韶姬若是想吴军成为伐楚主力,自然可以直接劝说吴王以达目的。” 杨雪点了点头,一眼瞥过伍员和孙武,神采奕奕,“吴国兵强力盛,较之楚国相差不远,出兵主力必由吴军担当无疑。但是,我宋国却也不是只兵不出,除了要为此伐楚一役出谋划策意外,自然还要组成一支精锐的军队,由长卿训练,自然也以供长卿差遣。我要长卿保全的,便是这一支精锐!” 由吴国担任主力,自也不是叫吴国一人承担所有的兵力。吴王既然能将吴国强盛至此,自然也不可能是个傻子,怎么可能会将所有的风险都一力承担?况且,这原本便是宋国去请吴国一同伐楚,吴军若是能同宋军共同进退,便已是仁义,杨雪又怎会作出叫天下所攻讦不齿之事? 话及于此,孙武同伍员这才终于明白了杨雪的意思。于是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杨雪保证道,“还请韶姬放心。” 而得了保证的杨雪,自然也放下了心来,“时间紧迫,我不日便会向君父禀明此事,并未长卿求来将军一职。这些日子,你们继续招兵训练,挑拣组成精锐军队所需将士。待伐楚一事得了恩准,我便会出使一趟吴国,届时再由你二人与我一道同行。”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要干楚国啦~干完楚国宝宝们想干哪一国??? 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6章 春秋27 杨雪要从宋君那儿征得伐楚的同意并未孙武讨要来将军一位其实并不算难, 她只需摆明利益关系,摆明此次伐楚的胜算, 再凭借着本身便拥有的宋君的信任宠爱, 自然而然的便没有了什么大问题。 至于继伍员过后, 孙武再一次迅速的上位, 没有丝毫的过渡便占据了一大将军职位的消息,朝中上下的诸位大臣再无人出来反对。甚至于,几乎是从得知杨雪的直谏处新来了一位住客过后, 他们便已料到了这一结果。 留出了几日的时间, 制定好了对自己挑选出来的五千名精锐士兵的训练方案,确认一切无误后,孙武才将方案交到了自己所挑选出来的信任的将领手中, 命其按照着方案训练。 实际上, 训人之初, 哪怕是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威信也好, 他都是不应当离开、应当亲自操持的。但无奈, 同韶姬一同出入吴国却又似乎是一件无可避免之事—— 毕竟以吴国作为伐楚主力, 作战之地也必定要从吴国来优先考虑。如若他不能亲自到吴国进行考察, 仅仅停留在纸上谈兵,那么纵然是宋吴联盟,却也并不一定能拿楚国如何。 或者,他唯一能庆幸的便是他所挑出的精兵大都是由子胥的右军里挑选而来,数月以来,原本便是一直受着他的操练, 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日后会有“将有领,兵不从”的担忧。 整装待发,杨雪也没怎么再耽误时日,领上了一直恳求着自己的姬然,便同着孙武和伍员踏上了前往吴国的路程。 一路上没有如何歇息,几人足足在路上颠簸了五六日方才抵达了吴国的都城姑苏。这路途虽然疲乏,但也幸好,吴王向来待杨雪便是礼遇有加,所以也没有追究杨雪的突然而至,反倒十分精心的为杨雪几人备下了驿馆,并于第二日便召见了杨雪几人。 吴国的大殿之中,吴王早已命人备下了酒席,正待杨雪几人入座。 吴王或许也是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缘故,知道杨雪此番才刚刚回宋便又重新来吴,定是有事相商,便也没在酒席上安排其他人。甚至便连随侍的侍从及婢女,也仅仅是等他们摆好了清酒饭菜,就又嘱咐了他们退下。 “韶姬甫才从镐京回到商丘,理应十分困顿,如何又仅仅休息了几日,便不辞辛苦的来我姑苏?” 杨雪本身便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不光是在传闻中,哪怕是凭着镐京一聚,吴王也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所以,他便也没打算同这样一个聪慧之人拐弯抹角,反倒直接将心中对杨雪此行目的的疑问给问了出来。 不过也当然,这样一个问题由吴王亲自提出本身便更好,所以杨雪也没有打算拖延不提,反倒堂堂正正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对着吴王问道:“吴王正值强兵兴国之际,偏偏西有强楚虎视眈眈,想来吴王早已是头疼不已吧?” 明白人与明白人交谈,自然是一点便透,根本便不需要彼此将话说得太明。如今的吴王便是如此,一除楚国,是他心中早有的盘算。甚至,将楚国看作是他如今的心头大患也并不为过—— 吴国若想继续发展,那么楚国便不得不除,这还只是其一。他与楚国早在他继位之前,便早有争锋一事却也是不得不提—— 在继位之前,吴国先王也曾派他率军攻打楚国,彼时,他不仅战败,反而还丢失了先王的船。由于惧怕获罪,他只好潜伏许久,成功偷袭了楚军,夺回了王船后才敢回军。虽说军中胜败,乃是常事,不过,他若不曾战胜楚国,便又总似是他吴军不如楚军一般。 当然,这也不过是其二,最重要的是,本身他便只是刺杀了先王方能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之际,自然便需要做出什么大的成绩来为自己的继位证明。如今,楚国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吴国最大的威胁,他想除掉楚国来为自己立威,自然便也无可厚非。 心中意有所动,但吴王却始终是沉着气——他要除掉楚国自然有各种理由,那么韶姬呢?或者说,宋国呢?宋国又是为何如此迫切的想要除掉楚国呢?按理说,宋国如今再如何国盛民强,却也不过是在发展初期罢了,又有什么理由如此急切的开始针对楚国呢? 就这一个问题,吴王始终想不明白,所以他也不急,反倒不骄不躁的向杨雪询问道:“我吴国与楚国两国的形式,天下皆知。想必韶姬也是因此,方才找上寡人。可是……韶姬呢?韶姬又是为何?宋国同楚国之间又有什么恩怨?” “想必吴王与宋国所拥有的同种感触最深,同样是新兴向上的诸侯国,同样是受着楚国的胁迫,宋国又怎能不欲将其除之后快?” 顿了顿,杨雪抬起头,直视着吴王,信心十足,毫不避让,“也或者,在吴王的眼中,宋国不过是一个刚刚开始发展,刚刚足以走入众诸侯眼中的一个国家。但吴王又如何知晓,短短数年的光景里,宋国不会发展成屹立于天下间的另一强国、无人敢犯?” 这一番话,便是伍员及孙武都是第一次听到杨雪提起。同时,也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窥探到了杨雪可以称之为“宏伟”的志向。 数年……一个国家由弱向强,绝不是短短数年的光景便可以做到的。这样的过程,或者是数十年都难以真正完成。便拿吴国作例,吴国的强大是自吴王寿梦开始的,中间又有五代君王,及至阖闾此时,方才有了同楚国一力相争的可能。 杨雪竟说“数年”?这任谁来看都仅仅像是一句玩笑的空话,又如何能够使人信服?但偏偏,这话杨雪说得桀骜,偏偏却又让人产生了一种或也真会成真的错觉…… 老实说,关于用数年的时间来成就一代强宋的念头,是自来到这个世界、预备名满天下过后,她便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并且,这个或者可以称为“野心”的目标,她也从未准备隐而不谈。宋国一步一步的变得强大,宋国子民一点一点的安居乐业,便是她最大的宣告。 承受着一道道不敢置信的目光,杨雪面上的自信与桀骜哗的少了几分,她淡然如初般笑了笑,“怎么,用数年的时光来铸就一个强大的宋国,便让诸位觉得如此难以相信?” 几人没有说话,但杨雪知道,他们其实正是这么个意思。自傲的昂了昂下巴,她又道:“子韶同孔夫子论道获胜,诸位难道不觉难以置信?子韶自立理学,插手朝政,诸位难道不觉难以置信?子韶仅用两三月的时光,便让渐渐衰败的宋国开始欣欣向荣,诸位难道不觉难以置信?” 恰似目无一切的神色恍然从杨雪的面上消失,她再次对着众人笑得温和淡然:“世上足以令人难以置信之事有许多,但是,子韶希望诸位明白,别人做不到,那仅仅是因为这天下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子韶!” 这,便是杨雪的自信! 能够答应系统的要求,轮回不断的穿梭在各个朝代之中,以女子的身份成为备受天下追捧的那一个,她又怎么能没有属于自己的傲气?! 如今,她既肯将话摆明在吴王的面前,除了是要以真话博取吴王的地位,自然也是要开始渐渐让宋国露面于天下。而伐楚一役若是成功,即是对宋国声名最好的宣扬。 “如此大胆的暴露自己对宋国的野心,韶姬便不惧寡人操兵向宋?”吴王忽然问道。 原本要是依照他平日里的性格,这一番话,他决计不会问出声来,而是会选择直接向宋出兵。一个有野心有能力的国家,自然是早早扼杀于萌芽状态方为最好。但他既然问了,心里自然便也就是有了另外一番思量。 知晓吴王并未与宋敌对的心思,杨雪也不慌乱,反倒是开诚布公的一一将心中所想说与吴王来听,“诚如吴王所言,这样的隐忧自然会有。可操兵向宋……,吴、宋并不毗邻,待吴王的军队遥遥而来了,想来,我宋国的防卫与救兵也应当就位了。 况且,似乎楚国才是吴王的心腹大患,吴王想要除掉楚国,并不那么容易。但若是加上了子韶今日所带来的两位奇才,则楚国必败!” 至于楚国败后应当如何,她杨雪自然不会让宋国吃亏。若彼时的吴王再想举兵伐宋,那么宋国一直修生养息的士兵,对上刚刚战完的残破吴军,方才更有胜算…… 吴王望着杨雪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虽是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却也大略知道她定然已是将所有的后路铺就完成。或者,早在踏上来吴的路上,她便已然想好。而至于自己同不同意,她的心里也早有了一个定论。 叹了一口气,他得承认,心智谋略这一方面,他的确是不如这位韶姬。甚至于,明明知道或者最终宋国的得利可能更要大于吴国,他却仍然是不得不同意了下来—— 灭楚的诱惑,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大! “便如韶姬所言,寡人允了!”吴王开口道。 其实,也不算是为难,他不过是觉得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之后,还有一种似梦非醒的感觉罢了。不做敌人——这是他此刻面对着杨雪的唯一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就是会开始跟楚国开战了~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7章 春秋28 吴王既然已经答应联盟, 那么往后之事便再也构不成一个难题。同着孙武和伍员一同在吴国考察了数日,大致同吴王一同定下了攻打的方向后,杨雪便留下了伍员, 领着孙武和姬然一道往宋国的方向回去了。 “老师为何要将伍大人留在吴国?” 在吴国一行中,姬然一直是秉持着多听多看的原则,鲜少插声。但纵然她如何去想, 却也仍旧是想不通,为何杨雪要将伍员留在吴国待命?难道不是让伍员随时跟随在自己的一旁,才能更方便的听取他的意见、对其下达命令吗? “我不过是在为那些不可预计的未来做准备而已~” 几人相处得越久, 便越清楚杨雪骨子里并不是个服从礼教的人,所以,此刻看着杨雪在这因着疾驰而显得有些颠簸的车驾上软似无骨的半躺着, 倒也没有多少的讶异。 稍稍坐挺直了腰杆,杨雪往后坐了坐,寻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靠在车驾的内壁上, 解释道:“虽然我们的确是制定了一个看似精美的计划。但百密总有一疏,这个世上总是未知的事要比已知的事多。在计划真正成功之前,我们所有的推论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所以,她选择了留下伍员, 不过是内心一番计量过后的结果罢了。所谓“机不可失, 失不再来”,很多机会本身便是只有一次的,想要攻打楚国、出奇制胜, 本身便也只能一次成功。如若不然,任他君主如何昏庸,也总该有了防范。 在吴国留下了伍员,其实也是出于她对伍员的一种信任吧,不论事情如何有变,她也希望伍员能够随机应变,使得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实行。 杨雪的几句话,姬然也算是听明白了。只是,或许当真是在她的心里,杨雪所处的高位有些太过高不可攀了,甚至是有些被神化了,以至于她从来不曾想过杨雪也会有那样的担忧,也会担心计划不能够真正的实施。 但仔细想想,她却又忽然觉得,韶姬或许本来便该是这样。哪怕那楚王或者根本便难以逃出韶姬的计划,但处事小心的韶姬却总愿去料想到所有的可能,以断绝所有出乎意料的结局。 一路上也不怎么休息,既然反倒是对于向杨雪学习的兴致越来越高,以至于在杨雪同孙武谈话的时候,遇见想不明白的问题,也偶有忍不住插画询问的时候。 晃晃悠悠着,几人都回到了商丘。孙武和姬然倒是各自去休息去了,杨雪却偏偏连歇都歇不得,直接便被宋君所派遣着、一直候在王宫门口的侍从,给急匆匆的召进了大殿。 “拜见君父。” 踏进那大殿,杨雪向宋君行礼。但出乎意料的是,宋君竟也只是慢悠悠的免了杨雪的礼,脸上也并未如杨雪所料想的那般急色。 召了杨雪跪坐在自己的身旁,宋君终于将匆匆召来杨雪的原因告知—— “前几日里,你还没有回来,楚国的使臣却是先一步抵达了宋国。他来也不是为了其他什么,倒是正如阿韶所料,仅仅是表明了楚王要同宋国开战的意向罢了。” 原本,楚国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要向宋国发起战争,他是应该要惊慌的。但好在杨雪早在出使吴国之前便已经给他打了一个预防针,并且向他阐述了她即将要施展的应对措施,这才使得他此时能够不慌不乱。 楚国的动作竟然这么快,杨雪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说,楚王几乎是同他们一齐从镐京启程,回到楚都郢城的时间也应较之他们晚上几日。按着这样算来,即是楚王回到楚都还不足一月便已整装待发,意欲出兵向宋了,岂非太不将宋国将士放在眼里? 为楚王的的这一份轻慢,杨雪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她整理了一会儿脑中的思绪,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宋君问道:“楚国使者可有说过楚王为何要向宋国举兵?” “并无。” 对于这样一个答案,宋君其实自己也觉得荒唐。向来派使者前往他国以下战书,应当做的,便是告知为何开战。待双方君主统统同意了这样一个开战理由,方才能够真正兴起战争。如若当真没有理由,楚王又何必要派出这样一个使者? 杨雪其实知道宋君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她却与宋君恰恰相反,十分的能够理解这一句“并无”—— 依照楚国的历代历史来看,似乎历任楚王本身便都是极为霸道的。哪怕是在周天子并未真正衰败之时,已然占据一方的楚王便敢在王都镐京的郊外进行阅兵仪式,便敢向周天子公然探问周朝传国之鼎的轻重大小,向周天子示威。 这样看来,这周王还愿意“屈尊”派遣一个使者前来宋国,或者,本身便是给了宋国几分薄面了。 “这件事,君父便直接交予阿韶吧,阿韶定不叫战争蔓延至宋国国土,君父大可安心。” 心中的念头自是百转千回,但杨雪运筹帷幄的模样却还是叫宋君放下了心来。 其实,楚王向宋起兵本身便是她同吴王计划的一个环节。毕竟,吴宋可不像是楚国。师出有名这一点,哪怕是为了国家的好名声,他们也必须去撰写一个。楚国师出无名,宋国反击,吴国从中相帮,这一缘故,哪怕是由民众看来也并不牵强。 央着宋君再留了那楚国使臣几日,杨雪一方面接手了宋君留在楚国的探子打探消息,一方面催促着孙武加紧训练的步伐,一方面还要派人快马加鞭的去给吴王和伍员传递消息,提醒他们准备就绪。 就在楚王久等使臣不归,正耐不住性子挥兵而来之时,他们的计划也几乎是同时部署完毕。 放了楚国的使臣,那使臣正好与楚王及将士在宋、楚边境相遇。楚王接受了使臣的觐见,得知了宋君已然同意一战、并已派遣将士抵达边境后,便也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领着众将士在原地驻扎下来,就等着第二日同宋国兵戎相见。 在他想来,同宋国开战几乎是一件毫无压力之事,莫说宋国如今不过是正欲富强,便是宋国最为富强的宋襄公之时,宋国也没能成功攻破宋国,他又有何好惧? 自认为这一场胜负几乎是毫无悬念,楚王便也道是平常一般在奢华的营帐中,睡得安稳。可杨雪又如何能真正让他睡得安稳? 夜色正浓,杨雪同吴王的计划正是从这时开始施展的—— 吴楚两国的交界处,吴王已然率兵万数抵达了楚国国界,隐在山中树林里,暗自窥探着城墙上来回巡视的楚兵。 “杀!” 几乎就在士兵们交班的一瞬间,吴王对着身后的众位将士破声吼出了一个字,便领着将士们冲出了树林,向着城门杀去。 楚国上下几乎都知道国君要向宋国开战一事,却并不知晓吴王竟会趁着此时攻打楚国。更何况现下正当夜里,士兵们几乎便是毫无防范! 一方气势汹汹犹似披荆斩棘,一方惊慌之下乱作一锅粥,根本来不及防范,谁输谁赢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吴国这边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夺下了楚国一城,并且向着楚国的更深处在继续厮杀,楚王却一点都不知。他直等到美梦天亮之后,方才从梦中醒来,领着早已就势待发的将士们向着宋国的地界出发。 烈日当空,楚王隔着边界远远地望着隶属于宋国的城门门口,久等宋国的将军领着士兵应战,却一直也等不来。 “若宋国士兵当真已到,如何久久不至,你领人去城中探探。”楚王站在战车上对着城门发了许久的愣,怒火渐渐往心上涌去,良久方才派遣着自己身边的将军领走数千的士兵,向着宋国的城里探去。 “得令。” 那将领对楚王抱了抱拳,便领着三千士兵骑着战马向着城门探去。 彼时在远处他还看不如何清晰,但此时切切实实的抵达了城门,他才真正觉得不对劲。从城外往城内一看,竟是空无一人。 “上。” 或者真的便是有恃无恐,那将领虽是觉得古怪,却还是伸出手,对身后的士兵下达了命令。随后,还亲自驾着马踏入了城内。 寂静。 空空荡荡的城内,除了那将领带来的三千人马,便再无人烟。可是,这城里的人又是什么时候被遣散的呢?这可不是一个小动静。尤其在这边境之地,他们楚国不可能没有得到消息的! 揪紧了眉头,连那将领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领着士兵们向着城内越加深入。 “嗖!” 正及此时,支支箭羽破空而来,那将领身后的数位士兵也渐渐应声而倒。 那将领迅速反应过来,牵扯住了自己身下的战马,与其他的士兵渐渐拢成一个环绕圈。他们警觉地向着四周望去,却又只能看见自己身旁那一座座林立着的空荡房屋。 敌明我暗。 将领知道这决计不是一个战斗好时机,便举起了手,大声怒喊道:“撤退!” 他的声音极其浑厚,震耳欲聋,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的,却是一只只更为密集的箭羽。 “嗖!嗖!嗖!” 他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但随着城门的渐渐接近,他却又没有办法去思忖那样许多,他只能一一避开那些向他刺来的箭羽,告诉自己,快要到了…… 可是,等到他真正的抵达了城门,他却又只能绝望地发现,城门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死死闭拢了。 最终,孙武拉开长弓,射出一支长箭,刺穿了那楚国将领的胸膛,这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码才真正落幕。 楚国三千士兵尽灭,宋国无损一兵一卒。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8章 春秋29 连夜遣散城里的民众们, 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但宋国将士抵达边境所带来的动静其实也并不算小,在麻痹了楚王及出国将士的感官过后, 成功掩过耳目并不算难。 这是杨雪同孙武一道早便算计好的局面。甚至,对于这场瓮中捉鳖,他们所能料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便是楚王不信邪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进城。但遗憾的是,楚王并没有如他们所料想的那般。 楚王年轻时也曾是一位明辨通达的君王, 或者当真是人越老便活得越糊涂,多疑、自负、图乐等种种恶习才渐渐在他的身上显露出来。可是,无论他现在再如何昏庸, 但在这派去的将士杳无音信的情况下,他还是察觉到了自己可能是误入了陷阱。 向来浑浊的瞳孔,忽然有了几分的澄澈, 楚王立于战车之上, 遥遥的望着对面的城门,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猜测,反倒小心谨慎了起来。 没有再委派将士前去打探,楚王气沉丹田, 少有的中气十足的呵斥了一声:“退兵。” 楚王一声令下, 那战车下密密麻麻的士兵们便行动有序的行动开来,向着来时的路撤退。 步行了半个时辰左右,他们终于可以隐隐瞥见自己所布下的营帐了。但也几乎是同一时间, 楚王的脸色立即耷拉了下来—— 远远望去,他们安札营帐的地方,竟伴随着浓浓的黑烟,泛起了火光。 “加快速度!” 当机立断,楚王立即吩咐众人一同加快了脚下的行程,仅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抵达了那在他们出发前还完好无损的营帐里。 触目所及,俱是残败的景象。那些原本被留下来防守的士兵,插着箭羽的尸身也已被烧得焦黑。 心情在所难免的沉重,楚王身后的将领们几乎不用楚王下令,便自觉地吩咐着身后的副将们一一去将这营帐仔细查看。 可是,无一活口,无一余物……这便是楚王唯一能得到的答案。 望着这几乎无一处完整的营帐,楚王怒目圆瞪,怒火喷薄而出—— 他为宋国的“不仗义”而愤怒。按理说,两国开战,必定是要经过击鼓等一系列程序的。必要两国将士相互见礼后,方能开战。可他没想到,向来谨守条条框框的宋国,这一次竟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一声不响的便火烧了他的营帐粮草,叫他折损士兵数千。 楚国有多久没有吃过败仗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从未想过,如宋国这般游移于中等位列的国家,竟也能让他摔了那么打一次跟头。楚王感觉便是有人在他的心头纵了一把火,叫他心头的怒焰熊熊而起,却又难以发泄。 “君上,粮草已尽,与宋国这一仗,不能打!”踏下了战车,楚王身旁的另一将领自望着这片焦土回神过后,便忙不迭的跪倒在楚王面前恳切道。 如果仅仅是折损士兵五六千,那还不足为惧。楚国的将士仍旧余有万数,楚国仍旧是强于宋国,此一战仍旧是楚国必赢。但此时的关键是——粮草没了!即便楚国不损一卒,但只要粮草没了,那这一仗便是决计无法再打下去的。 战场之上,断了粮草,即为断了后路。这个道理,楚王不是不懂。所以,纵然心头有万般的不甘,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应允道:“全军休整,回郢城!” “得令!” 既然一切有了定论,众将领便直接领了命令,纷纷去整顿士兵了。可事情又哪有那么简单?吴王同伍员带领着吴国将士正在楚国的另一边攻城略地暂且不谈,便说是杨雪,也不可能叫楚国这支伐宋的军队轻易离开。 因着楚国并不像宋国一般鼓励民众开垦荒地,是以楚王方才没有停歇在楚国城池中,反倒是领着自己的将士们在山下的一片空地,札起了营帐。 可这同样也给杨雪造成了便利。这楚国的荒地太大,没有城门把守,杨雪轻而易举的便在楚军向宋之时,将士兵隐藏在了楚军回国的山路上,只等着在楚军回城之时进行突袭。而自己更是直接优哉游哉的重新出现在了,宋国那座清扫完毕的空城里,静待孙武带来的好消息。 * 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杨雪懒散的坐在软垫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还在想着接下来的棋该如何去走。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孙武终于脚步匆匆的推开了门,走近了杨雪,跪坐在了案台的对面。也不同杨雪客气,重新拿起了一个爵杯,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后,才满脸遗憾的看向杨雪—— “此次一战,我军死亡十数人,伤有数百。林中伏击虽是成功,但可惜只歼灭了楚军半数左右,叫那楚王给逃遁跑了。” 楚军毕竟人多,万数的人若是真要护着楚王逃离,总不会叫他们几千的人马给轻易得逞。这次暗战能有这样的效果,杨雪的心里其实已经十分满意了。 “长卿此一战极为出色,各国之中定当留名!”杨雪毫不吝啬于对孙武的褒奖,心中觉得是便直接对孙武夸奖了出来。 与楚王不同,她其实并不以为自己的计划谋略是什么“不道义”的象征。她不过是在“战争”这一方面,再一次打破了某一种陈规罢了。楚王还不是想攻打便攻打了,她来昭告天下“兵不厌诈”又有何错? 孙武皱了皱眉,并不接下杨雪的夸赞,反倒皱着眉担忧道:“虽是打了一番胜仗,但武的心里却还是不得不担心,若是此一战毁了宋国‘仁义之师’的名号,应当如何?” “何谓‘仁义之师’?”杨雪昂首对上孙武的目光,反问道。 宋国之所以得了“仁义之师”这一名号,不过是由于当年宋襄公讨伐郑国,与救郑的楚兵战于泓水所产生的故事罢了。楚兵强大,但襄公讲究“仁义”,哪怕知晓自己的将士打不过楚兵,却也仍旧是要等待楚兵渡过河水,列完兵阵过后才肯开战。最后虽然打败,却也为宋国赢得了个“仁义之师”的声名。 或者,百年多来,这个声名足以使得宋国人人自傲,足以彰显宋国君王身为君王的道德修养。但是杨雪以后世之人的目光来看,却又偏偏觉得傻气、虚伪的可以。 凡事正大光明倒也不是不好,甚至很多人都极其向往,但偏偏这个年代的人却又并不如此—— 假如,真的正大光明,如何历任君王都要向各国派去如许多的探子?图谋的难道不是称霸诸侯吗?可怎么真正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候,却又偏偏要去在乎一个“仁义”的由头?什么是真正的“仁义”,谁又可以明明白白的说出个所以然来? 杨雪目光铮铮,竟将惯于驰骋战场的孙武都给震住了。 看着孙武略显呆傻的摇了摇头,杨雪也不解释,反而是洒然的淡淡笑道:“终归是为了称霸诸侯罢了,我不过是揭开了最后的肮脏。如若真有谁要说子韶小人,那便任他去说。楚王向来横行霸道,全然不惧,我又有何畏惧?” 这一番话,孙武不能反驳,更况且,他自己本身便不觉得杨雪有什么错。战场之上,诡谲莫测,他研究的便是兵书、便是战略,之所以有此一问,其实是担忧杨雪会为日后有可能得到的诘责而感到后悔罢了。 心中的担忧被解决,接下来,孙武便更加没有顾虑,行动自如了。一方面,吴王的军队对楚国步步紧逼,一方面他还要领着自己的少数精兵,暗自追击着楚王。 * “君上,急报!吴军偷袭楚国,步步紧逼,已经快要抵达汉水了!”甚至等不及侍从禀报,好不容易从吴军的手下逃脱出来的一楚国将领,同着一路上便跟着楚王的几位将领,一齐急急闯进了楚王暂且停歇的屋子里。 此时,楚王也不过是刚刚逃亡至汉水,除了疲惫以外,在奔走的路途上渐渐并重的身子才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年迈……这个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此刻在他的身体上表现得极为清晰…… “咳咳。”握拳在唇边十分吃力的咳了咳,楚王颤颤巍巍的放下了手,却没有理会跪倒在自己身前的将领。 前有吴军,后有宋君,假使到了此刻他还看不明白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围攻,那么他也算是白白当了一回国君了。宋国韶姬的能量,一直到了现在,他才算是真正认识到了。 可是,又能如何?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退,亡国,是死。战,残兵败将,同样是死。他的所有退路,几乎全被牢牢封死。便连这报信的将领,都是在吴军已然行至汉水才殊死逃脱出来的,他又怎么会有信心自己能够成功派人求来救兵? 浑浊的目光久久无神,楚王的心里百转千回,各种滋味,种种都是悲壮。 “噔” 一不小心,他将案台上,那将领带来的竹简给拂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咳咳,”他又费力的咳了咳,却再也顾不上握拳了。缓缓垂下眼帘,他说道—— “......备战!”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其实看到有好多宝宝捉虫了,不过我是想着等这一篇写完了以后一起改来着~ 辛苦宝宝们了~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79章 春秋30 汉水两岸, 吴军与楚军两军隔岸列阵。自镐京一别短短数月,再次相见,楚王的身体已然疲乏苍老许多, 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 瞧着他这几乎是苟延残喘的样子,吴王的心里反而是一阵快意——吴国被楚国压制得太久了! 再没有片刻的犹疑,在将士们列阵完毕的下一瞬, 同样站在战车上的吴王,高高的扬了扬手,便命令将士们率先射出了箭羽。 “嗖!嗖!嗖!” 密密麻麻的箭羽, 一支又一支间,几乎毫无空隙,无处不在彰显着吴王此次的备战充足!楚王自也是发兵抵抗, 可一支残破的军队同一支气势高涨的军队孰优孰劣,在此时一目了然—— 败局已定。 吴军已经渡河而来,渐渐倒下的清一色是出国的士兵。楚王出神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混战, 面无他色, 恍然像是一个局外人。 “君上!不可再战!我们必须尽快退去!” 身边的将领手持重剑,不断飞舞,同其他的将领一道将身前飞来的箭羽一一挡去,也才堪堪将自己和楚王护了个周全。可也就在他分神同楚王说话的一瞬间, 吴军的箭羽便突破了他的重重防卫, 直刺他的胸膛。 “哐啷”一声,那将领倒在了楚王的脚边,上一刻还鲜活的人, 瞬间便没有了声息。 楚王怔怔的看着自己脚边的人,满脸的惊恐,忙不迭便高声喊出:“撤退!撤退!” 哪怕是在昨天,哪怕是在前一秒,他也都已经抱上了必死的决心。他以为,在觉悟的那一刻,他已经开始在忏悔。为自己的自负而忏悔,为自己毫无节制的享受而忏悔,更为自己荒唐的后半生而忏悔。 他想,这一场几乎要让楚国覆灭的战争,既然是因他而起,那么,到了最后,他至少也该誓死守卫至底,而非径自逃亡。但是,当他身旁的将领就在他的面前直直倒下时,他才发现——在死亡面前,一切忏悔都显得太轻! 不顾楚军众将士的生死,楚王只知道惊慌的命令着“撤退”,他在用所有楚兵的生命来为自己开出一条出逃的血路! 遥遥看着楚王逃离的背影,吴王转首望向自己身后的将领,正想派人去追,却又被一旁的伍员给拦下了动作。 “楚王带我伍氏如何,我伍员至今铭刻在心,仅叫楚王就此死去,怎能慰我心头只恨?”伍员迎着吴王的目光,沉声解释道。 就让楚王这么逃亡着吧,直到最后,他总要让他知道——不论他逃到多远,活到多久,终归只是他死前最后的挣扎! 因着伍员的这一份恨意,吴王最终没有派人追上去,反倒是认认真真的攻下每一座城池。就连杨雪和孙武也并没有继续追杀楚王,反倒是偷偷跟着楚王早早抵达了郢城。 楚王抵达郢城过后,像是莫名多了一种安全感般,终于松了一口气。而这一次,他没有再不管不顾的召来宫中的美人日日作伴,反倒是认认真真的召集起所有的将士,向着吴王攻来的方向前去抵抗。 或者当真便是一代强国的力量储蓄吧,纵然楚国此次损伤惨重,但楚王却仍旧是聚集到了万数有余的士兵。 不止一次,杨雪庆幸着自己和孙武是紧紧跟着楚王来到郢城的,并未迟疑。否则,真让楚国有了反击之力,谁输谁赢,倒也当真不一定。要不然,如何后世之人常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统统只是纸老虎”? 怀着欣慰的心情,杨雪同孙武再次利用那五千精兵,在郢城城郊再次伏击了楚兵,使得楚兵再次折损大半,杀了楚王一个措手不及。 犹如秋后蚂蚱一般,楚国连最后的还击之力都没有了。楚王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吴王一路凯歌,攻进郢城,并与宋军一道在郢城会合。 杨雪领着孙武和好不容易再次相见的伍员一道,堂堂正正的坐着车驾进入了楚王宫。此时,这楚国王宫和朝堂之人,俱是逃的逃,死的死,若有活口,也统统被吴王擒住,充作了奴仆。 踏入楚国的上朝的大殿,极为刺目的,即是陈列在吴王面前的地板上的楚王。 吴王见杨雪渐渐走进,再没摆出身作一国国君的架子,反倒是站起了身子,像是迎接着杨雪的到来。他随着杨雪的目光望去,见正好落在了楚王的身上,便知道杨雪这是在想什么了。 转过身,眼神定定的落在一旁被吴兵擒在手里的楚国侍从,吴王姿态威仪,“楚王这是如何了,将你方才所言,再道一遍。” 被敌军擒住,便是俘虏,那侍从也不敢不说,只畏畏的缩了缩脑袋,便颤抖着道:“昨日听闻吴军将要攻入郢城,君上便因病而崩了……” 杨雪挑了挑眉,着实是没想到楚王这般轻易的便逝世了。心中除了些许的感叹以外,其实也没有其他太大的念想。在她看来,楚王无论如何都是必死无疑的,何时死、怎样死,其实都与她无尤。 真正皱起了眉头心情不虞的,是伍员。正如先前所说,他没想过要让楚王这么轻易的死去的。不过,纵然他如何心有不甘,却也不能改变这已经成为事实。 跪拜在地,伍员最后只能是向杨雪和吴王求来了对楚王尸身的处置权——生不能叫楚王受尽折辱,那么至少也要叫楚王死后不得安宁! * 坐在车架上,伍员拖着楚王的尸身来到了郢城的市集。虽然吴、宋进城给郢城的民众们带来了许多的惊慌,但毕竟是一等强国的都城,市集中的民众们虽然自危,却仍旧是为了生计而来往在市集的各个角落。 看着一辆显然不属于楚国的车驾、却又足以彰显贵族身份的车驾停在了市集门口,楚民们纷纷驻足,伸头观望。直到有他国之人认出了这是宋国的车驾后,他们的好奇却又统统转化作了惶恐。 诸多惊慌的视线之中,车驾上的门帘被掀了开来。走那里面走出来的人,很意外的,他们大多人竟然都十分眼熟——那是伍大人家的小儿子! 伍小君子身边的宋兵绕到车驾的后方,拖来了一人。那人满身砂砾,显然是一路被拖在地上至此的,但瞧着那人身上的衣料样式,他们却又惊讶的发现,这似乎是他们的君上! 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伍员都看在了眼里,可他却丝毫没有解释,只从身边另一士兵的身上取过粗长的鞭子,便重重甩在了楚王的尸身之上。 “暴君虐民,该死!” 伍员扬手便是重重一鞭。 “亲佞杀忠,暴君该死!” “唰!”鞭子再次应声而下。 …… 一鞭又一鞭,一句又一句,伍员足足在楚王的身上鞭打了三百下,直打到自己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打到楚王的尸身已然血肉模糊,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伍员丢开鞭子拍了拍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这颗自逃离楚国后便一直紧绷不下的心,总算是舒缓开来。家仇难忘!将近两年的日子过去,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睡个好觉了! 神色轻松的笑了笑,在复仇的同时,他也没忘了要为宋国出力。抬眼望向四周久久没有散去的楚民,他说道:“楚王暴戾,贪于享受,徒增赋税!今死于郢城,乃受命于天!” 根据韶姬同吴王的约定,攻楚事成过后,便将楚国共分。临近宋国的楚国以东北为线,尽归宋国,其余便尽归吴国。郢城日后归属宋国,伍员现在提前为宋国立威也无可厚非。 幸而,楚王原本便不得民心,加之伍员先前鞭挞楚王的所用说辞,本便引起了楚民心中的共鸣,此刻游说起来便显得极为容易。 “韶姬曾言,其为宋君之女,宋国百姓亦为宋君子民。是以,她与宋国子民应算手足。韶姬整顿贵族,一心为民,各国皆知。此番来时,韶姬更是托员为诸君带来一句话……” 伍员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见真正引起了楚民的好奇心后,方才高声言道:“韶姬有言,此后楚民等同宋民,享宋民同等待遇。各地方原有朝臣,经宋国直谏处认可后,均可担任原职。” 这是他与杨雪一同商议过后的结果,所为的无非便是让这些“新宋民”们,如同原来一般,生活得更加自在罢了。原有的朝臣,能用的便用,不能用的剔除便是。他们虽不会虐待为难他们,却也不会叫他们毁坏宋国如今正朝气蓬勃的涨势。 一番话听下来,这些民众们的心里倒是一一好受了起来。身为战败国,他们其实是没有自主权的,他们的日子好不好,根本便全看战胜国的掌权者。原本,暴虐的楚王掌权便使他们疲惫不堪,如今不仅换了一个新掌权者,新掌权者还如此看重他们,怎能不叫他们心中欢喜? 他们的神情总是浮于面上,使得伍员一打眼便看了个明白。也不拘着身份,伍员本身便对这些楚民们亲近异常,走进了民众们的包围圈便同他们聊了起来。 或许是此后便算作宋国人了,他们的话题总也绕不过宋国。诸如“小君子是怎么想到要去宋国的?”“宋国人都怎么样?”“韶姬新颁的政法当真如此好?”的问题层出不穷,伍员疲惫的同时却也不由的感到欣喜—— 复仇的同时还能为宋国揽到人心,这一趟,着实不亏! 作者有话要说:  楚国get√ 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将楚国共同瓜分完成, 吴王便领着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退至了楚国原来的都城——丹阳。而杨雪,则是安安稳稳的待在郢城, 将宋国的律法施展在这片新增领地, 平息着这一场由国家纷争所引发的动乱。 留下孙武去安排各个新增城池的守卫巡视工作,杨雪领着伍员再次接见了一批原有的贵族, 做下了绝不无故刁难、惩戒的承诺。 等到一切走上了正轨, 宋君派来接管新增领地的官员一一抵达过后,杨雪等人方才终于坐上了奔向商丘的车驾。 时隔数月再回到宋国, 杨雪的感触着实是挺深—— 楚国一战,且不论这宋国子民的崇拜之情愈加深厚,便是这天下之人,恐怕也是从此再无不识韶姬之人了…… 随着声名越重, 宋君所施加在她身上的重担也愈发深重, 恍似已全然将宋国称霸之志加诸在杨雪的身上, 只等着杨雪能领着宋国越发强大。以至于只有偶尔闲时,杨雪才能轻轻的把弄会儿腕间的东珠, 瞧瞧自己任务的进程—— 如今东珠已是朱红,想来, 这任务是无需等到她去称霸天下了…… * 直谏处内。 杨雪轻轻捏了捏眼角, 给自己稍稍放了放松。等再望向一旁的伍员时,才忽而像是想起什么般, 笑着随口问道:“听闻楚国旧臣申大人派人去找了子胥?” 申包胥? 没想到会再从杨雪的耳里听到有关“申包胥”字词,伍员一下没注意便禁不住愣了起来。 其实,对于申包胥, 伍员自己也带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毕竟他既是自己的旧友、恩人,却也是同自己站在利益对立面的敌人—— 在逃离楚国的时候,他极为狼狈,彼时,是申包胥前来为他送别,助他逃离。面对着申包胥,他曾满怀着对楚王的愤恨,说道:“如能逃脱楚王的追杀,我定要使楚国举国倾覆!” 纵然明明知晓申包胥对楚国是绝对的忠诚,但他还是那样说了。他想要他看清,这样的君王,不值得他们为之卖命,亦不值得他们为之兴国安邦! 可是他却说:“能让我为之卖命的,从不是楚王,而是楚国本身!” 这个时代的人其实很难将诸侯国与国君区分开来,君臣反目相弑之事,屡见不鲜。但这申包胥却与常人不同,他将国君与国家分得极清,纵然他明明知晓楚王并不是一个足以让他扶持的君王,却仍旧愿意始终守卫着楚国。 他当时对伍员笑得坦然,并没有责怪伍员,反倒安慰着他说:“我相信你能够完成你的目标。但如若你能覆灭楚国,那么,我也必定可以重新振兴楚国!” 他既不认为伍员的复仇是错,却也偏偏将对国家的忠诚视作一生中的大义。他给予挚友与国家的,是同等的忠诚! 这样的他,使得伍员哪怕明知道他在吴军进城之际便躲入了荒山之中,却也始终没有派人前去缉拿,甚至还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他没有将此事告诉韶姬,着实是对其存有些许死心。 可也正如韶姬所言,他也没成想已然逃离的申包胥,竟还会偷偷派人来给自己传话劝谏自己。其中大略意思无非便是指责他曾为楚王臣子,侍奉于其,如今却侮辱死人,实属违背天理。 “死者为大”,这是所有人固有的念头,再大的仇恨,等到人死了,便也都该清了。申包胥也不是责怪伍员复仇灭楚,不过是觉得伍员鞭尸的行径过于暴戾罢了。 随他如何去想,最终,伍员还是忍住了没有给申包胥回话。不论于公于私,鞭尸一举都是势在必行,他又何必非要去给他一个解释?如若他真有什么重振楚国之策,任由他来便是! 在这之后,申包胥便再没有过传话,伍员便自然也不会刻意去探听他的消息,以至于此时突兀的听到杨雪谈起申包胥,他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然,或者也是以为这不过是平时的闲谈吧,他眨了眨眼睛,随后便又立即应道:“是。昔日,员还在楚国之时,便与包胥曾为旧友。员能成功逃离楚王的追杀,也多亏包胥相助。” 并未准备对自己同伍员的关系多作解释,伍员只浅浅的回了杨雪两句,便奇怪地问道:“韶姬怎么忽而提起包胥?” 杨雪听着伍员的提问,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仍旧娴然淡雅的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前些日子从探子的嘴里,得到了那位申大人在秦国王庭,跪求秦王七日,终于请得秦王出兵的消息罢了。” 杨雪这话虽说得平淡,但伍员的心里全不得不泛起了波澜—— “什么?秦将出兵?” 较之吴国,秦国离宋国更近,如若进攻,无论向宋还是向原楚,首先遭殃的,必定是宋国!伍员实在是无法再耐住性子,忙不迭的便询问出声。 杨雪点头肯定了伍员的猜测,却还是不急不缓,不仅如此,反倒还劝慰着伍员道:“子胥莫急。” 秦国可算作天下诸侯国中的二等强国,哪怕宋国已然凭借着楚国新势力的增添,勉强挤进二等强国的行列。但一个内部尚未完全融合的宋国,又该如何去同一个一直稳步发展的秦国对战呢? 伍员疑虑的看了杨雪一眼,虽然并不知晓杨雪为什么还和个没事人似的,却仍旧是听着杨雪的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教自己重新安下心来。 “韶姬可是心中已经有何打算了?”伍员想了想,又问。 这次,杨雪倒是并没有再继续笑下去,而是摆出了一副伍员极为熟悉的思考的模样,冷静异常。 “秦王虽是感慨于申包胥对楚国的大义,却也绝非傻子。现下,宋吴联盟的风头还未过去,吴王尚还在原楚境内,还在丹阳。在别人眼里,宋国同吴国,便仍旧是联盟关系,无可动摇……” 伍员一边听着杨雪的分析,一边将现在的情势迅速在脑海中过滤。已经不用杨雪再继续说下去,便接着杨雪的话说道:“若宋国还是原先的三流之国,倒也不足为惧,偏偏宋国凭借着楚国各方力量的增添,无论城池、国力、兵力,抑或是民心,都是大大增强,跻身二等强国之列……” 秦国一个二等强国中的强国同一个二等强国开战,自然无畏。同一个二等强国及一个三流之国开战,倒也还好。但要是说可以同两个二等强国开战,则必定只是笑言。 两个二等强国联合之后的力量,是一个一等强国都难以抵抗的力量,又何况一个秦国?而宋国哪怕还不是一个二等强国的时候,都可以凭借着一个韶姬,开创诸侯攻占强国都城的历史,更何况现在? 由是,哪怕秦国已经在操练士兵,但只要吴王还在丹阳,只要宋吴之间的联盟关系还未传出瓦解的消息。那么,轻而易举,秦国决计不会出兵! 杨雪和伍员二人间,只眼神的一个交汇,便已是彼此了然于心。 危机暂时算作解除,伍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忍不住更加的警觉起来,怅然道:“宋吴的关系毕竟只是暂时,楚国一战过后,吴王还愿不愿意继续同宋国一同作战还不得而知。但秦国既然已经决定了为楚出兵,那么纵然不是现在,却也定然是不久后的某一天……” 话及于此,伍员顿了顿,良久才终于叹道:“秦国的存在,终究是如同梁上利刃,不知何时便会自我们的头上坠落!” 听到伍员的这一番话,杨雪便知道他这是起了要伐秦的心思。 老实说,一开始她也是这样想的,毕竟随时能够威胁到自己生存的存在,谁都不希望有。所以,几乎是想到秦国要威胁到宋国的同时,她便想到了伐秦,并亲自嘱咐了孙武加快操练士兵的步伐。 可是,就在她内心焦灼的时候,宋君竟又将她叫了去。而叫她去的原因,竟然是晋国又闹出了幺蛾子—— 晋国国君的一名宠姬,是宋君派去的探子。所以这位宠姬所传回的消息,往往是其他国君所不能知晓的消息。可这位宠姬,最近传回来的消息,竟然是晋君也起了伐宋的心思。 每每想起这事儿,杨雪便忍不住要笑笑,便连此时也没有例外—— “子胥,听探子传来的消息,晋君好像是‘担心’我们宋国吃不下半个楚国,也起了伐宋的心思呢~” “晋君?” 果然,哪怕杨雪此时的回话分明是答非所问,但伍员却还是听到了耳朵里,觉得荒唐—— 晋国是一等大国不错,但晋国此时此时国内的状况,却也不比荒唐的楚王统治下的楚国好到哪儿去,甚至又有甚之。 三家分晋天下俱知,晋国的内乱史本身都要比齐国还要乱些。晋君一个根本便没有实权的国君,自己的臣下尚且管辖不住,竟然还起了要伐宋的心思,莫不是要叫天下人耻笑? 嘲笑过后,伍员敛了敛神色,沉声道:“先前不知晋要‘伐宋’,生了要攻秦的念头。现在既然晋国想要冒头,那么,从晋国下手,才应是最好的选择!” 假如攻秦,哪怕他们的计谋再为出众,那也只能是两败俱伤。但若是攻晋,那情况便会全然不同—— 晋国三家争权,已然决裂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三家之间,几乎便是没有任何联手的机会。 从前,其他诸侯没有下手,除了没有开战的缘由以外,更重要的,是晋国范鞅执政。范鞅执政,使得晋国虽然仍旧内斗激烈,却仍旧远强于他国。 但现下范鞅在权力争斗中身死,哪怕已有新任士族执政者重新掌政,但毕竟根基不稳。 据她所知,现下许多二等强国都已经开始在打晋国的主意了。若宋国抢先一步对晋国下手,加之计谋得当,那宋国在吞下了一个半的一等强国之后,成为新晋霸主,几乎毫无争议。 彼时,究竟是秦国攻宋,还是宋国伐秦,那便还有一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不是我给女主开外挂,而是我写的这个时间段真的就有这么巧合。我自己都没想到这时候的晋国是这么个情况hhhhhh 然后,春秋篇的话,大约十章之内结束吧,下一篇等过几天再跟宝宝们讨论吧~ 最后,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1章 春秋32 正是各方蠢蠢欲动之时, 天下各诸侯间,也不知是从哪便传出了一个消息—— 晋君意欲出兵向宋。 这消息越传越猛, 自有一套说辞, 却也始终只被人看作是一场笑话——“晋无公族”,绝非一句空话!自晋国骊姬之乱, 晋献公便逐杀诸公子, 宣告了晋国不再立公子、公孙为贵族。此后,赵盾又将各家异姓大夫代为王室公族, 晋王室便对作乱的异姓卿大夫没有了可靠的制约力量。晋国开不开战,从根本上说,早已不由晋君做主! 哪怕是晋国内部掌权的六卿氏族,也同样是未曾将这个流言放在心里。晋国意欲犯宋?如今范鞅才刚死, 新执政者智跞也才刚刚掌权。失了执政者的范氏和其盟友中行氏本便尤为不满, 发动了叛乱, 其余氏族正是争权夺利之际,怎么会有闲心思去管宋国的闲事? 那晋君除了能在自己的后宫佳丽面前逞逞威风外, 又怎么会再六卿面前多谈半句?但杨雪和伍员却偏偏抓住了晋君的这么一句空话不放,宣扬至人尽皆知。哪怕人人都当做一个笑话又如何?我们宋国却偏偏当真了, 起不起兵, 也只任由宋国的一句话便是。 为自己找好了起兵的由头,大致有了方向, 杨雪同孙武、伍员便已经向着晋国与宋国的边境行去。 尽量不引起他国的注意,孙武悄悄地领着三万精兵,分批进入边境的城池。正预备一等那派往晋国传达开战讯息的使臣回来, 便杀晋国一个措手不及,便得到了悄悄与使臣同往的杨雪,传来的按兵不动的消息—— 原本按照计划行事,理当是他们宋国遵循这个时代的规则,待使臣向晋君下了战书过后,杨雪便立即传去消息,让孙武立即夜袭晋国的,然后再由杨雪同伍员一道在晋国国都之内掀起些波澜,为宋军打作掩护的。 但当杨雪同伍员真正进到晋国国内,进到晋都曲沃之后,才发现晋国的情况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糟一些。而致使杨雪当机立断决定按兵不动的,其实也是她对此时情况的错误判断—— 身为来自后世之人,她在所难免的对自己所知道的历史有所依赖,并习惯于从自己对历史和人物的了解去思考。哪怕是这一次的与楚相争,他们对她所有计谋策略的称赞,不得不说,俱是难以脱胎于后世的记载。 所以,当她从宋君、探子的嘴里听到“晋国三派争权”时,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历史上所记载的“三家分晋”。直到她真正抵达曲沃之后,她才发现,她所以为的“三家分晋”同如今天下俱知的“三派争权”,根本便不是一码事—— 晋国异姓卿大夫掌权,六卿便有六大氏族,分别为范氏、中行氏、智氏、赵氏、魏氏和韩氏。若以后世的三家分晋来看,那么应当是只有赵、魏、韩三大氏族平分晋国,日后各称诸侯,成为战国七雄。 若以现在的“三派争权”来看,那么便是六大氏族俱存,分作了三大派系。其一为范氏与中行氏,这二者自来便是一派,范鞅死前便已紧紧将两大氏族的利益关系联系在一起。 其二是魏氏和韩氏,魏韩二家在晋国,俨然已是老盟友了,范鞅执政之前,几乎便是魏韩两家轮流执政。 最后,便是赵氏和智氏。赵氏在被污谋反之后,地位一落千丈,现任家主赵鞅初出朝堂,全靠智氏扶持。且赵鞅和智跞二人,赵鞅在范鞅生前,一直受着范鞅打压。智跞承袭范鞅执政者位,受尽范氏和中行氏的打压。二人算是同仇敌忾,盟友关系,倒也无可动摇。 只是,纵然情况大致相同,但原本所料想的三大氏族恍然间变成了六大氏族,杨雪同伍员一同思虑的策略又怎么能不跟着有所改动? 无数次,杨雪的心中懊恼又庆幸。她懊恼自己的想当然,却也庆幸现下的情形与她所料想的三家分晋极为相似。或者,便连伍员,本身便也只以为她所说的即为三派争权。 摆正了心态,传了口信让孙武按兵不动,并让其迅速赶往曲沃会合过后,杨雪这才有时间开始庆幸,虽然情形与自己所想有变,但似乎却又要比自己所想的要更为好一些—— 三个氏族争权夺利便足以叫晋国大乱,六个氏族当然便会让晋国更乱。晋国内乱,自再无王室公族过后便从未停止。如今,范鞅刚死不过四月,杨雪同伍员也不过是花了十数日的时间来到曲沃,这范氏、中行氏便发动了叛乱,使得晋国乱上加乱。 杨雪同伍员甚至都还没有让使臣觐见晋君,便又亲自将其拦下。他们所做出的最好的打算,便是让晋国自己,去让自己分崩离析。 优哉游哉的看着他们自己去斗,杨雪和伍员在客栈里一连等了六日,才将一路上快马加鞭向着二人赶来的孙武给等到。 跨步下马,孙武拂去了自己身上一直来不及拂去的尘土,嘱咐好店家将马匹牵去喂草,这才急匆匆的向着杨雪给自己递来的房间寻去。 上了楼,站在左手边第一间房房外,孙武敲了敲门后,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长卿来了?快进来坐。”杨雪与伍员相对而坐,一抬首便望见跨进房门的孙武。 孙武关紧了房门,行至伍员的身边,盘起了腿,便同伍员并肩而坐,“得了韶姬的命令,片刻不敢推迟,急匆匆的便来了。” 他没问关于任何杨雪突然改变计划的问题,因为就在来时,听到范氏、中行氏叛乱之时,他的心里便得到了所有的答案。 “叛乱一事,情况如何了?”因着不是都城,所以从其他地方所得到的消息,往往总有推迟。为了更好了解此事的进程,孙武不得不向杨雪问道。 “因为范氏和中行氏久攻不下,难得的,魏、韩、赵、智四家竟然也联手了……”范氏本身便是晋国的第一大家族,加之中行氏同样也是晋国的一大权利象征,自然不会是其他两派任何其一可以攻下的。四大家族俱是生死存亡之际,选择了联手,虽然罕见,却也并不稀奇。 杨雪话说至一半,孙武的心里大概也有了一个数。知道他们胜负还未分,便也不着急,反倒是细细思考了起来。 想了许久,他忽然说道:“进入曲沃之时,途经赵氏管辖的土地,听闻了一些趣闻,不知子胥、韶姬可有听闻?” 趣闻? 杨雪同伍员一同摇了摇头,心里当真也是起了几分好奇。 心中本便怀了一份懊恼的心思,自与伍员一同进入曲沃时起,整日里打听琢磨的便是晋国的情形,想着要完善原本的策略,哪还分得出别的心思去打听其他的趣闻。 “说是趣闻,其实也不尽然。不过是我在赵氏管辖土地上的一些所听所闻罢了。”孙武见杨雪同伍员一概不知,便只好侃侃而道—— “晋国六卿之中,赵氏的亩制最大,一亩土地以一百二十步为宽,二百四十步为长,却又偏偏赋税最少。加之赵氏族长赵鞅礼贤下士、任用贤能,奖励军功、以功释奴,倒是不同于其他五大族长,颇得人心。” 孙武的话仅仅只是初闻,杨雪还不觉得,但伍员却已觉得甚为熟悉。 思忖良久,脑中灵光一闪,伍员终于想起了到底是哪里熟悉,便出声断定道:“他这是在效仿韶姬!” “没错。”就在伍员话落的同时,孙武便肯定了伍员的猜测。 韶姬获取民心的方法,是真正从民众的角度去出发的,却也是真正有损贵族的利益,所以,纵然收效奇佳,却也少有诸侯效仿。但晋国情形本就复杂,赵氏所管辖的土地除了赵氏,本身也没有其他人能插手。赵鞅在士鞅的打压下,为了韬光养晦,会想到效仿韶姬,也并非不能理解。 虽然赵氏处境自被污一事之后,地位一落千丈,不及其他五家,但这赵鞅却能当机立断,结合赵氏的情况,将杨雪的主张和手段完美运用,辅之自己的主张,又何愁不能在日后成为范氏之后的另一个第一氏族? 此时此刻,杨雪三人心中的想法大约是一致的—— 这世上有一种人,你只要给了他机会,他便会野蛮生长。而赵鞅,或许便是这样的人。要么,便做那个从一开始就扼杀他的人。要么,便一直扶持他,做他的盟友。于赵鞅,应当也该如此。 究竟应当成为盟友,还是应当成为仇敌呢?如若当真想攻下晋国,他们便应当趁着六家混战的时候,首先解决赵鞅的问题。毕竟,谁也不希望在胜利可期的时候,只因一个人而被全部翻盘。 “这赵鞅为人如何?”杨雪问道。 或者在孙武和伍员的眼里,赵氏还不过是一个小氏族,成不成为仇敌并不足以为惧。但在杨雪眼里,多一个朋友始终是要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的。 自负才高之人,与生俱来的情感也往往要比别人深得多。跟能力高深的人成为仇敌,要比跟普通人为敌困难得多,楚王和伍员便是最好的示例。如若赵鞅品行也好,那么自然是拉拢最好。 大略知道杨雪心里的想法,孙武回道:“据闻,与其交好之人甚多。” 具体有哪些人,也不必孙武一一表出。人品不同,用词多也不同。如是小人,多用谄媚之词。但孙武却用了“交好”,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医院,忽然产生了一个问题,为啥我天天喝中药,身上还是没有传说中的“药香味”呢?【严肃脸】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2章 春秋33 六大氏族间虽是战况胶着, 但因着是四大氏族共同抵抗范氏和中行氏,所以, 哪怕范氏长久的居于第一氏族之位, 却也仍旧是没能谋逆得逞。 眼睁睁的瞧着晋国的这场内斗落下帷幕,一直等着范氏和中行氏的所有族人都被驱逐出了晋国, 杨雪也都没再提过要拉拢赵鞅一事。反而是反行其道, 重新又将计划拉上了一开始的进程,派出使者进了晋王宫, 给晋国下了战书。 内斗刚刚结束,四大氏族同范氏和中行氏本身便是两败俱伤,乍一听闻宋国要同晋国开战,顿时便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三两日的休养生息, 于他们这样才刚刚伤筋动骨完的氏族来看, 分明便只是杯水车薪。 门墙院落里, 两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显然是门客的男子,恭敬的对自己身前之人问道:“大人可又是在想韶姬一事?” 这门客口中的“大人”, 便是赵鞅。赵鞅盘腿而坐,手指不断在自己的膝盖处敲打着, 做着沉思的模样, 不答反问道:“安于,韶姬所提之事, 你以为如何?” 因着礼贤下士、招揽贤能的缘故,他门下的能人也算众多,派了些人仔细去询问打探, 也不难得知跟着那宋国使臣进入曲沃的还有另外一男一女。据闻,那女子年龄不过十七八岁,却样貌秀美、世间难见,而那使臣又对其卑躬屈膝,他便只能想到那是宋国的韶姬。 自宋国使臣下过战书以后,晋国境内各地便连连掀起了战争。尤其那宋国进攻还偏偏不是只集中一处,反而是四分五散的多处下手,叫刚刚结束一场苦战的四大氏族连支援的方向都久久定夺不下。 他知道这宋军必然是潜伏已久,为的便是趁这晋国内乱初平之时拿下晋国。但同样的,他也知道硬碰硬绝不是一个好点子。所以,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登门拜访。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为请求宋国停战而去,但他没有料想,到了最后,反倒是他生了其他的心思…… 赵鞅的家臣董安于知道赵鞅在烦恼些什么,但他却并不觉得这是一个难题。似乎连想都不曾去想,董安于问道:“正如韶姬所言,这晋国公族王室不振,反倒留下偌大国土权势去任世卿大夫相争,早晚会有覆灭的一天。连晋国的公子公孙都出往他国谋求出路,大人何不也另寻一可靠之国,安心壮大赵氏?” 那假使我保下晋国过后,使赵氏不断强大,最终吞取晋为赵呢? 虽然对家臣、民众仁慈,却也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氏族比国家还重,那如若他能变氏族为公族王室呢?做一君主如何也应比做一臣下要好吧? 赵鞅的脑海中忽然闪现了这样一个问题,但最终,他还是没有问出声。本身能有如今的这样一番成绩,他便自知是借鉴了韶姬的主张。哪怕日后的某一天,他或者也同样可以想到,但决计不会是现在。 同理,韶姬既可创下诸侯攻入强国都城的第一大奇迹,焉知其不会创下第二个?这之后,哪怕他可以蛰伏,可以打着复国的名号夺回晋国,却也决计不会是现在。况且,当真如此,他还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也未曾可知。 心思百转千回,赵鞅的心里终于也有了一个决策—— 晋国对不起赵氏,险些灭了赵氏最后一丝血脉。所以,在晋君与赵氏之间,他选择的,永远只会是赵氏! 亲自再去见了一次杨雪,最终,他给了杨雪一个满意的答案。 其实,自心里打定主意要收服赵鞅过后,杨雪便已经在心底有了十分明确的想法—— 自古以来,只有被求的人拿乔的份,就没有求人的人自命骄矜的理。求人的人,一开始便注定了低人一等。 杨雪做不来求人的人,不愿意失了主动权,也不愿意让人把在掌间任意把控。所以便按下了自己躁动的内心,一步一步的慢慢谋算,给赵鞅放出了自己也在曲沃的消息,只想着让赵鞅自己找上门来,让赵鞅变成那个求人之人。 事实证明,她的谋算十分成功。晋君和赵氏本身便不亲近,甚至还有旧仇。只要宋国的态度足够强硬,只要赵鞅能在宋国的身上看到发展赵氏的希望,那么,收服赵鞅本来便不是什么难事。 同赵鞅达成了协定,宋军的行动便没有了那么多的顾忌,越发大力的向着晋国进攻。而就在几大氏族各自为战,分别在不同的城池中奋力抵抗的时候,所有人都惊讶的发现,赵氏竟然退兵了!不仅如此,其还大大打开了城门,将宋军一一迎进。 其他的另外三大氏族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除了赵氏投靠宋国以外,根本便不作他想。 “大人,宋军之力势不可挡,我们是否也要向其投诚?” 同样的问题,同时摆在了其他的三大氏族面前。一面是氏族祖祖辈辈侍奉了多年的晋国,一面是关乎氏族生存发展、步步紧逼不让的宋军。 如若选择继续与晋国共进退,那么纵然是得了一个忠义的名头,但最终赔上的,却是氏族及数百族人的锦绣前程。如若选择如同赵氏一般投靠宋国,那么也只能是尽快。毕竟,凡是总要讲究一个时机。待宋军入主曲沃已经尘埃落定过后,一切便都晚了。 两者相较,最终,韩氏和魏氏也选择了投靠宋国。 杨雪也不为难前来投靠之人,十分亲和的接下了韩、魏投靠的诚意,使得宋军更是如虎添翼,屡屡传来捷报,迅速占领了晋国的各大城池。 而对于唯一迟迟没有投诚的智氏,杨雪也没有非常强硬的直接将其铲除,反而是派出了刚刚收入麾下的、韩氏曾经的盟友——赵鞅前去游说。 “宋军如今势如破竹,晋国战败已成定局,我们另外三大氏族都已看清形势,投诚于韶姬,叔父为何还迟迟没有动作?” 看着身前满脸印刻着沉重的智跞,赵鞅当真是十分用心的在劝说着。且不说这是自自己投诚之后,韶姬第一次命他办事。便说这智跞,从前一直在官场上扶持着自己,他也是见不得智跞和智氏就此没落的。 智跞抬眸,望向赵鞅的目光疲倦而有沧桑,分明还是壮年,却因着接连数月的心神劳累而略显老态。 “所有人都看得清的形式,我又如何看不清?”智跞数夜没有合眼了,沉沉的声线当中还透着些沙哑,“只是我才刚刚执政啊!在其位谋其职,晋国如果在我的手中丢了,即便是投靠了宋国,又有谁能瞧得起我智氏?” 终于,赵鞅明白了智跞一直以来都在纠结些什么了。 ——名声。 名声是一样很奇怪的东西,许多人终其一生,都在为“名声”二字所累。名声大过天,这是这个世界的常态。 不过,既然知道了症结在哪儿,那么一切就好办了。赵鞅蓦然间笑了笑,对着智跞感叹道:“叔父当真是一叶障目!” “何解?” “晋国的强大早已是华而不实,全靠我们几大氏族支撑,所谓晋君,也不过是个空有名头的傀儡罢了。六大氏族内斗,已然伤及晋国根本,晋国的灭亡只是迟早的事。良禽择木而栖,不过便是根据时机,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罢了,与声名无尤。” 或者真的就是当局者迷,智跞一直只以局内人的心思看待着自己,只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牵连着智氏的名声好坏。却从未想过,随机而变本身便也无可非议。所谓的“坚持”,在对的事对的人面前,是忠,也是义。在错的事错的人面前,即会变作榆木脑袋,顽固不化。 犹如茅塞顿开,智跞感觉自己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豁然通畅。 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智跞对着赵鞅笑道:“先前是我魔障了。不知韶姬现在何处?简之可否为叔父通传一声?” “自然。” * 晋国最后一道防御也就此失去,四大氏族当初同时抵抗宋军,此刻也同时将宋军请进,以至于宋军几乎都没有什么损伤,便轻而易举的攻占了晋国最后的城池——都城曲沃。 晃眼间,晋君变成了真正的孤立无援,只能早早逃走。虽然,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都还没有想透晋国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渐渐沦丧的。 他不敢相信如此强大的晋国会败,不敢相信那些从不听命于他的世卿大夫选择了向他人投诚。 哪怕永远只是一个傀儡国君,他也从未想过失去所有的地位荣华,成为一个只能四处奔走的亡国之君…… 他的心中满满的全是亡国的悲凉,却又偏偏生不起半点想要复国的愿望。平生,他没有掌过实权,一辈子被六大氏族压着,久而久之,便也没有了反抗的心思,只剩下了在诸位宠姬面前泄气逞能的能耐。就是他在宠姬面前那一句犹似发泄的“豪言”,却恰恰成了直指晋国命脉的利器。 怀着难言的心情,晋君越逃越远,等杨雪进入了晋王宫的朝堂大殿,众将士前来禀报搜查结果时,晋君早就逃得没影儿了。 穷寇莫追。 她要的,仅仅是晋国。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写收服赵鞅不是没用,拖沓剧情,而是因为收服赵鞅很多事情都迎刃而解啦~ 本来就是六卿掌权,一个投诚了,一个接一个,就都收服了。都收服了,晋国就到手了,还怕个啥~ 嗯,还有就是赵鞅不是商鞅,而是历史上真正的赵氏孤儿的后代~ 最后,日更get√ 全勤小红花胜利在望,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3章 春秋34 与夺取楚国时不同, 晋国在原本六大氏族的管理下,秩序并不算紊乱, 没有给杨雪添上太大的麻烦。除了与晋国原贵族一同将宋国的政法重新颁布, 其余事宜杨雪则都交到了赵鞅的手里,也算是没有辜负其运用自如的管理手段。 当然, 为了避免氏族相争的状况再次发生, 杨雪便对于自己所制定的“能者居之”更为严格。如同后世的主席,晋地的执政管理者, 日后同样四年一选举,不拘于四大氏族之人,凡位列晋地六卿之人俱可参选,由历任宋君亲自选定。 原本四大氏族或还有在新君面前一较高下的心思, 但等听闻了杨雪新颁的律例过后, 便纷纷停歇了心思, 安心担起了自己手中分派到的职责—— 至少,他们仍旧是位列晋地六卿, 较之旁人,他们总有着先天优势。 因着他们的手里原本便有属于自己氏族的势力及兵力, 所以当他们认真起来过后, 甚至连孙武和伍员都没有了需要操劳的地方,只需同杨雪一齐等着自商丘派来的各个朝臣填补了晋地空余的官职过后, 便可以风光凯旋了。 可是,宋君所派之人久久不至,杨雪一下子闲了下来, 忽然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市集她也不是未曾去过,只是如今谁不知道天下从此再无晋国、只有晋地?谁不知道原来的晋国已然并入宋国? 他们只需一瞥杨雪身上质地华贵的衣衫,一瞥杨雪身旁随侍婢女侍从,再见杨雪那艳丽却陌生的姿容,便大都可以猜出杨雪便是那传说中的韶姬,纷纷拜地行礼。 他们的尊崇倒也是真正的尊崇,这是她腕间已然渐渐转作正红的东珠所告知她的结果。可出来玩乐之人,谁又喜欢那样千般抚慰、寸步难行的滋味? 彻底歇了出门的心思,杨雪最后又是许久的勉力劝慰,方才回到了行宫。 或者,商丘的子民或与曲沃的子民大体本便一致,她在商丘既只能是能是为了体察民情而出宫,在别的地方,便也只能如此。这是杨雪后来才想明白的道理。 再没升起过踏出行宫的心思,杨雪自此之后,便只能是常常与同样闲下来的孙武和伍员一起弈棋来聊解烦闷。久而久之,杨雪一个原本不会弈棋的人,都变得颇有心得了。 行宫后院的一处长亭里,矮榻上白了一副棋面,孙武同伍员各坐一头,执子暗忖。最后还是伍员轻飘飘的落下了一子,便分出了胜负。 “子胥果然又赢了,怎么也不知道让让我们?” 每每弈棋,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孙武,总是伍员赢得要多些。此时,一旁观棋的杨雪见又是伍员赢了,便笑着打趣道。 “怎么?韶姬希望员让你?”知道杨雪是在调笑自己,伍员也没将她的话作真,一边同样笑着调侃杨雪,一边还随手便将掌间没有用掉的棋子扔回了木碗里。 当然不希望。 像她这样的人,玩笑也好、认真也罢,每一次比试较量,都定然是全力以赴,纵使是输了,也总该叫她明白差距在哪儿,叫她明白还需努力。 杨雪笑了笑,并没有答话,可也就是此时,赵鞅忽然从小径的另一头走近。 他走进亭里,对杨雪行礼道:“见过韶姬。” 免了他的礼,杨雪始终挂着一抹温婉的笑意,“晋地刚平,简之手里的事务正是繁忙之际。平日里也听闻简之废寝忘食,怎么今日有闲,竟也不休息休息,想着先来寻我?” 杨雪这话并不是虚话,纵使这赵鞅已然尽力打起了精神,和平常无二,但仔细一瞧,杨雪却还是可以看出他双眼底下的一片乌青的。 赵鞅并不在杨雪的面前道累,也不如旁人一般在杨雪的面前邀功,反倒是直来直往的将自己的来意给说了出来—— “孔子从上一年便开始周游列国,今天刚刚来到了晋地。原本,他是在同扁鹊叙旧的。只因鞅久闻孔子大名,而扁鹊亦是鞅之挚友,便随扁鹊一同去招待了孔子。谈话之间,孔子听说韶姬还在行宫,便想着与故人见上一面。而扁鹊亦因未曾拜见韶姬,故也一同随行。” 孔子?扁鹊? 赵鞅的话,杨雪听明白了,归根结底,不过便是孔丘及扁鹊一同来面见自己罢了。而这赵鞅,今日只是做了一个引路人。 笑了笑,杨雪对赵鞅点头道:“孔夫子同扁鹊可是已经来了?若是来了,还请简之去为我请二位过来吧。” 赵鞅得了杨雪的吩咐,向杨雪拱了拱手,便去到不远处请人去了。 不一会儿,杨雪便看着赵鞅领着两个年龄相仿,同样四五十岁模样的男子远远而来。而这其中一人,杨雪印象深刻,那便是孔丘。 三人一同走近,孔丘和扁鹊早早便跪下,与杨雪行礼。 看着孔丘,杨雪稍稍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从前在宋国宴席相见,他还称她“公子”,此时不过才是一年,再次相见,他却唤了她一句“韶姬”…… 回过神,杨雪的动作连贯而没有迟疑,站起身立马便扶起了孔丘和扁鹊。 此时,伍员、孙武和赵鞅都已找了个由头向杨雪告退。杨雪没有拦,待他们离开后,便因着孔丘和扁鹊一同坐在了孙武、伍员方才坐过的位置。 令身边的侍女撤掉矮榻上孙武和伍员用过的爵杯,杨雪拿起两个新的爵杯,亲自为孔丘和扁鹊斟满了清茶。 “夫子和神医,不论是年龄还是资质,都是子韶所不能相比的,子韶从未想过二位亦会随天下人唤子韶为‘韶姬’。”将两杯茶轻轻摆在孔丘和扁鹊的面前,杨雪笑意盈盈间,难得的还露出了些羞赧的情态。 其实,也并非是以为自己比不过孔子,而是“韶姬”二字,本便只是天下人所赋予她的一声美称。正如孔子、老子,向来只是私底下表示尊敬的唤法,真正互相以敬称相称的人,少之又少。 往日,民众、诸侯、朝臣如此唤她之时,为了更好的把握宋国和自己的处境,她倒也从未反驳过。但孔丘、扁鹊,本便也是自恃才华之人,也是天下闻名之辈。她从未以尊称唤他们,又如何敢想他们竟会以尊称唤她,把她奉做了更高于自己的存在。 可谁想,杨雪的话音才刚刚一落,孔丘便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丘这一声‘韶姬’,韶姬担之无愧!纵观丘这五十余年的生涯,真要论来,不如韶姬!” 自宋国论道过后,他便知道这公子韶早晚有一日会赶超自己。无论是声名还是理家,俱应如此。可纵然如此,他还是小瞧了韶姬,小瞧了宋国! 韶姬发展得太快!宋国发展得太快!周游列国的一年多来,似乎他听到过最多的,便是关于“韶姬”和“宋国”。尤其,是在宋国接连攻破楚、晋以来,几乎所有谈及韶姬之人,面容上都充斥着敬慕、仰望和向往。 在韶姬的光辉之下,他和儒家似乎便显得有些暗淡,以至于始终都找不到一个愿意采用他的主张的君主。一场原本应当是“游说”的一行,转变为了“游历”。所以,他说他这一声“韶姬”,叫得心服口服! 紧接着孔丘,那慈眉善目的扁鹊瞧了一眼杨雪过后,也出声道:“越人平日里听‘韶姬’二字,不下百千遍,对韶姬也算了解几分。正如仲尼所言,韶姬担得上我们一句尊称。” 越人是扁鹊的名,后人大都很熟悉“扁鹊”这个名号,却并不知晓,这位神医其实姓姬,唤作秦越人,“扁鹊”之称,其实也只是别人对他的一种美称罢了。 得了两人的称赞,纵然是杨雪,也忍不住低头笑了笑。等再抬起头来,杨雪便已整理好神色,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诚挚的对着两人邀请道:“我宋国如今版图再次扩大,正是用人之际,夫子和神医俱是千金难求,子韶斗胆,还是要问问二位可愿为我宋国效力?” 孔丘甫一闻言,眼睛先是亮了亮,但随后却又黯淡了下来—— 他去其他的诸侯国,那些诸侯尚且不将他的治国之策当做一回事,又何况是这本来便已经施行本国韶姬的理家学说的宋国了。就算他当真去宋国求得了一官半职,也只如同原先的境遇一般,只是虚度光阴罢了。 看着孔丘渐渐变得兴意阑珊的神情,杨雪稍稍也能猜到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周游列国是个什么情况,她大略也是知晓的。其中纵然会有诸侯看在孔丘声名的份上而给孔丘一个职位,却也大多只是没有实权的虚职,根本便不会采用孔丘治国的那一套理论。 并不急着向孔丘解释,杨雪抿了一口茶后,方不急不缓道:“夫子也别忙着拒绝,不如先听子韶说说如何?” 也不等孔丘开口,杨雪便将自己心中的盘算一一道来:“夫子在各国的境遇,子韶虽是没有刻意打听,却也知道一二。所以,子韶今日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便不会是邀请夫子只担任一个虚职而已。至于夫子的儒家……” 杨雪顿了顿,等孔丘抬头看向自己过后,方才继续说道:“子韶曾言,理家只接受真理。是以,推行理家的宋国,也同样只接受真理。若夫子所推言行,并无过失,子韶便绝不阻拦夫子发展儒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嗯,应该不会再推秦的塔了,现在开始做收尾工作,下一篇先写那个时期,宝宝们可以开始留言提意见了,然后我有构思的话,就可以准备写了~ 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4章 春秋35 听了杨雪的话, 孔丘心中有些意动,抿唇思索了许久, 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韶姬想要让丘担任的是何职位?” “礼部尚书。” 杨雪笑言, 恍似笃定了孔丘不会拒绝。但实际上,她口中所说的“礼部尚书”, 孔丘和秦越人却都是闻所未闻。 “礼部尚书?”孔丘反问出声。 杨雪早便知道孔丘会有此一问, 便也没多说些其他的什么,张口便回答道:“随着宋国日益扩大, 幅员辽阔,原有的官职制度显然是满足不了宋国的需求了。改变官职制度势在必行,子韶曾同君父商谈,已然有了大致的方向。这礼部尚书一职, 便是其中的一大职位。” 这个时代的制度, 或者根本便不适用于幅员辽阔的大国。贵族诸侯、各自为政, 这才致使了谋逆叛乱之事屡屡上演。反倒是后来国分郡县,中央集权, 一级管着一级的方式,还更好管理调度一些。 而历朝历代所有的官僚制度, 杨雪一一列出过后, 却发现,似乎还是唐朝的政权组织形式更为合理。其继承和发展了三省六部制, 使得各个官员即可相互制约,却又分工明确。在一定程度上,足以确保政务明确。所以, 思考再三,杨雪所制定的新的官僚程度,很大程度上,参考了唐朝。 最后,杨雪才在向宋君提出废除世卿世禄的同时,一同提出。之所以孔丘和秦越人没有听过,其实是因为,这制度此时在宋国,本身也只是在商丘附近几座城池,小范围试行罢了。待宋君确认没有问题了,很快便会在宋国的所有土地上一并实施。 至于让孔丘担任礼部尚书一职,除了是想让孔丘发挥自己的特长,更好的操持礼仪、祭祀等事宜,将宋国打造出礼仪大国以外,更重要的是,杨雪想让其亲自把控科举、公学等教育事宜,为宋国选拔最为优秀的人才。 而这,才是杨雪口中所说的实权! 以她对孔丘的认识来看,能将这两项事务办到极致的,除了孔丘,她也不作他想。而孔丘再也不是担任无用之职,她想,他也应当不会拒绝。 怀着那样的自信,杨雪对孔丘将礼部尚书这一职位的职务给一一阐述明白过后,方才言笑晏晏的对着孔丘说道:“夫子向来主张传礼于天下、传德于天下,主张庶民亦可与贵族同窗学习。恰好,子韶在这一点上,与夫子志同道合。这礼部尚书一职,正是为夫子所设,不知夫子可愿屈就?” 虽然遗憾无法将自己的治国理念运用在国家的管理之上,但孔丘最后还是呼出了一口气,对着杨雪说道:“善。” 相比而言,宋国所给他的职位,的确所得上是善待了。主持礼仪、教育,或者也勉强算得上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毕竟,他在其他诸侯国中所得到的,也仅仅是个无足轻重的虚职。实权的有无,差距还是非常显著的。 杨雪从孔丘的嘴里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便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秦越人身上,“神医呢?神医是否愿意为我宋国主持太医院?” 秦越人把了把自己下巴上有如山羊般的胡须,并不作声。 杨雪皱着眉,眼珠转了转,继续试着邀请道:“子韶知晓神医心善,往日里总为贫困人家免酬医治。同样,子韶也知神医自来便有‘六不治’原则。子韶可向神医保证,若神医愿往宋国为官,便绝不拘束神医的治病自由。” 一般的太医,由于身为人臣,自然而然的便凭空多了许多拘束。譬如,只为王室贵族治病,便是其中之一。这其中,除却他们自恃身份,不愿屈尊作善,为百姓治病以外,也有君王身份尊贵,只愿太医为自己医治的原因存在。 且秦越人向来便有“六不治”的原则—— 依仗权势、骄横跋扈之人,不治;贪图钱财、不顾性命之人,不治;暴饮暴食、饮食无常之人,不治;病已渐深、不早求医之人,不治;身体虚弱、不能服药之人,不治;只信巫术、不信医道之人,不治。 他遍游各地,为人行医,自有自己的一套行医准则。若是哪一天忽然变作某国臣下了,那么治与不治,便全由不得他做主了。 所以,杨雪想的其实很简单。治与不治,她给秦越人足够的自由便是。且不说她对秦越人的行医准则十分赞同,纵然他们的观点有所违逆,惊才绝艳之人,仍旧值得她退步优待。 满以为能得到秦越人的同意,杨雪始终目光灼灼的看着秦越人,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可是,秦越人最终还是让杨雪失望了。哪怕杨雪所给出的条件已然十分优渥,他还是坚定的对杨雪摇了摇头,“越人相信韶姬,可是,越人不愿入朝为官,绝非是生怕受到宋国、韶姬亏待。而是,越人这一生,早便已经将四处周游,为人治病看作是毕生的追求。” 突兀的提及自己的追求,秦越人忽而叹了一口气,“各国国土总有边界,但有病求医之人却从无停歇。越人这一生,恐怕总有看不完的病,治不完的人。只能是走到哪儿,便治到哪儿,辜负了韶姬的厚爱。” 恍然间听到秦越人的拒绝,杨雪还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但等她真正听完了秦越人的话,才忽然发现,始终是她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 扁鹊心善,愿意免酬为人治病不假,但他心中的病人,却从不仅仅局限于那一座城池、哪一个国家而已。他是真正心怀天下之人,并不愧于“扁鹊”这一名声! 释然的笑了笑,杨雪没有再强人所难,总算是歇了邀其为官的想法。 “错估了神医的志向,实乃子韶之过也。”并不拘于身份、脸面,杨雪坦然的向秦越人致歉道。 可道完歉的下一秒,杨雪脑海里灵光一闪,还是开口道:“神医既不愿为官,那便就此作罢吧。但子韶听闻神医去过许多地方,却还从未去过宋国。不如,神医此次便同子韶、夫子一齐去一趟商丘,为商丘的子民们治病的同时,也为宋国的太医授授医理可好?” 如果不能留下秦越人,那么,至少能提升一下宋国太医们的整体水平也好。在这期间,或者便连她自己,也能跟着秦越人学些浅薄的医术也不一定。 既然东珠已然完全正红,任务已经完成,但系统却没有催她离开,那么她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便都是她多得的时光。用这些时光去多学一样技能,本身便也是一种财富。 “善。” 秦越人笑着同孔丘对视了一眼,再望向杨雪,没有再次开口拒绝。等宋君派来之人好不容易抵达过后,便同着杨雪一齐回到了商丘。 * 在天下之人翘首以待的目光之中,杨雪总算等来了宋君所派之人,风光的回到了商丘。可正在所有人都猜测着杨雪下一步要向哪一国宣战,各国都人人自危之时,杨雪却安心的看着宋君安排起扩大后的宋国的改革,自己则闲下心来,跟着扁鹊学起了医术。 各国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回杨雪的姬然,对杨雪更为信服的同时,也曾忍不住对杨雪问道:“老师为何不一鼓作气,继续进攻了?” 彼时杨雪正同公子启坐在一块儿,各自拿着一卷竹简,专注的背诵着。只不过,公子启手中所拿的,是杨雪亲自为其撰写的治国之策,而杨雪手中拿的,则是秦越人所亲自撰写的草药形态药理。 托了好记性的福,杨雪只粗略看过一两遍,便已然将那草药的药理给记在了心中。除了真正去见识那些草药以外,那竹简上的内容,对她其实没了太大的作用。 只等着秦越人去将那些草药准备好后,再去找他,杨雪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望向姬然,没有回答,反倒笑着对自己身边的公子启问道:“启儿可知道老师为何停止了继续进攻?” 公子启在姬然开口提问的同时,便已经从自己手中的竹简中抬起了头来。此时,突兀的听到杨雪唤到自己的名字,愕然的同时,他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满脸求知的神情,等着杨雪来告知答案。 杨雪笑着摸了摸公子启的脑袋,这才耐心解释道:“其实,老师不过是明白一个适可而止的道理罢了。” “适可而止?” 姬然和公子启同时呢喃出声,但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 公子启仍旧迷茫,但姬然却已然是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接着杨雪的话说道:“宋国虽然吞并了一半的楚国和整个晋国,俨然成为了我王父所封的公认霸主。但即便如此,宋国却也并非一家独大。其他诸侯国的力量,也仍旧是不可小觑。若是宋国步步紧逼,惹得各国结成同盟,共同抗宋。届时,并不是宋国讨伐别人了……” 原先,她一直想着要一鼓作气,正应当趁着宋国声势浩荡之时,继续讨伐。却忘了,各国诸侯也不是榆木脑袋,不会束以待毙,想要继续吞并,还应要等待良机才是。 杨雪望向姬然赞赏的眼睛微微放大,只觉得当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点了点头,认可并补充道:“说的不错。不过除此之外,宋国也是需要休整时间的。偌大宋国,如若不能统一内部,何谈向外?” 由此,见好就收,调整内部,平定楚地、晋地子民的心,才是宋国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可能要改下前面的设定,会让武力值成为女主唯一的金手指技能。因为,我忽然发现,女主那么聪明,什么东西不能学啊?不学怎么体现得出我女主的吊炸天╭(╯^╰)╮ 另外,下一篇写什么,容我在思考思考。阿娇篇,九月份应该会慢慢填,两三天一更这样。毕竟前面修改换字的话,是不算入更新字数的~ 最后,日更get√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5章 春秋(完) 杨雪跟着秦越人学了六七月的医术, 除了将草药的药理和秦越人的行医心得都给记个滚瓜烂熟以外,最重要的便是向秦越人请教了望、闻、问、切这四诊法。毕竟这四诊法是由秦越人创立, 秦越人的心得总也比他人要多得许多。 偶尔轻装出行, 杨雪连宋君的面都已经许久未见,却偏偏还喜欢跟在秦越人一旁, 去农田郊野上出一两次的诊, 多增加些实际经验。 久而久之,一些简单的头疼脑热, 风寒咳嗽便已经难不住杨雪了。其他更多的,或者杨雪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一一弄懂吧。 农地里。 秦越人看着杨雪为最后一个人把好脉,捡好了药材。再没像以往一样, 总还要在杨雪初诊过后, 还要再诊一遍, 以免诊治有误,耽误了病情。 目送着那农夫拾起杨雪递过的药包和地上的锄头远远而去, 秦越人亲自收拾好了已然见底的空背篓,背在身上, 对杨雪笑道:“来时, 我没想过韶姬会来跟我学医。来后,更没想到韶姬于医学一道上, 同样天赋异禀。” “老师又在笑阿韶!阿韶如今不过还只会些小病小痛,远不及老师。”杨雪站起身来,任一旁的侍婢和侍从收拾好软垫和矮榻。转过身, 对秦越人带着些独属于晚辈的亲昵,笑道。 听到杨雪的称呼,秦越人心底里欣慰,面上却还是只能无奈的笑了笑—— “韶姬是个懂得感恩之人,越人也算是没有教错人。这一声‘老师’,既然韶姬执意要唤,那越人就不再推脱,应下也罢。” 于秦越人而言,杨雪是女公子,是“韶姬”。但于杨雪而言,秦越人却是实打实的老师。礼不可废,即便各自再三推脱,到了最后,他们却仍旧是各自喊着各自的称呼。 此时杨雪闻言,难免喜形于色—— 能使得秦越人应下了这一声“老师”,着实也并不容易。除却礼法以外,更多的便也是说明秦越人承认了她这样一个“弟子”。 可就在那一抹明媚的笑意将将要绽开之时,秦越人忽而又开口道:“自答应韶姬来这商丘游历过后,至今已是半年有余,越人也该到了重新启程的时候了。” 原来,夸赞和承认的背后,隐藏的竟是离别…… 澎湃的喜悦一眨眼便叫突然而至的失落给冲得四零八落,太大的情感落差,竟叫杨雪也失了神。 “韶姬?” “韶姬,你怎么了?” …… 【宿主是心里出现了问题吗?】 秦越人唤了杨雪好几声,杨雪都没有反应,最后,还是许久没有出现的系统开了口,才一下便将杨雪从呆滞中唤醒了过来—— 从来,她便刻意的与所有人都保有一定的距离,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相聚言谈,都仅仅拘束于任务,拘束于“宋国”。 纵然,她或者也可以有一生的时间,留在这个世界体验七情六欲,人间百态,她却还是不愿去与那样多的人产生过多的牵绊。因为,这对不断往生任务,记忆不散的她,却只能是种折磨…… 所以,哪怕在来时,她分明是对君夫人孺慕异常,到了最后,却还是只能承诺一句“别让她担心”,只能任这亲昵,渐渐淡了。 唯有淡漠如水,才能不惧离别。或者,不仅只有她自己知道,系统在上个世界催促着她离开,未尝不是没有这个缘由。反而是她、是她在同秦越人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在这日日跟随学习之中,渐渐遗忘了…… 【我没事。】 杨雪沉默的叹息,良久才寻回了属于自己的那颗平常心。 在心底应了系统一句,再抬起头,杨雪望进秦越人慈爱、挂怀的双眸里,也不知道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 既然是一场迟早要来的离别,或者早些,还更叫人好受些。 “老师预备何时离开?可需要阿韶准备些什么?”最终,杨雪还是放平了心态,出声问道,没有挽留。 秦越人见杨雪回过了神,便也放下了心,随意的摆了摆手,道:“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该启程的时候,便可以启程了,韶姬无需操心。” 知道秦越人这是不想让自己为他送行,才说了这样一个答案。杨雪也没纠结,对着秦越人拱手行了一礼,道了一句“一路顺遂”过后,便目送着秦越人向着驿馆的方向缓缓行去。 * 原本,杨雪以为秦越人至少会再过几日方才离开的,却没想到竟在第二日便得到了他离开的消息。 彼时,杨雪正伏在案台上,拿着毛笔在竹简上书写些什么。听闻消息以后,也仅仅是稍稍的愣了一会儿,便又继续书写了起来。 十数日后。 杨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卷起了自己身前的最后一卷竹简,搁置在一边。她踏出寝殿,正欲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便瞧见一随侍在宋君身边的侍从疾步而来,跪倒在自己的数米以外。 “韶姬,君上请您过大殿一见。” “恰巧,我也正要求见君父。” 说罢,也不理那侍从,杨雪便率先抬步,往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 大殿之内,如以往一般,杨雪对宋君行过了礼后,宋君便让杨雪坐到了自己的身旁。 “吴王自同我们一同攻败楚国之后,便整日里待在丹阳,未回都城,反倒叫越王给吃了空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吴越之争要开始了? 这半年来,宋国人才济济,各项法政都恰到好处,根本没有要让杨雪操心的地方,所以,杨雪便将心思安生的放在了医术上,未曾知晓这样一件历史大事正在悄然发生。 不过,吴越相争,与宋国无尤,无论如何都牵扯不到宋国的身上。 也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杨雪神色淡淡道:“由他们去争便是,君父无需理会。” 宋君本便也只是随口一提,也没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便又道:“自收并晋国之后,卫公便提了韵儿为君夫人,允许韵儿插手了卫国的朝政。” 杨雪秀眉轻挑,倒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竟还错过了这样一个消息。 韵儿插手了卫国的朝政? 杨雪又将宋君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不自觉的便皱起了眉头—— 她,想到了自己这具身子…… 世事无常,历史自她来时便已经改变。那么,如果她不再是“南子”,那么子韵可会代替她成为“南子”,一时间,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了…… 宋君对杨雪多有期待,甚至已经起了称霸天下的宏愿。此时,看着杨雪出神的模样,对自己口中的消息一无所知,便忍不住从鼻中憨出一口气,无奈道:“阿韶许久未曾为寡人辅佐朝政,自扁鹊离开过后,还将自己关在寝殿中许久,也不知是在忙些什么?” 这,才是宋君唤她前来的目的。不过也正好,这同样是她此番前来的目的。 杨雪低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宋君的话,反是忽然开口道:“宋国至此,若启儿和德儿当真明智,问鼎天下,便只是早晚的问题。反之,纵然阿韶助宋国夺得了这天下又如何?宋国难道便可保这基业千秋万代?” 宋君想要的什么,杨雪再清楚不过。但也正如她所说,如果宋国的下一代国君,当真便是人中龙凤,他们自己便可去夺这天下。反之,纵然她帮宋国称霸了天下,总也要毁在他们的手上,她又何必去劳神费力? 宋君虽也知道杨雪的意思,但却并不将杨雪的话视作是一个问题,“所以,寡人才将启儿和德儿俱交到阿韶的手中。” “君父,阿韶曾言,要让这宋国再不受人欺凌。于是,你瞧,这周朝的半壁江山几乎都已归在我宋国手中。剩下的一半,便是我对启儿和德儿的考验。如若他们当真能问鼎天下,那才算得上我子韶眼中的‘帝王将相’!” 听到这里,撇开杨雪口中的“考验”不谈,宋君这才听听明白了杨雪的意思。 “阿韶不愿再辅佐朝政了。”宋君肯定的问道。 杨雪也不隐瞒,大大方方的对宋君点了点头,“有了孔子、子胥、长卿……宋国有我无我,并无太大区别。” “有我无我?”宋君的目光有些深邃,“阿韶要去哪里?” “世界的尽头。” 终于,杨雪说出了自己前来的目的。 迎着宋君的疑惑的眼神,杨雪解释道:“孔丘曾周游列国,扁鹊的一生,也遍游各地。或许,阿韶也是时候去领略各地的风光了。世界的尽头在哪儿,阿韶也很好奇。” “撇开天下不提,启儿和德儿怎么办?” “这些时日,阿韶将自己关在了大殿里,为的便是将阿韶毕生的观点分作两册,一一书下。其中,一为《治国策》,乃阿韶针对君王所书,其中包含御下、行政、辨人等君王应当掌握的权术。一为《国论》,予以礼部传授,君王和所有臣下都应熟练掌握。” 相处越长,离别便会越难。选择一个恰当的节点,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杨雪自知道秦越人要离开后,便做下的决定。所以,无论宋君提出怎样的问题,对于杨雪而言,或者也都不是问题。因为,她已一一去想得周全。 抿了抿唇,思考了许久过后,宋君终于问道:“决定了?” 但只是这样一句,却已经足够杨雪惊愕了。 他,竟愿意就这么放她离开? 手中久握重宝,没有多少人是能够放手的。杨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在面见宋君之前,她便已然料想过千种境况。独独没有想过,竟然会是这样…… “是。”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杨雪望着宋君,心中隐隐有些猜想,却又不敢确定。最终也只能重重的点了点头。 “寡人知道了。” 其实,便连宋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轻而易举的答应了杨雪。甚至,在答应过后,心中还有些许的沉重与轻松—— 从来,阿韶未曾为自己求过他一件事,或者,放她离开,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番外哈,明天捉虫+春秋篇最后一点结尾+三国篇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6章 三国孙尚香1 离别, 说是困难,却又似乎在某些时候, 又格外容易。 出征、赴宴, 韶姬每每离国,总是历经数月, 但凡与其相熟之人, 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离别。 初时,在听闻杨雪是要遍游天下之时, 君夫人和伍员、孙武等人,或还隐隐担忧。但在知晓杨雪是要独自出行,身外别无他物过后,便又放下了心来—— 与往日里舒适的出行条件不同, 除却衣物、钱财之外, 便只剩了一人、一马。从来锦衣玉食惯了的人, 待她尝到了那般的艰辛过后,她自己便会回来的。 他们并不否认杨雪的惊世之才, 但他们也同样相信,杨雪曾同他们屡屡谈及的“人性”。由奢入俭, 哪有那般容易? * “老师等等我们!” 杨雪闻声便牵住了宋君所赐下的宝马, 拎着包裹着衣衫的包袱回身一望,恰恰好便看到了一路小跑而来的姬然和公子启。 他们跑到了杨雪的面前, 终于停下,口中还喘着气,额间的发丝却都已被一层细细的汗水浸湿。 除了此刻, 她大概再也见不到姬然和公子启如此不顾“礼法”的时刻了。 待他们终于喘过了气,杨雪笑了笑,故作一副无知的模样,装傻充愣般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给宋君和君夫人做完最后的辞别,她本想学着秦越人就那样悄然而去。却没想到,还是让他们给赶上了。 “老师这是要去哪儿?”年级尚幼的公子启率先缓过了神来,仰头望着杨雪,满是疑惑。 从前,老师无论是去吴国还是楚地、晋地,但凡是无法带上自己的,便总会告知自己一声。但这次,她却没有。如若不是今早自己恰好来请求她解惑,是不是直到她离开了,自己都不会知道? 启儿年幼,兴许自己要去遍游天下的消息,启儿直到现在也还并不知情。 “老师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启儿的功课,往后还要启儿自己再多加认真一些。”杨雪如以往一般轻轻揉了揉公子启的脑袋,却又并未像以往一般告诉公子启具体的地点。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带上了些糊弄人的意味。 “那老师要多久以后才回来?启儿要是心生疑惑,又该找谁解惑?” 公子启虽然年纪不大,却也并不好糊弄。此时眼见着杨雪给自己的答案,与平时明显不同,便也问出了一个又一个自己从不曾担忧的问题。 幸而,正在杨雪还想着应当怎么去回答比较好的时候,公子启一旁的姬然便忽然紧接着开口问道:“老师当真不带阿然去?即便不带安然,也总该带些随侍婢女的!” 虽然也同其他人一般,姬然也以为杨雪必定是在外面呆不长的。但哪怕只有一天,姬然也担心着杨雪会因为缺少了婢女的服侍而感到哪里不适。 姬然的神情十分真挚,并未作假,使得杨雪原本一颗淡然无谓的心,也跟着微微荡起了波澜—— 分明,她与姬然所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自她开始攻占楚地过后,她们实际相处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虽然,姬然唤她一声“老师”,但杨雪自己心里清楚,实际上,她从未教过姬然什么。反倒是姬然自己的聪慧,往往一点便通,倒叫她诧异万分。 隐隐间,杨雪像是也能感受到了秦越人同自己告别时的些许心情,并不应答姬然的话,反倒笑道:“我之一生,开拓了宋国数倍国土,却未能叫天下女人敢做真我。既阿然随启儿、德儿一同唤我一声‘老师’,那么便同他俩一样,我将这男女大同当作是阿然的考验可好?” “老师同意收我做弟子了?” 暂时忘却了杨雪要离开的消息,姬然的整个脑袋里,回荡的都是被杨雪承认后的喜悦。但在杨雪的眼里,她却与在秦越人面前的自己如此相似。 “不是想要离别,而是有些人,总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所以才有了不得不离别的离别……” 喏喏出声,杨雪洒脱一笑,越身上马,把好缰绳,杨雪转首对着姬然和公子启高声道:“你们回去吧,见与不见,往后随缘!” 说罢,杨雪便扬起鞭绳,踏尘而去。 其实,倒也不是真的急着要去哪儿,杨雪离开了商丘过后,倒也真是实实在在的安下心来,游遍了这春秋之中,她从未来得及观赏的大多山河。 偶尔心血来潮,她还会去些个医馆,为人看病捡药,加深些医术造诣。时不时遇上些曾在宋、晋亲眼见过她的来往商人,也都会将她的消息带往商丘。 只是,随着杨雪越来越往西部远去,那些再见过杨雪的人便很少了。久而久之,也渐渐失去了杨雪的消息。 总算是走出了周朝的地界,杨雪寻了个没有人的野外,再不拘着什么礼法,直接懒懒坐在一棵树下,垂下了眼帘,在心底默默说道:【系统,我们走吧。】 【是。】 良久,杨雪似乎隐约间听到了系统应了自己一声,但还等不及她去分辨,她的脑海里便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 再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已然换作一处古韵古香的里屋。除却那军器摆列布满以外,里屋里还满作红绸饰物的精致打扮,喜事将至,叫人一目了然。 杨雪连忙走近那梳妆矮榻上的一方铜镜,自那看不甚清的光影中细细一看,只见自己一身的嫁衣,艳艳朱色,发间腰际更是珠翠环绕,便大致有了三分的猜想。 退至床榻一侧坐下,杨雪总算是有了两次的经验,也不慌张,泠泠的凤眸睁眨之际,便稍稍将脑海中的属于原主的记忆给过了一遍。 ——孙尚香。 仅仅是一个名字,便足以叫杨雪的脑海中闪过千般念头。如若非要杨雪说出有什么事最糟糕的话,那无非便是现下—— 那刘备迎亲的车马已在路上,只待那人马一到,她便要嫁作人妇了。 半晌无言,杨雪难得的沉默了—— 她管不了那样多的前因后果,政治也好、情谊也罢,背负着系统所给予的任务,本便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她如何还愿委曲求全,去愿与那刘备扮演一场“两情相洽”? 沉下心思,杨雪的脑子里迅速飞转起来—— 无需去想,纵然这府中之人大多在府前和厅里忙前忙后,但这孙尚香的院子里,却也定然是有百位婢女佩剑悬刀,寸步不离。 唯一令杨雪稍感欣慰的,便是这孙尚香自幼便喜好武艺,不与时下女子相同,反而如男子一般舞刀弄枪。这百位婢女,她便是养来击剑寻乐,一身功夫,寻常男子尚且不及。 不过,仅以一人之力,想冲破这正来往于府中的诸多孙权下属,却还是远远不够。 抿了抿唇,杨雪在心中唤了一声系统—— 【系统,在上一个世界,我说过要等到真正遇上了自己想要的技能,再告诉你,你还记得吗?】 【宿主想要什么技能?】 没过多久,杨雪的脑海中便传来一阵波动,渐渐浮现出系统直白的提问。 笑了笑,杨雪几乎没有停顿,直接便肯定道:【我要超群的武艺!】 超群的武艺? 怎样的武艺才算是超群?是万中无一?还是凤毛菱角?可是,如若不是举世无敌,又怎么能算得上是真正的超群? 杨雪心中藏着一把算盘,她故意将要求说得模棱两可,好让系统自行去理会。 显然,系统着实也是领会了杨雪的意思,所以,他也没提要给杨雪什么绝世招式,反而留给了杨雪自己去发展得余地。 【从现在开始,系统将在每一个世界,为宿主将习武天赋提至极致,且宿主所习武艺,在每个世界,均为适用。】 系统的回答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杨雪的脑海中闪过,随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的消失。而就在那最后一个字消失的下一秒,杨雪也无甚痛楚,便凭空感到自己身上轻盈了许多。 杨雪好奇的站起身来,走到房屋的一侧,一把取过兵器架上的长刀,不断掂在手里,只觉得比原主记忆中的感觉还邀请上许多。 手持重刀,杨雪隔了那兵器架半个房屋远,瞄好了准头,把好了力度,便将那手中的长刀扔去。 “哐啷!” 那长刀刚刚好便落在了杨雪刚刚拔出的槽口里。 武艺超群? 那种武艺超群?剑术?刀法?□□?射箭?她未曾一一表清,但显然,系统已经给了她最好的回馈。 将右手抬至身前张开又握,握了又张,杨雪除了大感新鲜之外,也多了几分逃离的底气—— 她虽还未刻意去学些什么其他的功夫,但这具身体的武艺,自天赋提升过后,较之原来,已是两倍有余。或与这乱世的诸多名将,她都有了过上百招的余地。 也不耽搁,杨雪立即便动起身来。 她收拾了几套方便的衣衫,然后又寻出原主的银钱细软,与那衣衫一同束成包裹,放在梳妆矮榻的一旁。 随后,杨雪又从原主的衣物中,挑拣出几套原主平日里练武时爱穿的便装,难得的有些犯了难—— 她是一代影后,几世以来,她的仪态都深入骨髓。在鲁国要向宋国开战之时,她都没有慌神?此刻,难道便要她落荒而逃? 想了想,杨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若只是平常,她自不会去多事。但,这天下本便已经够乱了,再乱一些又何妨?都是要名满天下的人了,她又为何不借着这场注定无疾而终婚宴,去谋算一把呢? 反正已有武力作保,杨雪便也不准备委屈着自己,反而还为了昭示自己的坦荡而去,特地挑选出了一套色同嫁衣的艳艳红装换上。 甚至,看着时间有富余,她便洗去了面容上并不好看的妆容,依着自己曾经的经验,以仅有的条件,倚在铜镜前勾勒描画起来。 孙尚香本身便是个美人,只是叫她身上的蛮横和习武的粗犷给遮掩了三分。但此时,这具身体不仅有了系统的初步加持,又有了杨雪身上的清雅淡然、洒脱柔媚。自然而然,便显得与原来脱离了一个层次。 放下手中的唇纸,杨雪在上个世界忙得自顾不暇,倒也许久未曾留出闲心来描眼画眉。此时再次描画起来,手也还未生疏。 放下铜镜,杨雪对自己的妆容颇为满意。 她豁地站起身,拿起了身旁的包裹,又去到兵器架上,挑选了一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打开了这屋子里雕花的木门—— 作者有话要说:  搞来搞去,当然是为了搞事情啊~我一定要让女主浪一波~ 咳咳,顺便说一下~ 因为三国真正习武的女子并不多,所以最后选择了孙尚香,然后参考《三国演义》的事件发展顺序,选取了孙尚香嫁给刘备的节点。 关于技能,改了一下设定,设定第一个世界为试炼世界,后面的才算正是任务,在正式任务当中,可以自己要求一个金手指。改文的时候,会一起改掉。 关于三国辣么多的枭雄英才,宝宝们想看女主跟谁的对手戏,评论里可以提~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7章 三国孙尚香2 “嘎吱” 杨雪打开门后, 一入眼,即是百名侍婢, 随时待命。 在这同时, 侍婢们闻声而动,一齐转身, 正欲问杨雪有何吩咐, 便瞧见了杨雪身上已然不再的嫁裙。 也来不及瞧清杨雪面容上是何种变化,其中一向来随侍在原主面前的侍婢便向前一步, 跪在杨雪的面前恳请道:“贵人将至,还请郡主速速着好嫁裙。” 一挑眉,杨雪没有理会那跪倒的侍婢,更是视这百名侍婢于无物, 握紧手中的□□, 在众人面前堂而皇之的向着记忆中的马厩寻去。 那跪倒的侍婢惊愕的瞧着杨雪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落里, 也不敢上前去拦,只得慌忙的站起身来, 仓促的唤着一旁仍旧愣着神的另一侍婢道:“快!快去禀告主公!” “是。” 那侍婢猛地被一推搡,立即便回过了神来。也来不及说些什么, 只匆匆的应了一声, 便向着此刻正热闹非凡的前厅小跑而去。 而此时,杨雪迈着轻盈的伐子, 早已寻到了马厩。 也是托了这府里上下都忙碌非凡的福,这马厩处除了原本便看守着马匹的马夫以外,便再无一人来往。 杨雪躲在马厩一处, 待那刚刚捧着草喂完马匹的马夫走近,便猛地现身,一个手刀便砍在了那马夫的脖颈处。 眼瞧着马夫软踏踏的倒在自己的面前,杨雪不断翻转着自己的手,好奇的看了又看,还是第一次将同扁鹊学到的穴位给成功运用。 忽然,喧闹的嘈杂声从远处阵阵传来,引起了好大的一场波动,即便杨雪隔得远,却仍旧是能听得十分清楚。 定然是那婢女将她离开的事情禀告上去了!他们,这是来找她来了…… 除此之外,杨雪根本便不作他想。 果断的放下手,杨雪再不耽误时间,直接解开了原主平日里酷爱的宝马的缰绳。她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枪,踩着马踏,瞬间便在马背上坐得稳当。 驾着马,杨雪向着府里的大门行去,不一会儿便遇上了孙权所派来的许多侍从和将士。 “郡主请下马!” “皇叔已然将至,还请郡主莫在胡闹!” “郡主倘若再不下马,莫怪属下要对郡主无礼了!” …… 一声又一声的斥责声,铿锵有力,浑似杨雪作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可是,杨雪手执□□,往周围望了又望,却始终不见孙权和周瑜的身影。再一想,方才那侍婢和那侍从都曾言道的一句“皇叔已然将至”,杨雪便什么都了然了。 兴许,在孙权的眼里,自己是翻不了天的,所以,即便婚时已是不可耽搁,他却仍旧稳坐高堂。而那刘备,大略还并不知晓这场婚事已然生变吧。 勾了勾唇角,杨雪丝毫没有要退却的意思,反倒看着那众多侍从将士围在自己四周,毫无动作,便亲自挥着手中的□□迎了上去—— 正好,她也想试试这超群的武艺,究竟如何! “驾!” 甩了甩手中的缰绳,杨雪双腿夹紧了马腹,那马儿便又重新跑了起来。 围在杨雪周边的侍从、将士,见杨雪不仅不下马,反倒还无所畏惧的向前冲去,下意识往两边散去的同时,也没了那么多的顾虑,飞身而上,便想着生擒杨雪。 杨雪也不用枪头的毛刺去刺穿那将士、侍从的身体,只作寻常比试一般,仅仅将招式一一施展开来,然后才暗自运气用力,用棍身将飞身而来的侍从、将士一一撞开。 从前的孙尚香虽然武艺比一般的男子还要强上许多,但总也敌不过如许多的将士、侍从。所以,孙权便也没有派来那些手下的名将,反而将他们一一留在了前厅里,摆足了脸面。而在孙权所料想的结果里,他只需等着孙尚香被压上花轿便是。 可是这一次,他显然是料想错了。纵然那些侍从、将士们一齐用上,却也始终敌不过现在的杨雪。甚至,还有那么些差的,在杨雪的手中连一招都过不到。 腕间一动,杨雪一把便收回了□□,看着四周躺落在地的侍从、将士们,只觉得自己像是上了瘾一般,浑身还是力气,未曾酣畅尽兴。 幸而,杨雪的自制力向来不差,没过多久,她便又是一副洒脱淡然的模样。 甩动着手中的缰绳,杨雪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些仍在咬紧牙嚎啕着的侍从,更向着大厅前方行去。 一路疾驰,杨雪仅仅是眨眼间,便已行到了大厅的旁边的小径。 原本半匍匐着的身子瞬间挺了挺,杨雪手中驾马的动作不仅不曾慢下,甚至还又快了些许。等经过大厅前方的时候,杨雪便稍稍背转过身,瞧着那瞪大了眼睛,恍似不敢置信的孙权等人,稍显得意的笑了笑。 回转过身,杨雪知道他们在自己的身后向着自己追来,也没想再多加事端,只想着搅了这场宴席,叫天下人知道她“孙尚香”光明正大的拒绝了这场婚事便可。 驾着快马,杨雪明目张胆的向孙府的大门行去。跨过门槛,她猛地一拉缰绳,那匹宝马便越过了数道石阶,安安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可是,终究,杨雪耽误的时间还是多了点儿,那刘备的迎亲行对已然停在了孙府的大门口。杨雪橫越石阶之际,恰好便是刘备刚刚下马之时。 霎时,杨雪牵住了马,没让马去冲撞了刘备的队伍。 可是,杨雪的突兀现身,本身便已构成一种惊吓。刘备身旁一直守着的一将领,一时间没看清楚驾马之人,还以为是孙权突然发难,便于电光火石之间,迅速摸索着上了身旁的战马。待杨雪稳住马匹之时,他也已然摆出了防守的架势。 此时孙权和周瑜等人也已匆促赶至府门之外,瞧着同样手持□□的两人,一时间也失去了声音。 那将领信眼瞥过门口的孙权,再转首,瞧着身前跨马之人是个姿容艳艳的女子,失神的望了杨雪几瞬,放松了攻击的姿态。 将手中的银枪轻轻垂下,那将领回过神后,瞧着架势,哪还能不知道身前之人便是主公未过门的妻子?便皱着眉,他满脸不赞同道:“婚时已到,夫人如何还作如此打扮,四处乱跑?” “你唤谁作夫人呢?” 杨雪清冷的眸光投递在那将领的身上,似笑非笑。 那将领还不曾来得及答话,孙权便好似终于找到一个插话的机会般,厉声斥道:“尚香,快莫要胡闹了!赶紧回你房里去换了衣服!” 孙权的声音语气其实足够有威慑力,但杨雪却偏偏只将其当做了耳旁风。她只打量着眼前的将领,瞧他隐约三十岁的模样,身着银甲,手持银枪,姿颜雄伟,威风堂堂。 偏过头,杨雪又瞥了瞥始终被他护在一旁的男子。那男子虽是看起来只似四十出头,仍是身姿挺拔、神采奕奕,但杨雪却并不难猜出那便是刘备。 并不同刘备出声言语,杨雪又将目光落在了身前战马上的将领,半是猜测半是肯定的问道:“常山赵子龙?” 应该是了。 那将领没有答话,但杨雪却反而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听闻将军好枪法,尚香一试!” 手下一个翻转,杨雪□□一个回旋,直指赵云,突然一个横扫,连声招呼也没打,突然便发难道。 赵云伸长了脖子,眼瞧着杨雪手中□□的一端已至自己身侧,丝毫不见慌张,面色泰然的向后仰去,便叫杨雪的突袭落了个空。 方才本身便只是个试探,落空便也就落空了,后面的,才是真招! 对赵云的躲避不以为意,杨雪握着□□,挽出一道残影,这才真正向赵云攻去—— 刺、挑、扫、撞,赵云始终只用手中的银枪抵挡杨雪手中的招式,但杨雪却浑然不以为意,顾自对赵云步步紧逼。 忽然一下,“哐啷”—— 枪头掉落在地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对于如今的杨雪,如若只是防守的话,赵云始终是有些应接不暇。无奈之下,也顾不得眼前之人是未来的“主公夫人”,他拿起手中的银枪,只稍稍用力,便使得杨雪手中木质□□的枪头整个折断。 望着□□折断后参差不齐的木刺,杨雪挑了挑眉,垫了垫手中的“木棍”,瞬间便又以更为强横的力量向赵云攻去。 拿起银枪挡过杨雪显然是力量更足的一击,赵云没想到杨雪竟然如此执着。 许也是知晓了杨雪的功夫并不一般,赵云便也没再执着只守不攻,只在心中暗暗想到“点到为止”,便将拳脚施展开来,迎着杨雪木棍扫来的方向主动攻去! 乱上加乱! 两人出招的速度都极为迅速,眨眼之间,各自招式便已是变了几变。 原本,杨雪一人闹起事来,孙权便已足够头疼。虽是诧异于杨雪的武艺何时如此精进了,却还是只觉自己的脸面都快要给败光了。 现在,那原先对杨雪的进攻不予理会的赵云,也同杨雪打开了。若是速速结束战局倒也还罢,但偏偏杨雪却又不论赵云如何施力,都总有应对的方法。而那赵云,竟也在这招式来往间,渐渐兴起了兴致。 这一场乱局,叫他如何收场?! 其实,不仅仅是孙权,便连刘备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有些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诸多人中,真正有兴致的,其实只有杨雪和赵云两个当时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额,《三国演义》的时间线其实很多也是紊乱的,这里部分参照《演义》,部分参照正史吧~ 周瑜,不会让他死哒,放心哈,我还是很喜欢他的~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8章 三国孙尚香3 不过区区百招有余, 杨雪便已显露败绩。 一旁孙权、刘备等人虽是十分惊讶于杨雪的非凡武艺,却还是忍不住放心的松了一气。不约而同, 他们俱是以为这场闹剧总算可以结束。杨雪落败, 也尽在他们的揣度之中。而关于杨雪这一身的武艺,或者, 他们还可以另做盘算。 此时, 杨雪正和赵云打得胶着,分不出半点心思去观察他们的神情、揣度他们的心思。在这招式来往之间, 本也不是杨雪的能力问题,而是她用着原主记忆中仅有的招式已然不足以支撑,落了下成。 赵云常年征战沙场,与人过招无数, 虽仅是一个照面, 却又那看不出面前之人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手中银枪一震, 赵云向着杨雪的攻势越发猛烈起来,像极了一开始杨雪的步步紧逼。 咬了咬牙, 杨雪虽是吃力,却仍旧是不慌不乱的举棍迎了上去, 心思沉着的揣摩着赵云动作游走的方向。 眨眼又是数十招, 杨雪一次又一次的让赵云感到诧异,每每在他以为要就此结束的时候, 总又会突然爆发出不知从哪儿升起的力量,将他瞬间袭来的银枪挡掉。 不过,也只能是就此为止了! 赵云的眼里是满满的战意, 唇角却犹如往日每一次将要获胜之际一般,晕上了一抹堪称睥睨的笑意—— 蓦地一个横扫,杨雪堪堪躲过。但丝毫未给杨雪反应的机会,他紧接着而来的,便又是一个直刺。 至此,胜败原本应该定下,但杨雪却偏偏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判断的人—— 一切只发生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杨雪蓦然翻转起手中的木棍,将那木棍绕了好大一个圈。在挡开那直刺的同时,杨雪也几乎要将那银枪从赵云的手中甩脱出去。 凭着杨雪一次又一次的出人意料,赵云虽是可惜没能就此拿下杨雪,却也并无了太大的惊愕,反而是在眼里燃起了更为凶猛的战意,驾着马,更向杨雪的身边近去。 举起银枪,赵云再一次先于向杨雪发起了进攻,掌握了比斗的主动权。可也就在那一招一式的比斗之中,他的心里却渐渐的变成震惊多过迎战—— 杨雪手中的一招一式都那样熟悉,恍然与自己方才所使的招式一样无疑。难怪她刚刚一直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动作,原来竟是为了观察自己的招式不成? 可是……这怎么可能? 失神震惊的情境下,赵云想要对战的心思也渐渐淡了。杨雪虽是第一次使出赵云的招式,手中动作还有些生疏,但在赵云无心应战、动作渐渐迟钝的情况下,杨雪还是轻而易举的拿回了主动权。 趁着赵云失神的片刻,杨雪也不停顿,手中木棍学着赵云方才攻来的动作,一个横扫,又是一个直刺。那断掉枪头的木刺一端,便直直的抵在了赵云的下颚处—— 杨雪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在她杨雪身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管他是何种招式境况,心态同样是决出胜败的一大因素吗。如若这是战场,赵云已然身死无疑。 “常山……赵子龙……?” 杨雪单手举着木棍,也没将木棍拿开,眉眼轻挑,似笑非笑的又对着身前的赵云问了一句。倒也不是瞧不起或不屑,仅仅是满满的调笑罢了。 “是子龙败了,夫人武艺的确不凡。” 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赵云都知道,这一场比武是自己输了。所以,他也不为自己狡辩,驾着马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握着手中的银枪,一边还对杨雪拱了拱手叹服道。 他这话虽是赞美杨雪的武艺,但却也并不那样令杨雪开心。 似讥似讽,杨雪虽然仍旧笑着,波光流转的双瞳里,笑意却还是渐渐淡了。 “都说了莫要唤我夫人,这天下,配得上我孙尚香的人,能有几人?” 杨雪口中的语气极淡,内容却又傲气十足,恍似不过是说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而已,倒也不是在针对着面前的赵云。 赵云已然推开,手中的木棍再举着也没有了意义。一下便收回了木棍,杨雪转过马头,这才终于对上了始终站立于大门口处的孙权等人。 那占据着中间位置的,自然便是原主的兄长孙权无疑。眼神略过孙权,在他的身旁身后,其实也站了许多名将谋士,但杨雪却没有一一去看,只将目光落在了孙权左侧那个身形修长、丰神俊朗的青年男子—— 周瑜。 周瑜的长相如原主记忆里的一般,却也与后世所有人对他外貌的幻想别无二致。棱角分明,五官长得恰到好处,温润如玉、一身翩翩君子的模样,倒也不负一句“美男子”的别称。 “曲有误,周郎顾”,平心而论,后世之人对这俊朗而睿智的男子总有几分偏爱,杨雪、也从不例外。但是很明显,杨雪是理智的,纵然心间欣赏有加,但是,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人,可以阻碍她在心里作出正确的判断。她,却从来不是看不清形势之人! 眉间因方才同赵云过招比武的英气不再,杨雪半软了身子,面若桃红,一身红装,瞬间便又化作了女子娇媚的疏慵。纵然她此刻面色清冷,却也掩盖不了她面上的绝绝艳色。 尚香何时变得这般美了?! 郡主只是稍作打扮,竟然这般不同?! 这孙家娇娘美艳至此,他竟不曾听闻?! …… 貂蝉乃是当世绝世美女,无人可及,但在场大多数人,却也从未真正见过貂蝉。此刻恍然见了杨雪美貌,千万般感叹过后,大略便也只剩了一句“貂蝉应羞”。 而这,恰恰便是杨雪想要的,也是她好一番折腾、精心打扮过后,理应得到的结果。她要的便是这群人的震惊,要的便是这群人的难忘。如非如此,她又怎么配得上她方才那一句狂傲不羁的问话? 正当所有人失神之间,杨雪忽然望着那周瑜,清冷笑道:“一招美人计,谋算夺荆州,好一个周郎!” 孙尚香嫁与刘备一事,本便是由周瑜提出,为的便是趁那刘备亡妻之际,用一招美人计,夺回失去的荆州罢了。这在各谋士将领之中,本也不是什么秘事,只不过是他们都瞒着孙尚香罢了。但杨雪从来便也不是什么蠢人,细细一想,总能想得明白。 毕竟是各自谋算,杨雪也没有什么立场来怪罪周瑜,对他的欣赏自然也无甚衰减。至多也不过是感叹着一介谋士也敢用郡主作饵,这孙尚香的地位怕也不是表面那般尊贵,只是个可以让他们夺回荆州的工具罢了。 因着并非是孙尚香本人,杨雪清晰地看清原主的地位的同时,也并无几分伤感。再望向孙权时,便也不拿兄妹情谊来说是,反而另转心思,开口道:“分明坐拥六郡十八州,也不是穷途末路。为夺荆州,却仍旧是不择手段,好一个孙仲谋!” 如若当真敞亮,只光明正大的夺下荆州便可。但偏偏孙权在听了周瑜的计策过后,便毫无犹豫,将自己的妹妹亲手奉上,本便不算磊落。 说罢,不曾停歇,杨雪又转首面向刘备。随眼扫去,并未瞧出一个应当是诸葛亮的人来,便知道诸葛亮此次并未随同而来。 也不在意诸葛亮是否到场,杨雪谋算的本便是自己的风光,便直接把原本应当对诸葛亮说的话,对着刘备说道:“将计就计,直叫东吴赔了夫人又折兵,好一个诸葛孔明!皇叔既然肯来东吴,无非便是仗着卧龙先生早有对策不是吗?” 暗地里的心思本便是见不得光的,但现在却猛地一下被杨雪当众戳破,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些不自在。 幸好,周瑜也不是浪得虚名,只稍稍怔愣了一会儿,便立即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对着杨雪说道:“郡主当真是误会瑜与主公了!刘皇叔乃汉室宗亲、当时豪杰,主公为郡主招其为夫婿,定然不会辱没郡主身份!” 周瑜神情真挚,话语一咏三叹,浑似发自肺腑。如若是让那些不知情的人来看,定然会被他给骗了去,且还要反过来骂杨雪一声不知好歹。 而有了周瑜的动作,孙权也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反应过来之后,也同样上前一步,对着杨雪“诚恳”道:“自长兄过世之后,我便成了家里的长者。尚香,你是家中幼妹,你的婚事,兄长如何能不为你绸缪?” 周瑜、孙权二人始终作着戏,浑似杨雪便是家里那个不听话的孩子,三两下便将自己从那谋算中给摘了个干净。 反观那刘备,虽然同样被杨雪给戳破了阴私,但看到了周瑜和孙权的动作,却也反而如同事不关己、老神在在的看起了戏来。反正,如今需要解决矛盾的是那孙府内部矛盾,与他刘备无尤。无论结局如何,这场婚事,终究已成云烟。 确实也如刘备所料,杨雪根本便没有多分神到刘备的身上,而是瞧着周瑜和孙权径自作戏,好笑的娇笑了两声,才又咳了咳嗓子:“咳。” 神情渐渐又淡然下来,杨雪望着孙权和周瑜,轻声道:“大抵,在你们眼里,女子大多愚钝不堪,由得你们来搓扁揉圆。不曾知会一言半语,便要拉着我来陪你们一块儿作戏……” “也还要看看我孙尚香答不答应!” 先前的美人计也好,现在的苦肉计也罢,任他们演出怎样的戏码,她若不接,他们便也演不下去。 掉转过马头,杨雪甩了甩手中的缰绳,□□的宝马便走动起来。 等到那宝马走到了两三步开外,杨雪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望着刘备,张扬着睥睨姿态,勾唇浅笑,“任你账下谋士将领万千,若连我孙尚香都敌不过,你又凭什么娶我?” 说罢,杨雪便转回身子,驾马而去,只留下这一干人等还在那狂傲放肆的灼灼笑靥之中失了神,甚至,都忘了自己应当派人去追。 作者有话要说:  正史上是刘备和孙夫人结婚在前,借荆州在后,这里是用的《三国演义》的部分设定~ 另外,并没有黑周瑜,一个谋士,不用计还留他何用。让女主急着离开,也不是说不救周瑜了,而是想先找另一个人~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89章 三国孙尚香4 杨雪驾着马离开南徐, 本也只是全凭一时想法, 并未规划离开之后该往何处。直到出了东吴的地界过后,方才恍然自己这是进了曹操的地界,正是一路北上。 【宿主想好这一次要怎么做了?】 杨雪跨于马上,在城郊辗转许久, 甫才刚刚望见些城门的影子,正想甩出自己重新置换的长鞭,便看见系统的话语于自己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诧异的挑了挑眉, 杨雪并没想到, 向来不插手于自己任务的系统竟然也会开口过问。 【宿主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两个月了。】 若是按照以往, 两个月的时间,宿主早便已经对任务有了想法,开始有了行动了,自然不需要它这个系统再去过问。但这一次,两月已过,宿主却仍旧只是骑着一匹快马, 在各个城郡疾驰而过。 系统约莫也是知道杨雪心里的想法,虽然仍旧寡言, 但还是给了杨雪一个回答。 老实说, 它并不明白宿主这是要做什么。如果, 她这是要利用上一世跟着扁鹊所学到的医术来名满天下,那她倒也的确是搜集了这个时代诸多的医学孤本,钻研了不少并未流传开来的医方药籍。 但哪怕她的医术确实是在不断提高、臻入佳境,她却也仅仅只是在赶路的间隙, 才会偶尔为些身罹难症之人诊病开药。以至于一直到了现在,别说是名满天下了,即便是那个别几个受过宿主治疗的病患,也都还不知道宿主的名字。 【你不觉得在进行任务的同时,我也应当要有些属于自己的爱好与时间吗?】 系统短短的一句话,杨雪便知道了系统它话语里的含义。只是,如若生活里一味地只知道任务,那是极为枯燥乏味的。 所以,她也须得承认,在这两个月的时间以来,她并未像从前一般,一开始便将所有的心思放在了任务上了。而是为了减轻些压力,首先将心思放在了这个时代那些不容错过的名流医术之上。 系统被杨雪的话问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杨雪又不是不愿意执行任务、产生怨言了。她,不过是想多要些休息的时间罢了…… 系统再一次从杨雪的脑海里沉寂下去,杨雪也不在意,随意的一抬眼,正预备向着那城门驰去,却又突兀的瞧见了那泥路中央、仰倒昏厥的一个人影。 虽然杨雪平日里从来不说,但她打心底里,却从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所以此时自然也没有多想,皱了皱眉便驾着马缓步行到了那昏倒的人的身边。 此时已是十二月凛冬,北方的冬天尤其冷,便连杨雪这受过系统改造的身子都披上了厚厚的一层裘衣,但地上那人却又偏偏只是一身粗布麻衣,抵挡不了什么寒冷。 这样的大冷天里,这深山野岭之中自然也不会有多少行人。那人昏倒了多久,便也无从知晓。 杨雪一个纵身便从马上跨下,一手牵着缰绳,一边还在那人的身旁蹲下了身来。杨雪见那男子应是三十好几的模样,虽也是面冠如玉,却又脸色煞白,嘴唇被冻得青紫,便也来不及欣赏,便又伸出葱白食指,向着男子的鼻息探去。 感觉到那男子的鼻尖毫无动静,杨雪的心里霎时就“咯噔”了一下。但等到她正要将手拿开之时,她却又感觉到指尖稍稍的异样—— 随着那温热的气息轻轻薄薄的打在自己的食指上,杨雪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顿时,她也也不再耽搁时间,立马便使出了力气,将那男子给扛上马背,将他给领进了城里,又寻了个客栈安置下来。 * “是姑娘救了在下?” 杨雪刚从店家的手里拿过嘱咐店家熬好的中药,推开门便看见自己救回来的男子,正半支着身子,望着自己孱弱问道。 这样的问题,回不回答都没有意义,是以,杨雪便也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手中的药碗,递到了他的身前,嘱咐道:“既然醒了,那便把药先喝了吧。” 男子诧异的望了杨雪一眼,将脑海中的记忆给翻了一个遍,却仍旧是肯定着自己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子。既是未曾见过,她又为何肯分心思将自己给救了回来,还为自己买药治病? “谢谢。” 虽也不知道杨雪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最终,男子还是接过了手中的药碗,眉眼不皱,便将那碗中的中药给一口饮尽。 杨雪看着那男子饮完药后,便又接过那空碗,随手放置在一边的矮桌,便倚在矮桌上随口问道:“你可知道自己患的是什么病?” 说罢,杨雪便瞧着那男子抿了抿唇,一言不发,显然不是不知情的模样。 低头笑了笑,杨雪仅仅是出于好奇般又问:“你既知道你得了伤寒,怎么还会在这样刺骨的日子里去到城郊?” 谁知,杨雪的话才刚刚落下,那男子的嘴角便挂起了一抹苦涩的弧度,哑声道:“虽是日子渐寒,山上树木尽枯,但无奈嘉实在是囊中羞涩,只得去山里碰碰运气了。” “嘉?”杨雪抓住了男子话语中的自称,只觉凭这男子的谈吐气度,不应是潦倒至此,由是便挑眉问道。 杨雪忽然跳跃式的问话,一下子叫男子没有回过神来,晃神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还未曾对自己的这位救命恩人提及姓名—— “在下郭嘉郭奉孝,颍川人士,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就着床榻,男子向杨雪行了一礼,但杨雪却浑然没有在意,反倒是被男子口中的话给吓了好大一跳—— 郭嘉郭奉孝? 不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实中,这郭嘉从来便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只是……就原主的记忆来看,似乎这郭嘉逝世已然是天下尽知…… 任是杨雪如何猜想,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日行一善,便救回了一个应当死去的人物…… 眼神稍有片刻的涣散,杨雪等回过神后,便又神情不变,向着郭嘉试探性的问道:“奉孝先生?” 郭嘉其实也知道杨雪想问的是什么,只是说到这个问题,连他本人,眼底都泛起了迷雾—— “究其根本,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日,在这柳城之中,我分明已经没了意识,行军虽是简陋,却也已然将我草草下葬。我也不曾想到,在那土壤之中,自己还会再次醒来。既已下葬,随行军医理当确认我没了呼吸才是。” 如此,便说得通了。 郭嘉并不明白个中道理,但杨雪却是已经听明白了—— 正如今日一般,这郭嘉不过是短暂的休克罢了,军医误诊也不是没有可能。而彼时曹操的军队也正值往许昌回去的途中,条件恶劣下,只能草草将郭嘉下葬,却反倒给了郭嘉一线生机—— 如若当真是用了棺材等物,纵然郭嘉未死,也总会在那棺材里憋闷而死。 直到行军离去,并未给他留下什么钱财,以致他所活下来的日子日趋窘迫,直至今日,若非是自己恰巧路过,这郭嘉,怕也还得是命丧黄泉…… 想着,杨雪便又瞧了郭嘉一眼,只觉得这郭嘉实在是命好,竟几次三番都叫他给从鬼门留下命来。 迎着郭嘉望进自己眸里的目光,杨雪也没打算解释,只同样告知了郭嘉自己的姓名—— “我乃东吴孙尚香。” “东吴郡主?” 显然,郭嘉是知道杨雪的。或者,也可以说,天下人几乎便没有不知道杨雪的。“郡主拒婚”的消息实在穿得太快,便连郭嘉这个极少去过问这些杂事之人都也有所听闻。 “奉孝先生也有听闻?”听到郭嘉的问话,杨雪总算也是有了些许的兴致—— 她那般在南徐大闹一场,要的便是、天下之人再不能用对待寻常女子的看法再去看她。此时,听得郭嘉提起自己的一番“壮举”,难免便也好奇起这乱世英才对自己的看法。 “郡主恣意非凡,嘉自然也有听闻。” 郭嘉此刻的脸色已然红润许多,对着杨雪朗朗一笑,也是风光霁月。但他口中的话语,杨雪打从耳中一过,即知晓了这不过是他的一番好意奉承。刹那,兴致便也淡了许多。 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杨雪没再接郭嘉的这一番话,一眼瞥到了矮桌上的药碗,便又说起了另一话题—— “奉孝先生的伤寒因着用药吊着,这才拖了许久。但是,却也始终是越发深重。只是,不知传闻中先生是水土不服是否为真?具体表现为何?” 郭嘉不知道杨雪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念及杨雪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还是回答道:“平日里只呕不能食,身体恶寒,昏昏欲睡。” “先前我为先生把脉,正是脉弱而细。气血衰竭,应是少阴寒化,先生若要痊愈,还需好些时候。” 杨雪说的理所当然,却叫郭嘉给震得怔怔然,回不过神来。 看着郭嘉呆愣的模样,杨雪这才想起,现在,伤寒症还是一个不治之症,哪怕郭嘉服药良久,却也仅仅是稍稍延长寿命罢了。 笑了笑,杨雪这才解释道:“伤寒症并非无药可医。此番离开东吴,我曾四处搜集医术孤本药方。期间,偶然得到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未完之本,细细专研,这才肯定可行。” 张机张仲景乃这个时代与华佗齐名的名医,其所撰《伤寒杂病论》虽还未完本,但经杨雪一番考察,却也已然确定可行。只可惜张机原为荆州太守,却因专研医术而受到各士族排挤,这才没能使《伤寒杂病论》受到推广。 “那便麻烦郡主了!” 不可否定,郭嘉有些喜出望外,虽然杨雪仅仅是一名女大夫,虽然他也不知道杨雪口中的“可行”究竟有几分概率。但至少,杨雪是第一个对他说到“痊愈”之人。 为了“痊愈”二字,他愿意一试。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怎么可能让郭嘉死呢,毕竟我辣么稀罕周瑜郭嘉!!!我是要救他的人!!! 然后,再说一下,时间线紊乱,只在情节合理的情况下,尊重历史时间线。譬如,原本孙夫人是公元209年结婚,这里改到公元208年,后面时间线如果与历史不一样,我也会在作者有话标注,如果有宝宝考历史,千万不要参照本文!!!! 中医方面,作者也不大懂,只能尽力合理,知道有学中医的宝宝,这里就说一下勿考究哈~ 最后,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0章 三国孙尚香5 “奉孝的身子, 现在的已经好了许多, 今天便可以启程了。” 汤药治病,针灸延年。郭嘉怀中揽着木枕,光裸着的后背、细腻的肌肤上还布满着根根细小的银针。三月以来,再多的羞赧, 此刻也已尽数化作坦然。任由杨雪在自己的后背上动作,也仍旧面不改色。 待得杨雪一根根将银针拔出,郭嘉这才拾起退至腰际的衣衫, 披挂在肩上, 坐起身来, 浓密而又精致的剑眉一下便拧在了一起,“启程?要去何处?” “当然是去许昌了。” 虽然在三个月的时光里,郭嘉从未提过一句许昌,也从未与杨雪谈及病好过后欲往何处。但仅仅是在她与他相处的时光里,他便总要将十之七八的时间提起曹操,提起时局。 他, 必定是要回到许昌,做回曹操身边的那个谋士的, 杨雪知道。 所以, 也并不将郭嘉的诧异当做一回事, 杨只雪将那些从郭嘉身上取下的银针,一枚枚的放回针包里后,便又将针包放进了自己一早便备好的包裹中。随后,又将矮桌上的披风, 扔到了榻上郭嘉的怀里。 那披风只是素色,也称不上多华贵,仅仅是为了御寒罢了。三月春风仍旧料峭,郭嘉的身子虽已不再那般孱弱,却仍旧是需要仔细着凉的。 “那你呢?我回许昌之后,你要去哪儿?” 郭嘉执起怀中披风的一端,慢慢披在肩上,从榻上站了起来。看着杨雪收拾好的包裹,便也一边收拾起自己的包裹,一边好奇问道。 正好,杨雪将长鞭在腰边缠绕好。听到郭嘉的提问,便转过身,望着他,仿佛是对郭嘉的提问感到莫名其妙—— “你的病还未痊愈,浑身上下又是没有分文,除了跟着你,我还能去哪儿?” 郭嘉甫一闻言,险些没能回过神来,等想清了杨雪口中的话,才发现杨雪说的句句在理。 想来是一生恣意,还从未有这般被人说得回过神来的窘迫时刻,郭嘉向着杨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又连忙低下头,加快了手中整理的动作。 望着郭嘉的动作,杨雪其实没有告诉他,她去许昌,其实也并不全然是他的缘故。素日里听惯了郭嘉对曹操的尊敬赞赏,她也十分好奇这历史上的曹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也没将郭嘉脸上的窘迫放在眼里,杨雪舒适惬意倚坐在矮桌上一侧,只等着郭嘉收拾好了自己的衣衫包裹,便领着他向着许昌去了。 * 自南徐到柳城的路,要比柳城到许昌远上许多。从南徐到柳城,杨雪一路游游走走,也才不过花了两月的时日。但从柳城到许昌,为了照顾郭嘉,杨雪却生生将路程给拖到了一个半月。 “奉孝先生?!” 停在城门,下了马。杨雪和郭嘉正待进城,谁知那守门的士兵却仅在一个抬眼,便已目若铜铃,惊魂不定的高声唤道。 士兵曾是随行伐袁的士兵之一,自然知道郭嘉的样貌。但同时,他亦是亲手将郭嘉埋下的士兵之一。此时,再见到郭嘉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若非现在还是大白天,他定然还以为自己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与其相反,杨雪和郭嘉倒是镇定非凡。 郭嘉也知道自己在天下人的眼中已然是个“死人”,便也不怪罪眼前的小士兵,只得无奈的提醒道:“还不领我去见主公?” …… “是!” 这时,小士兵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过身,便走在杨雪和郭嘉的身前,为两人带起路来。 杨雪和郭嘉跟在小士兵的身后,一人手里牵着一匹马,一个姿容绝艳,一个面如冠玉,一路上引来了平民百姓诸多的目光。 自柳城回来的一路上,这样探视打量的目光便一直环绕在两人的身边,从未消散。 顶着这样的目光,郭嘉深觉不便的同时,也曾试探着在休息的时候,对杨雪问道:“貌美女子每每出门之时,总爱覆上面纱,尚香为何从来不覆?” 彼时,杨雪撇过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奉孝为何不覆?” “尚香见过男子有带面纱?”被杨雪的问话逗笑,郭嘉也忘记了自己问话的目的,只将杨雪的问话看作是了调侃,转眼便给了杨雪一个答案。 “我孙尚香是女子,但我孙尚香却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为何要覆面纱?” 如果她真的是怕这种麻烦,那么,打一开始,她便会选择假扮男装。可是,她却偏偏不稀得用这样的方式去换一时的安稳—— 谁说,女扮男装不是一种对男尊女卑的变相臣服? 面上覆纱也是一样的道理。她有一副难得一见的美貌,却无论是在那个世界,都没想过要遮掩半分。哪怕是她没有自保能力的从前,她也还有别的依靠,更何况是她可以自己保护自己的现在了。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三言两语间便足以明了对方的意思。所以,一直到了这一刻,郭嘉才明白杨雪并非是在跟自己调笑,而是在告诉自己她的人生态度罢了。 彼时的郭嘉,望着闭目打盹的杨雪,思绪翻涌,一下便将许多从前未曾想过的事,在脑海中想了一遍—— 其实,自他们相识,尚香便已将她的人生态度在自己面前表露无遗。否则,在这鲜有女子行医的时代,她一个于医学一途从无声名之人,又怎么会叫自己忘了她女子的身份,相信她会治好自己这一场不治之症? 直到那时,他才稍稍明白了,传闻之中尚香的那句“这天下,配得起孙尚香的,能有几人?!”—— 不是医术,亦不是武艺,而是她那旷世绝伦的奇思妙想…… “先生,我们到了。” 那士兵的话悠悠传来,将郭嘉从自己的思绪当中迁回。 将自己手中的马匹和杨雪手中的马匹一同交到那士兵的手中,郭嘉也等不及因看见自己而愣在门口的侍从通报,领着杨雪走入了曹府,随着脑海中熟悉的记忆,在所有所遇之人痴傻的神情里,向着曹府的书房寻去。 * 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见到曹操以前,杨雪一直在想,在见到曹操之后,杨雪仍旧在想。 身前的人,已是五十有余,却仍似四十壮年。五官并不出彩,独独一双通透的眼,是杨雪平生所见,无人能及! 这样的人,甫一打照面,分明只能感受到他浑身的雄浑霸气,但却又只在眨眼间,他望向郭嘉的片刻,也能激动的站起身,揽着郭嘉喜极而泣。 像是生怕累坏郭嘉的身子一般,曹操连忙牵着郭嘉在坐垫上坐下,听着郭嘉将自己的经历一一告诉自己过后,才像是发现了杨雪般,对着郭嘉问道,“这便是救了奉孝的东吴郡主?” 郭嘉笑着对曹操应了一声“是”。 同时,杨雪也勾起唇角,对曹操唤了一句:“曹公。” 若以身份来论,纵然杨雪离开了东吴,但杨雪的身份毕竟还是东吴郡主。 东吴郡主尊称自己一声“曹公”,已然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并不需要向自己行礼问好。曹操也知道这个道理,点头应下了杨雪称呼的同时,还重新从坐垫上站起身来,对杨雪开口谢道:“多谢郡主为孟德救回奉孝!” 为他? 原本自己救奉孝不过是奉孝自己命大罢了,但到了曹操这里,怎么变得好似自己救了奉孝,正如自己救了他本人一般? 无论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精于御下,这曹操能对自己的属下做到如此,也怨不得奉孝也对其忠心耿耿了。 没想着要接曹操的话,杨雪随意的巡视了一眼曹操的书房,忽然便开口问道:“奉孝的病还未痊愈,这些日子我还得在这待一段时间,曹公不若先着人替我安排一处住处?” “好,孟德这就着人为郡主安排。” 杨雪的话语虽是询问,但语气间,却又更似是肆意坦然的嘱咐。毕竟是对孙权和刘备都不屑一顾之人,郭嘉与杨雪相处了许久,倒也不觉得稀奇。 真正令郭嘉感到诧异的,是曹操不仅应了下来,竟还真就对着守在书房门口的侍从吩咐了下去,将杨雪带去了夫人的院里,着夫人亲自为杨雪安排。 眼看着杨雪眸中尽是深意,斜睨了曹操一眼之后甫才离开。郭嘉便也没有绕圈子,等计算着时间,想着杨雪应已走远后,便直接对着曹操问道:“主公想要招揽尚香?” 曹操跟郭嘉的关系说是主公与谋士,但其实还是朋友来的更贴切些。所以,曹操也不跟郭嘉装模作样,重新坐在了自己方才所坐的软垫上,笑着对郭嘉反问道:“奉孝方才向我介绍那东吴郡主时,言语间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听得曹操的话,郭嘉低头笑了笑—— 他是鲜少去夸赞一个人的,但是他在方才对杨雪的介绍中,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到“世间男子所不及”。几乎便是一瞬间,凭着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曹操便知道了郭嘉真正的意思。 “主公不担心尚香是个女子?” 郭嘉蓦然问道,但曹操却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 若是换做他人,哪怕当真要招揽、重用一个女子,那也定是要好一番思忖考量的,但曹操却偏偏生性不羁,与人不同。 于是,郭嘉也不拘着这个问题,反而笑着舒气叹道:“尚香似乎察觉了主公的想法!” “医术非凡、武艺超群,还要再加上一项机敏过人……” 曹操顿了一顿,望着郭嘉朗声笑道:“奉孝,我们怕是从东吴的手里,见到了一个至宝!” 作者有话要说:  哎,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曹操啊~~~~~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1章 三国孙尚香6 “郡主, 这便到了。” 曹操嘱咐的那侍从带着杨雪走过好一会儿时间后, 方才领着杨雪抵达了曹操夫人的院里。 杨雪和侍从进到屋里的时候,曹操之妻卞夫人正在同一女子待在一起。等杨雪和侍从一同进去后,两人便停了话,将好奇打量的目光投递在了杨雪的身上。 那侍从见状, 连忙也已经上前一步,走到了卞夫人的身边,对着卞夫人抱拳, 将曹操所交代的话重新对卞夫人给交代了个清楚。 “丞相吩咐属下带东吴孙郡主前来, 请夫人为孙郡主安排一处满意的住处。” “东吴郡主?”卞夫人先是诧异的问了一句, 而后又不待侍从在回答,便将他挥退下去,“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没再管正转身离开的侍从,卞夫人走近杨雪,并不清楚曹操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只在仔细打量过杨雪几眼过后,方才蓦然叹道:“我道宓儿已是绝色, 却不知东吴郡主‘貂蝉应羞’的美名却也不假。” 卞夫人刚刚说完, 杨雪便瞧见一直同卞夫人呆在一起的妍丽女子羞赧的垂下螓首。杨雪原本便神思过人, 此刻不难猜出那女子便是同大小乔并称“三美人”的甄氏了。 不待杨雪回话,卞夫人自己一番感叹过后,想起了曹操的交代,这才向杨雪征询道:“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样的住处, 我也好来为郡主安排打点。” 说着,卞夫人便转过身对着还站在原处的甄宓伸了伸手,唤道:“宓儿快来,我们便先陪着郡主在府中看看,再让郡主来看看在哪儿定下个住处才好。” “好。”甄宓温顺应了一声,便走到了杨雪和卞夫人的身边。 三人并排走着,来到后院走着,甄宓大抵是因着同杨雪的年龄相仿,言谈之中又觉杨雪颇有深度,便一改平日里温顺话少的模样,频频同杨雪搭起话来,甚至还引来卞夫人的几次侧目。 “定然是平日里总跟在我一个半老不老的老太婆身边,憋坏了宓儿。要不然,怎么今日郡主一来,宓儿一个那般安静的人也变得生动了起来?” 卞夫人眯笑着眼,杨雪看得出她是真心疼爱甄宓的,所以才会这般亲昵的同甄宓开起了玩笑。再看着甄宓面上那无奈的神情,杨雪便知道,类似的这般调侃,定然不曾少过。 “娘亲平日里说说也就罢了,今日郡主还在呢!” 听着甄宓拿出自己作筏子,也知道两人俱是好相处的人,杨雪便也没那么多顾虑,眼里含着笑意,正待说一句“自己并不在意”,也还乐得看戏,便又听得远处一阵阵吵闹声传开。 卞夫人皱了皱眉,显然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同杨雪和甄宓交代,便率先向着那嘈杂声的源头寻去。 杨雪和甄宓对望了一眼,也只好跟了上去。 * 发生吵闹的地方,正是曹府的仓库门前,杨雪她们到的时候,只见曹操和郭嘉也正好感到。 自然而然的离开了些卞夫人和甄宓,杨雪走近郭嘉,下意识的先望了望郭嘉的面色,见其面色红润,并没有因稍许的疾行而产生什么不适,方才将目光放在了那仓库门前。 那仓库门前站着好几个守卫仓库的侍从,而在那侍从的中央,还站着一华服少年。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光景,虽是眉目清俊却又做出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瞧那场景,仓库的门还紧闭,少年的发冠衣饰也并不紊乱,并不像是瞧见劫匪受了惊吓的模样,反倒像是为了什么而感到落寞懊恼一般,叫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与郭嘉一同抵达的曹操早已走到那少年的身前,略微皱着浓眉,不掩担忧之色:“仓舒这是怎么了?” 谁知那少年听了曹操的话,却反而更显失落了些。抬起头,他原本满是灵气的眼睛忽然迷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他茫然而失神的对曹操问道:“世人总说,若是衣衫被老鼠给咬破,便是对衣服主人不吉的象征。如今冲儿的衣衫也叫老鼠给要了去,是不是冲儿也将不幸?” 曹冲的话稚言稚语,叫在场之人都忍俊不禁。而随着曹冲的话再往曹冲的衣衫上望去,众人果然便从曹冲的衣袖上望见了一处不大不小、撕裂般的齿印。 几乎没有人对曹冲的怀疑,所有人都认为曹冲不过是起了些小孩子的担忧罢了。便连曹操,也只是对着曹冲朗笑了几声,随口安慰道:“此不过世人胡诌,仓舒莫要担心。” 可是曹冲本身便是天下闻名的一大神童,且不论杨雪,便是在原主的印象里,对曹冲的印象也是极其深刻的—— 原主的兄长孙权,曾着人赠予曹操一头大象。彼时,曹操兴起,想得知这大象究竟有多重,但其帐下谋士诸多,却无一人能想出为大象量重的法子。到了最后,反是曹冲一个五六岁的稚童站了出来,成功量出了大象的体重。从此,天下间便有了曹冲年仅五六,却智比成人的传言。而曹操,也是至此便对曹冲疼爱有加。 如若,传言一切为真,那么这个曹冲则必定是一个天才无疑。这样的天才,纵使不是少年老成,也绝不会仅仅因为一只老鼠而乱了心神的—— 他,一定是有所目的的! 从曹冲一开始与曹操对话,杨雪便几乎是神色不动的打量的着曹冲的周遭。以至于到了最后,只有留了神的杨雪和向来细心的郭嘉两人,瞧出了曹冲身侧几名侍从,在听了曹操对曹冲的抚慰过后,恍然便由原本的战战兢兢,松出了一口气来。 就在所有人都自以为了解了事情经过,知道曹冲是因着被陡然间出现的老鼠给咬破了衣衫,而受到了惊吓,感到落寞过后,便都准备散开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杨雪突兀的从郭嘉的一旁,走到了曹冲的面前。 曹冲昂首望向杨雪,虽是因着杨雪容貌而愣了愣神,却又不似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般,仅稍许,便又反应过来自己从未见过杨雪。 “这位姐姐是?”好似刚刚那个心神迷乱的人并非是他一般,曹冲彬彬有礼的对杨雪问道。 但杨雪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直直的盯着他那双雾气尽散的双眸,对他反问道:“小公子被老鼠给咬了,如若当真如传闻一般,遭受了不幸,小公子应当如何?” 不仅是曹冲,所有人都没想到杨雪会忽然间问出这样一个“不吉利”的问题。甚至,便连曹冲身后的那几名侍从也瞬间再次颤抖起来。 唯有郭嘉这个和杨雪待在一起将有半年,算是比较了解杨雪的人,才知道杨雪会在此时提出这番话绝非空穴来风、无的放矢,也绝非仅仅是无聊到想要揭穿曹冲此番的作戏。 “尚香若有什么话便直接说吧,别卖关子了。”终于,在一片无言的沉寂中,郭嘉对杨雪开口劝道。 瞥了郭嘉一眼,再看曹操那虽是不说却也满是疑问的神情,杨雪终于对曹操开口道:“观曹小公子的面色,晕有潮红,怕是有疾在身……” 望、闻、问、切,杨雪习自扁鹊,同时也苦下了一番功夫。哪怕是还达不到扁鹊的水平,但既然杨雪能得到扁鹊的认可,便绝不仅仅是皮毛而已。身体健不健康,正不正常,许多时候,杨雪打一眼望过去,便也能知晓。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郭嘉却对杨雪这点极为清楚—— 如若这曹冲仅仅只如传言一般体弱,杨雪便绝不会挑这样一个时间当众说出。能让杨雪说出的,这病,便绝不可能是个小病! 不说他十分清楚主公对这聪慧过人的幼子疼爱有加,甚至起了废长立幼的想法,便说他自己,也对这位小公子欣赏异常。 于是,也不似众人一般对杨雪的话不以为意,郭嘉抿着唇,神情略微凝重:“尚香可知小公子得的是什么病?可能治好?” 听了郭嘉的问话,曹操这才像是明白了杨雪一番话的含义,慎之又慎,沉吟了许久,方才恳请道:“还请郡主为仓舒治病!” 而卞夫人和甄宓也是看了曹操慎重的反应,这才禁不住惊诧起来,这东吴郡主会出现在许昌曹府中的原因,似乎与她们所料想的每一个原因都并不符合—— 东吴郡主为什么出现在许昌?卞夫人想过许多种。兴许是瞧上了那郡主的身份样貌,夫君要自行受用?兴许是要留给儿子们作妻?也兴许仅仅是为了留作人质,以待后用? 但她想了许多,却始终未曾想到夫君会对这郡主一番毫无根据的话如此上心。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郡主当真是真才实学,以致夫君不顾其女子身份,对其恭敬有加。 一下子,也算是把准了曹操的态度,卞夫人自然便明了了日后对杨雪的定位。 略微侧转过身子,杨雪面对着曹操,并不直接开口答应,甚至,明知其心中厌恶,却还是直接开口要求道:“我要见华佗!” 作者有话要说:  嗯,华佗和曹冲都是208年五月份去世的,这里拖到209,毕竟我觉得曹操所有的儿子里,最适合称帝的,其实是曹冲。 另外,其实,不是很想让女主称帝的,毕竟女主要走,称帝的话,帝位最终还是要给别人,麻烦的同时,感觉也没得啥好处,还是活得自在一些比较好~只要让天下人和后面称帝那个,都敬仰女主就好了呀~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2章 三国孙尚香7 老实说, 杨雪其实是知道曹操厌恶华佗, 也知道曹操对华佗已然起了杀心。当然,这也并非是曹操当真便是是非不分,仅因华佗不愿侍奉自己便能忍心对华佗痛下杀手。 关于华佗,杨雪记得《三国志》中曾有那样一句话—— “然本作士人, 以医见业,意常自悔。” 短短的一句话,足以道破华佗走上医学道路后的种种心态—— 套用一句古语, “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这句话本便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写照, 孰不见卧龙隐居山野,最终同样踏入了仕途?更遑论华佗本身便是一介士人,踏入医学一道,不过是因为年轻时游学于徐州,方才通晓了各类经书和养生之道罢了。 无可厚非,华佗的医术是高明的。也不可否认, 华佗曾经拒绝了诸多入仕的机会,满怀行医的热忱。但这个世界, 大夫的地位终究是低下的, 无论他著名与否。华佗也不过便是一介凡人, 由士人的尊贵转至医者的受制于人,华佗真的能够适应吗? 在这天下行走数月,杨雪自不可能只习读张机的医作,自然也对华佗投以了相当的关注。华佗所诊之人并不少, 关于华佗的传闻杨雪自然而然的便也听闻了一二—— 坊间多有传闻,传华佗“为人性恶,难得意”。说的便是华佗随着名气的越来越大,前来请其医治的高官权贵也越来越多。华佗在为这些人医治的时候,所感受到的落差越来越大,心中的失落愈发强烈,性格便也越发恶劣乖戾起来。在后悔与自责的同时,他也同样在等一个入仕为官的机遇再度降临。 恰逢此时曹操头风病犯,寻来华佗为己医治。而华佗却好似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般,以医自重,要挟曹操,几次以回家为借口,拖着曹操的病情,这才被曹操依照汉律,以“欺骗罪”和“不从征召罪”给收押在狱,等待处斩。 但凡是人,总也不喜欢叫人威胁,初初听及这个传闻,莫说是向来玩弄权术的曹操了,便连杨雪这样的好脾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此时,若不是为了那一书《青囊经》,杨雪决计不会如此无礼的向曹操提出这样的要求。 探视的目光不断递进杨雪的眼里,曹操见杨雪并不向自己解释为什么要见华佗,却又只流露出平淡而坚定的目光,任自己去揣度和丈量。 第一感到有些为难般的皱了皱眉,他实在是不喜欢别人再在自己面前提起“华佗”二字,也不喜欢这般再被人威胁的感觉。可偏偏面前之人却与华佗不同,面前之人不仅是医者、更也是东吴的郡主,并非自己可以随心所欲予以处决的对象。 因着对象不同,这样的“威胁”,或者说成是“条件”更为合适…… 面上分毫未变,只有眸中的目光稍稍弱了下来,曹操最终还是答应了杨雪的要求。莫说是允许她去看华佗了,假如仓舒的病可治,纵是要他放了华佗,他也并无二话。 曹操与其他人不同。若说在这个时代,哪一个人最受不得别人的要挟,最睚眦必报,那必然是曹操。所以在面对曹操之时,杨雪心中的盘算,总也不似待别人一般笃定,是存了几分猜想的。 直至此刻真正见到曹操唤了身边的侍从,吩咐其领着自己去狱中一探华佗,杨雪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胸腔里。 那侍从已然走至杨雪的身旁,等待着杨雪出发,但杨雪还是转过身对另一边一直望着自己的卞夫人嘱咐了一句:“今日辛苦夫人了,尚香的要求不多,只烦请夫人随意安排一处住处便是。” 说罢,杨雪便也没了其他动作,直接跟着那侍从向着许昌的地牢行去。 * 四月的天,已经有了和煦的日光。但与外面的融融暖意不同,那地牢里却是极为阴冷潮湿的地方。猛地从外面的世界踏入那地牢之中,杨雪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个激灵。 那侍从将杨雪领到一处牢房前,便退领着其他守卫到地牢门口候着去了。 杨雪望着那牢房中的人凌乱的发间黑白掺杂,一身的衣衫也是破烂脏乱。但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并不相同,那人的脸上并不颓然,只倚着牢房的墙壁,坐在牢房中铺满的干草上,闭着双眼,反倒有种心平气和的安稳神态。 一度,杨雪甚至都以为,纵使自己百般想象,却仍旧是看错了华佗。 “华佗?”无尊重无鄙夷,杨雪仿佛仅仅是在确认面前之人是否当真便是华佗一般,语气里不带丝毫的个人情绪,既不像普通人一般尊重,亦不像知晓内情之人一般鄙夷。 华佗闻声,懒懒的抬起眼睑,瞥了杨雪一眼,复又重新垂下。 性格乖戾,难以相处……这点倒是真的! 隔着一道又一道的铁栏杆,杨雪与华佗之间颇有一些距离。走近铁栏杆,并不嫌弃那地上脏,杨雪盘腿便坐在地上。 面对着华佗,杨雪无法解释《青囊经》,干脆便也不提,反而忽然问道:“先生可知肺痨该如何救治?” 肺痨,这是曹冲所得之病,在这个时代,同样亦是绝症之一。纵使杨雪师从扁鹊,但在此之前,杨雪却还未见过有谁患过此病,一时之间,便也无从下手。整个天下,唯独华佗,或者犹可一试。 这时,华佗才真正睁开双眼,打量起了杨雪,寻思着杨雪的来意。 忽然,他望着杨雪问道:“风寒、风热如何区分,如何医治?” 杨雪随着他的目光,猜测着他许是也猜到了自己懂医术,便也不扭扭捏捏,利落的答道:“风热乃风热之邪犯表、肺气失和所致。应为发热重、微恶风、头胀痛、有汗等等,治法应以辛凉解表为主。 风寒乃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所致。症状可见恶寒重、发热轻、无汗、头痛身痛等等,治法应以辛温解表为主。具体仍需视情况而定。” 华佗点了点头,斜睨了杨雪一眼,并不对杨雪的答案予以评论,反倒恍似杨雪说了好大一番废话般,说道:“你既然知道要视情况而定,怎么还来问我?不见到病人,我怎么知道应该怎么治?” 杨雪被华佗的一番话给弄得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神来,许久才反应过来,这华佗问了她那样一个问题,除了看出自己也是一个大夫以外,并不是想考察自己,仅仅是想要自己亲口说出“视情况而定”几个字罢了。 瞬间有些失笑,杨雪竟一时之间对华佗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样的人,怎么会干出那种叫人不屑的蠢事? 杨雪难得的对一个人的心思想法产生了好奇,便将其他事都放在了一边,对着华佗恍然问道:“华佗先生是个通透的人,怎么也会为了谋求入仕而选择去要挟曹公?” 也不知道是因为没想到杨雪会知道这件事,还是没想到杨雪会对自己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华佗先是极度诧异的望了杨雪一眼,而后却又当真收起了无谓的神情,流露出满满的自责与惭愧。 “地牢是个好地方,能让人自己看清自己……” 华佗没有给出杨雪一个解释,便连这句无头无尾的话,他也更像是对于自己一生的感叹,而非是说给杨雪听的。 但莫名的,就是那样一句短短的话,杨雪却也觉得自己听懂了—— 天下是个名利场,穷尽一生去追逐名利之人不知凡几。纵使是天下闻名的华佗,也是直到了这地牢之中,方才重新看清自己。 以求入仕的方法有很多,但彼时的华佗却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个。为求官职、自抬身份,置犯病的病人于不顾,已然是涉及人品,有损医德了。无怪乎曹操杀心已决,无论谁求都坚决不肯放过华佗。 在见过华佗之前,杨雪并未准备干预曹操的决定。她只需要保证《青囊经》不曾失传便可,华佗的生与死,与她何干? 但在见过华佗之后,杨雪轻而易举便接受了华佗与自己想象中并不一样的形象。她更相信她所看到的—— 莫说人非圣贤,即便是圣贤,也绝非一开始便是圣贤的。华佗所犯之错,也并非决计不可原谅之错,更遑论华佗仍旧本性纯善了。 至少,现在在她看来,此时的华佗,活着才能更有他用。 即便华佗始终未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恍似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但杨雪却也不恼,仍旧笑意盈盈的对华佗突兀问道:“偌大天下,医术精湛、悬壶济世,谁说史书之中,医者不可单独列传?” “什么意思?” 迎着华佗惊疑的目光,见华佗终于也因自己的问话而被震得回不过神来,杨雪半分也不觉得新奇,神色平淡,恰似自己所说一切都理应如此—— “我可以救先生出去。” 她可以救他出去。她没有对华佗解释前一句话,又云淡风轻的扔下了另一个□□。 每一位神医都是不可多得的,纵然她也医术精湛,但与华佗这样天赋异禀的神医相比,她没有那样多的心思去研究病理,顶多也只是守旧,并未能如他们一般去创新。 尤其是这样的乱世什么时候会遇上怎样的伤病,都还未曾可说。日后将有怎样的人来向华佗寻医,也犹未可知,杨雪救下华佗一命,既为造福天下,也为华佗不可估量的人脉。 哪怕杨雪所表现的一言一行,都与他平生所见的女子全然不同,但毕竟要取自己命的,是曹操。华佗始终难以相信一个女子可以轻易转变曹操的决定,于是便又重新转过了头,闭上双目养起神来。 见状,杨雪也不责怪华佗无礼。毕竟,用事实说话,才足够让人信服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华佗这个不是我为了曹操就黑他,而是真的有这样的说法,而我也对这个说法比较相信~ 另外,征求意见,宝宝们是都想看女主称帝吗?还是怎么样都可以的?这里留下言哈~ 然后,关于有宝宝提出的魏晋,大概会新开文写西晋末期。这篇文,感觉写的有点腻了,想换个谢谢,所以,写完这篇三国再写一篇应该就会完结了,等后面再来询问宝宝们下篇想看什么~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3章 三国孙尚香8 要让曹操放过华佗也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曹冲的病就在那摆着, 杨雪只需同曹操提上那么一句“肺痨”,曹操便轻而易举的将华佗从地牢中请出来治病。 彼时,华佗睁开了双眼,瞧着那拿着牢房钥匙的狱卒守卫为自己打开了牢上的锁, 一时间竟也摸不清是什么状况,只能怔愣愣的看着那狱卒将自己的药箱好生的递给了自己,然后又满是敬意的将自己给请出了地牢。 而等到他走出地牢的时候, 他便瞧到一侍从已然在地牢门口候下。 侍从是曹操派来的, 但或者是因为杨雪是唯一一个进到地牢中探望过自己的人吧, 华佗对杨雪的印象颇为深刻,一时间难免便想到了杨雪前日里过来时的情景。初时只作杨雪的一番话是戏言,华佗也没往心里去,却又偏偏在此时忽然忆起。 也不知道杨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华佗斜睨了一眼那侍从,陡地问道:“那女子是谁?” 女子?哪个?那样多的女子, 自己怎么知道他说的是谁?怎么就一定会认识? 侍从一面跟着华佗的脚步,晃悠悠的领着华佗向曹府走去, 一面还疑惑的望了华佗两眼。一直等瞧见了华佗显然是嫌弃的目光, 那侍从才像是开了窍一般, 忽然想起了那叫整个曹府谈论了许久的谈资——丞相居然答应了东吴郡主的要挟! “先生说的是郡主吧?” 侍从恍然大悟,反倒变得华佗迷茫了起来——郡主?曹府里哪来的郡主? 曹操帐下如许多谋士将领也曾为自己求情,却都未曾成功。如今能说服曹操的人,又能被称作是“郡主”之人, 除了深受曹操宠爱的女儿,华佗不作他想。曹丞相的女儿,称一句“郡主”,似也并不为过。 可也就在此时,那侍从便打破了华佗所有的猜想。他对华佗解释道:“先生说的约莫是东吴郡主孙尚香,她前日里和奉孝先生一道来了许昌,也去牢里探视了先生。” 东吴郡主? 华佗晃了几下脑袋,始终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多想,深知自己早晚都能得知原委,便放宽了心思,跟着侍从去了曹府。 果然,跟着那侍从去见了曹操,华佗这才知晓曹操放了自己的真正原因—— 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替他的小儿子去看病罢了。 治病而已,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便拎着肩上药箱的挂绳,对曹操提出要去号脉过后,便又随着他一同去到了曹冲住处的院子里。 * “尚香姐是怎么看出来我当时是在做戏的?” 五六岁便智似成人,曹冲的名声虽也有夸大的嫌疑,却也定然是出于曹冲本身的非同寻常的。可是,任曹冲如何聪明,他仔细的去想了想自己前日里的表现,却并未想到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便干脆向杨雪求问道。 关于仓库一事,曹冲的确是在做戏,杨雪和郭嘉两人都有察觉。所以等到第二日,曹府里忽然传来仓库中马鞍被老鼠给咬破的消息时,只有郭嘉和杨雪是早有预料—— 东汉末年,战乱频繁,统治者总喜欢用严酷的刑罚去约束平民百姓。往往一个小小过失,便足以叫人丢了性命。而这守卫仓库的侍从,正是因着有了曹冲的这一出,才得了曹操一句“衣物在身,尚且避不过老鼠撕咬,更何况是马鞍置于仓库了”,得以从轻发落。 曹冲爱惜子民性命,仁慈宽厚是件好事,所以杨雪和郭嘉二人也都是心照不宣,从来未曾与人提及。哪怕是对于曹冲本人,杨雪在这两日也都没有提起半字。却没想到还是叫曹冲给发现了。 或者是在曹冲的身上看见了未来的种种可能,杨雪也不吝啬于指导曹冲。见曹冲认真的问了,便也认真的回道:“也并非是你露了破绽,而是你身后那些守卫仓库的侍从,未能做到面色如常罢了。” 人前做戏贵在配合,一人慌乱,便是破绽百出。如今他尚且年少,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未曾发觉。那么日后呢?日后危机当头呢? 曹冲不敢再想。 两人间的氛围一时沉寂,但也正值此时,曹操却和华佗恰好走进。 方方走进门来,华佗一眼便瞧见了一身素色衣衫,装饰轻便随意的杨雪。曹操当前,也不便与杨雪道谢聊天,他只能斜眼睨了杨雪一下,便将目光放在了杨雪一旁的曹冲身上。 盯着曹冲看了有两三下,华佗忽然便沉着面色,露出了些许的难色—— 或者,他知道这东吴郡主为何在见他的第一句话,便对他问出肺痨了, 疾步走近曹冲,放下肩上的药箱,也顾不上地上并无座垫,华佗随地而坐,抓过曹冲的手,便将指尖搭在了曹冲的腕上。 右寸外侧沉弱状似凹陷,反映出寸脉外侧血管张力不足,且欠充盈。杨雪为曹冲仔细的号过脉,知道曹冲的脉象已然隐隐向着记载中的肺痨脉象而去,便已隐约猜想曹冲此时正是肺痨潜伏期。 果然,华佗缓缓拿开了手,眉间蹙起的弧度却丝毫没有减小。 “确是肺痨无疑。”抚了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华佗缓缓肯定道。 但是原本患上肺痨的人便也不多,他未曾遇上自然也就没有研究,一时之间也不知晓该用什么方子去为曹冲诊治。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病情发现的极早,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一边摸索,一边诊治。 “仓舒这病,可能治好?”肺痨是绝症,药石无医。曹操正是因为心里清楚,才会将唯一的希望给放在了华佗身上。 可此时的华佗,正如前日同杨雪所言,在牢狱之中看清了自己,便也不会为了活命而在医学一道伤与人说谎,“肺痨为绝症,即便是我,治愈可能不过三成。如今幸得孙郡主医术高明,发现得早,这肺痨还未爆发,让我还有思索尝试的时间,再添两成。如此算来,治愈可能也不过一半一半罢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华佗并不说谎欺骗曹操,只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模样,叫曹操心中攒着急火的同时,却也无可奈何。 幸好曹操本身也是个忙人,并无多少时间来同华佗耗着。合肥之战刚刚落幕,他本便还有诸多的事宜尚待处置,不能在这里闲置多待,便也只能叹了一口气,跟华佗再三要求“尽力”,又柔下脸来,同曹冲嘱咐了一句“莫要忧心”,便急急赶回书房处事去了。 华佗手中再次号上曹冲的脉,从怀里掏出了一卷有些陈旧的书本,就着曹冲和杨雪面前的矮榻上的毛笔,便在那书本上一点一点、仔细的记了起来。 那书本拿出来的片刻,杨雪分明瞧见了那上面的《青囊经》三字,瞬间便明了了这书本,便是记载了华佗多年行医经验的医学圣书了。 但此时,在杨雪的眼里,《青囊经》的存在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 华佗本身,便是一处取之不尽的财富。 华佗直直的在杨雪和曹冲面前涂涂写写,丝毫不避,良久才将那《青囊经》重新收拾起来,对着身前的曹冲嘱咐道:“虽病痛未显,但小公子还是多休息些,才于身体有利,佗治疗起来也更为顺心。” 华佗这意思便是要曹冲现在休息一会儿了。曹冲一下便领会了华佗的意思,对华佗点了点头,以作明了。而杨雪则也从软垫上站起了身,准备离开。 跟在华佗的身边,杨雪回首又望了曹冲一眼,示意曹冲快些休息,方才同着华佗一同离开。 “多谢郡主救佗一命。” 两人之间一路沉默,杨雪原本以为华佗不会再说什么,但华佗最后还是开了口。 “谢什么?”状似并不将华佗的话放在心里,杨雪随意回了一句,“正如先生所见,曹公稚子患了肺痨,早晚都会放了先生。” 杨雪说的,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但华佗却深知这其中的差别—— 能在肺痨还未显现之时便瞧出曹冲患了肺痨的,这天下绝不超过五个。即便杨雪本身无法救治曹冲,但只要她察觉了,于华佗而言,便理同救命之恩。否则,真正等到曹冲病发了,他或者也早已命丧黄泉。 所以,不论此刻杨雪说了什么,华佗在杨雪面前还是没了那爱答不理的古怪脾气。他对着杨雪双手交合,行了一礼,“郡主之恩,佗将铭记于心。” “先生不必。” 杨雪双手扶住华佗的双臂,阻止了华佗的行动。她要的,仅仅是华佗的感恩,而非是要揪着这一恩情叫华佗时时刻刻都受制于自己。 卖人情,还是要卖得人家真正将这人情受到心里才算高级。这是杨雪几世以来,所形成的下意识的算计,任谁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称帝与不称帝的看法都有不少,那我就按我自己原来的想法来了,还是随心所欲点好~ 关于曹冲,我之所以觉得曹冲会是最适合帝王的人,是因为曹冲不仅是个天才,同时也宽厚仁慈。他死后,曹操宁愿把与他齐名的另一个天才周不疑赐死,也不愿意留给别人。除了是宠曹冲以外,我觉得其实也是怕除了曹冲以外,没人能压制周不疑。所以,我觉得曹冲用人的手段定也不差。 曹昂,能力不错,品性不错,但与曹冲相比,个人感觉还是有些比之不如了,但是死的也是早...... 曹丕的话,其他不予评论,我只说司马夺天下就跟他残暴狠厉,斩杀忠臣有关...... 总之不管之后如何,我得先让曹冲给活下来,然后接下来两章左右就开始搞事情吧。毕竟209年也是有几件事发生的~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4章 三国孙尚香9 一年的时光大概也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但谁生谁死、哪家失地哪家获胜之事, 如若并未发生在身边,杨雪也并不曾刻意打听。可是,除了偶尔跟着华佗偷师学艺,她更多的本来便是与郭嘉待在一起, 为郭嘉调养身子,许多事情就算她不曾刻意去听,却也难免了解几分。 “主公待帐下谋士将领极好, 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见杨雪端着药碗从门口走了进来, 郭嘉便按着原本与杨雪约定的那般, 同时也将手中的书本给一道放下。但是,等从杨雪的手中将药碗拿过,郭嘉还是忍不住松了松手中的力度,将手中的药碗往下放了放,瞧着同样随意坐下的杨雪,忽然问道。 就知道郭嘉会问这个问题, 杨雪随意的瞥了一眼郭嘉,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同样的问题, 一月里奉孝要问上十数遍, 宓儿要问上十数遍,仓舒也要问上十数遍。平日里,我大多也不过就在那几个地方,认真算下来, 似乎当真是没有一天是安宁的。” 曹操和郭嘉的算盘,杨雪早在刚进曹府的时候便有了察觉。但或许是因为身份吧,纵然她表面上似与东吴决裂,他们却仍旧是对她这一“东吴郡主”的名声有所顾忌,是以也从未与杨雪明说,也没表现得太明白。 不过,既然他们不说,杨雪自然便也乐得装这个糊涂,故作不知,图个自在。但是,这样的自在却似乎在几人越发熟稔的关系中,反而变得越来越少了。郭嘉何等聪明?终日与杨雪的相处之中,纵然不能摸透杨雪的底子,却也终归知道杨雪是个怎样的人。 郭嘉听了杨雪的话,也不反驳的话,只似丝毫不惧药汁的苦涩一般,一口便将那药汁灌下—— 从前,杨雪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杨雪可算是他挚友。原本无论是出于什么道义,他都是不该几次三番的去逼问杨雪讨要一个答案的。但是,相处未深之时,他尚且希望主公能招揽杨雪,更何况他清楚自己这“挚友”有多大能量的现在了。 将药碗放至面前的矮桌上,郭嘉也不就那问题对杨雪穷追不舍,忽然便望着杨雪笑得温润,“与尚香相处,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谁说女子不如男’。随着与尚香相处,尚香总叫人刮目相看,渐渐的倒也让这曹府之人和主公帐下谋士将领信服。然而,仅仅是一个曹府知道,尚香又岂能满足? 如今主公还能念及尚香的身份,打着唯才是举的名号,不论身份、不论性别,来给足尚香一个思考和同意的时间。等主公等不及了,尚香一个待在主公领地中的东吴郡主,又当如何?” 曹操不会。 激将、利诱、威逼,郭嘉聪明,仅在一番话里便糅合了诸多战术。他想着,无论哪一样,总该有一样是能叫杨雪点头应允的。 虽然郭嘉聪明,杨雪却也实则不笨。曹操是个什么样的人,杨雪不敢妄断——曹操的性格太过武断!但哪怕仅仅是对曹操片面的认知,杨雪也足以笃定曹操不会! 纵使对郭嘉的话不以为意,但有一句话,最终却还是叫郭嘉给说对了—— 仅仅一个曹府知道,确实不够! 来这三国一年有余,如今已是建安十五。但除了一开始从东吴出走的“惊世之举”以外,她便再没了其他的动作。她想休息,于是系统也没再催她,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便放弃了任务—— 她之所以在见过华佗之后还一直赖在了这曹府之中,难道不同样也是早有成算吗? ——是时候开始任务了。 杨雪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可杨雪却不直接与郭嘉说明。正如孔明还需刘备三请一般,杨雪也不说什么“为诚所致”,她可以明说,她所为的,便是抬高身价。世道如此,别人花费了多少气力请你,便会在心里将你看得多重。 气定神闲,杨雪只状如平常,反倒一副轻松的气派,闲心有余的对着郭嘉调侃道:“论谋士,你郭奉孝岂不就是曹公的心头宝?论将领,曹公更是子嗣英勇、猛将如云。文比不过你郭奉孝,武又少有能用之地。上不愿为官,下不愿沉寂,你们要我何用?” 杨雪此刻对郭嘉的每一句问话,语气都极其浅淡,似是戏谑,但实际上,杨雪的心中却也是真有一番想法—— 从前所处春秋年代,本也算作一个乱世,她所见过的有才有智者也不少,孔丘尚在其列。但凭借着后世诸多观点,杨雪却也尚可保存一份优越感,一展身手。 人都说乱世出英豪,但独独三国却好似一个黄金时代,独得上苍恩宠,谋士多如狗。若是要比智,智如郭嘉、周瑜、诸葛亮者如许,他们本身之间便也只是胜败难定,高下难分。杨雪就算再聪慧,却也至多不过是凭着小心谨慎在他们之中保有不败之地。 莫说郭嘉才是曹操的心头宝了,且说杨雪本身,在明知胜负仅是对半、明知帐中名士众多的情况下,压根便也不愿再多费心思,只想将思考的重担丢给他们便是。 若说以武,倒也不无不可。武艺非凡,谋略在心。似乎这便是一个将领天生的优势…… 郭嘉不知道杨雪心里在想什么,但想法却也着实是与杨雪不谋而合。恍似杨雪说了一个怎样的笑话一般,他对杨雪笑道:“尚香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主公重嘉又如何?嘉不会武功。将领英勇又能如何?少有懂得谋略。尚香生来能文能武,本身便是已非常人。” 果然不愧是郭嘉。 依着她对他这一年的了解,想来,早在他决定要开始劝她的时候,他便已经为她想好了最适合的地方。把最利的刃装在最好的刀上,这便是郭嘉。 似笑非笑的睨了郭嘉一眼,杨雪还是没有直面回答郭嘉,反而忽然牛头不对马嘴的感叹道:“奉孝什么时候能将这份对曹公、对策略谋算的心思放在自己的病上,我也应该能够轻松很多。” 纵然已然病愈,但即使是恢复期的人,却也仍旧是不宜受累的。但郭嘉却偏偏并不在乎,完全就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只见着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不适了,便又立即变身为曹操身边那个忠心耿耿、智谋无双的谋士。 杨雪屡屡同他提及,他却也只是同杨雪插科打诨,企图蒙混过关。最后等到实在是混不过了,他才只得无奈同杨雪定下了喝药之时休息一个时辰的约定。杨雪甚至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能调理好郭嘉的身子,简直便是奇迹! 郭嘉知道杨雪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在感到抱歉的同时,他也仅仅是在清俊的面容上浮上了薄薄的红晕,等一转眼,他便又恢复如常,继续向杨雪追问道:“尚香以为如何?” “素日里总与奉孝待在一起,一些消息也有耳闻。日前听闻周瑜带领大军西上,我想着孙刘既为盟友,吴军不应向刘,那么,便应当是为了压迫曹军。” 杨雪既然愿意开口谈论政事、军事,郭嘉便知道杨雪这是同意了,当下欣喜的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开口向杨雪解释着现在的局势:“孙刘两家虽是盟友,但关系却也并不稳固。刘备占据荆州,本便已是周瑜心中的一块心病。 前年年末的时候,孙权让你嫁与刘备,向来便是为了拿回荆州。但你的出走和挑衅,却让所有人的计谋统统崩盘,孙刘两家关系自也受到了影响。周瑜此番西上,必定经过刘备地界。想来以孙刘两家仅是表面功夫的关系,不足以让刘备放心周瑜率大军穿过。” 孙刘两家关系如何,杨雪原也不甚清楚。纵使知道郭嘉不可能想不到,却也还是单独将这问题给提将出来,怕的便是他们不以为意、放松了警惕,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可听着郭嘉的分析,杨雪明了的点头的同时,心思也不自觉的有些活络了起来—— 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瞳孔,杨雪试探性的对郭嘉提议道:“或许……我可以悄悄前去探探……”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假使孙刘的关系仅仅只剩了面子,那么两军之间则必有一战。待到两败俱伤之时,则是曹军趁病要命,重挫两军的大好时机。 假使孙刘之间还有情谊,仅仅只是两军对峙,僵持不下,她正好也可以去点个火烧个粮,搅黄孙刘之间最后的一点儿情谊。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对于曹军而言,都决计是只赢不亏的。 “你决定好了?” 郭嘉望着杨雪,神思辗转间也明白了杨雪的意思。说实话,他也不是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只是要找到那样一个能只身前往、随机应变且能全身而退之人实在是不易,所以久而久之,他也便将这个心思给忘在了脑后。 此时,经杨雪提醒,他方惊醒,那样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人,似乎再无人可比身前之人合适。只不过出于二人是挚友,郭嘉仍旧是向杨雪确认了一遍。 未将郭嘉的话放在心上,杨雪知道郭嘉这是赞同了自己的提议便冲着他笑了笑,反问道:“难道奉孝还有更好的提议?”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get√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5章 三国孙尚香10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也为了避免引起刘备和周瑜的注意, 杨雪在从许昌出发后, 便尽力避开了进城,选择了横穿山川河流, 尽力赶路。如有非要进城之时,杨雪也仅仅是赶在天黑的前一刻, 在天色将暗未暗的黄昏时分, 带着斗笠,用银钱贿赂了士兵, 方才进城。 进了荆州,杨雪便只觉得种种陌生之间, 忽然便又生出了些许的熟悉—— 原本这荆州要地便是楚国故都——郢城。可杨雪循着曾经自己同伍员、孙武落榻的客栈寻去,却早已不见踪影。 人的一生经历的越多,足以感慨的便也越多, 更遑论她的人生不止一个轮回了…… 甩了甩头,将那些因“旧地重游”而升起的些许感叹抛之脑后,杨雪不再执着于从前的记忆,随意又找了个客栈安置好后, 便流连于酒馆茶肆之间,探听起这孙刘间的近况了—— 近日来,荆州的守卫较之平常严了许多,对来往的进出之人检查的也仔细了许多。今日进城的时候,杨雪也是深有体会。若非是看她是个女子,且此时也已是日暮黄昏, 想来此时的她,定当还在城门口同那士兵耗着。 而荆州防卫加深的理由无他,无非便是如杨雪和郭嘉所料,孙刘两家的关系,仅仅是浮于表面罢了。周瑜想领吴军西上,需途经荆州,顺道补给,但荆州已然掌控在刘备的手中,自然也不可能心大到在明知孙权有心夺回荆州的情况下,还为孙权的军队打开城门。 两军对峙,周瑜有五万人马,刘备只有区区一万,但受了刘备的警告过后,周瑜还是感到了力不从心,只能够停顿在巴丘难以进退。 得知这样的情形已然僵持了许久,但刘备却始终没有让步,杨雪这才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客栈。 午夜子时。 趁着整个荆州城大都已经入睡,杨雪整理好一身黑色的便装,支起木窗便向外跃去—— 她要去烧了荆州的粮仓! 两军僵持,荆州有刘备这主公和诸葛亮这谋士,行军休战都可自由主张。唯有周瑜仅仅只是孙权的一属下,原本便同孙权帐下的其他谋士有着分歧,此番领军西上也同样为了抹平孙权的猜忌,而带了孙权的堂弟孙瑜做副将。 除开与曹军作战以外,与刘备对峙,战与不战,说到底也由不得他来自作主张。所以,如果任由这两军继续僵持下去的话,最大的可能便是周瑜首先放弃,重新领军回师,以保暂时的两厢太平。等到见到孙权以后,再与孙权就刘备的问题进行争执。 可如若是这样,变数便太大了。虽然周瑜向来主张与刘备结盟,但也要抑制刘备发展。及至荆州这样一个重大的补给点被刘备占据后,便也一直主张尽早清除刘备这个“障碍”。 然而孙权的帐下,向来便也分歧众多。哪怕周瑜和鲁肃二人原是好友,但在刘备这个问题上,两人的观点却出现了明显的不一致—— 鲁肃主张亲刘帮刘,甚至刘备能成功向孙权借得荆州一事,也是出自荆州手笔。 鲁肃压过周瑜,使得孙刘继续联盟,这是杨雪身在曹操阵营后绝不愿意看到的场景。所以,孙刘之间的关系必须要持续恶化! 赤壁之战后,曹操向南扩展不利,便一直也没再提向南进攻的事。但不战,却不代表不参与。让孙权刘备去发生争执,开战争地,总好过让他们俩联盟起来向曹出军。而无论他们之间谁赢谁输,对于曹操来说,都必定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身姿轻盈,杨雪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抵达了荆州粮仓所在—— 杨雪悄悄躲在墙侧一角,望着粮仓门口来回巡视的三队侍从守卫,估算出着那每队侍从里约莫都有五六人,加起来便是将近二十个人左右。与其他那些只找来两三人把守的地方,的确算得上是严防把守了。 而这三队侍从守卫中,仅有一队是把守在粮仓门口的,另外两队则是分作一左一右,不断绕着粮仓交叉巡视,如此仔细慎重,为的便是不让任何人有靠近粮仓的机会。 这荆州是行军打仗的一大粮草补给站之一,粮草充足是肯定的,刘备会这么重视这粮仓,杨雪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杨雪本身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她甚至都不需要多费什么心思,也根部不在意发生什么样的慌乱,只在另外两队人马离得远些了,才在保证自己面容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那守着门口的侍从背后,以手成刀,砍在他们的脖颈后方。 迅速将几人解决,杨雪确定了几人都昏过去了以后,才蹲下了身子,从那些侍从们手中掉落的火把中,随手挑了一把捡起。然后又提拎着自己备好的酒,用脚踹开了粮仓的大门。 赶在另两队侍从守卫还没回来、也没察觉一样之前,杨雪赶紧将酒随意洒在了那些干草口粮之上。虽然心里觉得这些浪费有些可惜,但杨雪还是一把便将从那侍从手中“借”来的火把丢在了粮草之上。 看着那大火越烧越旺,俨然已是不可挽救之时,杨雪这才在那烈烈的火光之中转身。她踏出了粮仓,在夜幕之中穿行、消失。等回到了客栈后,便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躺在床榻上安然睡去。 * 那一晚,似乎只有杨雪一人睡得安宁,刘备和诸葛亮等人却都是大半夜的被人给唤醒。 甚至来不及穿衣,他们只能匆匆从榻上起身,揉了揉眼睛,拿起一件外衣,一边往身上穿戴,一边便急急坐上连忙让人牵来的马车上,向着粮仓行去。 可是,待他们来时,那火光虽已被扑灭,但那粮仓中的粮草却都已被一把火给烧得消失殆尽。 残垣断壁之外,刘备满眼的沉重,久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才下意识的先对着自己身边的诸葛亮问道:“孔明以为如何?” 诸葛亮皱着眉没有回话,显然,对于刘备的话,他同样也没有什么思绪—— 如今他们正与周瑜对峙,若以寻常人来看,第一时间想到的必然便是周瑜所做…… 当然,如若是周瑜要遣人进荆州火烧粮仓,那么以周瑜的才智,不论荆州如何防守,他也并定能找出其中疏漏,派人安然进城。但是—— 周瑜不可能愚钝到派人来荆州火烧粮仓! 且不说周瑜无法自作主张,这周瑜要在荆州休整,为的便是补给粮草,自然也不可能烧毁粮草,自断后路。 当然,也不是说周瑜就没有可能气急攻心,一时意气了。只不过是周瑜自来心胸宽广、谦逊宽容,才使得这样的可能性小得几近于无罢了。 因着出来的急,诸葛亮的手中也没拿羽扇。于是,他便负着手,也同刘备一般望着那一片焦黑的废地,高声莫测道:“不论如何,谁说我们不能将计就计?” 他们彼此对彼此打的什么心思都很清楚,周瑜对刘备、对荆州想,他自然也清楚。虽然这一次火烧粮仓也极可能是曹操的一个计谋,但曹操的军队尚远,俨然是起了向西扩展的心思,一时半会儿也顾及不了南方的战事。 如若能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除去周瑜,使己方少去一个劲敌,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刘备知道诸葛亮惯于隐藏,便也不追问诸葛亮到底是何计策,应当如何将计就计,沉下心来安排着手下尽快将这里的残骸处理干净,重建粮仓。 * 第二日终是到来,此时荆州城内,刘备还未将粮仓一事完全安排妥当,巴丘的周瑜便早已收到了从荆州城内传来的消息。 皱着眉,周瑜屈着手指不断的敲打着身前的矮桌—— 原本,刘备如若始终不肯让步,他领着军队回去便是。但偏偏现在,荆州一事一出,无论是谁,都难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纵然还有诸葛亮会知道他没有做,但到了这个时候,或者根本不是他有没有做的问题了,而是—— 必须为他所做…… 如同郭嘉、周瑜、诸葛亮这样的人,或者互相认可、彼此了解,也各自尊敬,但既是一较高下,也是各位其主,他们彼此之间,无论是惺惺相惜,还是两不相容,到了最后,他们所谋的,终究是对方的失败和死亡。 “都督找我来何事?” 孙瑜的突兀出现,打破了周瑜的沉思。 周瑜没说旁的,抬起了头,只对孙瑜道了一句—— “备战。” 他虽然不知道此番是谁算计了他,但他不可否认,他这一次确实是被坑害的很惨。听闻郭嘉未死,还回到了曹操的身边。如若当真要猜出是谁坑害他的话,平心而论,他希望那个人是—— 郭嘉。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get√终于有一次全勤了,敲开心~~~~~ 另外,感觉这篇文写着写着都没啥感觉了,所以,到了最后,应该是更完这篇和阿娇篇就结束了吧~~~ 我要开个民国坑写抗日来换换心情~~~~~ 嗯,原名《综随心所欲》的坑,改名叫《纵使国破山河在》 等三国篇完结大概就会开了,如果阿娇还没写完,就大概是和阿娇一起写了,先来求个预收,顺便也给自己求个作收~~~ 《纵使国破山河在》 简介: 谢锦颐自后世而来,深知这个年代有多黑暗。 一开始她想逃,但后来,她的心思却渐渐变了—— “我是一个女人,但我同样懂得天下兴亡!”—— “此生必与华夏共进退,但愿华夏强至无人可欺!”—— “穿越到这里,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它让我看到了一个年代,让我体会一个民族的骄傲,让我生死卫国终不悔!”—— 纵使国破山河在,山河犹存,华夏不灭!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6章 三国孙尚香11 所有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算计, 但杨雪的目的, 无论是高深得叫人参悟不透, 还是浅显得叫人一望即知,终归也是达到了。 刘备和周瑜之间, 从一开始,便是刘备占据主动, 而周瑜只是被动。荆州粮仓被烧, 纵使刘备这方镇守士兵只有一万,周瑜有五万, 但周瑜若是总想着要给孙权一个交代而畏畏缩缩,那么, 在不知道周瑜底线的情况下,即便刘备这方人马极少,却也仍旧可以一战。 杨雪悠哉的躲避在荆州城的小客栈中, 时不时的去到茶肆酒馆探听着最新的消息,诸如刘备临时又搭建了一个备用粮仓之类的消息,都在杨雪的预料之中。唯有真正的听闻刘备着赵云领兵去到了巴丘城下之后,杨雪才是真正的放下了心来。 事实也好, 污蔑也罢。值此特殊之际,诸葛亮若是有心要将计就计,将这火烧荆州粮仓的罪名,生生安到周瑜的名头上,那么即便是周瑜,也是无法辩解。所以, 此次赵云领兵,根本便不屑于偷偷摸摸,反是大摇大摆的向着巴丘城门去了。 杨雪原是想要跟在大军之后远远跟上,但奈何粮仓一事过后,这荆州城中的戒备又森严了许多。再三权衡之下,杨雪并不愿过早的暴露自己,便只能歇下了暗自窥视的心思,只将每日里前去探听的动作又加勤了些—— 虽然战役之中有诸如赵云这般的猛将,但这场战役,其实应当是属于诸葛亮和周瑜的较量。 智者相争,这一战本便不好打,但饶是杨雪诸多猜想,却也没有料到这一场小规模战役竟也足足耗了两月之久—— 两个月来,荆州城里除了些许小小的动荡,什么都没有发生。便连这赵云所率大军,也迟迟没有和周瑜有过一场真正的较量。 周瑜在这两个月里,总是推迟着开战的时间,久久不曾领兵出现。一直等到赵云放话,他再不出现,便要直取巴丘之时,他才有了些许的动作—— 就在赵云放话过后的第二日,周瑜虽然仍旧像往常一样久久没有出现,但当赵云当真预备下令攻入巴丘之时,周瑜终于率兵走出了巴丘的城门,直面迎上了赵云。 两军相对,赵云和周瑜各自都没有太多的话,只在抬手放下的瞬间,便令各自身后的将士做好了防御、攻击的准备。 “冲啊!” 各自口中一声长啸,两军战士便直直向着对方冲去,缠斗在了一起。 而正在此时,就在赵云和刘备大军的身后——荆州的方向,竟也忽然冲出一支孙权大军! 那一支孙权大军同样也是由周瑜带来,但他们是什么时候去到自己身后的?抑或是一直便埋伏在自己的身后,赵云却无从可知。 很快,自己身后的那一支孙权大军便与自己身前的周瑜这支融在一起,分别包在了己方大军的前后两方,使己方人数上的劣势体现无疑。 幸好周瑜本身也没打算下狠手,反击之力犹有余留,于是,赵云当下便当机立断,立马沉气,大声向自己左右的将士吼了一句“撤!”,便领着己方大军迅速向着身后的荆州城撤去。 而等他回到荆州以后,才听闻那后来冲来的孙权大军,不仅是及时从自己后方包抄而来,更是在包抄自己之前,屠尽了防守在荆州城门口的数十位士兵—— 他们,恐怕是整晚都潜伏在了荆州城外的四周,只等着他领着大军向着巴丘行去,便连忙杀死荆州城门的士兵。今日里,周瑜的迟迟不出现,怕也就是算计着时间,等着那群伏兵连忙赶至。 周瑜因着孙权帐下意见不统一的缘故,碍着孙权的面子,无法与刘备撕破脸皮,狠击刘备麾下将士。于是便只能想出这样一个方法,在尽力不过多折损刘备大军将士、为两方关系留有余地的同时,还要尽力保全己方士兵少有死伤—— 既是表达了自己不欲同刘开战的想法,也对刘备和诸葛亮展示了己方的兵力,以告他周瑜不好拿下。 * “主公未有指示,公瑾擅自行动,不怕主公怪责?” 孙瑜虽是孙权表亲,但实际上,在孙权帐下的诸多人中,他却与周瑜关系最好,往日出征也多与周瑜结行。于刘备一方的观点上,自然而然的也与周瑜秉持了同样的观点。 可不似郭嘉于曹操,孙权所给予周瑜的信任,决计及不过曹操给予郭嘉的,所以才会在周瑜和鲁肃的两种主张之间摇摆不定。如今,周瑜越过了孙权擅自决定,说不定便会遭受孙权的猜忌,孙瑜难免便也为之担心了起来。 孙瑜所想这些,周瑜不是没有想过,但是—— 做,他尚且有机会在主公面前辩解一二。不做,他或者连面见主公的机会也没了。做与不做之间,他只是选择了更有可能性的前者罢了。 更况且,他无心挑衅刘备和诸葛亮。此次纵火一事,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陷害了他周瑜,但这份罪名既然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担,他也总需要真真正正的做出些什么来,才对得起他头上的这定罪名,对得起给他定罪的诸人。 “没事……” 周瑜原想不在意的抚慰一下孙瑜,但他的话才刚刚开了口,尾音便立马弱了下来。 “怎么?公瑾的病又犯了?这几日寻来的大夫所开之药都没用处吗?”见周瑜极度忍耐的以手抚住心口,孙瑜连忙凑上前去,担忧的问道。 虽然也很想对着孙瑜故作无事,但胸口的悸痛和憋闷,实在是叫他除了捂住胸口以外,半个动作、半个字都难以回应。只能是等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以后,等那悸痛和憋闷的感觉稍稍缓解了,他才能惨白着脸,恍似虚脱般对孙瑜摆了摆手。 这心悸的毛病,正是这两个月里突然开始有的。一开始,他还没当回事,只随意找了个大夫看看,便想着算了。可没成想,这病却与他所想完全不同。那大夫竟连这病的成因都不知道,更遑论是治疗了。 只当是这大夫医术不精,周瑜无法,只能同无意间也知晓了自己患病的孙瑜一起,又从城里请了一个极有声望的老大夫。可周瑜和孙瑜两人都没有想到,那老大夫的答案却与前一个大夫一般无二,只道周瑜无可医治。 此时,周瑜和孙瑜都不得不严肃起来,在这巴丘城里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夫,试了一种有一种的药,却都没有看见有多大疗效,只能看着这病越来越重。 老实说,若非这两个月里,一直叫这病给缠在身上,甚至于他每次费心沉思过后,都只能使那病越来越重,周瑜或者根本也不会拖了这两个月,直到无路可退以后,才顶着病痛的压力,想出了这样一招。 同时,可想而知,他的病必然也是更加加重了。 颤抖着放下捂住胸口的手,在经过这样多的大夫过后,周瑜连自己都对自己的身子失去了信心,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活到哪一天了……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前路茫茫,于是,周瑜便忽然深怕起自己会在某一天突然离世,沉吟着对孙瑜开口道:“为了避免军心浮动,你我封锁了我患上不治之症一事。但及至如今,我的气色越来越差,发病之时越来越多,想来这消息也瞒不了多久了。届时,不仅将士上下将会得知,便连荆州刘玄德、诸葛孔明亦会知晓……” 顿了顿,周瑜也顾不得自己的病,又在脑海中几番思量,“刘玄德、诸葛孔明此番志在擒我。彼时,就算流露出我患病一事,必定也疑心我在装样设局,只道我若当真患有不治之症,便已是死期将至,不会轻易出兵。但为了以防万一,届时,我继续留在巴丘,你便率兵回师南徐。” 诸葛亮的心思,他虽可猜一二,却也不能全然保证。所以,他虽然猜想诸葛亮会按兵不动,却也难以料想其是否真就会出乎自己意料般的借机出兵。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他留在巴丘,待在刘备和诸葛亮的眼皮子底下,孙瑜率兵回到南徐,再与主公协商。 “公瑾说什么糊涂话!” 孙瑜怒视着周瑜,显然是不赞同周瑜的主张。在他看来,纵使周瑜的病在其他大夫看来是不治之症,但却也并不代表其他天赋异禀的大夫也不能治。总之,在没有真正死去之前,他并不希望看到周瑜就这样放弃了。 若要他的病可以治,那么也必然是张机华佗之流。可现如今,张机钻研医术,不知隐居何地,华佗又被困在曹操阵营,为曹操稚子治病,他又有何办法?只能是再凭着自己这一条薄命,再去为东吴赢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周瑜对孙瑜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已经下定决心,任孙瑜如何劝说都已然不会改变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本来今天是准备要按计划更阿娇篇的,但是打了大概码了一千两百个字左右吧,忽然发现脑子里面很空,心里面很烦,就是那种说不出来的烦,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体会过。 不过这纯属是因为我个人原因,我已经好多天脑子里面只想着《纵使》的剧情,好久没睡好觉了,所以感觉,对于这种全古代的有些失了方向,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 所以,大概我自己立的Flag又要惨遭自己打脸了,我要先搁置阿娇篇,尽快完结,然后问编编可不可以开《纵使》,如果不可以的话,当然......还是要偷偷开啊~ 还是爱你们哒,么么哒(づ ̄ 3 ̄)づ 第97章 三国孙尚香12 周瑜患病之事从巴丘城传了出来。正如周瑜所料, 刘备和诸葛亮确实是选择了观望, 没有趁机而动。在他们看来, 小心一点,总是出不了什么大岔子的。如周瑜那样惯于使用谋算的人, 也并不是没有故意放出消息,放松他们警惕的可能。 但是, 与他们不同, 杨雪在打听到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却即刻便相信了—— 巴丘……暴病……周瑜在回军途中暴病死于巴丘, 想来便是现在了…… 默默地从酒馆里起身,杨雪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 恍似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便已快速在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想救下周瑜。 回到客栈,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又从客栈小厮的手中取回自己的马,杨雪这便出了荆州,向着不远处的巴丘行去。 进出荆州都不容易,但反而是托了女子身份的福, 原本带着斗笠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凭着杨雪女子的身份,那守卫荆州的士兵反倒不以为奇,十分轻易的便放了杨雪离开。而令杨雪真正感到惊奇的,反而是巴丘—— 两军对峙,两座城池都有相应的危险。是以, 按照常理而言,两座城池的防卫都应当是旗鼓相当的。但就目前看来,巴丘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对比起荆州的戒备森严来说,巴丘守城士兵的动作边看起来尤为散漫了。 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进了巴丘,杨雪看着就连巴丘城内都没有多少将士行走,这才犹如福至心灵,茅塞顿开—— 周瑜这是使了一招金蝉脱壳。 刘备较之孙权势弱,即便占着有理的一方,却也是不会莽撞的去将孙权给得罪狠了。所谓的开战,为的便是一个周瑜,若说当真要夺下这座巴丘,这刘备和诸葛亮还需量度更多。 周瑜拖延了两个月的时间,最终还是使大军撤下,避免了与刘备大军更大规模的正面冲突,使杨雪和郭嘉的算计落了个空。杨雪的心中虽然也有些遗憾,但更多的,其实还是对周瑜的赞赏。 既然知道自己这身体的表兄孙瑜领着大军退下了,那她若再想要做些什么,便也容易了许多—— 看着周瑜所暂居的小宅院,杨雪粗略计算了一下,见那宅院始终只有数个士兵来回巡视,显然是被孙瑜留下来照看和保护周瑜的,杨雪便更加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是要名满天下,杨雪甚至都没有再等到天黑,仗着自己一身的武艺和那周瑜身边人数甚少,只早早的雇好了一马车和车夫在宅院门口候着后,便直直的闯入了宅院当中。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擅闯都督休息之地?!” 进入那宅院,首先便是一直守在周瑜房外的几位士兵发现了杨雪。因着杨雪带着斗笠,他们除了知晓杨雪是个女子以外,便看不大清杨雪的面容,所以也认不出杨雪便是他们东吴的郡主,只举起手中的□□,便对杨雪呵斥道。 只是,这才不过区区的几位士兵而已,纵然都是精兵,但哪怕是对于从前的孙尚香却也是不足为惧的,更何况是如今的杨雪?于是,根本便对几人不足为意,杨雪“唰”的一下,抽出了始终别于腰边的长鞭,便轻巧的用着腕间的力量,对那几人甩去。 杨雪灵活的把控着手中的长鞭,一下横扫,一下劈面,而后又出其不意的缠绕起几人手中的□□甩开,不一会儿便使得几人的手中丢失了武器。 收起长鞭,杨雪走近几位士兵的身边,一一将其击倒,这才推开了他们身后所守卫着的房间木门—— 那木门背后的里屋并不算大,杨雪随意一偏头,便瞧见了那被打斗声音给唤醒,正支起身子坐了起来的周瑜。 挑了挑眉,杨雪掀开自己头上的斗笠,弃置一边,迎着周瑜诧异失神的目光,走近了他的床榻一边。 “郡主?”周瑜失声。 自杨雪离开之后,将近两年的时间以来,他和孙权便不断派人在搜查杨雪的下落—— 原本,杨雪离开那天,包括他以内,在场的所有东吴之人几乎都可以肯定,他们的郡主已然与从前不同。只不过除却武艺与思想以外,就郡主的表现,他也同时认定了郡主变得比以往更为张扬。 这样一个连离开都要搅得天下皆知的“张扬”的人,他和主公都以为能够很快找到。但实际上就是这样的人,除了一开始他和主公还能得到些消息,到了后面,便几乎是断绝了所有的消息来源。 他几乎都以为自己是要判断错了,或者郡主不是那样张扬的人,她在离开时要搅得天下皆知,或许根本便是为了让主公和刘备在天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在那之后,她便尽可以隐匿踪迹。原本,他都以为这郡主若是当真想要躲避自己和主公,那么他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找到她了。 但他没想到,郡主今天竟然会来,还是以不弱于其罢婚那天惊心动魄的方式…… 张扬与隐匿,本是互为矛盾的。既然郡主能隐匿两年,那么他便更愿意相信郡主其实并非是个喜好浮夸之人。至于张扬……正如她“张扬”的罢婚一般,他更愿意相信她的每一次“张扬”,都是别有目的…… 顾忌着自己的病,周瑜没有再深想下去,也没有等杨雪回答自己的那一声恍似呢喃的发问,反倒是故作轻松一般的又对杨雪笑道:“许久未见,郡主别来无恙。” “公瑾先生不问我所来为何?” 想来就算是敌军来人,也是不会有人像她那般明目张胆的打进这宅院中来,只为见他这一面的。但周瑜却偏偏能忍住,不仅不对她发问,甚至还能假作一切只如平常,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淡然的与她谈笑风生。 周瑜指望着杨雪笑,故作高深。但杨雪却瞧着周瑜,光是听着他的呼吸声,都似乎听到了一阵有气无力。 瞥了周瑜一眼,杨雪也顾不得周瑜是什么反应,只将指尖轻轻搭在周瑜的腕间,便为周瑜号起了脉来—— 弦细微弱,加之方才观其面色,听他说话时观其舌苔,杨雪皱了皱眉,不仅是因为知晓了周瑜所患何病。更重要的还是因为,他的病仍在渐渐恶化。 抬眼,杨雪望着周瑜,没什么调笑的心思,只将自己把脉后所得到的结果告诉给了周瑜:“你所患上的心疾并不好治,其他大夫莫说是根治,想来便连抑制都做不到吧?” 杨雪知道原来的孙尚香并不会医术,但是却仍然毫不避讳的将其展露在周瑜面前。正如其他人不会惊讶一般,因为系统的缘故,这样的技能,在他们眼里只会是孙尚香也曾偷偷学过,显得理所当然。 “不过,幸好也还没恶劣到无可逆转的地步,一路为你治疗一路赶路,倒也不是不可。” 多亏是站在了扁鹊和华佗两个巨人的肩膀上,杨雪医术出众的同时,能将周瑜此时的脉象与病理对应起来,也是因为她曾在与华佗讨论医术的同时,知晓了华佗曾经研究过,并且已然小有成效。 那病在这个时代虽然与其他所有的心脏病一起统称为心疾,但杨雪曾经生活在后世,难免便猜出这病是由高血压所引起的冠心病了。 她曾经混在娱乐圈里,如其他的演员歌手一般,她也有保养身体,注重养生的习惯,其中保证血压的正常便是很大一项。对于高血压会引起什么样的病症,便也略知一二。 杨雪口中的话说得笃定,但落在了周瑜的眼里,却更像是杨雪的自说自话—— 且不说他是不是能真的治好自己的病,便说她真的能治好,她又会带自己去往哪里?总之,无论是哪里,只从她两年没让人发觉自己的踪迹来看,那个目的地便绝不可能是南徐! 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抛弃自己家中的妻子儿女离开呢? 望着杨雪对自己的反应并不重视的模样,周瑜张了张嘴,原本想拒绝,但最终却还是闭上了。他在想,杨雪是否是一定会带自己离开,根本便不打算顾虑自己的感受? 思考着这种可能性的概率,周瑜沉吟了良久,最终还是问道:“郡主要带瑜去哪儿?” 杨雪却连他的这一个问题都不准备回答——纵使无人也好,她并不准备这样快就暴露自己正处于曹操阵营的消息。 眼明手快,她直接用了自己惯用的招式,一个手刀迅速的砍在了周瑜的脖颈上,待周瑜昏睡过去以后,便扛着周瑜走出了门去。 杨雪力气很大,一手扛着周瑜踏出木门之后,看着那几个士兵还抱着身子在地上打转,久久站不起身来,便知道是自己所用气力过猛了。 迎着他们望来的目光,杨雪知道他们是认出自己了,开口道:“你们受的都是些皮肉伤,等能动了你们便自己去南徐上秉。这周公瑾,我便带走了!” 与罢婚之时如出一辙,杨雪就在那几位士兵的面前,再次利落的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因为周瑜是得急病去世的,加上他的子女都比较命短,所以我觉得他这是遗传性的心脏病比较有可能。这里选用了高血压引起的冠心病。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8章 三国孙尚香13 周瑜醒来的时候, 只感到自己周身都有些摇晃。睁眼一瞧, 那狭小的空间虽然尚可算作舒适, 但却还是耐不住路途的崎岖。显然,他正在一辆马车之上, 而他的身边,便是杨雪。 抚住胸口, 他甚至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受了许多, 状态也松弛了许多。他感觉有些奇妙,他不知道杨雪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但他相信他这病或者也当真可以痊愈。然而—— 收回略略发散的思维,周瑜抬眼, 将目光定在杨雪的身上,问道:“郡主究竟想要如何?” 原本正撩开布帘,向车窗外望去的杨雪, 听见了周瑜的问话便缓缓地放下了布帘,也没回答周瑜什么,反而说了一句:“现在离巴丘、荆州已然很远了。” 周瑜并不知道杨雪是往哪个方向去的,自然也不知道杨雪所谓的“远”, 究竟是向着哪个方向的远了。 见周瑜没有回话,杨雪偏过头望着周瑜,忽然问道:“公瑾先生因何而侍主东吴?” 所跟随的主公未曾给予自己足够的信任,以致一身的抱负无可实现,这样的主公,侍之何用?杨雪忽然的发问, 叫周瑜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对杨雪身在曹操帐下一事并不知情的周瑜,也不知道杨雪一个“东吴郡主”这样提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得随口提醒了杨雪一句,“主公是郡主的兄长,郡主是东吴的君主。” 他只能是猜测杨雪是因自己和孙权未曾争夺她的同意,便擅自将她许给刘备一事生了嫌隙。但女子生来便是要嫁人,尤其府中已无长者,主公身为家中的兄长,为自己的妹妹许下一门并不算差的婚事本也无可厚非。古来便是如此,若要认真算来,还是郡主有些胡闹了。 女子的地位向来低微,在这样一种,连男子出征,女子都没有资格送行的大背景下,他们用一个孙尚香去换取一个荆州便更是显得自然而然了。 即便原主喜好习武、志胜男儿,但却也始终不曾真真正正的同家中的其他兄弟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所谓的郡主骄矜,在这些政客的眼里,不过便是一道筹码,一道用来与利益权衡的筹码。只是,他们漏算了一样东西—— 如今的“孙尚香”,同样也是一名“政客”! 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角,杨雪既然有自信让周瑜无法从自己的手中逃脱出去,便也就在周瑜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眸中的嘲讽:“别说什么男人女人,我只知道这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是相对的。你们做事之前不曾顾虑我的感受,又怎么来祈求我顾及你们?我是谁的妹妹,我是哪里的郡主,公瑾先生以为这还重要吗?” “郡主与其他女子不同”,这句话彼时是他们为了迷惑刘备时所采用的说辞,但此刻却真真实实的成为了周瑜内心的感受。 有些事有些人已经不必再多说,只凭着相处便足以断定是否非凡,如今的杨雪,便算的这样一种人。所以,她也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深论,反倒直直对周瑜劝道:“离开东吴吧!” 这一句“离开东吴”,杨雪并非就是简单的让周瑜离开东吴罢了,而是想要让周瑜离开孙权帐下。 谋士转投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这个阵营找不到出路,自然而然的便会想要转投另一个阵营去实现抱负。只不过是现在天下局势越发明朗起来后,转投的谋士才渐渐少了起来。 直至此时,周瑜才想明白了杨雪一开始对自己的问话究竟是何意义—— “因何而侍主东吴”,她绝非是因为不解才向自己提问,而是刻意的想让自己回忆起自己一开始归身孙家阵营的缘由—— 从来,他所跟随的便不是东吴,更不是孙权,而是孙策!孙策与自己少时结好,本便是挚友,自己之所以能跟着他征战天下,除了其本身以外,更重要的,也为那份情谊和信任。现在屡屡抉择有多难被孙权看重,每每忆及孙策便有多唏嘘感叹。 是了,杨雪要他想起的便是这份遗憾,是这份两相对比的落差。 一个不被予以应有的信任、甚至还被些许猜忌的谋士留有何用?若不是周瑜名声在外,孙权确实也知道周瑜的惊世之才,不得不时常请教周瑜,周瑜会是何等的境遇,谁又可知? 果然,如杨雪意料之中一般,周瑜虽然仍旧故作平常,面不改色,但想来温和睿智的双眸却也渐渐的有些犹疑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说杨雪的计算有多高明,也不是说周瑜有多愚钝,竟轻而易举的便中了杨雪的计,受了杨雪的挑拨。而是周瑜和孙权之间的关系本便有着许多复杂—— 要说周瑜有多忠诚于孙权,那定然是假的,否则杨雪也不会起了从孙权的手中挖走周瑜的心思。周瑜之所以会因为杨雪的提议而犹豫,除了他与孙权的关系本身便比不上他与孙策以外,同时也源于他对孙权性格的分析—— 孙权如今所表现出来的是一副仁厚的模样,但实际如何却又让人无从知晓。就好比拿郡主来说吧,虽然这美人一计,是由自己提出,但这孙权原本听了还只如平常的“慈兄”模样严词拒绝,但在听了自己是为夺回荆州过后,便又立马转变了态度,应承了下来。 如果说自己是一位谋士,无论明谋暗计,为主公主谋划策略便是他的职责的话,这孙权确实便是显得有些假仁假义了。在这样的人手里做事,无疑是危险的,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卸磨杀驴的事情发生。 所以,即便是没有杨雪的提醒,他也同样看得清孙权的性子,看得清旁人看得见看不见的,但他却迟迟未曾离开,其中不过是有两个缘由罢了…… “离开了东吴,郡主想要瑜前往何处?”离开了孙权帐下,你又希望我去谁的帐下呢?声色向来不形于面,周瑜也不同杨雪先谈自己的想法,反倒向杨雪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但是,周瑜话落之后,马车车厢里却又变成了一片寂静。久等不到杨雪的答案,周瑜便也知道杨雪这是准备先不回答了,于是这才试探性的又问道:“郡主铁了心要瑜背弃东吴?” 周瑜云淡风轻的向杨雪问道,恍似是要跟杨雪再次确认一般,带着试探考验的意味,但杨雪却只打他那话从耳中一过,便知道了他究竟是何意为—— “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看重名声。”凤眸一瞥,杨雪睨了周瑜一眼,如是道。 越是声名在外的人便越爱惜羽毛,注重自己的名声。但无论是谋算天下的政客,征战天下的神将,还是专注生活的平常百姓,到了最后也大致相同。他们所推崇的人,必定是那个有真才实学、那个能取下江山、那个能让平民百姓吃饱穿暖的人。 所以,纵然曹操杀了天下人都十分崇敬的孔融,但到了最后,所有受曹氏管辖的人,还是会尊崇的唤曹操一声“丞相”,而其他阵营之人,哪怕心中不屑,当面也必是一句“曹公”。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民心何尝不是取决于胜者的一个决定?如若不然,她一个“东吴郡主”,直接站阵东吴便可,又何必入了曹营,操刀向东吴? 知晓这世上能不为名声所累的人少之又少,便连她自己也是,所以一番停顿过后,杨雪最终还是又对终于补充了一句:“争城掠地各凭本事,招揽人才自然也当如此。” 周瑜点了点头,虽然不知杨雪前后的态度为何突然发生了转变,但他还是接受了杨雪的这一说辞。于是,他又问:“瑜家中妻儿应当如何?” 周瑜与其妻子小乔恩爱甚笃,对儿女慈爱有加,别说是在原主原本的记忆里,便是后世的各式史书资料中,杨雪也是时常听闻的,便也不对周瑜的提问感到疑惑。 “先生大可放心。” 就在周瑜惊诧的目光中,杨雪恍似许诺一般应了下来—— 早在听闻周瑜患病消息的时候,杨雪便生出了要拐带周瑜前往曹操阵营的心思。为了斩断其后顾之忧,自然便写了信雇人快马加鞭送至南徐周府上。 其中杨雪也没说什么,只将周瑜患了不治之症,只有冒险前往许昌一趟才有一线生机。这其中还需有人整日照料,便直接嘱了小乔带上膝下儿女偷偷前往许昌。如此,便算是周瑜当真是不久于人世了,至少其最后的时光,是同他的妻儿待在一起。 彼时孙权早已从孙瑜的来信中得到了周瑜重病不治的消息,只是未曾告诉小乔罢了。如若小乔不信,亲自去问,自也可以得到与信上一般的答案。 因着与周瑜恩爱的缘故,小乔也曾跟随周瑜一同参与过那一场赤壁之战,眼界自然也不同其他眼光短浅的女子一样。若她得知了周瑜重病不治的消息,即便从未在没有周瑜的陪伴下,离开这么远过,杨雪也笃定她会为了周瑜而按着信上的方式去做。而有了周瑜来做筏子,便是任谁来,也都不好对小乔多做阻拦。 说到底,这一切也都还在杨雪的预算之内。即便她比起智谋来说,或者还不及郭嘉、周瑜、诸葛亮几人,但如果仅仅只是一个小乔,她还是有着相当的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  嗯,曹操有了文郭嘉和周瑜,武有女主,就算没有诸葛亮,我觉得应该也很无敌了~~~ 差不多女主也该出去干架了,宝宝们想看女主跟谁干架? 另外,作者开学了,不开森~~~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99章 三国孙尚香14 杨雪携着周瑜回到了许昌, 便直直的领着周瑜去到了曹府。 曹操是什么样的人?建安四年, 曹操砍杀了张扬的遗众将守首, 但当魏种被五花大绑着生擒送到曹操面前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魏种并未成为曹操的刀下亡魂。反而,曹操还亲自为魏种松了绑, 安排着魏种坐下, 在所有迷惑不解的人前,称赞着魏种的才华和人品, 道出了自己此番所举为何。 他待魏种如此,待周瑜便更是犹有过之。即便, 他也曾在周瑜的手中吃过诸多的苦头—— “真没想到尚香竟可为我带回周公瑾!” 杨雪和周瑜候在书房没多久,便听见了曹操洪亮的声音从门外突兀想起。 回首望去,杨雪和周瑜只见那曹操身旁跟着郭嘉, 正跨步而来,引得周身都掀起了阵阵疾风。至于郭嘉,他显然与曹操不同。虽然他也同曹操一样是快步走来,但较之曹操, 似乎他无论什么时候,都鲜少有情绪过于外露的时候,始终温润如玉。 曹操和郭嘉站定在杨雪和周瑜的面前,哪怕对于周瑜,曹操还有许多的感慨,许多的称赞要说, 但对于杨雪的惊叹与激赏,曹操却也半点不少—— “郭嘉、周瑜、诸葛亮,没想到尚香不仅为我救回了郭奉孝,竟还可以为我带回一个周公瑾。或者,正是有了尚香,我虽懂得识才用才,却大多只能等着人才来投奔我帐下,未能主动去请来人才,比之尚香,是我不如!” 曹操只不过是无心的一番感叹罢了,却叫在场的另外三人都稍稍有些变了脸色—— 一个主公自己感叹到不如一个手下会是如何,他们并不大愿意去猜想,毕竟他们的这位主公,并不仅仅是爱才,同样也自负多疑。他此时只作无心,那日后待他再重新忆起之时呢?是否也会是诸多猜忌? 无疑,如若曹操的这一番话是对着除杨雪外的任何一个人说,那都必定是会成为一道催命符的,但偏偏,他是对杨雪说的。虽然重用杨雪,虽然他们从不曾表露出来,但是……让一个女子称霸一方逐鹿中原?他们的确是从未想过。 看着曹操似乎也是对自己口中一番话俄然惊诧,又忽然松下一口气的模样,杨雪便知道曹操的心思大约也是与他们三人想到了一块儿去。而再看他看着自己依旧温和的模样,杨雪便知,终究她还是多亏了“女子”这一身份。 为了打破这突如其来的些许静默,也为了转开几人长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杨雪开口道:“尚香为丞相带回了公瑾先生,诸多言语,丞相应该是对公瑾先生说才是。毕竟,公瑾先生日后要追随的是丞相并非尚香,究竟能不能长久的留住公瑾先生,靠的依旧是丞相自己。” 纵使现下众人依旧是碍于传统的目光,着眼于自己的性别。自己的身上尚且有一层名为“女子”的保护符,但自己有别于世间女子,却也从来不是什么秘密,保不齐哪天他们便又会产生诸如“孙尚香向来本事与思想便不弱于任何男子,在她的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想法。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杨雪仍旧是轻巧的用着自己的话语,摘除了自己“谋逆”的可能。 周瑜和郭嘉两人又望了杨雪一眼,对杨雪话语里的小心思一目了然。只有曹操并未如何在意,听了杨雪的话后,反而犹如恍然大悟。 他转了转身子,面对周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叹道:“正好我想带着奉孝一同亲征关中,但无奈自奉孝回来之后,我便安心的将诸多谋士安排在最为恰当的地方代我主张。如若将奉孝一同带走,我当真不知道应当将许昌交予谁来打理。直至今日见到了公瑾,我的心里才有了底!” 他这就是准备将许昌交予周瑜打理了。 周瑜博闻,鲜少再有被人惊得回不过神的时候,但此刻听了曹操的话,他却是真的回不过神来了—— 许昌是曹操的重要据点之一。自己一个前不久还归属东吴的谋士,才刚刚进入曹操的帐下,不说从头博取信任,但也决计是不应当一来便被如此予以重任的。尤其,在他向来得不到孙权应有的信任的时候,周瑜便对曹操突如其来的信任感到犹为不解。 反之,杨雪和郭嘉虽然也没想到曹操会将许昌交给周瑜,但较之周瑜,他们却反而没有过多的惊诧—— 曹操爱才,但凡有才有品之人,莫说是主动投靠,便是俘虏来的,他也仍旧会重用。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曹操总爱将某样重职交予帐下新进之才,如今他面前所站之人是周公瑾,将许昌交给他,杨雪和郭嘉仔细想想便也不觉得难以理解了。 恰巧周瑜身患重病,虽一路都有杨雪为之调养,并且顾及着他的身体,并未急忙赶路。但从巴丘北上许昌毕竟路途遥遥,于周瑜的身体多少都有些损耗。所以周瑜必定是要留在许昌,同曹冲一道接受华佗治疗的。管理许昌,或许便是最适合如今的周瑜的任务了。 曹操待周瑜极为重视,虽然较之郭嘉还有些许距离,但也不似当初初见杨雪一般,他只同杨雪和周瑜嘱咐了一声,便一边为周瑜介绍着概况,一边亲自领着周瑜去寻华佗去了。 “咱们也走吧。”书房里只剩了杨雪和郭嘉两人,郭嘉便也同样对杨雪道。 说罢,郭嘉便看见杨雪对自己点了点头。 同杨雪一道走出了书房,郭嘉也不回身面对杨雪,只忽然开口道:“尚香带走公瑾先生的消息在巴丘已经传开了,看来,尚香又出了一次风头。” “只是,他们只知道我带走了公瑾先生,却并不知晓这公瑾先生是我为丞相寻来的,不是吗?” 她的任务便是名满天下,怎么可能会始终没有动作?无论是当初光明正大的拒婚离开,还是光明正大的从东吴的地盘上截走周瑜,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虽然关于杨雪同赵子龙的比武一事也有流出,也曾出现诸如“赵子龙武艺不如孙尚香”的传言,但天下诸人却大都不信。对于杨雪能成功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也大多以为是大家的疏忽,杨雪的侥幸。 但是……一次可以是侥幸,那第二次呢?后面也许会出现的第三次、第四次呢? 她光明正大的从巴丘截走周瑜,除了是为自己站队的曹军以外,何尝不是为了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纵然不能使天下人就此推崇她,但总要先叫他们知晓她绝非是凭靠运气的无能之辈。 至少,现在看看自己腕间的那一串东珠上,不再是莹白似雪亮洁分明,反而些许晕上了几丝的淡粉,便可知晓她的这份“张扬”绝不是毫无意义的! 当然,在稳步向着自己任务推进的同时,杨雪也绝不是没有分寸的—— 她是为了任务而“张扬”,却决计不是无脑。武艺超凡也好,谋略无双也罢,一个不归属于任何一个阵营的人才能叫所有人安心,允其发展。只要不归属于任何一个阵营,那么于那些想要招揽她的人,便只会对她礼待有加。同时,他们也不会因为知道杨雪归属曹操一派,而对杨雪截走周瑜加以阻拦。 “我知道尚香做事极有分寸。” 郭嘉低头笑了笑,他原本便只是这样的事不大符合杨雪的性格,才想调侃一下杨雪罢了。于是,他便也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反倒盘问起杨雪之后的打算来了:“尚香将公瑾先生带了回来,之后还有什么打算?” 听到郭嘉的问话,杨雪便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向了郭嘉—— “正如奉孝所言,我虽未曾领兵打仗,但最适合我的,或许便是征战四方。” 郭嘉还不太明白杨雪话里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只随着杨雪一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望着杨雪挑了挑眉,静待着杨雪的后话。 也不让郭嘉久等,杨雪见郭嘉正等着自己的答案,便直接说道:“我欲领兵向南。” 领兵向南?那便是向南征战了。 这一决定是杨雪领着周瑜回许昌的路上所做下的。彼时,她不适合暴露自己的阵营。但现在,时机却依然到了—— 此时暴露出她是曹操帐下之人,那么对她掳走周瑜一事,天下人便有了解释。而于她来说,在几乎是清一色的男将领和男谋士的时代里,成为一位有勇有谋的将领,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她要名满天下,接下来势必便要打出漂亮的一仗。 “向刘还是向孙?”郭嘉不问杨雪为何要向南征战,反倒问起了杨雪想要此战的目的。 当初曹操也曾向南起兵进攻,只不过是在刘、孙的联手下才退了兵,放弃了江陵,向着西部进攻。以至于此刻提起南方,郭嘉自然而然所想到的便是刘、孙两个阵营。 “向刘。” 果然,郭嘉从杨雪的口中听到了自己所想到的答案—— 孙权同刘备虽未如他们所希冀的那般两败俱伤,但彼此间的间隙却明显是更大了。尤其孙权大军甫才刚刚退回南徐,纵使他仍然决定与刘备联盟。但再次出兵,难免还需要许多的时间来调集粮草等物资。 尤其是刘备虽然帐下有个诸葛亮,却始终难以改变势力较之孙权的势力极弱的事实,此时攻向刘备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如今曹军大多将士正在向着关中西部大范围进攻,如果当真要选一个人去领兵向南,杨雪无疑便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站在曹操帐下第一谋士的位置来说,郭嘉是赞同杨雪的决定的。但处于朋友的角度,杨雪是一个女子,从未真正上过战场,郭嘉即便知道杨雪是真正的有勇有谋,却仍旧是忍不住担忧了起来。 看着面前的郭嘉皱着眉,一脸纠结的模样。杨雪虽不甚清楚郭嘉究竟是在纠结什么,但领兵攻刘是她细细思量过后,所得出的自己最有可能征得同意,也最适合自己达成自己目的的方式,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奉孝不相信我?”无论何事,若有郭嘉赞同支持,那么杨雪得到曹操的赞同支持的概率便也变得极高。是以,杨雪也不因为郭嘉的纠结而就此退缩,反倒做出了一副戏谑的模样,以一种极轻松的状态对郭嘉问道。 但郭嘉本便机智,与杨雪所相处的时间也不短,对于杨雪所摆姿态便也了解了七八分。此时杨雪虽状似是在同他开玩笑,但他知道,她这是在告诉自己她已经决定了。 “好。” 无论是出于自己是曹操帐下的谋士,还是出于尊重杨雪本身的态度,最终,郭嘉还是答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放心哈,开学也会保持更新哒~ 本章是过度,明天大概就打刘了。这一篇的路线就是先让天下人了解女主的名字和能力,然后再用各种能力去征服他们~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有了郭嘉和杨雪一一将成算陈列面前, 又有周瑜思考过后的应允附和, 杨雪能征得曹操的同意, 从曹操的手里接下五万人马便显得尤为轻而易举了。而令杨雪吃惊的是,曹操竟然都还特意拨出了自己帐下、唯一还滞留在许昌的“五子良将”之一张郃来随杨雪一同南征。 杨雪虽然在许昌呆了一年之久, 与曹操帐下的许多谋士武将也颇有些交情,但同那些武将下的各个士兵却着实是没有什么接触。所以, 哪怕是为了避免她遭遇命不下达的窘况, 杨雪也知道曹操必定是会拨给自己一个手下旧部,以让自己所做抉择能更好施展的。她只是单纯的未曾想过, 那个人会是张郃罢了—— 张郃为人心思细密,精通历算, 又擅长战场规划与谋略,每逢作战前必会分析敌我军势,随后再做详细安排。除了在与诸多人交往的过程中听过这张郃的声名, 杨雪在为郭嘉治病的时候,也曾偶然见过他来探望郭嘉几次,渐渐的便也有了几分交情。若要杨雪来对其进行一个评价的话,比之粗鲁莽撞的“武将”, 他更该是个智勇双全的“儒将”。 若随行的副将是张郃,那么杨雪原本保守的盘算或许应当更为大胆一些了。 “丞相此行予我绝对权力?” 杨雪对着曹操问道,分明面无异色,但曹操、周瑜、郭嘉三人,却又总觉得没有那般简单,恍似笃定了杨雪定是绸缪好了些什么似的。 “尚香向我要来绝对的权力意欲如何?” 曹操对杨雪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并非是对杨雪和其他的谋士将领区别对待,也并非是未曾给予杨雪应有的信任,而是杨雪本身所提要求便极为独特罢了。一般将士和谋士出征,本身便是拥有一定的决定权的,如若遇上危急之事,也都是可以一切从权的。 他们只有遇上了极为棘手,不得不由自己亲自做决定的事情时,方才会失去了决策的权力,需要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自己的身边。 自古以来便有这样不成文的规定,曹操他还从未听过有谁会公开去向主上求来所谓的“绝对的权力”的。如今杨雪为了天下男子都不曾为的一件事,他身为主公,难免是要问个明白。 对于曹操的心情,杨雪也不是不能理解。于是她神情间也没有什么变化,不似一般女子似的总也只娇羞的低垂着头,也不似曹操一般的谋士将领摄于曹操的威仪,不敢冒犯曹操。杨雪抬起头来,只似寻常、毫不避讳的迎进曹操询问的目光,答道—— “许多谋略计策都是一瞬间的事。丞相帐下之人,寻常出征也可自己拿定主义,定下战略。但尚香不似他们,尚香向来喜欢着眼于更大的地方,将利益最大化。此行途中,若尚香突然兴起了其他的念头,且于我们更为有利、更有把握,但若因尚香未能从丞相手中取得绝对的权力,而丧失了良机应当如何?” 是的,有时候人的突发奇想便是一瞬间的事儿。但仅仅是那一瞬间所想出来的事,却偏偏有的也极为可行。杨雪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自己所想所做分明是最佳抉择,却仅因自己权力不够,而白白错失良机。 无论是在哪一个世界,无论她原本是想做些什么,她都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争取。这其中,绝对的权力,必然是必不可少的。 曹操仔细的打量着杨雪的神情,没有去征询一旁郭嘉和周瑜的意见,反倒自己渐渐思考了起来—— 就算是有人快马加鞭的来传达消息,但等他的消息真正传递下去的时候,大多时候也已都是为时已晚。这个问题不仅仅是令他一个人苦恼,同时也令任何一个阵营的掌权者感到头疼,但却始终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如今,杨雪能力与人品自己都已然认可,甚至有些连自己都要感到敬佩。既然她主动向自己求了一次“绝对权力”,那么他也不妨信她一次。总归,凭着他对杨雪的了解,这场征伐的结局就算是最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所以最后,曹操还是决定了对杨雪答应了下来,“好。” * 曹操本身便占据着如今天下的大半江山,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地域资源都要远远地高于其他几个势力。所以,自曹操正式下令之后,甫才十日不到,曹操所派下的五万士兵便已然是集结完毕。 此时,杨雪已将自己对周瑜看诊的结果、并着自己所发现的对周瑜的病有抑制效果和疗效的食物药材一一告知了华佗。她亲眼看着周瑜开始接受起了华佗的治疗,确保了自己没有其他的有用信息可以再提供给华佗,这才安心的同张郃一齐领着五万士兵一路南下。 五万士兵,于曹操来说不算什么,于孙权来说尚有余力,但对于刘备来说,却是明显处于败事。所以在曹操部下张郃领兵南下的消息走漏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过多的再做他想,几乎清一色的便认定了曹操这番又是向着荆州去的。 甚至便连刘备帐下最具盛名的两大谋士——卧龙和凤雏,也都这样认定了下来。一时间,纵使是仗着帐下颇有奇才,荆州也还是再次严守戒备了起来。而荆州这一次的戒备,比之对阵孙权之时,防守则更为细密严谨。等杨雪跟着张郃停歇在许都的时候,荆州早便防得连苍蝇都没有放过。 毕竟五万人马的规模绝不算小,五万人马向南行进的消息自然也不好隐瞒。所以,刘备等人过早的得知了曹操再次出兵南征的消息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唯一他们所认知错误的消息,便是他们错以为这次领兵南征的将领,是曹操帐下的张郃了。 当然,这是杨雪所特意给他们造成的错觉—— 一路上,为了避免诸葛亮等人独具慧眼,看出自己才是领兵将士,杨雪整整一路都是悄悄跟在张郃和军队的身边,想的便是在自己所料想的关键时刻,派上巨大的用途。 待张郃和大部队都已休整完毕,杨雪亲眼见着张郃进到了驿馆之后,方才迅速跟着溜进了驿馆。 张郃知道杨雪已经进了驿馆,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便率先走入了驿馆中早早备下的两间房中的一间,嘱了一直紧紧跟随在自己身后的两位士兵离开。 等那士兵离开后不多时,张郃终于瞧见杨雪便推开了门,走了进来。 见着杨雪重新将门紧紧闭上,在自己对面落座,张郃终于对着杨雪问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许都,尚香总该告诉我,此举究竟为何了吧?” 此行一路,杨雪始终不曾露面,反而暗自跟在了大军之后。一开始,张郃是不同意的。毕竟这些士兵本本便不认识杨雪,叫他们服从杨雪本身便极其困难。按理说,杨雪应当合理运用路上的时间来树立威信的,而不该像现下这般——五万将士,除了将领,无一识得此行南征的真正将军应为孙尚香。 “儁乂莫急。”杨雪知道张郃对自己的这一做法已经疑惑很久了,也清楚自己曾允诺会在抵达许都之时将自己的谋算一一告之,于是便对张郃道了一句,准备一一道来—— 隐瞒身份、偷至许都这一计划,是杨雪在听到曹操将张郃拨给自己的时候,便已经做下了决定。而她之所以多嘴要来了那一项“绝对的权力”,其中的根源便也在此—— 她的目的已经不再仅仅是刘备和荆州了! 一边半垂着眼帘,思考着应当从哪里对张郃说起最为恰当,一边缓缓对张郃问道:“儁乂可知丞相为何不顾刘璋、张鲁,而要南攻孙、刘?” 张郃点了点头,应道:“较之刘璋、张鲁,荆州往北一步便是许都,江东往北一步更是直击兖州、豫州。二者相比,必定是要先将门前给清扫干净的!” “没错。”杨雪先是同意了张郃的观点,而后却又忽然对着张郃道:“如今,刘备仅占荆州,甚至便连荆州也是假以东吴。即便其身边既有卧龙,也有凤雏。但正如司马将军那一句‘得其主不得其实’,刘备在天下诸势力中势弱是事实。任凭诸葛亮和庞统何种计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俱是虚无。尤其,东吴失去公瑾先生,孙权向北出兵也才刚刚白费一场,根本便无法分神去与刘备共谋。” 这便是天下人都以为曹军这次是为刘而来的原因,也是杨雪一开始在心中打的算盘。只是,后来杨雪既然选择了改变自己的计划,隐藏了自己的踪迹,那即是说明杨雪改变了自己心中的计划—— 没有一点征兆的,杨雪忽然对张郃说道:“曹军忙着进攻关中,孙权无心出战,原本这正是刘备扩展势力,向外发展的绝妙时机……” …… 作者有话要说:  100章啦~~~ 日常表白,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1章 三国孙尚香16 前有孙权的东吴环绕, 后有曹操虎视眈眈。作为弱势的一方, 刘备如若不尽快向外扩展, 而是仅仅据守在荆州,终有一天势必要被他人拿下。 杨雪相信自己所说的一番话, 张郃必定能够听懂。同时,她也相信, 她能想到的, 诸葛亮和庞统必然也能够想到。之所以在东吴退兵过后,刘备仍旧久久没有动作, 只不过是张郃突兀的领兵而来打乱了他们的动作罢了。 “我本只以为此番同尚香一行是为了夺下荆州,能够阻下刘备的动作, 倒是我们的意外之喜的。”张郃心思通透,原也只是还未曾认真去将时下概况分析完全,此时只经杨雪轻轻一点, 便对杨雪口中的一番话尽数领会。 “只是……即便我们不知道自己阻下刘备等人,在我等出兵之时,心中猜想的便也是刘备等人据守荆州。如今情形与我等当初所料无二,尚香为何不光明正大的随军通行?” 虽然是知道了自己得到了些许的意外之喜, 但此时的情形却原本便与原先所料相同。而杨雪究竟为何要偷偷跟在军队的后面,直到现在,杨雪其实也没给出一个明白的解释。 杨雪复又稍稍低垂下头,食指和拇指无疑是的摩挲着腕间手链上的东珠,一边思考着,一边试探着分析道:“刘备为何生了扩展己方城池的心思?必然是对拿下某一城池有了极大的信心和相对完备的对策。那么, 究竟哪里已经弱到可以让刘备都有放手一试的成算呢……” “分析局势,只能是西川蜀地的刘璋、张鲁。” 张郃顺着杨雪的花去思考,紧接着杨雪的停顿,立马便给出了杨雪唯一可能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恰恰也是杨雪所想到的—— 当初曹操为何放着刘璋、张鲁不打?难道曹操便不想攻下蜀地,顺势而下,进驻南方吗?必然不是。除开东吴和荆州所占位置堵住了自家门前的缘由以外,更重要的,还应当是凉州未定。 凉州的士兵熟悉战事,也向来善战,中原的将士中少有匹敌,从来便是一块难以啃下的骨头。当初董卓之所以在调任并州牧的时候,死死赖在凉州不肯定离去,为的便是凉州的军力,甚至不惜拥兵自重,以示威胁。 而如今被封为偏将军和都亭侯、留守在凉州的正是马超。赤壁之战之时,马超便已是对曹操虎视眈眈,曹操又怎么可能越过马超、凉州,去攻张鲁、刘璋,给马超一个联合他人,袭击自己的机会?于是,出于无奈,曹操便也只得稍稍放下了攻下蜀地的心思。 “马超向来便不听命于主公,甚至屡屡还欲暗算主公。当初主公便是顾忌马超,不曾越过凉州攻下西川。如今,刘备要进取西川,马超却反倒不管,是何道理?” 张郃跟着曹操的时间久,一直跟着曹操四处征战,对于天下的形式和诸多将领的性格态度都比杨雪更为了解。只是,越是了解,他如今却反倒越位纳闷——马超是个将利益看得比一切都要重的人,是决计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自己周遭掠夺土地的! 杨雪听着张郃解释着马超的为人,良久才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或者并非是不想管,而是无力去管!” 说罢,杨雪便抬起头来,与张郃四目相视,问道:“最近马超在凉州可有消息传出?” 杨雪看着张郃仔细的思考着,最后却还是对自己摇了摇头,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战乱年代,每个阵营都必定是计谋百出、费尽心思去获取各个阵营的消息的,除非可以封锁,否则鲜少是有获取消息失败的时候的。如凉州这般的城池,没有消息传出,本身便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原本如今各家的注意力都还放在其他地方,或许还不太注意,只有等他们将目光真正放在凉州的时候,才会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杨雪心中的猜测并不难想,张郃一下便与杨雪想到了一块儿去,“如今凉州并不属于任何人,马超不愿听从主公的命令,原来便是因为其自己野心勃勃,意欲吞下整个凉州!” 没有错了!他自己本身便正忙碌着占据凉州,又哪里分得出心思去管别人?想来诸葛亮和庞统是早就算到了这一点,这才兴起了让刘备攻入西川的心思。只不过这一心思,却叫杨雪突然兴起的兴兵南下的心思给搅乱了。 “所以,既然马超无力去管,既然刘备可以向西川而进,为何我们不可以?”杨雪对着张郃盈盈一笑,“放眼天下,无人可以顾及刘备。原本这是刘备壮大势力的机会,如今却也理所当然的足以迫使刘备孤立无援。否则,不可能我们行军那么久,至今都未曾听闻何方行军的消息。我一路隐着身份,为的便是不引起东吴的注意。如今既已抵达许都,即便刘、孙二人得知我入曹营,也已无力回天。” 杨雪终于说出了自己一路隐瞒身份的原因,但她却并为停顿,她继续对张郃说道:“即便拥有强大的智囊团,但刘备却仅有万余将士,并没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与之匹敌。尤其如今刘备的军队都在死死防守荆州城,不论如何算来,刘备必败。只要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受了诸葛亮等人的计策,拿下刘备并不算难……” 杨雪望着张郃道:“待拿下荆州过后,儁乂领两万将士留守荆州,我再领三万将士往西川而进,先占刘璋益州,再入汉中降服张鲁,取下西川蜀地。而后你我将新增将士编入军队,整顿上下,两方夹击,也不是不可再攻凉州。” 杨雪讨厌麻烦,如果说她非要去做某一件事的时候,她必然会竭力做到利益最大化的。如若一次性能解决的问题,杨雪是绝对不愿意再去等到日后反反复复,慢慢实现的。而若此次一行能够功成,她也必定可以一战成名! 但显然,杨雪的话却让张郃有些惊住了—— 向来出军征伐、攻掠城池,都是一座一座攻下的。鲜少有如杨雪这般,在还未开始真正开战的时候,便将诸多城池联系起来,定下了自己之后的一系列应为之事。 不过随着杨雪的话细细去想,张郃却又不得不承认,杨雪所提之事确实可行—— 益州刘璋向来胆怯懦弱,曾经便摄于主公的威仪,曾派人去向主公求和。只不过在主公眼里,益州终究是要被他收服的,他无需自降身份,才拒绝了刘璋。在刘璋的带领下,益州会是个什么模样,简直显而易见。或许只需尚香稍稍用计,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得到益州。 而汉中的张鲁向来与马超交好,此次马超欲占据凉州,战胜凉州诸多其他将领,必定要向张鲁借兵。而张鲁不似马超利益至上,必定相帮。由是,此时汉中应是大多兵力不在。张鲁若降,自是皆大欢喜。张鲁若是要抵抗,则城中军力不足,同样无甚胜算。 如此,无需花费多少时间与心思,益州与汉中便可成为囊中之物。至于凉州,凉州不似荆州、益州有主,擒王便是取得整个州城。凉州辖郡、国十二,县九十七,马超若要拿下凉州,便需将凉州诸多将领一一打败,将那郡县一一拿下。 然而凉州之人善战,纵使马超本身便是一身的本领,但若想要全然拿下整个凉州,怕也定当是场苦战。恐怕待他和尚香将带来的士兵和荆州、益州、汉中的士兵整合完毕,马超也未能拿下整个凉州。 而每一场持久战,无论于任何一方来说,粮草也好、将士也好、银钱也好,都必定是一场巨大的消耗。让他们凉州内部之人自己内部消耗,总好过日后主公准备进攻凉州之时,让他们联合起来抵抗曹军。 这样一番精打细算下来,趁着这个时机拿下凉州,于他们曹营来说,必定是只赚不亏的,而拿下益州和汉中反倒成了先决条件和附加的惊喜了。 此时,张郃总算明白杨雪为何要向曹操要来那绝对的指挥权了。因为早在一开始,杨雪便没有打算只取荆州,而是打起了好大的一番主意,准备将这一片都给一网打尽。 张郃沉吟了一会儿,心中是同意了杨雪的打算,但对于这计划的第一步,如何取下荆州,他还是对杨雪问道:“尚香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何意思?我们便不制定计划了吗?” 远谋深虑,这不仅仅是杨雪一贯的作风,同时也是张郃已然形成的习惯。此时杨雪恍然间说是要走一步看一步,张郃确实感到了一阵的不习惯,也感到一阵的不安——没有计划的进攻是否太过冒失了?等万一紧急措施应对的不够及时,莫说那一连串的计划了,只怕真是损兵折将也难以拿下荆州。 “是的,不制定计划了。”杨雪对着张郃摇了摇头,“既然都说诸葛亮和庞统心思敏捷,善谋人心。那么我便偏偏不制定任何计划,使一切处于未知,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算得到我们的心思。” 也不是忌惮诸葛亮和庞统,如果当真忌惮,杨雪便不会主动要求起兵荆州。她只是看得清自己,不敢笃定自己比谋算能比得过庞统和诸葛亮二人罢了。既然很大一部分可能是谋算不过他们,那她干脆便不谋算。 或者,“走一步算一步”本身便也是一种极高明的计策,只是那些善于用计的人常常忘记了一切可以想得不必那样复杂。说不定,唯有随机应变方能叫诸葛亮和庞统手足无措、失了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  嗯,明天向着荆州进攻~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2章 三国孙尚香17 既然杨雪那般说了, 自然便也会那般去做。除了未免刘备脱身, 而让张郃领一万将士随时围堵以外, 自己则毫无征兆的领着剩下的四万将士浩浩汤汤的来到了荆州城门。 原本,杨雪初初出现在五万将士身前时, 几乎没有一个人是服她的。他们嘴上虽然不说,但他们的行为却已然切切实实的将一切表露—— 在杨雪训话的时候, 整整五万将士竟无一人回话。反之, 等到张郃出声大喝的时候,他们才跟着大声应“是”。不过, 如同他们这样的反应,杨雪倒是并不感觉稀奇。且不论女子身份, 毕竟一开始他们便已将张郃当做了此次出行的将军,如今突然告诉他们,将军另有其人, 而那人还是自己从未见过、从不了解的人,换作是谁,都会抵触。 彼时,杨雪也不气恼, 只运着气,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们不愿承认我是你们的将军,只不过是不清楚我的能力,不相信我可以带领你们取得胜利,害怕我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罢了。但你们可曾想过, 选择我做你们将军的,是丞相。你们不信我,是否便是不信丞相?” 杨雪的话语十分有力度,一下便叫所有的将士都给震住了—— 他们怎么可能不信曹操?即便是因为战乱而不得不被征选为士兵,但既然上了战场,他们便只能选择相信。否则,他们也不会这样多次的为了曹操出生入死。 在所有将士怔愣的时候,随着杨雪站在一起的张郃,首先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杨雪单膝跪下,大声喊了一句:“张郃见过孙将军!” 杨雪没想到张郃会突然闹出这样一出,但是她知道,张郃的做法无疑是最快最有效的。即便她能够有其他的办法去叫这群士兵承认自己,但总是不及他这位几乎是被所有将士推崇为“将军”的一跪和一声承认要来的更为精准有效些。 也不知道张郃这是什么时候做下的决定,但杨雪既然知道了他的用意,便也自然不会叫他白白的屈下了这一膝,也不会叫这更为简洁的机会悄悄溜走。 果然,那五万将士们瞧着被他们所推崇的将军已然向这位女将军屈膝,承认了这位女将军的身份,便也别无他法,只得学着张郃的模样,单手持着□□,重重向杨雪跪下,低垂着头以示尊卑,大声对杨雪喊道:“拜见孙将军!” 起初,杨雪就那样挺直的站在张郃的身前,受了张郃的一跪。直到张郃的这一跪真正起了效果后,才极为亲切的的伸出一只手扶起张郃,柔声道:“儁乂请起。” 张郃随身而起,但那数万的将士身姿却动也未动。军令如山,没有军令他们不敢有其他的动作,这便是军规。显然,此刻他们的动作,便代表着他们的承认与臣服,即便他们可能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不得不向杨雪屈膝。 满意的点了点头,杨雪这才对这五万将士放松了神色,唤了他们起来。 * 在天还未亮,雾色依旧沉沉的时候,杨雪便领着四万将士向着荆州城门行去。 当然,杨雪并没有准备夜袭,她只是先命三万将士在荆州城门不远处的地方先自行休息。而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一万将士,避着荆州城城墙上不断来回巡视着的士兵,秘密在密林里行动,提前在城墙的两侧寻到了自城墙往下望望不见的视觉盲点,并将那一万士兵一分为二,分别躲避在依靠着两侧城墙的密林里,等待契机罢了。 而等这一切做完,杨雪回到正在休整的三万将士的身边的时候,天正好也已然大亮。 或许是因为被系统改造了体质的原因,杨雪并没有像上个世界一般动不动便感到疲累,反倒精神仍旧充沛十足,直接命令三万将士列队完毕,做好准备,便毫不顾忌的跨过了最后的距离,抵达了荆州城门的门下。 那荆州城门上防守着的数百士兵动作也是很快,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一大队军队正气势浩荡的远远而来。而那军队领头的人,虽然是由于太远,他们看不大清,但想着最近唯一听闻向南方出兵的消息,他们便已然肯定,所来之人,必是曹军无疑! 那负责守卫城墙的将领见着曹军大步大步的前来,当下便丝毫没有犹豫,一边指挥着那数百士兵赶快备好弓箭,一边还特地吩咐了一个士兵道:“曹营敌军来袭,快去禀告主公!” “是!”那士兵临危受命,显然有些慌乱,得了将领的吩咐以后,奔跑的步伐都显得有些凌乱。但纵然如此,他还是立马下了城墙,牵过一匹马匹,向着刘府飞驰而去 见那士兵已然离开,那将领便也再是心无杂念,只期盼着能挡一时便挡一时。安排着数百士兵不停的轮换着向杨雪所率军队射出弓箭。这一批士兵的弓箭用完了,立马便会有另一批士兵为其将弓箭补齐,为的便是防止他们将弓箭用毕。 但是,数百士兵终究还是太少了!那羽箭即便是再精准,却也未免太过稀疏。在曹军几乎没有空隙的盾牌防卫之下,那过于稀疏的羽箭,便也显得过于鸡肋了。 迎着支支羽箭,杨雪所率三万曹军终究是抵达荆州城城下。那将领见弓箭毫无用处,便也放弃了再浪费羽箭的想法,急忙向着用其他的方法来进行拖延—— “慢着!尔等可是曹军?为何攻我荆州?”那将领果不其然的望见了那在片片遁甲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的曹军旗帜,虽是知晓自己心中所料没错,却还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大声问道。 那将领话音落下,但曹军士兵却久久未动。他正待以为是曹军软硬不吃,是要硬攻进来,也准备重新防守的时候,那些士兵手中的盾牌却又整齐划一的统统放下。 那盾牌放下之后,那将领第一眼所看到的便是位于曹军面前的那人—— 原本,正如传闻所说,他以为那该是曹操手下的名将张郃领军,但他却没想到自己竟会看到一个女人、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 “你是何人?!”他从没见过这个女人,也没听过曹操部下曾出过一个女将军,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密密麻麻,声势浩荡的军队,正是由眼前的女人所领来。 他对杨雪问话,但杨雪却没有答话—— 她是来攻打荆州的,又不是来同镇守荆州的刘备部下聊天的。于是,既顾及着自己的所来目的,又顾及着自己本身来到这个世界所背负的任务,杨雪下颚一抬,虽是美貌艳艳,却又偏偏生出了一股傲人的威仪—— “赵云何处?关羽何处?张飞何处?”杨雪一连问到了三个人,俱是刘备帐下的名将。 分明她只是普通的询问,分明她只是女子,但那城墙上的将领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压迫,感到一种不被放在眼里的深深的愤然。 抿了抿唇,那将领虽是心中不忿,却又偏偏顾忌着杨雪身后的大军,不敢轻举妄动,激怒杨雪,使得他们的将士还未准备完全,便让这曹军攻进城来。 彼此僵持许久,终于,杨雪从那紧闭的城门另一侧,忽然听见了阵阵细碎的马蹄声传来。而那一直在城墙上戒备着、生怕杨雪突然进攻的将领,显然也是听到了那喧闹的声响,万分惊喜的回身一望。 果然,是他们的军队准备好了。但是,等真正望到了己方的军队,那将领却又真正担忧了起来——先前,他担忧己方军队未曾准备好。现在,他却又担忧己方军队在人数上明显的劣势…… 刘备只占了一个荆州,其中荆州七郡之中,他又只占了五郡。这五郡之一的南郡,更还只是刘备从孙权的手中借来。若不是当初同着孙权一起,占了曹操的便宜,这个荆州归谁倒还真不一定。 可就算刘备占了荆州又能如何?只有万余的兵力,除了可以打打益州刘璋的算盘以外,他还敌得过谁?也就是大家都在忙着其他的战事没空理他,才叫他生生占了个便宜罢了。 其实基本上稍稍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刘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这将领当然也不例外。即便他知道主公的帐下还有诸如赵云、张飞、关羽之类的名将,有诸如庞统、诸葛亮之类的名士,以少胜多或也不在话下。但曹操的帐下,似乎也从来便不缺少名士名将…… “开城门!” 刘军也已经抵达了城门口,那将领纠结再三,最后终究还是喝着城内城墙下守门的士兵开了门—— 或者,他可以期待的突破点,便是曹操派来了一个女将军……? * 身前的荆州城门打开,杨雪眼瞧着刘军一步步、谨慎的从那城门中踏了出来。 杨雪稍稍的眯了眯眼,清亮的眸子不看打头的将军,反而是打那刘备所出的军队身上轻轻扫过—— 这刘军决计不超过一万! 只一眼,杨雪便足以断定。显然,对于仅有万余兵力的刘备来说,出兵一万已然是一次大手笔了。剩下个几千士兵留来保护自己,杨雪倒也并不觉得稀奇。 这样想着,杨雪的目光这才放在了刘军领军的将军身上。但就是这么一看,杨雪才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码字,看文档上到三千字就不想写了hahaha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3章 三国孙尚香18 这刘军领军之人竟有两人!这两人俱是身躯健壮, 气势雄浑, 只是一人燕颔虎须,一人相貌堂堂罢了。盖因两人彼此默契熟悉的姿态,杨雪便敢仅凭那一眼的打量, 笃定了眼前的两人便是刘备手下惯用的大将——张飞和关羽。 他们不过只有数千的士卒,为保减少损失派出两员大将, 杨雪其实也并不感到稀奇。但是显然, 当那张飞和关羽看见敌军将领是杨雪时,他们才真正感到了稀奇。 “尔为何人?小姑娘家的怎么也敢领兵上阵?” 冲着杨雪说话的人是张飞。正如天下和后世的传闻一般,张飞说话声若巨雷, 哪怕在他面前的杨雪是一个姿态妍丽的绝色美人,他也仅仅是愣了一愣, 态度不曾好到哪里去。反倒是他身旁的关羽,分明有些意动,却还故作无事, 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 平白让杨雪不喜。 “翼德。”似是斥责张飞无礼,关羽唤了张飞一声, 转首便又对杨雪扬声道, “两军交接,姑娘领兵上阵, 何不报上名来?” 关羽表面上与张飞的态度并不相同,好似对杨雪礼遇有加。但杨雪却也并不是个傻子,那关羽原本还面色沉沉稍显严肃悲壮, 但他一上来,在瞧见曹军的领军人物是个女子之后,松了口气后一瞬间的轻蔑,杨雪却也并未错过。 或者,在关羽的心里,这一场战争应当已是十拿九稳。胜的一方会是他们,甚至,他们还可能活捉许多俘虏。而这一切,只因为他们看到的敌军将领是一个女人。 两相比较,关羽便显得虚伪,杨雪其实更喜欢张飞这种将感情直白的表达出来的人一些。但,无论是张飞还是关羽,于此刻的杨雪而言—— 都是敌人! 也不欲与他们废话,杨雪轻轻甩了甩手中的缰绳,更向张飞关羽前进一步,并不将两人的不屑轻蔑放在眼里,反倒昂了昂下巴,神情无变,直入主题道:“可敢一战?” 杨雪并未刻意去用演技加强自己周身的气场,就连宣战也只用了四个字,并未指名让谁迎战。但偏偏这是战场,偏偏杨雪是个女人,她甚至无需刻意去演,只简简单单的用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向地方将领宣战,都似一种“叫嚣”,一种“狷狂”。 于是,刘军所有将领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种恍似被羞辱的恼怒。只不过是这其中表现得最明显的,还是张飞罢了。 他怒目一瞪,原本便极具威慑的虎目此刻更是大若铜铃。他甚至都忘记了要与身边的关羽打一声招呼,便怒吼了一声,跨着身下的马,高昂着手中的丈八蛇矛,向对面的杨雪奔去。 见张飞冲去,不仅仅是刘军,便连曹军自己的各式将领,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来。刘军自是为了杨雪这样的一个大美人可能要死在张飞的手里而可惜,而曹军则是担忧自家军队出师不利,连真正的战斗都还未曾开始,自家将军便要身死在地方将军马下。 杨雪从未在自己军队的将士面前展示过自己的武力,纵使天下多有传闻“孙尚香曾击败赵子龙”,但天下之人却也多作是无稽之谈或是赵云刻意让着杨雪。在他们看来,即便杨雪当真武艺不凡,但那所谓的绝妙身手,却也绝对无法与当世各种虎将比肩。 杨雪知道自家将士对自己身手的顾虑,但她却并不在乎。面对着张飞气势汹涌的飞驰而来,她都没有片刻的慌乱,只屈了屈手,一把握住腰间的手柄,抽出那缠绕在腰际的长鞭,狠狠在地上甩了甩,便在身后数万道诧异的目光中,向着张飞来的方向迎去。 两军战士离得并不算远,杨雪和张飞又是各自骑着快马从一头向着对方飞奔而去,是以不过短短几个眨眼间,两人便已将那间隔缩短至不过两三米—— 甫一打照面,那张飞根本便顾不得杨雪是个娇滴滴的美女,高举起手中的丈八蛇矛,身子往后一个仰躺,便用力将手中的蛇矛瞄着杨雪的方向掷去,给了杨雪一个下马威。 当然,杨雪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只稍稍向一旁偏了偏脑袋,便任那蛇矛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重重刺进了身后的黄土之中。而也就在这一瞬,杨雪离这张飞便又近了些。她斜眼一瞥张飞,知道张飞手中没了武器,便也没了什么顾虑,直接便将手中的长鞭重重甩向了张飞。 甚至,为了避免长鞭扑空,她还已经特意使那长鞭甩出的方向低了低。谁知,那张飞虽然身材壮硕,但动作却也并不笨拙。他使劲的向着前方伏了伏身子,竟也险险躲过了杨雪的长鞭。 他驾着马,没一会儿便与杨雪两两错过。他绕到杨雪后方的一片黄土上,一个用力便扯出了那刺进泥土的丈八蛇矛。而后才调转了马头,重新向着杨雪迎去。 刚刚一个照面,两人一人一个动作,张飞其实知晓了杨雪或者并不如自己想想那般的柔弱无用,甚至可以称作很有些本事。但纵然如此,他也仅仅是稍稍上了点心,并不以为杨雪能够真正的胜过自己——无论如何,女子体力的缺陷从来便无法弥补! “哗!”杨雪又是重重一鞭划空而出,但张飞却仅仅是伸出了手中的蛇矛,用那矛身便改变了杨雪长鞭甩去的原本轨迹。 见杨雪的长鞭移开,张飞便也抓准这一空隙,连忙也将自己手中的蛇矛向着杨雪的方向刺出。但谁知,原本应是稳稳当当刺进杨雪身躯里的蛇矛,就在将将要直抵杨雪腹部的刹那,顺便又被杨雪重新甩来的长鞭给绕住了矛身。 这一刻,张飞握着矛身的尾端,杨雪的长鞭系在矛身的前端。像是一场力气的比拼一般,两人各执一端,都想要将那蛇矛扯向自己想要他去的地方。但偏偏,那蛇矛却又偏偏动弹不得。 而就在张飞以为两人将要这样一直僵持不下之时,杨雪那因经过系统改造而极为有力的手臂又更加用力,陡地便将那蛇矛从张飞的手中扯了出来,甩至身后十数米。 见状,所有人都不敢置信—— 那女人竟将张将军的武器给弄没了?! 他们的孙将军竟将张飞的丈八蛇矛给甩走了?! 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便连张飞自己都是瞪大了眼睛望着杨雪怔怔愣愣—— 战场之上有人用剑、用矛、用弓、用刀,但却从来无人用鞭,其中原因无非便是长鞭并不好使罢了。除了那鞭绳要用得灵活以外,那长鞭每一次的运用也必定要用得灵活。因为长鞭甩过一次之后,想要再甩一次,反应的时间也需要许久的。 至少,他从未见过有谁是甩过一鞭过后,能极快甩出另一鞭,还能使那长长的鞭绳迅速就位的。所以,在挡掉杨雪的那一鞭过后,他几乎毫不思索的便将手中的蛇矛向杨雪刺去。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的这一矛,必定不会落空。但偏偏,意外还是发生了…… 张飞原本便不甚清楚的脑子一瞬间便乱成了浆糊。但是,他回不过神来,却并不代表着杨雪便要等着他回过神来—— 杨雪的长鞭继续甩出,不一会儿便仅仅缠绕在了张飞的身上。等张飞一下子被惊得回过神的时候,杨雪也已将手中的手柄重重一扯,将那张飞给托下了战马。而她身边的曹军将领也已回过神来,迅速拿过结实的长绳,将张飞给绑住,松开了杨雪的鞭绳。 而此时,一直注视着这一边的关羽,见张飞被擒,心中便猛地一沉,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但有了张飞的前车之鉴,他便也不敢再小瞧杨雪,反倒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向着身后的数千将士怒吼了一句“冲!”,便领着那数千将士一齐向着杨雪等人冲来。 那数千将士迅速凝结在一块儿,显然是按照早先安排好的战术,排列成了什么阵法。杨雪虽然也不知道究竟是那卧龙、凤雏临时给他们出了什么法子,还是那刘军早便训练有素,练成了许多阵法。但总体来说,杨雪的心中,却并未有多大的感触。 两指并拢,杨雪同样将手高高举起,运气大声吼了一句“众将士听令——列阵应敌!”后,便再次驾着身下的战马,向着关羽驰去。而她身后的数万将士,便也是即刻听命,猛地一下便向着四面八方散开,等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以后,方才迎着刘军冲去。 他们所列之阵,便是杨雪在此次向南出兵之前,特地和郭嘉与周瑜一同想出来的几种阵法之一——撒星阵。 所谓撒星阵,说的便是士兵们布阵入星,待敌人冲来之时散而不聚,使敌人扑空。等敌人后撤时,那些散开的士兵在聚拢过来,猛力扑击敌人,或将敌人围在中央,进行绞杀。 此一阵法针对的便是那些聚拢在一起攻来的敌军,自杨雪决定隐瞒身份偷偷跟来之时,便是由张郃代为训练的。而同时,他所训练的,便是教导帐下个将领根据情况做下正确判断。所以此时杨雪虽然仅仅只是一句列阵,他们便直接选用了撒星阵——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对不起大家!!!看小说看到痴迷,断更了一个星期才更新!!!连评论都不敢看了,宝宝们打我吧~~~~/(ㄒoㄒ)/~~ 还是爱你们哒,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4章 三国孙尚香19 撒星阵的神奇之处便在于散而不聚, 足以迷惑敌人, 待敌人反应过来,准备撤退之时,他们便早已深陷包围之中, 而此刻的刘军便是如此—— 他们原本聚拢在一起,预备集中攻击, 但他们很快发现, 他们的攻击实际上并不得力。曹军星星点点的散开,根本便不聚拢,他们若要攻击, 便也必须要分散开来。但奈何他们的人数从来便不占优势,若是当真分散开来, 等待着他们的必然便是一番压倒性的屠杀! 于是,某些将领便回转过头去,想禀告关羽, 得到些其他的指令。然而, 哪怕对手再换曹营当中的任何一个其他人,关羽或者都还有一瞬的空闲去看看己方军队战况如何。但偏偏, 他所遇上的人是杨雪—— 自杨雪决定领兵向南的那一刻开始, 她便自己对自己的要求提高了起来。时不时便去寻曹操帐下的二三将领比试一二,渐渐的, 学到的攻击的招式、破解的招式便也多了。若真要说起来,说她是“集了百家之长”或者才更为贴切。 所以,即便并未低看杨雪的关羽勇猛非常, 但只因对手是杨雪,却也足以叫他分心不能。 刘军将领自也看得出关羽现下根本便无法分神对将士们下达任何指令,便也只得咬了咬牙,狠下心自己做主,决定暂时后退。 可当那被曹军屠杀得不到五千的士卒们聚集在一起,窸窸窣窣的预备向后退去的时候,那些刘军将领忽然便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曹军竟也渐渐聚拢到了一块儿。原本,三万的人马瞧上去便决计比他们五千的士卒要壮观骇人得多。但更骇人的是,却是他们所谓的聚拢,便是将他们不到五千的将士包围在了一个圈里,叫他们打一眼望去,便得自知是插翅难逃。 荆州城城墙上的那将领看着己方军队几乎成了困兽,而己方军队的将军关羽也已在杨雪的手上渐渐露出了败迹,便已知道,荆州必然失守。 也正是此时,那听从杨雪指令一直隐匿城墙两侧的一万将士,见刘军被曹军重重围住,便也忽然从城墙两侧冲了出来,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冲进了那几乎再无士兵镇守的荆州城内。 而那同杨雪缠斗着的关羽,原本便已显露败迹,此刻被那忽然冲出的一万曹军给弄得慌了神,一下子,所出招式便也乱了章法。在杨雪的手中硬抗了数十招后,最终,还是以和张飞一样的方式,被杨雪击败在地。 与此同时,那犹如困兽的三千将士,见两大主将俱是被擒,干脆便也一一抛下了手中的武器,受伏于曹军。至此,荆州城破,看守城门的数十将士,也同样一一被擒。 * 先进城门的一万将士首先便将荆州等到一应事件给安排好,把控好荆州的每一个据点后,方才将杨雪和携带着刘军俘虏的另外三万将士给迎进了城门。 只是,不出杨雪所料的是,待她走进了荆州以后,果然未曾看见刘备极其任何一个下属的身影。他们,果然是金蝉脱壳了。他们,只留下了张飞和关羽来与曹军战斗。或者也可以换一句话,他们只留下了张飞和关羽来为他们的逃离来赢取更多的时间。 入主荆州刺史府,杨雪皱着眉,面上不显,但实则心里却还有些没底。她不敢肯定,领走一万将士的张郃究竟能不能成功拦截住刘备等人。毕竟,除了一个卧龙一个凤雏无法让人小觑以外,刚刚的战争当中,她并未在刘军当中看到赵子龙的身影…… * 一等便是等到深夜,杨雪终于将张郃给等了回来。 那张郃被她所派的士兵领着,几乎是甫一踏入刺史府的书房,她便连忙迎了上去。只是……她张了张口,原本想问这次拦截究竟如何,但在看见张郃那稍显狼狈的姿态过后,最终还是住了嘴。 引着张郃在坐垫上坐下,杨雪原本略显焦虑的心态终究归于平静。她也不问张郃情况究竟如何,只拿过矮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替张郃斟了一杯茶后,便将那茶杯放在了张郃的面前。 张郃拿起身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见杨雪分明在一开始时急迫非常,此刻却又偏偏冷静了下来,久久不曾询问自己,便忍不住自己先问了出来,“尚香不问我情况如何?” 杨雪见那张郃一开始的狼狈且严肃姿态,便以为张郃此次对刘备等人拦截的情况或者并不如何,所以不问。但此刻,张郃的神情却又恍似并未失败一般,不仅毫不落寞,反倒还有闲心来对自己提问,叫杨雪一时之间当真也是弄不明白,张郃此次拦截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么,儁乂此次情况如何?”一时间,杨雪便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也不给自己斟茶了。抬起头,直直的望进张郃的眼里,问道。 “此次拦截并未成功——” 张郃顿了顿,说出的答案倒也在杨雪的预料之中,是以杨雪便也没有多说,拿起茶壶继续着先前的动作,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 但张郃的话其实还并未说完,他也不在意杨雪的举动,抿了抿唇沉吟道:“刘备狡猾,想来应是诸葛亮和庞统早便为他做好了声东击西的准备。他们定是知晓逃离的风声必然走漏,是以故意以帐下仅有的数千将士引开我等,令我等以为那数千将士所去方向必是掩护刘备所逃之路。 孰知待我军拿下那数千将士之后,才发现这帐下原本便的刘备,竟是当真狠下了心,舍了这数千将士,自己则带了赵云等数位英勇的将军护着自己、自己家人和数位名士往相反的方向逃了去……” 杨雪握着手中的茶杯,食指不断的在杯身上摩挲—— 后世之人大多都对刘备抱着一种误解,不知道诸如刘备这样的人怎么也会成为先主,取下一片江山。甚至,还有许多人都会嘲笑刘备的江山是刘备用眼泪换回来的,讽刺刘备的无能与虚伪。而这其中,也曾经包括杨雪。 可以说,杨雪对刘备的感官从未好过,所以在初至这个年代之时,她策马与孙府门前,刻意忽略了分明可称一方之主的刘备,反而是先同他的属下赵云出了声。甚至,哪怕是到了最后,她对所有人的嘲讽中,唯有对刘备的嘲讽才是最讽刺的—— 在彼时的她看来,所有人都做了谋略与决策,周瑜和诸葛亮的谋策来往,孙权纵使利益至上,却也曾有想过仅拿孙尚香做一次诱饵,想过不让孙尚香真正嫁给刘备。但刘备呢?刘备想过什么?来南徐的一切都有了诸葛亮为他做谋,安全又都有了赵云为其作保。 他甚至到了南徐以后都还手握着诸葛亮的锦囊妙计,他什么都不想不做,便想又得夫人又保城地。所以,彼时杨雪的那一句“不配”,几乎便可算作是对刘备最为辛辣的讽刺了。 但时及此时,杨雪内心的想法却又悄然发生了些许的改变,好似一直被她忽略着的某些要点悄悄冒了头—— 如大多数人一般,她总以为刘备这人文不及卧龙凤雏、武不及张飞关羽,为何偏偏就是他做了如许名将名士的“主上”?但此时她再换另一个角度去想,为何刘备这人文不及卧龙凤雏、武不及张飞关羽,但卧龙凤雏、张飞关羽却又偏偏皆愿称其为主呢? 说他贤明识才也罢,说他虚伪做作也好,他能由一无所有做到立足一地本身便极不容易。而要将自己所拥有的再统统割弃,便更是难上加难了。即便这本身便是诸葛亮和庞统的意见谋略,但却也绝非是每一个曾登至高位之人都愿意从头再来的。 杨雪承认自己从前眼光的狭隘,也承认刘备那值得被人承认的果决与才能,哪怕她时至今日,仍旧是不喜刘备的虚伪。 握着手中的茶杯,杨雪也不去喝茶杯里的茶,反倒对张郃笑了笑道:“难怪儁乂从回来之后的神情便十分莫测,也不见欣喜也不见失落。” 闻言,张郃总算是对着杨雪轻松的笑了笑,“呵呵,即便未能生擒他们着实也有些遗憾,但好歹也拿下了他们手中的士卒。日后,纵使他还有些许的名士名将,但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的确是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杨雪点了点头,对张郃的话并不反驳—— 如今天下的形式极为明显,除凉州以外再无无主之地。纵使刘备本身再果决再有才能,纵使刘备帐下当真还有那些许的名将名士,但到底,他还是失去了所有的城池兵力。在这场对于天下的角逐之中,他连最基本的一争之力都失去了,更谈何与人角逐天下了? 反倒是杨雪所辅助的曹操,原本便已一统北方,如今与关西联军的战役,从传来的消息中便可得知,同样也是一路高歌猛进,再过不久便能将其击溃。加之如今杨雪和张郃所为曹操占下的荆州,曹营可以说是占了大半天下了,纵是久据东吴的孙权,也难与如今的曹操争锋。 作者有话要说:  刘备我虽然不喜欢他,但是我觉得他如果真的那么平庸的话,诸葛亮啊啥的应该也不会跟他,毕竟他们脑子也不蠢,眼睛也不瞎 然后看见好多宝宝们在求我看的小说的书名,但我这几天看了好几本啊......也不知道你们看没看过、喜不喜欢,反正放一本脑洞还挺大的给你们,是快穿、不过不是晋江的—— 《快穿逆袭:最强女配帅裂苍穹》 说好交书名你们继续爱我哒~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5章 三国孙尚香20 一名女将竟然毫发无伤的擒下了张飞关羽?!一名女将竟然用一个阵法, 生擒了刘军数千将士, 且己方损伤几乎可以不计?!这位女将竟然是东吴孙权之妹?!这位女将竟然还曾打败过刘备手下另一名将赵云?! 杨雪领兵夺下荆州的消息传得极快,而与那“被曹军打得全军覆没”的刘备不同,杨雪可以称作是一战成名。不过是短短两三月的时间, 任此刻谁去打听打听,无论是卑微懦弱的女人, 还是曾经在女人面前, 将眼睛摆到头顶的男人,几乎没有人是不曾听说过“孙尚香”这个名字的。而关于曾经孙尚香击败赵云是“巧合”的说法,自然便也成了笑话。 书房里, 杨雪一手拿着曹操派人送来给她的信件,一边抬了抬手, 望了望自己腕间的那一串东珠。只见那东珠在这两三月间依然渐渐被红色晕透,但离系统所要的正红却还远远不够—— 诚然,她的确是一战成名, 但若仅仅是这样的程度的话, 那决计是不足以完成任务的。如今的她于天下人而言,不过是一个才智双全、勇冠三军的女人。纵使他们当真已对她抛却了所谓的“男女天壤之别”的观念, 但那也仅仅是流于表面的“赞叹”, 并不算作诚服。 杨雪深知自己想要完成任务应当做些什么,也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所以, 就在拿下荆州的第二日,她便即刻命人颁布了一些暂时的法令,譬如——减轻赋税。 战事兴盛, 苦的是百姓。那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所要征用的粮草从哪里来?征用的银钱从哪里来?征用的士卒从哪里来?无疑,全是百姓。在这一次次对天下的角逐之中,真正受到磨难的,其实是百姓。 但在每个人都急忙着争池夺地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忽略着百姓的感受,忽略着百姓的性命。他们操练士兵,大规模的生产购置兵器,他们做好了一切斗争的准备。甚至,便连所谓的休养生息,也仅仅是为了让疲乏的将士们,有一口喘气的时间。 他们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无休止的战争。 所以,杨雪这一举,在诸如曹操、孙权这一类的统治者来看,无疑是爆炸性的。但又没有人可以否认,杨雪此一举却是产生了空前的效果—— 至少,伴随着杨雪的名声在诸多平名百姓间的不断上升,便连曹操这个新的荆州之主的名望也同样在不断上升。似乎眨眼之间,曹操便在诸多百姓的心间变成了仁慈贤明的明主。甚至还有许多曾经归属于不同阵营的谋士将领,因着他的这个名声前去投靠。 于曹操而言,他虽不知道杨雪为何要取得此次行动的绝对主权,但他只要知道,杨雪此一举与他可以算作互利互惠便足够了。所以,在方才他的那一封来信当中,他不仅不曾责备杨雪擅自做主,还予以了杨雪一番激赏赞叹。甚至在得到杨雪的信件,知晓杨雪欲继续攻入西川属地,拿下汉中和益州之后,更是多派了五万士兵前来荆州。 将手中的信件随手置于身前的矮桌之上,杨雪并不以受到了曹操的赞叹而感到骄傲自豪,反倒是闭上了眼,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做—— 正如她当日与张郃长谈那般,拿下荆州以后,他们的目的必然是要转向西川蜀地的。原本刚刚夺下荆州,她是想着等拿下了刘璋、张鲁之后,再一同进行休整的。 但是,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杨雪虽然知道自己的这具身体的身份被曝光之后,会引来些许的麻烦,却未曾想到,她还没迎来天下诸人对她身份的攻讦,反倒是孙权首先将矛盾的尖端刺向了她。 也或者是有些自知之明,自知自己并不占理吧,孙权倒也不以杨雪原主出身东吴、乃东吴郡主的身份来作筏子,指责杨雪叛出东吴转而投曹。反而是打出了一手感情牌,指责杨雪无论再如何厌恶他厌恶东吴,也只自己离开便是,不该带走周瑜。 原本当初杨雪带走周瑜的时候,便也只是隐瞒了自己的去向,不曾刻意隐瞒是自己带走周瑜的事实。加之华佗在曹府的消息,和小乔收到书信领着家人离开南徐的消息,在这天下之间从来便也不是什么秘密,孙权又哪还能想不明白如今周瑜的去向? 纵使为人上者向来多疑,他的确不曾如同自己的兄长那般给予周瑜足够的信任,但东吴如今能做到这样称霸一方的地步,其中周瑜的作用可想而知。 在一个统治者的眼里,他可以多疑,也可以怀疑自己帐中的下属,但那个下属却是决计不能怀有二心的。甚至,在他的眼里,他的属下可以离开,但那样的离开,必然是他大业有成之后,使其“心甘情愿”的“归隐”。 这是身为一位臣下的“忠”,也是身为一位臣下的“义”,孙权、甚至是所有手握权柄的统治者,都不曾以为自己的想法有错。 但是,杨雪的想法显然与他们不同。面对着孙权用那样一种几乎“挑不出什么错”的攻讦,杨雪并不感到慌张,仅仅是如当初对周瑜的劝说一般,她用着同样的话对孙权的攻讦回答道—— “城池领地是死物,尚且需要各方英豪奋力相争,更何况是才冠天下的一个大才子了?说到底,不过是各凭本事,权看谁得人心罢了。” 杨雪的这一番话实际上是极其震撼的,因为自汉朝之后,便再无人提出这样的观点。儒学鼎盛的年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观念才是主流,慢慢的便形成了那样一种“不论主上贤明与否,唯有鞠躬尽瘁方成忠义”的世界观。 于是,杨雪这一番话说出来,便好似成了天下间特立独行的一个存在——叛出东吴也好、带走周瑜也罢,恍似天生便是一根反骨,但偏偏你却又不能说她是错的。更遑论她还有那一身叫人望尘莫及的本领,更是叫人对曹操艳羡都来不及。 孙权的一番攻讦,原本是要污了杨雪的名声的。尤其两人站在了对立面,孙权更是顾不上什么兄妹情分,竭力作出了一份痛心的模样,根本便没有要留手的意思,完全是直奔着要毁了杨雪的名声,顺便予以曹操重重一击的目的去的。 只不过是谁也没曾想,这来势汹汹的攻讦,最后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并未给杨雪造成什么困扰,反倒更是成就了杨雪的声名罢了。 虽说孙权的这一次反击并未给杨雪造成什么困扰,但杨雪终究还是安下了心,认真整顿了起来。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颁布了些临时法令,不时去同军中将士一同训练,与荆州百姓和军中将士足够的休整时间。不仅加强了自己在军中和天下的声望,更是增加了接下来攻入西川属地的胜算,倒也未曾虚耗光阴。 * 留有两万将士在荆州城内镇守城门,杨雪看着军中将士们都已整装待发,便如同与张郃协商的那般,领着剩下的将士向西川蜀地行去—— 这一次,杨雪和张郃仍旧是兵分两路。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并不是共同向同一个人攻去,而是一个领了五万将士攻向张鲁,一个领三万将士攻向刘璋。 张鲁和刘璋两人在现下分裂明确的天下无疑是极其势弱的,纵然没有杨雪的介入,历史上的两人,也并不难以攻下。尤其现下马超急于拿下凉州,无法支援张鲁,使得原本还比刘璋强上许多的张鲁一下便和刘璋拉进了距离。 至于进攻张鲁的士兵要多于刘璋,无非是张鲁在汉中的名声要高于刘璋在益州的太多,其凝聚力自然也并非刘璋可比。但有了两万士兵的弥补过后,攻向两方的难度大致上便也没有了太大的区别,所以杨雪和张郃也无所谓对象是谁了,两人最终随便挑了个去向,便定下了张郃去攻张鲁,杨雪去拿刘璋了。 出发之时,杨雪是同张郃一齐领兵自荆州出发,甚至一同行到了葭萌,在葭萌驻扎。一时间,原本便注意着杨雪动作的几方势力,在听闻此次是由杨雪和张郃共同领兵,驻扎葭萌以后,一下便将目光放在了益州的刘璋和汉中的张鲁身上。 而与所有人一般,刘璋和张鲁其实也不知道杨雪此次兴兵的目标究竟是谁,轻易也不敢妄动。极度紧张之下,两人难免便也采用了些许的措施—— 那张鲁虽然不知此次曹军的目标是否便是自己,却也知晓此时马超决计是无法应援自己的。但是,纵然他知晓若是曹军真的攻来他或也并无还击之力,他却仍旧是紧着一颗心,急忙加强了汉中将士的操练程度。 而令杨雪感到惊诧的是刘璋这一方,这杨雪驻扎在葭萌好几日了,自己都还没有什么动作,却不想便迎来了刘璋帐下的两位下属的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再有几天就可以完了,我想填我的新坑~~~~~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6章 三国孙尚香21 “张松、法正见过孙将军。”那两人甫一被士卒领入前厅, 便对杨雪抱拳行礼道。 不似杨雪刚刚出战那会儿, 她虽是领兵,却仍旧只被张飞和关羽唤作“姑娘”,如今这两人恭敬的对杨雪唤了一句“将军”, 除了是如今天下之人共同的认可以外,难免也存了三分想要讨好杨雪的心思在。 “二位不必多礼。”杨雪应了一声, 便使得张松和法正在自己面前的两张座垫上坐下。随后方才直切主题, 随意问道,“二位均为益州牧的手下,如何想到要来拜访我这个才刚到葭萌的小小女将?” 杨雪的话语里刻意谦虚的摆低了自己的位置, 但张松和法正却并不敢因此而放松警惕,将杨雪小看了去。他们见杨雪不似时下之人一般, 每说一句话都喜欢兜兜绕绕,心下还略略感到了些不习惯。两人对望了一眼,最终却也还是将自己早先便准备好的话道了出来—— “将军和张将军此行一来, 究竟是为益州还是汉中?抑或者是想要将二者一网打尽?” 首先对杨雪开了口的人, 是张松。他虽面容平常、其貌不扬,但此刻望向杨雪的目光之中, 却别有一种光芒。事实上, 关于张松杨雪是有所耳闻的。纵使也听人说他可过目不忘、口若悬河,是极具才华之人, 杨雪却也仍旧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原本在曹操甫拿下荆州之时,那懦弱的刘璋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寻求曹操的庇护,便曾动了派人去向曹操示好求和的念头。而张松, 便是那个主动向刘璋请愿,被派遣去与曹操交好的使臣。 刘璋无能,身为久被刘璋重用的张松自然一清二楚,所以他自然而然别生了另觅他主的念头。而在天下分割的几大势力之中,曹操不仅善于用人、帐下兵强马壮、所占地界辽阔,更是手挟帝王,占尽天下之理,理所当然便成为了张松心目中的头等目标。 所以,张松的那一行,与其说是受刘璋派遣,前去向曹操示好求和,倒不如说是张松充满私欲的一次绸缪。然而,纵使张松自负有才,但曹操毕竟刚刚克服荆州、志得意满,加之曹操虽然爱才却也同样极重人品,是以便用了极其冷淡的姿态,拒绝了张松的依附。 到了最后,张松不仅没有成功转投曹操的帐下,同样也没有完成刘璋所派遣给他的任务。原本他便对曹操十分恼恨,谁知回到益州之后,还因为未能完成任务而受了向来便不被他瞧在眼中的刘璋的一顿指责。一时间,面对起刘璋,他便更加不上心了起来。 想来,刘备凭那万数的兵力便敢打起益州的主意,未尝没有张松从中作算的缘故。而如今这张松又能来葭萌寻自己,杨雪说什么都不信他此番而来是为了刘璋。 杨雪眉眼一挑,心中隐隐约约的猜到了张松的来意,却又因为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或许当真便会有要用得上张松的地方,是以也不将心中的情绪一干表现到面上,而是似笑非笑的反问道:“我军向哪儿,张大人难道还不清楚?” 如果说在一开始所有人都还弄不明白杨雪和张郃领兵停顿在葭萌,究竟是为了攻向汉中还是攻下益州的话,那么在看到了张郃领了数万将士与汉中张鲁宣战,而杨雪仍旧领着数万将士停顿在葭萌没有动作以后,便都已在心里亮若明镜。 这张松,也不可能会不知晓。所以,那一问,他不过是在明知故问、试探杨雪罢了。 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拆破,张松也不感到慌张,反倒放松了身子,以一种极为自信的姿态对杨雪道出了来意,“松知晓将军是准备让张将军领兵攻往汉中,而自己则攻向益州。是以此番一行,松欲问问将军,可愿与松共成大计?” 在杨雪之前,张松从未遇见过如杨雪这般直切主题的人,所以纵然杨雪一开始便直接询问了他的来意,他却仍旧是为自己保留了一些余地,对杨雪做出了些许的试探。直到杨雪看透了他的这些小伎俩后,方才不再拐弯抹角。而他的这一番话,准确说来,其实算得上是将自己的投诚之意表露无遗了。 张松的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从前他对曹操心怀恼恨,便对刘璋提议与曹操绝交。适逢赤壁大战,他看好刘孙联盟,于是又鼓励刘璋与刘备交好。反正他从来便瞧不上刘璋,自然便不介意用刘璋这个“旧主”去为自己谋些前程。假使如今仍旧是刘备稳坐荆州,那么他必定会转投刘备,帮助刘备入主益州。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原本无心关注荆州刘备的天下,竟然在曹营横空冒出了一个孙尚香,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使荆州重新归曹。这其中,唯一还让他感到稍许庆幸的,便是这“孙尚香”原本便是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人,这“争取贤才,也当各凭本事”给了他一个极佳的借口的同时,也让他看清了曹营与其他阵营间真正的差距。 是以,也顾不上自己心中对曹操的怨尤,张松眼看着杨雪和张郃领着十万大军向着川蜀而来,便知益州必定不保。与其奋战到底,眼睁睁的瞧着益州归属他人而自己得不偿失,倒不如让他亲手去将益州双手奉上,投入新营、分得一份功勋。 对于得失,张松的心中显然是计算分明的,杨雪透过他那双过于灼灼的瞳孔,甚至都还能捕捉到些许名为“野心”的痕迹。 杨雪知道如张松这样的人,如若使用得当,必定成为一把利剑。但同时,她却也心知,不论任何事情,都是决计不能让张松过于得意忘形的。 她并未直接给出张松一个答案,沉默了半晌以后,忽然偏过了头,望向了张松一旁的法正,问道:“如此,那么法正大人又为何而来?” 法正同张松原是好友,亦是极具惊才之人。原也只不过是看着杨雪在同张松你来我往间并未得出什么结果,方才一直未曾出声。现下猛地听到杨雪提起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问为什么,便不乏恭敬,却也不将自己贬低的说道:“曾闻将军一句‘明主觅才,各凭本事’,正深以为然。是以,此番法正为自荐而来。” 果然,杨雪再一次从法正的嘴里听到了自己预料中的答案。只不过这一次,杨雪心中的感触却是不同的。 法正虽与张松同属刘璋帐下,两人也向来便是好友。但是,法正与张松在“另觅良主”这一点上却是明显不同的—— 张松无疑是有才华的,刘璋懦弱无能也的确没错。但归根结底,刘璋不曾错待过张松。便是偶有责难,却也一直是重用有加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张松一直亟不可待的想要另觅良主其实是令人无法理解,可以被看作是“自私自利、德行有亏”的。 而法正不同,凭借法正的才华,不说重用,但他起码是应该待在一个能显示自身价值的职位上的。但他在刘璋的帐下,却从来未曾享受过一个智谋过人的名士应该享有的待遇。不仅不受重用,法正在刘璋的帐下,甚至还时常因为自身的才华而遭受到同为谋士的他人陷害。 这样的人如若还不懂得另谋出路,那才是杨雪口中真正的“愚忠”。 杨雪点了点头,知道张松和法正两人虽然初衷并不相同,但最终却都是为了转投曹营。 “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了,”杨雪如是对二人说道,“但是,毕竟我非丞相。你们所要归顺之人并不是我,我并没有直接的权力替丞相决定是否招揽二人。但夺下益州实乃大功,若是二位能从旁协助,使得我军早日拿下益州,减少伤亡,日后丞相对二位定当多看重三分。” 其实,杨雪这一番话是对两人说了一个小小的谎。如今曹营诸多武将之中,她的地位可称一二,在曹操心中的地位,也决计不低于郭嘉等人。若当真论起来,因着杨雪“女子”的身份,曹操还反而对杨雪多了七分的安心和三分的纵容。 如若杨雪真的有心要替曹操收下张松和法正的话,那么便正如杨雪突兀的挟持了周瑜回到许昌一般,曹操必然是不会责怪杨雪手伸得太长的。但即便如此,杨雪还是没有直接应下张松和法正,而是给了两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法正倒也还好,如若今日仅仅是法正前来拜见,杨雪也不是不能替曹操将其手下。但对于张松,杨雪其实并不愿意从自己的手中,为曹操揽进一名犹如“豺狼”的谋士。 说到底,杨雪对两人所说的一番话便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她以“曹操的看重”的名义,为两人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信不信要看他们,能不能实现也还未曾可知。 “是,在下明白了。”张松和法正如是应道。 他们其实知道杨雪口中的“无法做主”仅是一句托词,但除此以外,他们更多的是以为这是杨雪对二人试探考验,并未对杨雪的一番说辞仔细推敲,因而一口便应了下来。 杨雪见两人应承了下来,也没有多做推迟,引着两人走进书房,便对两人问起了益州的概况,询问着二人对曹军攻入益州的路线想法。 她言行之间自在得当的很,并未因自己用文字游戏利用了两人而感到心虚,自然便也不曾在两人的面前露出破绽。原本,她便不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将。除了身手过人以外,她的头脑从来也是不遑多让。她会遵循约定,给法正一个归属,但对于张松—— 虽是智谋过人,却也原本便是心思不正之徒。棋差一招,怨不得旁人。 第107章 三国孙尚香22 益州本身也不是什么难以攻克的地方, 有了张松和法正留在刘璋身边为杨雪作内应以后, 夺下益州,更是成了易如反掌。无论刘璋听从了谁的谋略,备下了怎样的计划, 杨雪总能提前知晓,一一识破。 益州九郡, 其中被张鲁占了一个汉中, 剩余八个郡,杨雪不过用了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便已将其中五个郡拿下。等到杨雪再准备向剩下的广汉郡、蜀郡和巴郡拿下之时, 刘璋便直接带着二三臣下来面见了杨雪。 “我可以直接将益州献给曹丞相。” 就现下的情况而言,刘璋本身也知道, 除非天降横祸于曹军,否则任凭他如何,他都决计是守不住益州的。所以, 刘璋见了杨雪也不说其他的什么, 劈头盖脸便是这么一句。 “不知大人有什么条件?”杨雪不仅不以一个成功者的高傲姿态来面对刘璋,反而还颇有几分尊重的对刘璋唤了一声“大人”。 虽说益州归曹已是定局, 但毕竟刘璋的手中还有三郡, 如若能兵不血刃的将其一应拿下,杨雪自然也不愿意再用其他的法子。然而, 只要她是依靠着刘璋拿到的剩下三郡,那么曹操难免也会重新为刘璋委派一个官职,妥善安置。她唤他一句“大人”, 算不得亏。 刘璋从杨雪的口中听得了自己想要的问话,直接便不假思索道:“将张松交予我处置。” 若说他想要得到些什么,无非便是那几个。他要荣华富贵、地位崇高,可他是亲自来向曹营投诚,这一点无需他说,曹操便会自觉给他。他要自己的亲信手下、要益州百姓也被妥善处理,可眼前这孙尚香机智、仁厚的名声便是从荆州传出的,而随着荆州较之以往更是繁荣安定,他便确定,这益州在曹操、在孙尚香的手里,只能是比他自己更好。 唯一,他不敢确定自己能够实现的,便是张松了。 随着益州的日益沦陷,张松越来越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甚至在曹军破城之际,自己命人前去传唤,他竟也敢多番推辞。事实如此,他是自己向来信赖有加的宠臣,而己方又是因为军密不断泄露,方才使得曹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攻下五郡。自己若是再看不出是张松背叛了自己、背叛了益州,那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刘璋并未提起法正,是因为法正向来便不被其看重。便连张松,他也是因为曾经太过宠信,方才产生了多种怨尤。或者,他连法正这个人是谁,都还认不清楚。 “可以。” 杨雪几乎都不用思索,便连忙答应了下来。原本,她便还在思考待益州拿下以后,该如何安置张松方能不落把柄于天下之人。如今刘璋既肯主动为她处置张松,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仔细想了想,杨雪还是补充道:“张松与我曹营无尤,大人若想处置张松,我曹营必然不会插手。只是尚香还望大人在处置张松之时,莫要牵扯到我曹营。” 这一番话,无非便是为了避免曹操在天下人中落个过河拆桥的名声罢了,刘璋虽然愚钝,但杨雪这一句话却已说得足够明白。所以,他点了点头以示了解过后,便领着杨雪回到了益州,同杨雪交接起了益州事务。 而此时,那正同张郃奋力抵抗着的张鲁,原本还可以勉力抵抗一些时日的,但在听闻刘璋向杨雪投诚以后,竟也直接放了张郃领兵进了汉中—— 张鲁将汉中自益州割据,为的便是反抗刘璋。曾经,刘璋以他不服从派遣为由,尽杀其母极其亲眷。是以,方才割据汉中。在他看来,只要天下不是刘姓之人的天下,他便可以向任何一人俯首称臣。甚至在张郃进入汉中,为他为何突然放弃抵抗之时,他也仅说了一句“宁为曹操奴,不做刘氏座上宾”。 他张鲁也不是什么不识时务之人,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曹操,之所以一直负隅顽抗,不过是不能忍受自己比刘璋早一步被擒罢了。如今,刘璋以益州换得活命,他为了同刘璋死磕到底,自然也不会让自己早早丧命。益州,他献给曹营便是。 在益州留下镇守的士兵,张郃来到益州,讲这事说给杨雪听时,杨雪还略略感到些许的唏嘘。先前她并不知晓刘璋和张鲁两个人之间还有这些恩怨,只算了马超无法派人前去救援,才大胆的让张郃直接攻向了张鲁。她倒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一份胆大,竟叫他们曹营平白得了便宜,轻而易举的便拿下了完整的益州。 * 因着刘璋向来不喜像如曹操一般参与各种战事,也不曾如刘备一般刚刚占据荆州不久,且张鲁除了常向刘璋出兵挑衅以外,也极其怜爱百姓、不兴战事,所以,益州在交到杨雪手上的时候,竟意外的和谐,没有什么太多恼人的烦心事。 但即便如此,杨雪却也没有因此便亏待了益州的百姓,只将益州同荆州一视同仁,将自己给荆州百姓的优待,一应也施加到了益州百姓的身上。 当然,由于有了荆州的经验,所以这一次在益州施行暂时的法令的时候,杨雪便也没有再亲自把控了。她只是花费了几日的时间安抚了一会儿益州的百姓,便将这些繁琐的事务一应交到了其他人的手里。 益州已定,现在值得让她挂怀的便是至今还未全然被马超拿下的无主凉州了—— 自荆州城破,杨雪主张颁布暂时的法令之后,天下人便知道了此次南下的这一支曹军,杨雪才是真正握有生杀大权的大将军。 彼时,他们虽是惊奇,却也还是在看见杨雪的能力过后全然释然了。以至于他们现在听闻了杨雪继续领军,打败了刘璋和张鲁,拿下了益州以后,除了心中对杨雪能力的越发认可以外,更多的是对杨雪本人越发崇敬起来。 但是,原本他们以为杨雪会如同在荆州一般无二,至少会在益州休整上一两个月的。他们没想到,杨雪这边才刚刚拿下了益州,那边便又一声不吭的再次发起了兵,向着凉州的方向去了。 一些笨些的、不曾分析过凉州状况的人,会说杨雪太过莽撞、沉不下心。一些聪明一些的、明白凉州状况、却始终不肯相信凉州会被轻易拿下的人,会说杨雪目光短浅、走不长远。唯有那些如同郭嘉周瑜之流真正机智、不曾看低自己、将自己的势力真正摆在与凉州同等位置的人,才会发现杨雪究竟是挑了一个怎样绝佳的时机—— 凉州现下因为有马超不断征战,所以各郡县内的将军俱是愤慨异常,死守严防。但历经半年之久,不管是他们的将士还是马超自己的将士,都俨然一副疲乏之态。所以,及至上月之时,马超便领了自己的将士回到自己割据的陇上暂作休整。 想要攻打益州,无疑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以往曹操领军攻打凉州,但因凉州各郡县将士团结一致,且从上至下无一不是英勇善战之辈,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若以敌弱我强的战略来看,此时的凉州将士纵然再如何英勇善战,却也是身心俱惫、无心再战。若以整体凝聚力来看,此时马超正与凉州其余各将军全然闹崩,使得凉州各势力宛如一盘散沙,根本不复往日强横的战力,这便是天时。 加之如今荆州和益州都已全然归属曹营,有了这两个州在人力和物资上的补给,杨雪和张郃所带领的将士,不仅不曾疲乏,甚至还呈现出了越战越勇的姿态。且益州有着天然优越的地理优势,北部汉中毗邻凉州,易守易攻,无疑是攻向凉州的最佳地理位置。这便是地利和人和。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于此刻的曹军来说,若是错过了这一个绝妙的时机,日后不论是等到马超完全侵占了凉州,还是等到马超被凉州众将领联手赶出了凉州,那都是轻易再难拿下凉州的。 真正聪明的人,大都看得明白杨雪心中的盘算。但真正聪明的人,却也都坚信着杨雪除了在武力以外,在智谋上也决计不弱于他们任何一个—— 能将南下以后的每一个时机都把握得极准,将每一场战争都打得如此顺利,他们不相信杨雪是靠的运气,不相信杨雪没有早作谋算。 能将一切都算得那样的精准,以那样几乎可以忽视的折损,轻易拿下荆州和益州,或许还将要加上一个凉州。至少,杨雪在这些谋士之间,已经可以与诸如周公瑾、诸葛卧龙一类才冠天下的名士比肩了。 原本,杨雪打败了张飞关羽和赵子龙,在天下百姓和诸多习武之人间的名望便极高,如今不知不觉间,便连天下各大阵营的诸多谋士,都自心底里对杨雪叹服起来。 而此时的杨雪,正与张郃驻扎在汉中、整顿上下十万将士,为攻入凉州而积极做着准备,并未关注自己腕间的那串越发向着正红转化的东珠,自然也不知晓自己的名声在天下之间又产生了新的转变。 作者有话要说: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108章 三国孙尚香23 这一次进攻凉州, 是由杨雪和张郃共同领兵的, 共计有十万将士。且一开始, 杨雪和张郃便是冲着那占了大半凉州的马超去的。 或许是因为杨雪和张郃并未刻意隐瞒领兵前去凉州的缘故, 方才给了马超一些应对防备的时间。以致后来, 杨雪和张郃领着曹军真正同马超作起战时,一时间也无法轻易攻克马超。 虽仍旧是不以为马超能成功守住陇上, 但杨雪好歹也算是真正直视起了英勇善战的凉州将士—— 刚与凉州其他将士休战不足十日,马超帐下的将士一连打了大半年的仗,其中几乎没有什么休整的时候。此时好不容易得知自己可以休息了,正值最是疲乏的时候,却又忽而听闻了曹军攻来的消息, 重新打起了精神,勉力接受着高强度的训练, 准备着攻防工作。而就是这十数天的准备,他们竟也生生挡住了曹军十万将士掀起的第一次攻击。 十万将士决计是不少的, 要知道便连占据了大半天下的曹操帐下也不过只有三四十万的人马而已。如刘备那等只有万数之流,都可占下荆州, 更何况还没有占下凉州的马超了。马超帐下的将士, 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七八千。 以七八千的人马来对阵曹军十万将士,即便那十万将士当真没有此战之中认真以待, 却也仍旧是任谁来看, 都恍似一场笑话。但偏偏,马超却让这一场笑话真真切切的成了现实。 至少,就杨雪看来, 普天之下,除了凉州的将士,再不会有其他的人能够做到了。 不过也当然,杨雪对马超帐下将士的感慨也就仅此而已了。人数上的巨大悬殊、将士精神和身体状态上的巨大悬殊,绝非是凭着一口意气,凭着那不大能施展开来的勇猛威武便可轻易填补的。甚至可以这样说,马超对上十万曹军,几乎便是从一开始便已然注定的败局。 除了第一场攻防战的结果有些出人意料,马超率兵从杨雪和张郃的手下暂时保下了陇上以外,杨雪和张郃便再没有失利过。就如同涸泽的鱼,任马超如何挣扎,也尽是徒劳。 而这其中唯一让杨雪稍感意外的,便是那些与马超同为凉州将领的其他人了。原本,马超不顾生死的对着各郡县将领进攻,算是彻底惹恼了他们。所以,杨雪也料到了自己若是要对马超出手的话,那些将领必然会袖手旁观。 但她没想到,他们不仅真的如自己所料那般袖手旁观了,甚至还忍不住对马超落井下石,根本便不在乎曹军的下一个目标是否便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后来,杨雪在这些将领的助攻下,没怎么费劲的夺下了凉州。她也想过,即便马超是对他们下了狠手,但毕竟同属凉州将领,他们曾齐心协力赶走来犯的曹操,怎么忽然便会宁愿看着她攻入凉州,使凉州落入曹操的手里,都不愿营救马超、再次联手呢? 这个问题看似使人迷惑,但杨雪仔细一想,便又觉得其中缘由太过简单—— 撇开凉州原本的内部恩怨不谈,光论实力,马超占据了陇上,占据了大半个凉州,帐下将士无疑是所有将领中最多的,个人实力也无疑是凉州内部各势力中最强的。杨雪彼时攻陷了陇上,几乎便等于拿下了凉州,根本不待他们的反抗。 加之整个凉州的将士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三万,马超那里占去了三分之一,便只剩了一万有余的将士。纵然那些将士较之刘备手中的将士要强的太多,但到了那十万的曹军将士手里,却也决计顶不了多久。与其一次次的失败去体验绝望,他们倒不如一开始便主动投降。反正,偌大一个凉州不可能永远无主,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们倒不如选一个最强者来臣服。 凉州之人善战,同样也崇尚强者。就好比拿杨雪来说吧,杨雪虽然是一个女人,但在他们的眼中,他们却只能看到杨雪极为强横的实力。是以,即便杨雪在他们的心中理当是一个入侵者的形象,但当杨雪真正领着将士入驻凉州之时,他们却为自己是败在一个真正强大的人的手中而感到自豪。 成王败寇,这一个成语在凉州这个地方体现的淋漓尽致。如非马超攻打其他郡县之时,所用手段实在恶劣,他们未必便不肯臣服于马超。 * 因着凉州百姓淳朴尚强的特性,是以无论是杨雪领兵入驻凉州的时候,还是杨雪命人在凉州准备实行什么政策的时候,都显得格外轻易。在面对杨雪偶尔两三次的视察的时候,凉州的百姓也显得格外兴奋和热情,甚至时不时的,总有两三人会兴致勃勃的想要同杨雪较量。 凉州与胡人交壤,地属边疆,民风十分开放粗犷,不像中原偏好礼法,总使杨雪感到浑身通畅自在。如若可以,杨雪其实是愿意一直驻守凉州的。毕竟在攻克了凉州这一根“硬骨头”之后,杨雪再看腕间的东珠,便知晓自己的任务快要完成了。此时,哪怕她再不去做些什么,只需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名望持续发酵,便可使得那东珠转为正红—— 一个荆州,一个益州,再加上一个凉州。每一个州的大小约莫都等于后世四个省的大小,单论成就,她的成就已然足够。 杨雪原本想先行待在凉州,等到曹操传唤自己了才前去复命的。但显然,一直以来她都下意识的忽略了盘踞在东吴的孙权。 自南下以来,她的目光便一直停在荆州、益州和凉州的身上,忽略了东吴。除却担忧兵力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害怕自己精心谋算而来的名望一朝成空—— 无论如何,她这具身体的身份都是东吴的郡主。孙权对不起她,她叛出了东吴、投靠了曹操是她的本事,但纵然她有天大的本事,她手中的武器,却都必然是不能对准东吴的,那是弑亲。更何况,即便那孙权在杨雪的眼中是千般不是,但在世人的眼中,那孙权却都是自孙父、孙策死后,养了孙尚香如许多年之人。 那马超之所以被那样多的人不齿,无非便是他任由自己的亲父被擒不顾,一心只扑在了收服凉州之上。如若杨雪步了马超的后尘,对显然“与她有恩”的孙权刀剑相向,那她在天下百姓之间的名望、她任务的最终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原本在普通人眼里一生难求的矜贵身份,到了杨雪这里,反倒成了拖累,让杨雪处处受制。曹操也看得出这个道理,所以便半点没有想要杨雪去为他攻向东吴的意思—— 平心而论,杨雪为他夺得的土地已然多得超乎了他的想象。对于杨雪这样的一个“大功臣”,他自然也没有多做为难,逼迫其为了给自己争夺更多的土地而自毁名声。 在获得了关中的全面胜利以后,曹操又听闻了杨雪继荆州、益州以后,又拿下了凉州,心中便对这天下的归属,大致有了一个数。于是,也不做停歇,他也亲率了十万大军向着南方行去。他只去了一封信给杨雪,命了杨雪留待凉州,便亲自攻向了东吴。 说起来,虽然曹操已老,但曹操帐下的虎将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他又攻下了这许多的新势力,身边还有一个郭嘉。按理说,失了周瑜的孙权原本是敌不过曹操的,但十分反常的是,就曹操与孙权宣战后传回的几次战事结果来看,孙权竟也与他打了个势均力敌。 杨雪不知道曹操和孙权那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虽然得了曹操的命令,最终却还是决定亲自驾马赶至南徐看看。 * “主公特意命了你留驻凉州,便是为免你受声名所累,你还要亲自前去南徐?” 东吴久久不能拿下,他的心里同样着急。但毕竟尚香与东吴关系微妙,作为好友,他无法任她前去自毁名声。他的武艺虽是比之不如,却也着实不差,若真要增援,他去也可。张郃望了望杨雪,着实弄不明白杨雪为何非得亲自前往。 杨雪已然跨坐上了马。她知道张郃是什么意思,但正如系统所言,这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她不想留下遗憾。况且,她的任务分明已是正红,却始终不见系统提醒,想来差的便是最后一个契机了。如今,她想避开的始终避不开,那么无非只有一种情况—— 东吴和孙权便是她的契机。她,只能一搏。 对着城门前第一次对自己表露出不赞同的张郃,笑着安抚道:“我出身自东吴孙家,就算此次我不曾参与伐吴之战,也仍旧是为天下人所知。在未来的某一天,也终将会再次被人想起攻讦。倒不如就趁着这一次,让我去做一场了结,儁乂当为我高兴才是。” 张郃愣了愣—— 尚香的身份固然是一个隐形忧患,只待一个引火索便有可能叫崇孙之人为孙氏翻盘、引发攻讦。但自古以来,大多持有这样一个忧患之人,想得不都是能隐一时是一时吗?如何尚香还偏上赶着去做一个了结? 张郃理智上知道杨雪聪慧,所做的决定鲜少有失误的时候,但在情感上,他却仍旧是希望杨雪能够安安稳稳的待在凉州。 沉默片刻,张郃最终还是只对杨雪道了一句,“珍重。” 嘴角轻轻勾起,杨雪对张郃勾起了一抹往往只在战场上、面对敌军之时,才会露出的肆意的笑。她深深地忘了一眼张郃,而后才扬了扬手中的鞭,驾着快马而去—— 此行一去,伐吴一战也好,名满天下的任务也好,都应了结。也许,再无归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明天就回完结了,至于为什么完结,相信宝宝们也有感觉,写到这里其实文文已经变得苍白。 作者虽然是一个凡事差不多就行的人,但关于写文,还是希望可以不断追求完美的。本文在我眼中是一个失败品,坚持写到完结,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看文的亲爱的你们一个交代,所以不会有番外。并且,明天写完以后,大概放个一个星期,我就会把这篇文锁起来,放到黑历史一栏。 至于想看其他各朝代的文的宝宝也不用担心,我以后还会写的,只是作者太喜新厌旧,现在暂时进入了厌倦期罢了~ 另外,关于下一篇文还有一些事: 1、感觉下一篇文的文名和文案太招摇了,为了能安全写下去,明天会改文名和文案。但是大家放心,内容是早就决定写好了的,所以不会改变,女主参军抗日无疑。 文名暂定《【民国】此生应不负》,坚决无cp 2、明天没有意外的话,会上传第一章,还希望宝宝们能够监督我,如果文文开始变得没意思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提出来,我会放慢速度、仔细琢磨 以上,爱你们,么么哒 第109章 完 自凉州赶往东吴, 快马加鞭也不过是十数日的光景。 待杨雪将手中的马匹交予守门的小卒, 走进曹军暂时驻扎的营地以后, 却发现帐营里, 曹操和郭嘉早已候在矮桌一侧。 “不是命了尚香留驻凉州吗?尚香怎么还是来了?”抬眼望着杨雪, 曹操问道。 关于赶来东吴一事,除了张郃以外, 杨雪从未与谁提起。若非张郃自杨雪第一次提起要赶至东吴,便派了人来送信与曹操,让他做好安排,他都还不知道杨雪竟会当真赶至东吴。 “请丞相允许尚香出战!”与曹操同样的问题,杨雪已然回答过太多遍。所以, 即便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曹操,杨雪也不再准备回答。她只将自己视作最普通的将领, 两手抱拳,单膝跪在地上, 对着曹操如是请愿道。 但曹操望着这样直白请愿着的杨雪,反而却没有了什么动作—— 老实说, 他确实是出于对杨雪名声的考虑, 才在一连数次进攻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仍旧没有召来杨雪。但此次杨雪能够主动赶来东吴、主动请求与自己曾亲密无间的家人和乡亲父老出战, 哪怕他本曹操身是一个心思果决狠厉的人, 却也决计不是不感动的。 若非东吴真的是久攻不下,他本该是拒绝杨雪的。对于一个忠肝义胆手下,曹操原本便是极为爱惜, 万没有为了急成大业,而将其舍弃的道理的。 曹操低头不做声,沉吟了良久。最终还是任理智战胜了感动,任大业压过了惋惜。他对着杨雪也没说其他的什么,只沉沉的说了一句,“刘备此时正在东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若是换了一个人来,或者还会听不大明白曹操话里的意思,但却已经足够解开杨雪多日以来想不明白的迷惑了—— 刘备自荆州逃离,为了躲开曹操势力的捕获,会躲进曾经一度盟好的孙权范围之内也并不令人奇怪。但是,也正是因为刘备重新依附于孙权,所以关于为什么孙权帐下的将士能与曹军打得个不分伯仲的问题,便也迎刃而解了。 纵然一路慌忙而逃,刘备身旁凤雏已死,但至少,还留了一个卧龙。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有一个王牌——赵子龙了。想来,即便诸葛亮和郭嘉智谋相当,曹军十万的将领,孙权也理当是不敌的。真正能让孙权六七万的将士抵挡住曹军十万将士的,应当便是那赵子龙—— 天下之间,能擒住赵云的人不多,至少,曹操此番出征所带将士,无人能擒。 是以,此行杨雪出战也无需出其他太大的力,只为曹营擒住赵云便是。只要拿下了赵云,那么孙权便必是不敌。 杨雪了解了其中要害,便直接向曹操领了命,去到了军营里同十万将士们熟悉了数日,便准备领兵出发了。 此次领兵,杨雪并非主将。甚至可以说,杨雪并不参与作战。有郭嘉出谋划策,又有曹操用惯的“五子良将”中的三位来作为将军领兵带阵。杨雪的存在,除了与赵云对阵、缠上赵云,是赵云不得分心以外,似乎便别无他用了。 不过杨雪也拎得清轻重,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便是配合得宜,从来便没有因为战功大小而争执不断的。更何况,仅“在战场上擒住赵云”一事,便足以抵过万千战功,名扬天下了。 南徐城下,两军相对。两军还离得甚远,赵云便率先高高举起手中的银色□□,驾着□□的快马,领着身后的大军以一种势不可挡、绝不回头的决绝姿态,向着曹军冲来。 而就在此时,杨雪和其他的三位五子良将也领着曹军动了。不同的是,他们是刻意的绕开了孙军前首当其冲的赵云,而杨雪则是直面着赵云而去。 显然,赵云还没发现杨雪是刻意向着他而去的,他只发现了曹军的十万将士似乎都在刻意的避开他,向着他身旁和身后的其他将士而去。也不知道曹军玩的是什么花样,赵云只知道自己不想让曹操得逞。他手举□□,猛地便要往身侧以为曹军士卒的身上刺去。 就在他的□□刚刚抵住那士卒身后的盔甲,将将往前刺穿之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条鞭绳,忽而便牢牢系在了他的□□的接头处,叫他的□□再不能往前半分。 紧紧地皱起眉头,赵云握着□□的手猛地往回一缩,便将自己的□□从那鞭绳中抽了出来。他调转着马头,顺着方才那鞭绳甩来的方向望去,却望见了一张令他记忆深刻、格外熟悉的艳丽面容。 “夫……”习惯使然,他一张口便差点要喊出“夫人”二字。但幸好,他及时收住了嘴。无论今后是怎样的情况,至少就目前来看,他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可能成为他主公的妻子。 除了“夫人”这样一个称呼,一时间赵云竟也找不到该如何去称呼杨雪。显然,若以身份来论,他应该是要唤杨雪一句“孙郡主”的。但此刻战场相见,杨雪又是曹营的一位将军,若以礼节来论,他又是该唤杨雪一句“孙将军”的。 赵云与杨雪是比试过的,自然知道杨雪的武艺绝对只会强于传闻,而不会比传闻差到哪里。所以,私心里,他希望杨雪能念着东吴这么个自由长大的地方,脱离曹营,重新回到东吴。即便他知道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将杨雪唤作“郡主”。 “郡主,别来无恙。”再次见到杨雪的第一句话,他如是说道。 但杨雪却并不买他的账,“战场相见,即便是敌军,赵将军也合该唤我一声孙将军。” 称呼杨雪什么,对于赵云来说是一个问题,对杨雪自己来说,却并没有什么好纠结的。自她定了心进入曹营开始,她的身份便只有一个,那便是曹营的将军。看不清自己身份的人,两边都想要得好的人,那是会叫天下人不耻的。所以,对于赵云给自己的称呼,杨雪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于是,不打算再同赵云叙旧,杨雪突地便率先将手中的长鞭向着赵云甩出。而赵云虽是感觉到有些突然和意外,却仍旧是稳稳当当的避开了杨雪的攻击,同杨雪缠斗了起来—— 甫一与杨雪交手,赵云便明显的感觉到了杨雪武艺上的进步。而也几乎是交手的瞬间,赵云便隐隐有了关于“自己或许不敌”的猜测。 如果说上一次是自己大意方才让这孙尚香钻了空子,那么这一次,便是他真正的不敌了。无论是招式的变化和熟练度,还是力度的轻重得宜,如今的孙尚香绝对是今非昔比! 赵云这么想着,虽然手上还是沉着应对着杨雪的一招一式,但心中却也是猛地一沉。他甚至都弄不明白,这样武艺卓绝的妹妹,这孙权怎么还和脑子糊住了一般,硬生生的往外推去。最终,反倒给自己最大的敌人填了一个最大的助力。 赵云不似杨雪过目不忘,所知道的招式自然也不如杨雪所知道的广,应付起杨雪多变的招式,他找不到规律,便多少都显得有些仓促和乱了手脚。之所以能撑着数百招与杨雪缠斗而不落下风,他还要多多感谢他多年打斗的经验。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武艺是个一眼便能让人明了的东西,如若没有杨雪的话,赵云可能还可以领着孙军再熬过曹军的几番进攻。但偏偏,他这一次遇上的是杨雪。继张飞和关羽之后,他终于还是成了杨雪直接在战场上帮着生擒的大将。 * 因着没有赵云的指挥,孙军七万将士只如无头苍蝇一般,只能慌忙的防守。而与之形成对比的,自然便是曹军的十万大军了。没了赵云的阻拦,曹军的十万将士面对着失了主将的孙军七万将士,便如同囊中取物一般。曾经久攻不下的城池,一朝便被破城而入。 此时,赵云早已被几个士卒带去押下。而那曾是生养原主长大的城池——南徐的城门也被大大打开,迎着曹操和杨雪、郭嘉一干人等缓缓入城。 无一例外,作为东吴新主,曹操进城以后,自是首先向着东吴旧主——孙权的府邸行去。 显然,曹操的几番进攻,都被赵云给扛了下来,所以孙权和刘备都未想过,这一次曹操竟便能破城而入。以至于杨雪跟着曹操和郭嘉进入那熟悉的孙府之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擒拿在地的孙权刘备等人。 在孙权面前、在孙氏一族面前,杨雪坦坦荡荡,所以即便此刻直面迎着孙权似恍然似明了的目光,直面着孙氏其余之人似仇恨似不屑的目光,杨雪依旧也只作一副淡然的模样。 同样感受到这样莫名气氛的曹操不自觉的便蹙起了眉头,刚想出口让杨雪先离开,便又被瘫坐于地上的孙权给先抢走了话头—— 隐约中,他已知道此次战败归根结底出于谁手。或许,便在听闻杨雪拿下凉州之时,他便已然对这一天有了猜想。但是,正如杨雪所说,怨不得旁人。 或者,唤作其他任何一个人沦落到今天这样一个地步,都是要诘问杨雪的。哪怕,曾经先错的是他本人。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女人从来便只是被用做谋取前程的工具的,根本便没有什么对错。 但是,他比别人清醒。所以他知道,那些所谓的“理所应当”,原本便是仗着女人没有本事反抗罢了。当某一天女人学会、并且有能力反抗了,那么一切便都会发生转变了。好比,今天。所以,将自己放在一个制高点去诘问杨雪,是毫无意义的。他不想去诘问杨雪,他只如同安慰自己一般,异想天开的做了一个假设—— “如果、我不曾将你许给刘备,如果、你不曾离开东吴,如果、你还认我做兄长,是否你所住之人便会是我?如今所成大业者,便是我东吴?”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明显,但孙权就是想问问,莫名的,他就是想亲自从杨雪的口中听到这个答案。 在孙权心里,他已然落败,是以即便是同情心也好,杨雪既然作为曾经的手足,都应该是要给他一个答案的。但显然,杨雪并没有让孙权如愿—— 此刻的孙权向她讨要这一个答案,并非是对于当初将亲妹嫁与刘备这一个举动而后悔,而是为放走了她这样一个巨大的助力而后悔。他想要从她的嘴里得到他想要的假设,为的也不过是他心中最后一丝可悲的幻想,她为什么要满足他? “我从来不喜欢做这样没有可能的假设。” 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在不曾知晓她真正的实力之前,依旧会选择用她去换取一些已知的利益。简短的一句话,杨雪即是对这个假设本身的否定。 孙权意外的瞪了瞪眼,想要开口反驳,但最后却也只是颓然的哑了声。 杨雪不再理会他,向前一步,行至曹操的面前,也不抱拳,也不下跪,直直的望进曹操的眼里,声音清脆道:“大势已定,丞相手中能人倍出,尚香已是可有可无。还请丞相允许尚香请辞!” “什么?” 包括郭嘉以内的许多人都惊呼出声,他们不敢相信杨雪竟会在天下已定的时候选择离开。 最后还是曹操沉着嗓音,对杨雪确认道:“你要请辞?” 点了点头,杨雪笑道:“自古忠孝难两全。孙权负我,是事实。但自家父家母和长兄一一逝去之后,孙权育我成人,同样也是事实,道一句‘长者如父’也不为过。此行来到东吴,助君攻吴,是我对丞相的忠,却是我负了孙氏、负了东吴。如今就此请辞,与孙氏同生共死,不仅是义,更是孝!还望丞相应允!” 投入曹营、名满天下,是她完成自己的任务。就此请辞、与孙氏共同进退,是她为生育了原主的孙氏还恩与谢罪。人死如灯灭,待她身死以后,她对孙氏种种的不是便都已还清。从此,再不会有人以她与孙氏的关系攻讦于她,甚至还会赞她一句“为人忠,不忘孝义”。 这是原主的因果,亦是她的契机。 良久的寂静之后,杨雪终究得到了曹操的点头应允。她一把取下头上的银色头盔,轻松的恍然一笑,闲雅淡然。她脚步轻盈的走出孙府的大厅,行至前院,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把匕首,自莹白的脖颈间轻轻一滑,便将已然殷红的匕首信手丢去。 她,要死在孙氏所有族人的前面,才算“两清”。 血珠自杨雪的脖颈间不断的连串滑落,不多时,杨雪便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砰”的一声惊落在地。 自古以来,名声大于生死。可如果她真的在意名声,她怎么会顶着被天下人攻讦的风险,赶来助他呢?身旁的郭嘉和诸多将领都早已是两行清泪,踉跄着去到了杨雪倒下的地方,唯有曹操却还仍旧是站在原地,兀自出神。 或者,当真就有这样的人,惊才绝艳,却不为名利,只求无愧于心。曹操回过了神来,信眼一瞥,瞧了眼满是惊愕、失神落魄的孙权和孙氏其他人,只觉得这些人着实是不配做杨雪的族人的。 疾步走到杨雪的身旁,曹操的心中沉痛之余,竟还有些许莫名的情绪——不再是单纯的激赏和称赞,这一次,他是将杨雪摆在了一个真正的高度、由衷的叹服。 就在杨雪径自吊着一口气,不肯真正咽气的时候,许久未曾出现的系统终于在杨雪的脑海中打出了一行字——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按照约定,宿主完成三个任务以后,就能获得在宿主原世界的平行世界重生的机会。请问宿主还有什么疑问?】 终究,她还是赌对了。杨雪笑了笑,她知道系统是在对她问话,但她实在是没力气回应系统了,她只希望系统能够快点送她离开。毕竟,系统曾经说过,如果宿主在原主的身体里死亡,便是真正的死亡。她之所以敢已自刎为搏,赌的便是自刎以后不会立马死亡。 幸好系统没有得到杨雪的答案,便自动确定为“无”—— 【系统解除绑定成功,祝宿主日后生活愉快…】 得到了系统的这一句话,杨雪终于安心的任自己的意识散去,在心里饱含着淡淡的满足。在任务世界中,她虽然也是活着,却总让她有一种活着别人的人生的感觉。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是要真正的为自己而活。至于此前种种,大约便是黄粱一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结局了,没有番外,谢谢宝宝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不负》再见~ 然后上一章的评论都有回复,有同样问题的宝宝都可以看看。这类写历史的文,以后还是会写哒,现在只是暂时失去了感觉罢了。相信我勉强写出的东西,宝宝们也不会喜欢看哒,倒不如先放一放~ 最后,答应了宝宝们今晚会更《不负》第一章,晚点会更,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无辰公子】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